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禄
一盘散沙,放牧成柔柔的风;
一两声咳嗽,放牧成雷鸣电闪。
一朵朵云,放牧成羊,往有水有草的地方奔去。
在阿勒泰,该显山的时候就显山,该露水的地方就露水。空阔地方,全留给喝酒的男人。一杯又一杯,碰出边塞无数的苍凉。
柔软的沙丘,最好的坐垫。
人数凑不够的话,举起酒杯邀请敦德布拉克岩画上的“滑雪”人下来,一同喝出阿勒泰雪后无边无际的辽阔。此刻,一饮而尽,把山与山之间的距离喝大,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喝小,喝成亲密无间的朋友。在古老的屋檐下,一起看星星月亮,看岩画上的人返回岩峰,脚踏雪板放牧风马牛。
风声,开始越来越紧。
山梁上,一轮圆月快要吹成镰刀。
打翻酒杯的鸟雀,一二三,再二三劝你不要喝得太多。
吹开的衣襟用风系好。
生活在高处,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径,继续往上走。
寂静,拓展以北的辽阔。
奔腾不息的喀纳斯河,日日夜夜,浪涛声沿着陡峭的石壁不停地攀缘而上!
高处,月,如一把弯弓;雕,也飞回来了。
人,不在。
英雄本色,渲染江山。
豪情如这浪样满沟壑哗啦啦响。
风起,手持一截子红柳木,剑一样,指向苍穹。大喊一声:出发!
天空,一道闪电划过。
顿时,看见埋入沙土的箭镞,拍打掉锈迹斑斑的风雨站起来。
岩峰,人的影子大麦一样晃动;万木挺胸出发,一排排如远古的将士,向着更远的北方。
北方,以北。
星星,在风中摇了下来。
溅起淡淡烟尘。
一边喝西北风,一边唱情歌。
在喀纳斯,西北风可算得上最烈的酒。
1600年,成吉思汗就站在这里喝了。
然后,挥剑,西去。
一阵烟尘穿过中亚腹地,剑,向着更茫茫的地方。
一朵云听见后,鱼一样从高高的天空游来;在头顶,看了一阵子转身就走了,不久,靠北的天空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鹰,站在云端注视大地。
弓腰爬上山的男人,一个个让鹰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穿红衣的女子上到观鱼台,替补了太阳躲在云中不出来的遗憾。
云端,观鱼台高高地等着。
等天黑,摘几颗星星,珠宝样闪光的星星越来越少了。
走遍天下,才发现喀纳斯的星星颗颗闪着珠光宝气。
苍凉之中,水边有石头站起。
一个人紧紧地贴在周身,像一件生冷的白衣服,裹紧,轮廓凸现。
东南方云起云落。
贾登在哪?假如干活,该走出来的时候了;假如伐木,应该是雷鸣电闪;假如挑水,山路,踩出十八弯呀;假如喝酒,鹰,一翅膀就飞进去。
一颗种子跟着躺下,打了一个盹的时间就开始发芽。
曲曲折折的水边上,几棵树懒洋洋地回忆寂静。
风,从大峡谷深处吹出:
向上,吹成丝丝缕缕的云;向下,吹入生冷匆匆的流水。
一声吱扭,贾登在关门吗?
片刻,太阳翻山而去。
路上,几个醒目的字提醒贾登的家到了,而我的家,又在何处?
时候不早了,不敢多想,车子钻入另一林丛。
山路。茫茫。
哪儿来的,又到哪儿去?
一个劲儿美丽地流着!
站在布尔津河旁,一个人就是不知道时光在流。
一块上岸的石头,圆鼓嘟嘟的,定是装满了水声。在布尔津,才知道石头像羊群一样,在水里饮食涛声。一朵云背着一道子弯弯的彩虹,湿漉漉地放到水底深处,雷雨过后,又赶紧挂在天上。在布尔津,我发现彩虹住在河水里。
河水提来一盏盏灯,把两岸的葵花地照亮。
朵朵葵花,为更多赶夜路的人照亮。
一个肩膀上挎着绳子的人,匆匆赶路。
然后,盘结起来,悬挂在后院风雨斑驳的墙上。
左看右看,像把拧干的布尔津河悬挂起来,耳朵安上去还听到阵阵水声。
天边边上,风,一把把种满了红霞。
车子,来不及绕行,翻过沙丘。沙丘那边,八点以后,有灯光开始等了。
一群羊,让风一鞭鞭赶着。片刻,翻过沙丘。
沙丘那边,有等羊的灯光吗?
好久以后,一只羊又翻过来了,鹰一样,一动不动地望着。
目光,一闪一闪的,小刀样让擦肩而过的人发麻。
顿时,心里一片雪天,纷纷而下。
在阿勒泰,羊总是这么不放心地把你狠狠地瞅上一眼。
让心不由自主地咯噔一下。
如果冬天抵达,一朵朵雪花从眼前飘过,想到李白从碎叶城出发赶赴中原,喊一声,李白就回首。
今夜,在布尔津抬头望月。
看到李白坐在高高的月亮上,像坐在玉制的磨盘上,苍苍白发一下子垂到大地上,几千丈了,云,飘在长发里,摸不清东南西北。
鸟飞过来,又飞过去,碰得头昏脑胀。
天空,闷雷是另一种瀑布,有九天落下的响声吗?
情不自禁地朝天上大喊一声:李白!
一朵白云提着一颗星星像李白提灯走出月亮的晕圈匆匆赶来。
左边是去辽阔的额尔齐斯河,右边绵延起伏的天山。
此刻,适合仗剑出行,南下中原。
抓一把沙子搁在床头,梦里变成喀纳斯湖。
一个人的心里只要装一座湖泊,再干渴的路也能一口气走完。
躺在软绵绵的沙滩上,阳光酿造的风,如一杯杯烈酒,一口喝下去就叫无边无际。
醉意朦胧时发现:
一块块石头是很久以前背弃大海的一条条干死的鱼。
牢牢地抓紧一缕一缕阳光的扶手。
一个人不停地走,鹰在脚踝来来回回地飞,就算是到了天边边。
两团子白云打探雨的事。
有些话不赶紧说,一旦让风吹散就了无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