信任的“差序格局”与“中位优势”
——当代中国“90后”青年的信任模式研究

2020-09-22 06:30胡琳丽杨宜音郭晓凌
关键词:生人社会阶层熟人

胡琳丽,杨宜音,郭晓凌

(1.中国社会科学院 社会学研究所,北京100732;2.青岛大学 师范学院心理学系,山东 青岛266071;3.哈尔滨工程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哈尔滨150001;4.对外经济贸易大学 商学院,北京100029)

引 言

信任,指的是个体对另一个体或群体的话语、承诺、口头或书面声明等是否值得信赖所持有的一般期望[1]。而信任的模式是指信任发生的结构特征与方式[2],主要回答“信任谁”的问题,关注受信者的特征。当代中国正处于前所未有的转型期,呈现“熟人社会”与“生人社会”并存的社会结构[3],反映到社会信任方面,是否也出现了传统与现代模式并举的状态?本研究将基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的调研数据,从人际信任和职业群体信任两个角度分析90后青年的社会信任模式及其内在关联。

一、文献回顾与假设的提出

在“熟人社会”中,人们基于血缘、亲缘、地缘等因素而形成亲疏有别的人际关系网络。研究“信任模式”,最简单也是最普遍的一种就是“两分格局”,把一部分人称为“自己人”,另一部分人称为“外人”[4]。杨宜音通过质性研究指出,这种区分“自己人”与“外人”的“差序格局”突出表现在亲密、责任与信任等程度上的规矩和掌控,被称为差序式“信任格局”,即信任程度与人际关系的先赋性和交往性构成的紧密程度成正比[5]。本研究中简称为信任的“差序格局”。

“自己人”与“外人”的两分法实质上是人们接人待物时“内外有别”的主观分类,而“熟人”与“生人”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根据交往频率而作出的客观分类,是社会人际交往中最易呈现的类别。鉴于“自己人”边界的动态属性,凡是“熟人”通过交往性转换都有机会被作为“自己人”来给予信任,而既无先赋性亦无交往性的生人却不可能有此待遇。所以,在传统的信任判断过程中,对于“熟人”需要进行“自己人还是外人”的转化,才可以进入信任判断。高学德在研究人际信任时,便采用了“熟人信任”与“生人信任”的用法[6]29-37,这种分类还可以对应“熟人社会”与“生人社会”的划分。本研究延用这一简化表述,提出假设1:熟人信任大于生人信任。

已有研究倾向于将“生人”作为一个对象模糊的外群体,笼统地做出“生人”可信度低的结论[7]。当社会合作与社会支持主要来自稳定的熟人环境时,这种认知判断的确节省心力。然而,在“生人社会”中,笼统的不信任态度将令人寸步难行,人们需要适用于生人社会的信任模式。当代中国的人口流动性比较大,一个人从出生地或久居地去往“外地”谋生便成了“外地人”,他们是从熟人社会到生人社会的代表性人群,身上贴着“外地人”的标签,更进一步讲,来自外地的城市人与来自外地的农村人的人际信任有何区别?这是我们试图在假设1基础上回答的一个问题。

一般信任,是关于多数人是值得信任的一种信念。学者通常认为一般信任是一种个人属性[8],虽然未必保持恒定不变,但却可以在一段时间内保持稳定,并且不受他人可信度的影响。由于生人社会的情境不确定性比较强,一般信任水平基本上难以指导个体在生人社会中的适应能力。在现代生人社会中,社会分工愈加精细,社会协同系统前所未有的强大,人们对各类职业群体的依赖愈加提升。巴伯认为,对职业群体或职业类别的信任是对那些与自己保持人际关系且有制度性角色交往的人,能按照角色要求行动的期望[9]124。显然,职业群体信任既可能是在个体水平上经人际互动而构建起来的情感链接的原型泛化,也可能是经权威资格认证而形成的专业性信念。因此,我们认为,研究职业群体信任是探索当代社会信任的一个重要入手处。

关于职业群体信任的研究,目前主要有三种研究框架:一是“人际信任”框架,考虑人与人之间的直接互动。如朱志成基于互动双方信任关系的三阶段论,阐述了教师与学生是信任机制中的平等主体关系,建议教师建立适当的学习激励体制,引导学生将其对教师的信任从“基于威慑的信任”提升到“基于认知的信任以及基于认同的信任”[10]。二是“制度信任”框架,将职业群体视为社会制度中的不同角色。如邹宇春等学者以7类职业群体作为制度信任的代表性群体,发现各类制度代表的信任也存在差序格局:科学家>警察>政府>医生>法官>居委会干部>商人[11]。三是“阶层信任”框架,将职业作为社会阶层分类的一个标准,讨论人们对属于不同阶层的职业群体的信任[12],发现他人的社会阶层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人们在人际层面的社会互动水平[13]。胡琳丽等学者通过数据分析,发现职业信任与社会阶层存在相互关联,人们对不同职业群体的信任与其自身的主观社会阶层以及信任对象所处的客观社会阶层之间的心理距离的大小有关[14]46-55。

