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
摘 要:民居是反映民族文化的建筑物,乌拉街满族镇的传统民居是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与当地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是社会文化与经济水平的反映。本文以吉林市乌拉街镇的“三府”为例,在分析其历史与地理背景的基础上,从建筑造型、建筑材料、建筑装饰三个方面阐述了满族传统民居建筑所体现出的艺术价值,为更好地实现满族传统民居文化的传承、弘扬有满族特色的装饰文化,希望借此有助于展开满族传统民居保护研究的进一步工作,也为激发本土化设计的生命活力提供借鉴。
关键词:满族;传统民居;艺术性
引言
位于吉林市中东部龙潭区的乌拉街镇是满族的发祥地之一,明朝曾是海西女真扈伦四部乌拉部所在地,清朝时,乌拉街镇成为松花江航线重要的组成部分,清政府在乌拉街设立打牲乌拉总管衙门,管理东北的贡品,是全国四大贡品基地之一。乌拉街镇是中国历史文化名镇,现存有相当数量的民居建筑,其中最具满族特色的“三府”[1]保存至今,有非常重要的历史文化价值。在建筑学领域内以文化的视角观察民居,需要转换思维把民居当作历史与文化的载体,而不单单是物质实体。乌拉街镇满族民居不仅是东北地区重要的物质文化遗产,也蕴含着该地的历史文化价值与艺术内涵。
一、乌拉街镇概述
“三府”中的后府最早原为打牲乌拉总管赵云升的私人府邸,始建于光绪八年,位于乌拉街镇东北隅,占地近万平方米。据史料记载,后府为前后两进式院落,为三府中最为精美的一所宅院,如今后府的庭院早已没有轮廓,南院和两花园也荡然无存,仅存的正房与西厢房一片荒凉破败之感。支撑房屋的几根梁柱还是原物,柱础部分的汉白玉保存完好。西厢房内“兀”字型的万字炕和通过墙壁通到室外的跨海烟囱充分体现了满族民居的建筑特点。但是房屋的木质窗框的底部年久失修,已经腐朽不堪。虽然后来后府的门窗及回廊经过重新修建,也早已不复当日模样,细节之处的精细程度难以媲美当时。后府作为乌拉文化遗产的见证,如今沦落至此实属悲哀。
与后府相比,魁府保存相对完整,位于乌拉街镇政府西侧,始建于1875年,曾为乌拉街公社招待所。笔者进行遗址考察时发现,院内的墙基残存显示魁府曾是清代二进四合院的建筑格局。魁府有正房五间,配房各三间,耳房一间,均以“风火山”[2]与前座相连。魁府的建筑风格明显受到了西方建筑的影响,门房的样式,入口采用券拱解构承载屋顶的重量。正房与东西厢房之间相连的回廊保存较完好。在一百多年的时间里魁府曾三次易主,房屋的格局也与原来不同了。
历史最为悠久的前府位于乌拉街镇东南角,始建于清乾隆二十年,因位置处于“打牲乌拉总管衙门”之南,被称之为“前府”,另也叫做“萨府”。前府基本保存完好,现存五间正房。与魁府相同的是,前府的院内同样有墙基残存的痕迹,这证明前府也曾是一座二进四合院。房屋的飞檐翘脊与青砖小瓦相呼应,门楣的水墨画与石柱上的雕刻相映成趣,建筑风格素雅庄重,无不体现着当时满族居民典雅古朴的审美风趣。
二、建筑造型的艺术美
“三府”以独立三合院、独立四合院为主,其中魁府和前府为清式二进四合院。值得注意的是,“三府”屋顶和屋身的比例接近于一比一,这不同于中国其他地区的民居(中国传统古建筑屋顶与屋身的比例大多为一比二)。中国古建筑各部分的比例虽不像西方古典建筑般刻意追求黄金分割比,但同样十分重视建筑各个部分之间的比例。梁思成先生曾指出过“台基”、“屋身”、“屋顶”的三段式划分方法。宋代《营造法式》中没有对建筑各部分之间的比例关系加以详细说明,但“凡屋宇之高深,名物之短长,曲直举折之势,规矩绳墨之宜,皆以所用之材分,以为制度焉”说明了古代营造立面比例的准则——“以材为祖”。“三府”屋顶与屋身的比例近乎一比一,宽厚的屋顶使房屋整体看上去敦实厚重,在凛冽的寒冬,这样的比例设计使屋顶既能承受住层层覆盖的大雪的重量,又能抵御北方呼啸的寒风,保暖之余不失协调之美。
