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木
五月,井冈杜鹃开了,春意阑珊。
一簇一簇,一层一层,一片一片,殷红的海,散天香。
井冈杜鹃,把花的美丽、花的声音,开到极致,开出红色的天籁。
十里杜鹃,十里埋伏。这种长达十余里杜鹃林带,在世界上也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语言。
侧耳听,漫山红遍,莫非是,朝霞爆裂?
杜鹃声声,红旗如画,迎风猎猎,浪滔天。
漫山遍野的杜鹃,是无边无际的精魂,簇拥的是一条路的方向,挺立的是一座山的气质。
清风徐来,阳光妩媚。杜鹃花的盛开,不是颜色的盛开,而是一种花期的宣示,一种千姿百态、姹紫嫣红的隐喻。
杜鹃红,红如血。今生今世,我只信仰一种花,那就是映山红。
英雄血,沃中华。用血浸染过的杜鹃,用火淬炼过的杜鹃,是雨水浇不灭的颜色,花期不败,一开百年。
井冈杜鹃,是一种红色追寻,它复活了英雄的梦境。
井冈杜鹃,演绎的是花的境界,表达的是灵魂的高度。
八角楼。一座楼阁。一首史诗。
青砖黛瓦,那是意象;牵风引路,那是思维;醍醐灌顶,才是意境。
黑格尔说过,仰望星空的民族,才是有希望的民族。八角楼顶上开着八角形的天窗,那就是一种叹为观止的仰望,一种马克思的神谕。
木架床、高背椅、木桌,以及简陋的木格窗,骨骼健硕。它们是非常简朴的叙事方式,却是那么意味深长,让人流连忘返,有触摸思想火焰的冲动。
桌案上的铁盏青油灯和砚台是历史的纲要,架构清晰。
油灯十分粗糙、拙朴,其实就是一截小油筒,穿上一丝诗意,搁上灯芯,居然能点燃一个世界的方向和远景。
这里的灯光,是一部经典。翻开,你能感觉到星星之火,透彻心扉的丝丝入扣的燃烧,燃烧是一种无边的魂魄。
这里的天窗,也是一部经典。仰望,你能看到旧的宇宙之外,有一个新的宇宙在召唤,召唤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升腾。
小雨,沿着窗外那条斜斜的鹅卵石甬道,行色匆匆;枪声,在溪流的历史里,泉水淙淙;溪水上的薄雾,能蒙住什么,惊蛰还是霜降?
与岁月擦肩而过的,是那两棵充满年轮的枫树,于嶙嶙的时间之上,展开千万枚红叶,展开万千如洗的光芒……
八角楼的灯光,在九十年前的夜晚,就已经照亮我们今天的生活。
过去的天,移来很多的云,守卫哨口。
黃洋界,是一个敌人久攻不下的秋天,是一座山不可逾越的尊严。
山脚下,漫山遍野的冲锋,在半山腰,被两条名不见经传的山路,扭结成了红军的靶子。
竹钉,穿起了战争的残酷;枪声,散落着一地战栗;火,是最明白的语言,展开一面面猩红的旗,覆盖了山坡陡峭而烧焦的地图。
山上,篱笆、擂木、滚石、壕沟,是红军的防线,至今还在鼓角相闻,杀声震天。
我们在阳光灿烂的日子来到黄洋界,脚步却凝重地探索一些前沿性问题。比如,一枚迫击炮,从山上飞过黄昏的天空,精准摇落在敌人的指挥所,隆隆的炸裂声,如何顷刻照亮历史所有仓皇消遁的章节。
风雷动,旌旗奋,是人寰。黄洋界保卫战,是云海茫茫的人民战争。
高路入云端。山水已被春天一次次重新布局,重新赎回生命的葳蕤。黄洋界的险峻,不需要炮火,不需要厮杀,只需往此一站,你就会肃然起敬。
历史的雨点,落在昨天。纪念碑的庄严,进入我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