分析上述三种研究框架,我们认为,现实生活中,人们难以与所有的职业群体成员进行直接互动,而且很多新兴职业尚未进入制度框架,所以基于“人际信任”和“制度信任”的职业群体信任研究的概括力是有限的。而中国社会的阶层分化已经成为一个不可逆转的趋势,伴随“阶层”而出现的社会经济地位,正在对人们的社会心理与社会行为发生深刻的影响[15]。作为当前中国社会阶层分化的基础,几乎所有职业都能够被纳入社会阶层框架。因此,本研究将采用“阶层信任”框架进一步检验阶层视角下的职业群体信任模式。因此,提出假设2:职业群体信任具有层级性特征。

个体的主客观社会阶层也会影响其社会信任[16]。相关研究进一步发现,主观社会地位对社会信任的解释力高于客观社会地位[17]。可见,群际信任的心理本质不是个体对该群体单向的接纳或预期,而是包含着对群己过程、“我群”阶层地位的知觉,以及建立在社会分层知觉基础上的群际距离和关系建构。因此,在假设2的基础上,我们将探索个体的主观阶层定位如何影响其层级性职业群体信任。

另外,由于当前中国社会结构的“熟人社会”与“生人社会”并存的状态,先前研究者提出了诸多传统与现代并存的社会心理特征[18],本研究认为,在社会信任领域,虽然人际信任和职业群体信任属于不同的分类范畴——人际信任以个人的人际互动为出发点,属于关系式信任;职业群体信任则基于社会群体的阶层而分层,属于阶层性信任——但是传统视角的人际信任与现代视角的职业群体信任具有密切的关联。职业群体信任的形成既离不开制度保障,也离不开具体的人际互动。从形成上来看,人际信任在先,职业群体信任在后。因此,提出假设3:人际信任能够预测职业群体信任。

当代“90后”青年(对出生于1990—1999年期间者的俗称)作为互联网的“原住民”,更多生活在市场经济、职业分工细密的环境中。本文将基于数据分析,检验并讨论“90后”青年人际信任的“差序格局”,进而考察其基于职业群体的层级性信任特征,以及人际信任对层级性职业群体信任的影响。

二、数据来源与测量工具

(一)数据来源

本研究数据来源于2017年度社会心态调查(CASS-Matview Social Mentality Survey,2017),该调查由中国社会科学院(CASS)社会学研究所社会心理学研究中心和数相科技(Matview)合作完成,全部数据采用手机APP“问卷宝”在线收集。本研究选用其中的“90后”样本,总数为13 624人,涉及全国31个省份、323个地级市,覆盖华北、华中、华南、华东和西南各个区域,男性7 377人,女性6 247人,平均年龄22.71±3.99岁。

(二)测量工具

1.人际信任

在测量人际信任时,调查中采用了常见的“家人、同学/同事、好朋友、邻居、外地人、初次见面的人、外国人”7个项目[19],运用Likert 7点计分法,1表示“非常不信任”,7表示“非常信任”,分数越高信任程度越高。

2.职业群体信任

本研究采用了社会心态调查中所包含的13类职业群体,包括政府官员、政府办事人员、老板、企业家、法官、警察、教师、律师、医生、记者、出租车司机、保姆和农民工。这些群体都为人们所熟悉,属于社会中的典型行业或工作,社会定位比较清晰,便于被访者进行判断。运用Likert 7点计分法,1表示“非常不信任”,7表示“非常信任”,分数越高则信任程度越高。

3.主观社会阶层

主观社会阶层的测量,调查采用了国内外相关研究中常用的阶梯量表,阶梯图案由低到高分别标注1~10级,1代表“处于社会最底层”,10代表“处于社会最上层”,请调查对象判断自己目前位于哪一层级。

在该调查中,主观社会阶层的平均数为4.355,标准差为1.716。为了便于进一步的数据分析,将1、2级合并为“下层认同”,3、4级合并为“中下层认同”、5、6级合并为“中层认同”,7、8级合并为“中上层认同”,9、10级合并为“上层认同”,各类阶层的频数参见表4。