“三府”整体没有纯装饰性的构件,看似与其他地方的民居无太大差别,但在具体的使用方法上却极具地方特色。例如屋顶的铺瓦,首先在瓦形上,“三府”屋顶铺设的仰瓦(图)与普通汉族民居中的小青瓦有很大不同,“三府”铺设的的仰瓦特别宽大,铺设完成的屋面上还可以看到宽宽的瓦垄,朴素而不单调。其次是在瓦缝的覆盖上,“三府”并没有采用其他民居常使用的板瓦,而是采用了筒瓦,筒瓦尽端套有圓形的瓦当,瓦当上有生动活泼的雕刻图案。但圆形瓦当在古建筑中为较高等级,由此可见在我国古代有部分越级情况出现。此外,前府屋脊处瓦的铺设采用层层相叠的铺设方式,堆成起翘的屋脊装饰,使屋脊产生了优美的线条,这与汉族民居屋脊有较大不同。
在封建社会严格的等级观念下,屋顶的形式往往决定了建筑的等级。硬山屋顶在建筑中等级最低,对于满族传统民居来说,硬山屋顶是乌拉街镇传统建筑的典型特征。硬山屋顶是由一条正脊、四条垂脊组成,五脊相连形成双面坡。有句满族地区有句俗语叫做”口袋房,万字炕,烟囱出在地面上”。所谓“口袋房”指的是正房在三到五间、坐北朝南、开口于一端,这样的的建筑形如口袋,因此被当地人称为“口袋房”。其屋内陈设十分简单,进门之后是堂屋,堂屋用来放置灶台和杂物,“里屋”为主要的起居部分。满族以西为贵,因此西厢房又称为“上屋”,东厢房称为“下屋”或“东屋”。房间内最大的特色是周边筑有三面火炕,又称“万字炕”。一般南、北为在炕,东端接伙房炕灶,西炕是窄炕,下通烟道。按满族习俗,西炕安放着祭祀祖先的神龛[3],是神圣之地,不可堆积杂物,就连贵客至友也不能坐西炕。南炕温暖、向阳,一般由长辈居住;晚辈则住北炕。“烟囱出在地面上”则是满族传统民居的另一特点,这句说的是独立于房屋之外的“跨海烟囱”,烟囱与房屋独立,多置于山墙旁,有的也建造在房屋后面。跨海烟囱高大,与屋身齐高,其抽力和排烟效果极好,便于寒冬的保暖。但是由于满族民居的屋顶是用稻草铺盖而成,人们出于防火考虑,在建造烟囱时会使之与房屋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样的设计,可以最大限度的利用空间采暖以抵御东北严寒的气候。在当地特殊环境和人为等因素下,满族民居在建筑造型方面形成了这个地区独特的艺术美。
三、建筑材料的艺术美
中国的传统民居建筑材料最大的特点是经济,多以土木为材,来源广泛,就地取材,因地制宜,无不体现着对自然的崇拜意识。“九层之台,起于累土”,满族的民居建筑的整体结构扎根于夯实的累土之上,承重木柱粗实坚韧。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木材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主要运用于内外檐的装修,例如门、窗、栏杆、室内隔断等。对于满族民居而言,采用木装修,不仅利用了木材料本身的稳固性,而且在起到装饰作用的同时又具有实际的功能性,一举三得,木材料作为我国传统民居建筑的重要承载物之一,具有近乎完美的性质。“三府”的门窗棂格可以雕刻,又可做成精美的图案,是一种美化建筑的设置。出于对房屋的建造成本和等级制度的考虑,一般民居多用槐木或榆木。屋顶为了适应东北地区夏雨冬寒的气候特点,木结构形成了人字形的大坡,起到迅速排水、隔热保暖的作用,房架为木质,屋顶或苫草或铺瓦,中间东西走向起房脊,远观犹如一条长龙在房上飞腾。榫卯雕塑,尽显其自然形态。
除此之外,青砖、石材也构成了满族传统民居的主要建筑材料,体现了满族传统民居实用为主的建筑设计思想。石材既可以作为一种装饰性的材料出现在建筑的山墙及屋檐处,又可以作为房屋的基础部分承担墙体和柱子的荷载,房墙用块石或砖砌成,外面抹上黄泥和白灰。这种房屋背风向阳、冬暖夏凉,出入和取水都十分方便。青砖在“三府”的建筑中是使用面最广的材料,颜色古朴素雅,多用于墙体的砌筑,也多见于“三府”的局部雕刻。
