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齐头式通名是百越语在云浮市地名中的残留现象,有云/办、榃、罗、布、六、思/社、塱/埌/朗、冲/埇/涌、洞/垌、都等,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是“垌/洞”和“冲/埇/涌”。云浮地名的变迁主要有替换、合并、倒序三种方式,蕴含着特有的南江文化内涵。
【关键词】云浮地名;百越语;通名;齐头式;文化内涵
【中图分类号】H1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43-0083-02
广东省云浮市,位于广东省中西部,明万历五年置东安县,1914年改云浮县,1992年改设云浮市,户籍人口300.91万人,常住人口252.69万人。下辖云城区、云安区、新兴县、郁南县,代管罗定市。
一、云浮地名中的齐头式通名
东晋南朝以来,汉人南迁给岭南带来了许多侨居地名——在粤北和珠江三角洲多以“屋”“村”为通名,以姓氏为专名;广东城镇多以“里”“巷”为通名,以姓氏为专名;在粤东闽南语地区,则多以“厝”为通名。有趣的是,这些地名多是“专名+通名”结构。
与侨居地名的“专名+通名”不同,云浮市地名的结构有“专名+通名”“通名+专名”两种。“通名+专名”是百越地名的特点,可称为齐头式,与此相对,“专名+通名”为齐尾式。粤西桂东的汉语地名以云、洞、那、六、罗、大、博、都、旺、古等分布最密集。
笔者共搜集到1400多条地名,辨别其中的古越语成分遵循6条标准:1.汉语无解,给地名释义时必须考查各类汉语方言如闽、粤、客家、平话中的方言字;2.齐头式;3.分布在古百越地区;4.地域普遍性;5.古今连贯性;6.能以壮侗语族语言释读。本文着重分析齐头式地名,从云浮市的行政区域、自治组织、自然村地名中找出疑似百越语的地名进行归类分析,有以下几类。
(一)云/办
云-:音wan21,意为“村”。壮、傣、老挝、水语的“村”为ʔbaan3,泰语baan51“家”,临高语“村”为vɔ3。韵母对应较为整齐,声母ʔb/b/v/w相对应。
办-:paan21,“村”。见于云城区办坑村、郁南县办七村、办八村等等。这与广西常见的“板/晚”相同,为齐头式。
(二)榃
榃-:tham21,“池塘”,如郁南县榃桂塘村、罗定市榃豆塘村。壮语tam2,译名常作“坛”。这些自然村地名的特别之处在于都有一个“塘”字,当是后人不能理解齐头式通名“榃”是何意,故依据汉语的语序在单字地名后加上描述当地水文景观的“塘”。
(三)罗
罗-:lɔ21,“下面”。壮语la3,多按意义译为“下”。以郁南县平台镇罗榃村为例,村子位于水塘的南面(即下面),都城镇罗田村则是以大片田地为参照物,村子位于其南面,罗定市罗山村应是位于山体南面。相反,新兴县太平镇上罗村、中罗村、下罗村三个地名中的“罗村”变为齐尾式,这是由于“罗村”的完形概念已经形成,作为整体可以再分为上、中、下。
(四)布
布-:pu33,“泉/井/山”。“泉眼”壮语为ʔbo5,译名“布”;“山”傣语为pu2,译作“布”。
-步:pu21,“铺子”与“布”不同,这是一个齐尾式通名。广东各地用字有不同,如东莞市高埗镇、花都区炭步镇、从化区麻岭埔。壮语pou5,译名多用“埔”。不过,云安区八步梯村的“步”应是“步伐”。
(五)六
lok23,“山谷”。壮语luuk8,译名多用“六、陆、渌、禄”。
(六)思/社
思si55,社sᴇ23,指山间的平缓处、聚落点,壮语ɕe6,傣语se2,如思围村、思汕村,广西云南亦作“遮、者、姐”,如遮放、姐告。
(七)塱/埌/朗
塱/埌/朗:lɔŋ21,指石山间的小片平地,如朗头村、朗尾村。壮语luŋ6/ɣuŋ6/ɾuŋ6,译名多用“浪、龙、㟖、隆、陇”。“榔/㙟/郞”只用于齐尾式地名,如高榔村、大㙟屋村、高郞村。
(八)冲/埇/涌
冲/埇/涌:tshoŋ55/joŋ23/joŋ23,指“穴、洞”,如郁南县桂圩镇冲西村、宝珠镇冲敬口村、河口镇冲美坑村等。“冲”壮语为ɕooŋ6,暹罗语为tɕhɔɔŋB2,意为“孔、穴、窟窿、洞”。云浮还有“冲”的齐尾式用法,如新兴县六家冲村。
(九)洞/垌
toŋ21/thoŋ21,“田野、平原”,如罗定市太平镇垌美田村。剥隘壮语tɔŋ2。
(十)都:tu55
泛指动物类的词条,对应壮语的tu2,译名常用“都、图、独”。
(十一)古:ku35