三、数据分析

(一)人际信任的数据分析

首先对人际信任的样本数据进行项目分析和探索性因素分析,得到人际信任的两个因素:熟人(家人、同学/同事、好朋友、邻居)信任和生人(初次见面的人、外国人、外地人)信任,累计方差解释率为61.678%,内部一致性信度系数为0.723。

接下来采用单样本t检验,比较熟人信任、生人信任与理论中值4的差异;采用配对样本t检验,比较熟人信任与生人信任之间的差异。结果见表1。

表1 人际信任的单样本t检验与配对样本t检验

由表1可见,熟人信任显著高于理论中值,生人信任显著低于理论中值;且熟人信任显著高于生人信任,假设1得到验证。这说明对于“90后”青年,传统的人际信任差序格局依然存在,他们更信任亲人、朋友、同学等熟人,而对于生人则更多持怀疑态度,这与前人的发现一致[6]29-37。

考虑到人口流动的客观现实,我们将样本的户口所在地(本地城市、本地农村、外地城市、外地农村,该变量同时涉及流动性和地域两个因素)纳入考虑,采用单因素方差分析,分别考察熟人信任和生人信任在户口所在地方面的差异。结果详见表2。事后比较(LSD)发现,在熟人信任方面,外地农村户口显著高于本地城市户口和外地城市户口;本地城市户口和本地农村户口显著高于外地城市户口。在生人信任方面,外地城市户口、本地城市户口、外地农村户口都显著高于本地农村户口。概言之,外地城市户口的熟人信任相对最低,外地农村户口的熟人信任相对最高;外地城市户口的生人信任相对最高。

(二)职业群体信任的数据分析

1.探索性因素分析

为了挖掘职业群体信任的结构特征,我们没有描述单个职业的信任水平,而是首先进行项目分析和探索性因素分析,以期对职业群体信任进行归类。参考职业群体信任的先前研究[20]23-39,指定输出三个因素,经过主成分分析和方差最大旋转发现,“记者”的数据结果不符合测量学要求,故删掉这个项目,最后得到三个因素,累计方差解释率为61.846%,内部一致性信度系数为0.882,具体结果见表3。

表2 熟人信任和生人信任的户口所在地差异显著

表3 职业群体信任的探索性因素分析结果

由表3可见,职业群体信任可以分解为三个因素。陆学艺以职业分类为基础,以组织资源、经济资源和文化资源的占有状况为标准来划分中国十大社会阶层,他认为组织资源是最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资源[21]。因此,我们根据各个职业群体所隐含的资源含义以及陆学艺对社会阶层的分类来进行因素命名:因子1的职业群体拥有组织资源与经济资源的支配权,对这类群体的信任称为“上位信任”;因子2的职业群体属于专业技术人员,自身拥有的文化资源相对较多,称为“中位信任”;因子3的职业群体所拥有或能够支配的社会资源相对最少,命名为“下位信任”。此处的“上中下”只是用于区分不同因素,各因素中所包含的职业与社会阶层分类有高度关联却并不完全一致(主要的例外是政府的办事人员,他们在陆学艺的十大社会分层中属于第五层,此处经由数据分析,进入了因子1)。结果表现出职业群体信任具有明显的层级性特征,假设2得到验证。

2.职业群体信任三个因素的差异性检验

为了考察职业群体信任三个因素之间的差异状况,分别采用其各自所含测量项目的均值作为上位信任、中位信任、下位信任的指标,进行重复测量方差分析,结果显示,三个因素之间差异显著,F=5893.412,p<0.001。成对比较发现,中位信任(M=4.855,SD=0.942)显著高于下位信任(M=4.319,SD=0.832),下位信任显著高于上位信任(M=4.157,SD=1.048)。

为了进一步检验三层信任之间的差异稳定性,又分别运用数据库中所提供的性别、婚姻状况、工作状况、教育程度、家庭月收入和户口所在地等人口学变量进行了差异性检验,结果都发现了相同规律。具体而言,在上述每一个分类变量的每一个水平上,中位信任都显著高于下位信任,下位信任显著高于上位信任(篇幅所限,具体结果从略)。我们将这一现象称为“中位信任优势”。“中位信任优势”在以往分别面向深圳、哈尔滨和烟台三个社会心态观测点提供的数据研究中已经呈现[14]46-55,本研究则进一步证明这一现象广泛存在。

结合社会阶层的研究,我们发现了职业群体信任的层级性特征。也就是说,中国公民的社会阶层意识已逐渐增强,人们对于上、中、下阶层的职业构成已形成原型认知上的共识,而且对于职业群体的信任反映了对其所在社会阶层的信任。