满族的民居建筑在建造上采用就地取材的方式,选用最天然质朴的材料,结合当地的气候,依山势而建,与地形特征巧妙的结合,具有造价成本低、省工省时、便于建造等优势特点,同时在功能上又可以实现满族人民的生活生产需要,为口袋房的沿袭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除了显露结构和满足需要外,建筑还有别的意义和目的(此处‘需要指的是功能、舒适、合乎实际的安排)。建筑,这是最高的艺术,它达到了柏拉图式的崇高、数学的规律、哲学的思想、由动情的协调产生的和谐之感。这才是建筑的目的”。[4]满族民居建筑体现了艺术性和功能的统一,同时该建筑也因为其本身的质朴自然而形成了一种亲切、充满野趣的生态气息。符合地方生活方式,具有一定的实用价值,体现了民族建筑智慧,具有地方民族特色。
四、建筑装饰的艺术美
1.“三雕”
满族传统民居一般没有纯装饰性的构件,人们对建筑材料和构件进行艺术加工,装饰往往建立在实际功能的基础之上,体现在细节之处。
后府的建筑在雕刻艺术方面呈现出了丰富饱满的满族文化特色,主要集中在极富满族特色的“三雕”艺术上,“三雕”即石雕、砖雕与木雕。其雕刻载体之丰富、画面设计之充盈、雕刻工艺之精良,实在是满族民居的典型之作。后府主体建筑的正房山墙砖雕巧夺天工。远观其整体风格自然典雅,近观其图案清新逼真,寓意深远,体现出当时社会风尚的审美追求与劳动人民的装饰趣味。后府山墙的砖雕腰花呈“双喜花篮”状,大的正方形中有一个双喜字的花盆,其中芙蓉和牡丹寓意着双喜临门、荣华富贵,喜字四周饰以花叶与竹子为装饰。落叶枫树的谐音寓意着安居乐业,菊花与黄雀的谐音则寓意举家欢乐,整幅“双喜花篮”图呈现出房屋主人祈盼生活安定、合家团圆的美好愿景,彰显出房屋主人的经济实力与富有。砖块与砖块的组合之处也无明显缝隙,做工精良、造型精致、纹理细腻,是一件难得珍贵的砖雕艺术精品。
后府的雕刻技法丰富多变,主要有浅浮雕、深浮雕等。直接在砖墙表面进行雕刻,青砖瓦当表现出古色古香的效果。房屋四个原木柱的底部用白色青石雕刻成鼓形的柱础石,圆角方框内雕刻了适合纹样,花叶图案大方庄重,有镇宅之意。房屋地脚用的是浮雕技法,在青石上雕刻了荷花与鸟,寓意着庄稼的丰收。
后府屋檐边的装饰以寓意吉祥如意、风调雨顺的云纹为主,中间雕刻有寓意富贵的圆形古币。云纹以缠枝的形式向四周扩散,线条的张力极具舒展感,又在方框的边界之处恰到好处的收尾,在视觉上给人们带来生动活泼、丰盈充实的装饰效果,传达一种生生不息的美感,同时,对于建筑雕刻装饰图案的选择显露了房屋主人的社会地位以及个人的审美情趣。
后府的石雕形质朴素大方、造型简练逼真,装饰图案体现着主人的文化取向和对未来幸福的期盼。后府现存的木雕甚少,典型代表有抱头梁的梁头雕,工艺精良,设计成卷云状。门檐下的透雕有“天宫”和“福禄寿”两处,风格古朴雅致、雕工玲珑巧妙。后府的三雕及门楣匾额代表了吉林市满族民居的最高营造水平,作为民居建筑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当地人民朴素的民族情感与精神追求的自然体现,是经过历史的选择与长期发展而孕育出的艺术结晶,蘊含着浓重的人文思想意识。
除了后府,魁府现存一处装饰图案精妙绝伦的砖雕。一进魁府的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段墙形建筑,称之为 “影壁”。“影壁是一种独立的墙体,它不作为实用的建筑使用,只是一种遮挡或点缀,在民居中它往往还有辟邪拒鬼的象征作用。民居中的影壁大多为砖影壁,另有部分石影壁。”[5]魁府的影壁采用坚实质地的青砖精制水磨,绘有“海水衬日”的吉祥图案,纹路雕刻细腻适宜。这面影壁经过多种复杂的制作工序,显示出一种粗犷厚重的气质,其雕刻技法精妙高超,毫不逊色于纤巧玲珑的徽派砖雕。影壁体现出“简洁之中求朴实,朴实之中求高雅”的艺术境界。
2.建筑的双层门与木质窗
门窗作为屋宇的门面,在“三府”中,其装饰是变化最为繁复、做工最为细腻的部分。满族传统民族的门大多是双层门。外面一层是独扇的木板门,上半部分为镂空装饰的花格,糊上和窗户一样的窗纸,下半部分由三块木板拼接组合而成。内门由整块木头制成,双扇开合,没有装饰构件。屋内的门一般也是双扇对开门,上半部分以如意、方格或菱形为作简单装饰,窗棂上糊高丽纸,下半部分为整块的木板。整体风格线条粗犷,不拘小节。