“棵”,如云安都杨古竹村、罗定太平古柳村和古榄岗村、罗定榃滨古柳顶村,双东街道古榄村。壮语ko1,译作“古”,或“枯”。
(十二)那:na21
“田”,如新兴天堂镇那康村。壮、泰语为na2。广东那字地名很少能逾南路与西江之分水岭,所以罗定、云浮、郁南等县绝少以那字为地名者。
(十三)湴
意为“烂泥”,如新兴河头湴郎坑、郁南建城洴榔塘,“坑/塘”透露了“洴”的性質是烂泥,往往出现在下陷的且能储水的坑里,后人用侧面解释了通名的含义。壮语为poŋ2。
由云浮的百越语地名残留可知,汉人最初借用百越人的地名时就存在两种方式,一是全借,即词汇借用和结构借用同时发生,这是大多数;二是部分借,借用词汇沿用汉语语序,这是少数情况。无论哪种,齐头式地名无疑不是汉语本身的结构,而是百越语地名的底层。另一方面,云浮既有“通名+专名”又有“专名+通名”结构,证明云浮粤语处在语序不稳定的状态,虽保留了原来的通名,但许多齐头式变成了齐尾式。
二、云浮地名的变迁
统计数据,可知云浮市齐头式通名使用频率最高的是“垌/洞”,共274个;二是“冲/埇/涌”,共231个;三是“榃”,共130个。地名单字出现最多的三个分别是冲、榃、垌,使用较少的是“那”,仅出现一次。比较粤桂二省地名,可以发现粤西桂东地区多使用“冲”,桂中和桂西地区使用较多的是“岜”、“那”,其次是“塘”“陇/㟖/龙”。
云浮地名的变迁主要有替换、合并、倒序三种方式。第一种方式是替换。地名替换往往与朝代更替有关,以罗定市为例:东晋末置龙乡县,元嘉中废,南齐复置,隋开皇十年改平原县,明万历五年升罗定州。第二种是地名合并。以罗定市和郁南县为例,1958年罗定、郁南合并,称罗南县,1961年恢复原罗定市和郁南县建制。
第三种是倒序。地名倒序大都不成系统,这与词汇扩散理论所述的渐变的、连续的扩散方式相符,我们仅能看到中断的变化和残存现象。笔者认为,带古越语通名的齐尾式地名有可能是由齐头式地名发展而来的,且齐尾式地名数量更多。齐尾式大有取代齐头式的趋势,如以“冲”为通名的199条地名里,仅有54条为齐头式,剩下的145条都为齐尾式。这一现象在云浮地名中普遍存在,如罗定市西冲村和郁南县的冲西村,云城区坪六村和罗定市六坪村,罗定市格木村和木格村,罗定市榃罗村和郁南县罗榃村。
三、云浮地名的文化内涵和价值
粤方言是云浮地区的主要方言,云浮方言中保留了许多古语词和方言词,包含一些广州话没有的词汇。大致可分三类:一是保留百越语的底层的词语,如猪六(猪栏、猪圈);二是保留百越语底层的地名,如思磊(郁南村名,意为多石头的山村);三是古汉语书面语词,如猪膏(新兴粤语,猪油)。
百越地区的齐头式在古代汉语文献中也普遍存在,如句町、句阳、句吴、姑苏、姑蔑、姑熊夷、句发聂反、交趾的“句、姑、交”,于兔、於越、乌镇的“于、於、乌”等都是有文字记载的地名,这些族称冠首字其实是百越自称“瓯”(他称为越)的异写。民族地区的地名文献鲜少可见,这是因为广东省内的壮瑶都没有发展出记录本族语的文字,只能以音近的汉字或者改造过的自造字记录读音。
云浮的齐头式地名虽然受普通话影响产生倒序,但是残存的齐头式地名仍透露出百越族群的影子。百越支系众多,有人认为百越“各有种姓”,是不同民族的泛称,有人认为百越是一个完整的族体。地名是多种文化特性的集合体,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民族集团间的亲属关系。百越各支系地名相似,文化特性類似,因而是同一个族体。其中,广西、粤西及越南北部具有类似的语言和文化,或是属于西瓯和骆越。
俚人,是隋唐后北方人对岭南一带土著人的称谓。秦汉文献称“越人”(粤人),隋唐文献改称“俚人”,他们所说的话就是“俚语”。秦汉时期是汉越的融合期,南北朝时史籍中再也不见越族的记载,百越已整合为俚、僚等群体。在朝廷的政策助推下,“汉人俚、僚化”和“俚、僚人汉化”兴起,大大推动了“大南江”地区的民族融合,使云浮地区的民族融合从汉越融合进入汉僚融合的阶段。经过长时间的交融共生,南江文化形成了鲜明的地域文化特色。
参考文献:
[1]戴红亮.西双版纳傣语地名研究[D].北京:中央民族大学,2004.
[2]李锦芳.论百越地名及其文化蕴意[J].贵州民族研究,1995,(1).
作者简介:
黄莹洪,女,汉族,广西陆川人,中央民族大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汉藏语系语言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