3.职业群体信任的主观社会阶层差异

以主观社会阶层为自变量,分别对上位信任、中位信任和下位信任进行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发现,不同主观阶层认同对于各层级的信任均具有显著差异,详见表4。

表4 三层职业群体信任的主观社会阶层差异(N=13624)

事后检验(LSD)发现,随着主观社会阶层提高,职业群体各层级信任的变化趋势不尽相同。总体而言,上位信任随着主观社会阶层的提升而基本呈现上升趋势,而中位信任和下位信任呈现两端低中间高的趋势。从主观社会阶层的角度看,主观社会阶层为中层和中上层的人们对他人的信任水平最高,其“上位信任”和“下位信任”也无显著差别。相反,“上层认同”者明显不信任下位职业群体;而下层和中下层者则明显不信任上位职业群体。但是,无论信任主体的阶层如何,“中位信任优势”一直存在。换言之,处于主观阶层认同各个位置的人在信任方面都呈现出一定程度的“我群”偏好,但“中位信任优势”不因主观阶层认同而改变。

(三)人际信任与职业群体信任的关系

为了进一步探讨两类人际信任(生人信任、熟人信任)和三层职业群体信任(上位信任、中位信任、下位信任)之间的关系,首先进行皮尔逊相关分析,结果见表5。

由表5可见,人际信任与职业群体信任各因素之间的相关系数值均达到显著水平。在此基础上,分别以上位信任、中位信任、下位信任为因变量,以熟人信任和生人信任为预测变量,以性别、教育程度、家庭月收入、主观社会阶层为控制变量,进行多元线性回归分析,结果见表6。由表6可见,控制人口学变量的影响后,人际信任可以预测上位信任变异的20.8%、中位信任变异的35%、下位信任变异的41.5%,且都达到统计学意义的显著性水平,表明人际信任确实可以预测职业群体信任,假设3得到验证。进一步根据标准化回归系数比较生人信任与熟人信任的影响,发现熟人信任对于中位信任的影响大于生人信任(0.525 vs 0.272)。这表明,在人际信任对职业群体信任的影响过程中,主要是熟人信任使得人们更加信任处于中位阶层的职业群体。但是,对于下位职业群体的信任,却是生人信任的影响大于熟人信任(0.439 vs 0.375),显示出更为一般的泛化信任会使人们更加信任那些处于社会较低层的职业群体。

表5 人际信任与职业群体信任的相关系数表

表6 人际信任对职业群体信任的回归分析结果

四、讨论

(一)人际信任差序格局的动态视角

本研究中,我们再次验证了人际信任存在差序格局的结构性特征,即熟人信任显著高于生人信任,且熟人信任显著高于一般水平,生人信任显著低于一般水平,符合传统熟人社会中信任差序格局的亲疏观。

基于中国当代社会结构的现状,本研究还增加了一个社会流动的视角,采用“户口所在地”变量进行分析,将“本地人”和“外地人”因素纳入考虑,并结合城乡地域因素对人际信任进行深入探索,发现了有趣的现象:外地城市户口的熟人信任相对最低,而生人信任相对最高;外地农村户口的熟人信任相对最高,当地农村户口的生人信任相对最低。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外地城市户口和外地农村户口者,二者都属于高流动性人口,但前者的教育程度比较高,即自身资源比较多,使其拥有信任生人的资本,以换得更多的资源和机会,而后者的教育程度比较低,自身资源比较少,出门在外,只好更多地依赖亲戚老乡等熟人。总之,他们看似迥异的人际信任模式,其背后是中国当下“熟人社会”与“生人社会”并存的现状。如果说外地农村人口较高的熟人信任代表了其对传统熟人环境的依赖,那么外地城市人口相对较高的生人信任则代表了其对现代制度信任的依赖。这说明转型期中国人的信任模式正在悄悄地发生一些改变。

(二)社会阶层视角下的职业群体信任的中位信任优势

在当代社会中,人们常常需要在生人环境中谋生,这就需要引进一种便捷的心理机制来区分生人信任。由于职业是区分生人的有效标签,而每一种职业都附着了一定的社会资源,于是,基于社会阶层的职业群体信任成为一种新的信任判断依据。

