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歌
黄昏的风拂过,一匹棕色的马抖了一下。
血色的光芒,从一位红军战士遗留的帽檐,滑过一片草叶的边缘。
一棵草紧挨一棵草,看不见方向和缝隙。
苍穹之下,方向是远逝的岷山,是蓝天的鹰翅,是九曲黄河第一湾的臂膀。
我们从岷江出发,踩着地脉,在若尔盖放牧草原的辽阔。
是谁,将白色的羊群泼洒在碧绿的草尖。
轉经的姑娘斜倚敖包,始终注视远方的一头牦牛。
牦牛,是草原自由的灵魂。它要在天黑之前起草一道神谕。
一只秃鹰眨了下眼睛。从白河跳进黑河,又从墨曲跳进热曲。
满碗酥油茶已经喝干,一曲牧歌已响起多次。
天上的白云还是不肯回家。地上的花朵仍叫不出名字。
无边的草原,夜色多么沉静。
安多的图腾如毡房的炊烟,随牧歌冉冉升起。
一滴水从千年的雪山之巅醒来,一边问路,一边歌唱。
林海沟壑,铺开高低起伏的节奏。
远古的宫商角徵羽一路流淌。海子是跳跃的音符,村落是短暂的舒缓。
从村落出来,这滴水开始温暖,开始澄澈。
歌声,变得纯净。
从第二个村落出来,遇到了镜湖。从第三个村落出来,遇到了五彩池……从第九个村落出来时,天空升起九道彩虹。
这时,我们听到了音乐的高潮。
这挂满绝壁的森林交响乐,纯粹是一个男神的狂飙——雄浑而伟岸。
是的,飞溅的水花是铿锵的鼓点。群山是幕布,九寨是舞台,树正沟、日则沟、则查洼沟是Y型支架,一滴水是忠实的歌者。
欣赏水的表演,最好保持一定的距离,才不至于被排山倒海的韵律涡卷和吞噬。
人们在舞台之外或绝壁之下,依次簇拥,竞相攒动。
一朵晶亮的水花,散落在姑娘的秀发上。
这是最近的距离,可以洞穿一滴水的前世今生。
回味水的故事或成为水花的历程,我们才发现,源于雪山的这滴水,老家本是大海。曾在一座城市的上空和下水道流浪过,在即将消逝的乡村屋檐下叹息过,在金盆洗手的指尖滑落过。
好一滴红尘之水,竟点亮全世界的眼球!
只是,面对水,面对诺日朗瀑布,我常常面红耳赤。
因为,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无法摈弃心中的杂质。
数万年前的雷鸣之夜,洪荒挣脱沉睡的雪山,猛兽一样弃枷而逸。
冲刷与泛滥。川西平原从此水深火热,涟涟泪滴一望无际。
是李冰,越过大秦的烽烟,伸开如虬的十指,竹剑一样直抵它的七寸。
扼住咽喉,并不意味阻止歌唱。
就这样,一手拿捏岷江一路狂卷不羁的鬃毛,一手挽起平原上那些眦目欲裂的房子与庄稼。
宝瓶口借助刀耕火种的原始手法,竟让水与土地相安无事。
后人说,是年年的风调雨顺,托起了天府之国。
我宁愿相信,但守口如瓶。
口红不动,却能将玉城雪岭一饮而尽,然后兵分两路。
外江浩浩荡荡,直奔阵营和主题。内江披星戴月,舒缓疾驰,巧借掩护搬运粮草。
浑然一体或分合有序,并不重要。
只是,这张神奇的嘴巴能咬破鲸波巨浪的摔打,吞噬所有故事的高潮,让冲动的高翔之鹰瞬间驯服为温顺的水鸟。
千万年,一路飞扬的雪花,挟滚滚来势,盛开在翘首期盼的麦田之上。鱼米之乡一张开大口,就吐纳出安宁与福泽。
是的,这是一条纯粹意义的百姓之河。
你的眼睛是雪亮的,容不得半点渣滓。据说,那是雪莲浸泡过,万载寒冰洗濯过。
难怪,一出世就眉清目秀,让清澈和纯美一览无余。
那些夹杂在历史深处的尘埃与沙砾,任其如何趾高气扬,在你脚下,也无处容身,俯首称臣。
我不说水与沙。拐过这里,前面就是一汪青青的禾苗。
蓝天下,安详的村庄,放牧牛羊。
而你,睡卧在岷江的怀抱,随时保持清醒的头脑,并监视一条河流的走向。
农人浑浊的目光,从此,不再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