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美霞诗歌

陈美霞，笔名云冉冉（飞云冉冉），浙江省作协会员，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十月》《延河》《诗潮》等刊，出版诗集《一朵云的走私》。

欠 条

开头这样写道：

我欠下巨款，以自由做抵押，

若到期无法归还，请挟持我，囚禁我并折磨我。

其实我欠下的是一身月光，一面湖水，

一匹骏马。而你先欠下的半江春水，半山鸟鸣，

是折现还是卡上支付，没有说定，也没定期。

其实我写下的欠条远不止这个，

欠母亲的一头黑发，欠父亲的步履矫健，

欠与亲人们多多走动的亲密和渐远的光阴。

可是，我们之间，风与云之间

互相欠下关联，欠下一只绿邮筒，

欠下疏影横斜的关照和偷窥。

你说过的，不能欠下一片雪的白，

不能欠下脸颊的微微发烫，和玫瑰后面的吻，

春天如此蓬勃，收好欠条吧。

我们是彼此的债主。

空镜子

这个春季，来不及和命运签下契约，

咳嗽的人，吞下巨型的阴影。

那面久存的镜子应该有你，有渐渐消失的黑影，

还有霜雪，和风中飘落的枫叶。

矮墙，大榕树，雨滴淋湿的祖屋，

昨天遗失了。而花争艳鸟争鸣的春天，隔在窗外。

没有无语凝噎的对视，那些枝枝蔓蔓的亲人，

默然垂下的泪，寂静下的暗涌。

我手中的镜子，照不见离别，照不见死亡，

照不见低头的容颜，还有你说的惆怅。

他们，把一切覆盖上雪。

镜子里只有白。

红叶石楠

春天，是一株红叶石楠。

他走过千山万水，

从一个人怀里，拎出落日。

木讷，落寞，威严。像我的父亲，

不多言语，但一个眼神就是一道闪电。

可它的朴素不会酿造清香，也不孕育鸟鸣，

叶子再红也只是叶子。

那時候，我以为撒开马蹄，就能离开它，

烟尘滚滚，大河滔滔，万里长空，

这些都不是他。

世界苍茫，捧着江山的人，徒步的人，等待的人，

最后背着积雪，身中芒刺。

我知道，必须和一株植物靠近。

院门外的那株石楠，在父亲越来越柔和的目光里，

悄然变换着风云。直到父亲的焦虑，

最终确认远行和归期，直到踏着秋风辞，

远远地，看见残阳佝偻

父亲的秋天，也终于站成一棵石楠。

路过荷池

藕花白，鸥鹭灰白，

我带着人间的白，

带着谷酒，撞飞一朵花瓣，

几声鸟鸣。

绿瘦红肥，情节总在反转。

我以为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泪水，

而夏至未至，蜻蜓的情话，

用吴腔侬语和着越歌的调子，

嫩而软，一些欢欣跳跃，多么好。

如此，季节又一次从青涩奔向娇媚

而我，怀揣风霜的路人，吟着别人的采莲曲

途经春夏。水面已见苍茫，

我只能预约一茎残荷，到我黄昏听雨。

野蔷薇

谷雨后，你挂泪，倔强地抬头。

小小的刺，刺破雨滴的敲打，

频扎叶子背面。

像我，存放心底的自卫，

却常常伤了自己。

重逢，抱来那么多夜。

你披上暗色，把淡香戴上镣铐，

转赠给我泪水，

和属于山野的孤独。

我是失去糖果的孩子，

一面明媚，一面喑哑。

夜读阿多尼斯

夜伏在我的枕头睡去，我醒着，

无法找到那道攀登的阶梯。

你知道死亡不能征服，

但是伤口可以长出翅膀。

疫情让所有人测量死神的距离。

这个季节，玫瑰收敛了火焰，

连今晚的雷鸣都是谨慎而隐忍的。

他们都懂得适可而止。

快到立夏了，清明时节的雨还在纷纷，

樱花在枝头的最后身影，也没人来定格。

他们要做的，是忘却凋谢的忧郁和泪水的来路，

忘却流浪的尘土和乌云的折磨。

“让痛苦家徒四壁，芬芳就能成为

心里的一个季节”他说着，

一起身，手中的时间，

就像雨滴一样，一点一点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