满族传统民居的窗户与其他地区的民居的窗户截然不同。由于东北所处的地理位置,冬季极为寒冷,人们有取暖和采光的需求。与其他地区的窗户相比,满族传统民居的窗户的开设面积一般较大,但北面的窗户面积较小,少有开启。以窗格作支撑,窗户纸糊在窗户外侧,这样不仅可以防止大风吹向屋内时破坏窗纸,在下雪时更能有效防止窗棂初积雪。有些人家为了美化,还会用彩纸剪成窗花贴在上面。相比精致纤巧的南方窗户,“三府”的窗户更突出因地制宜的功能性。随着工艺的发展,人们渐渐把玻璃应用到窗户上。当地门窗的装饰由低级到高级、由质朴到繁复的演变过程体现了人们审美意识的提高。
建筑的艺术性是由人类生活的艺术性所决定的。建筑就是用土、木、石头等建材,通过合理而艺术化的结构体系,在满足功能的前提下,进行艺术化的平面布局、立面构图和空间形态及场所环境气氛的创造,而使人類生活达到艺术化。建筑师弗兰克·莱特曾说过“建筑基本上是全人类文献中最伟大的记录,也是时代、地域和人的最忠实的记录。”民居建筑是最早出现的建筑类型,它与人们的生活方式与生产关系极为密切。建筑是文化的表达,装饰是建筑的语言,历史民居建筑的存留价值应当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
结语
在跨海烟囱、木质门、万字炕等建筑构件中可窥见人们居住的文化和智慧,乌拉街镇的文化生态是满族祖先传下来的文化生活,历经代代传承、创造和延续,这种建筑文化并不是封闭的。在当时技术落后的条件下,满族人民通过寻找最普遍最经济的材料和最适应东北高寒气候条件的建造技术来建造房屋。随着时代的变革,农耕时代的满族民居在工业化生产和快速城市化的双重打击下,原本稳定而平衡的社会状态在面临现代社会的发展时体现出了不适应性与脆弱性。满族民居作为地域文化最直接的载体,始终反映着当地居民的风俗和文化,民居见证了当地文化的形成与发展,是研究满族乃至东北少数民族农耕文化的重要遗址。
满族传统民居以其独特的设计形式、因地制宜的生态观念和深厚的居住文化内涵丰富了建筑设计的宝库。重视满族传统文化的传统、发掘民族地域性本土化的建筑特点,将中国的传统建筑文化运用到现代建筑中,对中国现代民居的发展来说意义重大,具有关注当下的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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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蒋肖云.满族[M].吉林: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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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吉林市城乡规划设计研究院.吉林市乌拉街满族镇历史文化保护规划[Z].2008.
[7]吴良镛.文化遗产保护与文化环境创造[J].城市规划,2002,(8).
[8]李有芳.当代中国建筑美学思潮[D]:[硕士学位论文].沈阳:沈阳建筑大学.2013.
注释:
[1]“三府”指后府、魁府、前府。
[2]“风火山”墙是山墙的一种,是指高于两山墙屋面的墙垣,也就是山墙的墙顶部分,因形状酷似马头,故也称“马头墙”,其特点是两侧山墙高出屋面,随屋顶的斜坡面而呈阶梯形。其主要作用是防止火灾发生时,火势顺房蔓延,起到阻挡火势。
[3]神龛:满族民间称之为“祖宗板”或“神板”。
[4](法) 勒·柯布西埃. 走向新建筑[M]. 北京:中国工业建筑出版社,1981.
[5]王其钧.图解中国民居[M].中国电力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