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脱世俗奏一曲空灵之音

蔡晓鸿

王维是盛唐诗人的代表之一。受社会环境和个人际遇的影响，在思想上，他一方面积极进取，渴望立功报国;另一方面又信佛参禅，流露出空静自然的性情。这两种思想相互交织，使他的诗歌或豪迈粗犷，或闲适宁静，或空灵秀美，呈现出多样的艺术风格。

王维的诗歌现存400多首，一定程度上能够反映出他的思想性格和人生历程。王维的诗歌创作以开元末、天宝初为界，大致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主要写游侠诗和边塞诗。这些诗笔力雄厚，情调激昂，风格豪放，意境雄浑。后期写了大量山水田园诗。这些诗融画意、禅趣于一体，淡泊明净，空灵岑寂。

开元时期，大唐国力强盛，形成了积极进取、朝气蓬勃的社会风貌。开元九年（721年），年仅21岁的王维考中进士。受儒家积极用世思想的影响，他年少自信，渴望建功立业。这种昂扬向上的精神在其游侠诗里表现得淋漓尽致，《少年行四首》就是代表：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少年行四首·其一》）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少年行四首·其二》）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少年行四首·其三》）

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

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

（《少年行四首·其四》）

这首组诗讲述了一位少年游侠成长为国之栋梁的故事。“新丰美酒斗十千”以大胆的夸张描绘出豪放不羁的性情，“纵死犹闻侠骨香”表现出杀敌报国、死亦不悔的决心。少年驰骋沙场，战功赫赫，最终得以封侯佩印。王维借这位少年游侠的经历寄托了自己的理想。

开元二十五年（737年），王维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出巡塞上，创作了《使至塞上》：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几个简单的意象勾勒出了辽阔深远、气象宏伟的壮美境界，蕴含着诗人开阔的胸襟与盛唐声威远震的气势。

王维既追求个人功名，也关注社会现实，留下了一些鞭挞黑暗政治的诗篇。如《寓言二首》，通过描绘贵族子弟荒淫腐朽的生活，批判贵族阶层寸功未建却“列鼎会中贵，鸣珂朝至尊”的現象，揭露朝廷对寒士的不公平。再如《陇头吟》，诗中写到的关西老将“身经大小百余战”，曾建立过累累军功，他的副将有的已成了万户侯，而他自己却只能屈居人下，垂老于边塞。诗人大声呼吁，要有一种清明的政治环境，让贤人志士能充分发挥才干、有所作为。对建功立业的期许与对黑暗政治的批判，是那个时代的最强音。

开元末期，玄宗昏聩，奸人当权。开明宰相张九龄被排挤出朝廷后，王维深感在政治上失去了依傍，萌生了归隐山林、超脱尘俗的念头。他在辋川山谷（今陕西省蓝田县西南）修建了辋川别业，从此过上了半官半隐的生活。《渭川田家》道出了他的心迹：

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

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

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

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

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面对一幅恬然自乐的田家晚归图，诗人的羡慕之情油然而生。以牛羊、野老、牧童、田夫之“归”，反衬自己无所归;以他人得归的欢快、惬意，反衬自己混迹官场的孤单、苦闷。

王维的山水田园诗，如《山居秋暝》《积雨辋川庄作》等，有“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美誉。到了晚年，王维的山水田园诗多了几分素淡的色彩，《青溪》最有代表性：

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

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

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

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

诗人以“清川”的淡泊来印证自己的夙愿，以青溪的素淡状写自己恬淡的心境和闲逸的情趣，物境与心境在这首诗里融为了一体。

王维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有“诗佛”之称。他将佛教禅理自然而然地融入诗歌之中，使之具有虚静、空寂的意趣，如《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而《终南别业》中“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一句，更是被视为充满禅机禅意的佳句。

天宝十四年（755年），安史之乱爆发。次年，长安沦陷，王维被叛军劫持，囚禁于普施寺，并被叛军逼迫接受伪职。王维在狱中写下了《菩提寺禁裴迪》：“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落叶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这首诗表明了王维渴望平定叛军、恢复河山的迫切心情。王维后来因这首诗而获得了宽恕。

经历这样一场浩劫后，身心受到重创的王维虔心侍佛。《秋夜独坐》是他暮年的一首作品：

独坐悲双鬓， 空堂欲二更。

雨中山果落， 灯下草虫鸣。

白发终难变， 黄金不可成。

欲知除老病， 唯有学无生。

秋天雨夜，寂静无人，诗人独坐空堂，悟到万物有生必有灭，只有大自然永存。诗歌流露出诗人意欲皈依佛门的禅思。

王维一生或儒或佛，或积极入世，或超然物外，这些特质体现在他的诗歌创作上。王维诗歌创作的丰富多彩，既来源于个人际遇的波折，又来源于时代风云的变幻。所以，读他的诗歌，怎能不知其人而论其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