本研究通过数据分析验证了职业群体信任存在显著的层级性特征,并分为上位信任、中位信任、下位信任,这意味着当人们与社会中的生人打交道时,会有意无意地采用阶层视角来判断是否以及在多大程度上信任对方。职业群体信任的三个因素从内容构成和数据分析两方面,都表现出了稳定的“层级性”特征。内容构成显示为“上位信任”“中位信任”和“下位信任”三个与社会阶层关联密切的因素;数据分析显示出稳定的“中位信任优势”,且“上位信任”相对最低。职业群体信任的“中位信任优势”模式在参考了客观社会阶层的基础上,出现了自己的特点,即职业群体信任的层级性差异并不与客观的阶层高低完全匹配。“上位信任”群体是掌握组织资源的人群,但是其得到的社会信任相对最低。达契尔·克特纳用大量的心理学实验证明,当人们掌权的时候,往往更容易受到权力的诱惑,从而走上滥权的道路[22]。实际上国内外的人们一直对拥有权力者持一定程度的不信任态度[23]。“中位信任”群体拥有官方和同行认可的文化资源,主要凭智力劳动生存,也是社会秩序的自觉维护者与受益者,他们得到的信任程度也相对最高。巴伯在其《信任的逻辑和局限》中也指出,社会对于知识和技术专长的信任期望是非常普遍的,这种类型的信任乃是一种社会机制[9]16。“下位信任”群体的工作稳定性较低,占有资源较少,但是人们平时与他们的直接接触比较多,熟悉程度比较高,对其提供的服务依赖比较多,这可以带来一定程度的信任,而且数据分析也发现,下位信任水平介于中位信任和上位信任之间。

信任倾向不是先天就有的,而是在后天社会活动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人们所处的社会阶层,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们的信任倾向。各国的实证资料显示,信任感在不同阶层中的分布是不均匀的。一般而言,社会地位越高、权力越大的人越倾向于相信别人[20]36,因为其所拥有的充裕资源使其抵御损失的能力更强。可以推论,一般情况下,主观社会阶层越高的人,其群体信任越高。前文数据分析发现,在主观社会阶层的影响方面,对于上位信任,随着调查对象主观社会阶层的提高,其信任水平也的确随之基本呈现上升趋势(虽然统计检验发现中层、中上层和上层三者的上位信任水平没有显著差异,但是原始数据显示了相关倾向)。但是,对于中位信任和下位信任,主观阶层认同所对应的信任水平却未能遵循同样的规律。数据检验发现,当主观阶层认同从下层、中下层到中层和中上层,信任水平基本呈现增长趋势,然而,上层认同者的中位信任和下位信任水平却显著下降。这说明人们的主观社会阶层与其所持有的层级性群体信任的关系比较复杂,并不能概括为简单的线性关系。假如资源的抗风险能力能够预测社会信任,则随着主观社会阶层的提升,三级职业群体信任都应该呈现上升趋势。但现在的发现是,主观上层认知的人们,其中位信任和下位信任相对于前面阶层的人显著下降了。这里固然有上层认知者的样本数量相对过少而带来的偏差,但是,不能否认的是,客观上的上位阶层的人数虽然的确很少,但其影响力巨大。主观社会阶层对于职业群体信任的差异性背后,可能是资源流动的不均衡造成的。

(三)人际信任对职业群体信任的影响

前文通过回归分析发现,构成人际信任的熟人信任和生人信任能够预测三层职业群体信任。特别值得关注的是,对于中位信任,熟人信任相对于生人信任发挥了更大的正向影响,说明中位信任优势的获得,有相当一部分来自熟人互动,甚至可能还有熟人信任的“滚雪球效应”。比如去医院看病,很多人会习惯性地“找人”,找熟人推荐哪家医院好,推荐哪位医生好,这样一层一层地“推荐”,最终才能安心地接受某位医生的治疗。由此可见,经由数据分析反复验证的职业群体“中位信任优势”,依然带有浓厚的“熟人社会”的特征。而中位信任中的职业群体是所有职业中最为制度所认可与保障的,但生人信任对中位信任的影响明显低于熟人信任。因此,这一结果也对应了当代中国处于“熟人社会”与“生人社会”并存的状态。

至此,我们得出结论,90后青年的信任模式,在传统熟人社会的人际信任差序格局的规则之外,又出现了职业群体信任的“中位信任优势”的层级性特征,人际信任和职业群体信任都呈现出转型期社会的动态特征,而且人际信任可以显著预测职业群体信任。前文我们在讨论人际信任、职业群体信任及其各自的动态特点的时候,多次提到资源的占有与流动的平衡性,认为在社会信任模式的构建与维护的过程中,社会资源可能发挥了基础性的作用。未来我们将采用实证研究法,进一步从资源平衡性的角度检验信任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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