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抗日根据地“三次简政”的历史考察

2020-09-07 15:21崔丽霞
关键词:行政村根据地抗日

崔丽霞

(山西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抗战进入相持阶段之后, 日本开始调整侵华策略,逐步放缓对正面战场的进攻,加紧对敌后抗日根据地的“扫荡”;与此同时,国共两党因“联党”谈判的失败,使得蒋介石开始放弃了“精诚合作”的抗日方针, 并对中共抗日根据地进行 “包围封锁”。 而20 世纪40 年代初连年的自然灾害,进一步加剧了太行抗日根据地的生存危机。 为了应对危机,减轻根据地军民的生存负担,1941 年12 月中共中央发出“精兵简政”的指示。“要求切实整顿党、政、军各级组织机构,精简机关,充实连队,加强基层,提高效能,节约人力物力。 ”[1](P883)至于中共中央为什么能够迅速接受“精兵简政”的主张,以及如何在各抗日根据地内实际推行, 目前学术界已有专题研究。①较具代表性的论著有:臧运祜;《关于“精兵简政”的再研究》,《中共党史研究》1994 年第3 期;王利民、把增强:《困境与思变:抗战时期中共精兵简政提出动因的历史考察》,《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 年第2 期; 把增强:《抗战时期中共精兵简政中存在的普适性问题及其应对》,《史学集刊》2014 年第2 期。然而,纵观目前学术界对抗日根据地精兵简政问题的研究,可谓是对“精兵”问题研究多,对“简政”问题关注少。 鉴于此,笔者以山西省档案馆馆藏之“三次简政”档案为中心,以已刊档案及民国报刊资料为依托,系统梳理20 世纪40 年代初期太行抗日根据地“三次简政”的历史脉络,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论述“三次简政”对太行抗日根据地基层政权建设及干部队伍整体素质的提升所具有的深远影响。

一、“简”“减”之别:“三次简政”的历史叙述

20 世纪40 年代初, 中共抗日根据地承负着严峻的生存压力,为了维持生存,寻求发展,中共中央决定推行“精兵简政”。然而,此时的中共抗日根据地地跨大江南北,各个根据地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发展及民众动员等方面各有不同,因此在“精兵简政”的具体实践中亦各具特色。 太行抗日根据地的第一次简政发端于1942 年3 月,当时根据地所处之环境异常险恶, 虽然根据地军民在2 月份成功粉碎了日军的“大扫荡”,但日伪仍不断加紧对根据地的“扫荡”和“蚕食”,而接踵而来的自然灾害,进一步加剧了根据地的生存困境,亦使得根据地出现了 “干部情绪低落, 群众思想混乱, 形成敌进我退的严重现象”。 为了提高士气,振奋民心,太行抗日根据地依据边府指示,在“人尽其才,才尽其用”以及减轻人民负担的原则下,进行了第一次简政工作。[2]

此次简政的首要目标是精简行政机构。 以太行四专区为例,在简政之前,四专区共有办事处4个:黎城、潞城、潞西各1 个,平南、平北、壶关等五个县共用 1 个;共有区 30 个:黎城 8 个,潞城 8个,平顺 9 个,壶关 5 个;共有行政村 491 个:黎城110 个,潞城 149 个,平顺 148 个,壶关 84 个。 简政之后,平南、平北合并,由专署并办,潞西办事处撤销,合并为平顺、黎城、潞城、壶关等4 县;区由30 个减到 18 个:平顺 6 个,黎城 5 个,潞城 4 个,壶关 3 个;行政村由 491 个减少为 278 个。[2]

在精简机构的同时, 基层干部及杂务人员的数量亦得到大幅度精简(见表1)。 在此次简政中,除壶关县级干部由原来10 人增加至15 人外,其余各县的县、区、村级干部人数都大幅度减少,其中以潞城为最。这种大规模的缩减干部,既减轻了根据地的财政负担, 亦促使领导干部在机构上进一步走向组织化,在使用干部上走向制度化。如黎城在简政后不但规定了会议汇报制度, 而且规定了干部请假制度,同时在整个领导上走向一元化,克服了过去机构上、领导上不统一的混乱现象,使工作效率提高了一大步。[2]

表1 第一次简政前后各级政权干部、杂务人员比较表

然而,第一次简政的成绩并不能掩盖其不足。其主要表现在:第一,专署并县,不但没有做到具体总结一县之经验而指导其他县的工作, 相反出现顾此失彼的偏废现象, 从而使特务分子有机可乘,制造谣言,散布失败情绪与变天思想。 这种现象在平北一带尤为明显。第二,因强调“节省民力、蓄积力量”,从而忽视了与敌顽的进一步斗争。 如壶关因匪数减少,对下层干部领导减弱,致使敌顽一时有机可乘,积极向我方活动。 第三,因行政村扩大, 使政策执行及工作任务的完成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 如平顺二区查城村共有253 户1362人,其中自然村与山庄共有43 个,面积约805 平方里,要求村干部去掌握如此辽阔的地区,并使工作平衡发展,事实上是十分困难的。[2]

鉴于第一次简政工作中存在诸多不足, 太行抗日根据地政府决定推行第二次简政。 第二次简政虽是对第一次简政工作的深入和发展, 但因此次简政有了第一次简政的经验,经过了1942 年5月份“反扫荡”战争考验,并在总结各地区工作发展不同情况及不同要求的基础上提出的,因此,此次简政的原则是: 缩小上层领导机关以适应今后根据地游击性加大的战争环境, 以及进一步充实县、区、村之行政机构(见表 2)。[2]

表2 第二次简政前后行政机构增减比较表

第二次简政的首要任务是将专署与县分开,将民政、 教育合并为一科, 财政与建设合并为一科,这样便将原来六个科合并为四个科;视察室改为办公室, 保存一部突击力量; 原文化工作队取消,编余人员充实到县、区各级部门。同时,各县根据不同形势与不同工作情况,确定县、区、村组织机构及人员数量。纵观第二次简政,其任务并不是单纯减少人员与紧缩机构, 相反在某些地区为了加强对敌斗争及深入普遍地开展工作,县、区、村机构和人员数量皆有所增加, 这是与第一次简政之最大不同(见表 3)。[2]

表3 第二次简政前后各级政权干部人员增减比较表

由上表可知,首先,从行政机构的设置而言,在第二次简政中,各县的区、村级行政机构都有所增加,但村级行政机构增幅较为明显,尤其是平顺县区级行政机构虽未变化,但行政村由原来的75个增至165 个,增幅达120%。 其次,从各级行政人员的配置上来看,在第二次简政中,专署干部由53 人减少至32 人,减幅达39.6%;全专署成员由102 人减至65 人,减少数占总数的36%强,减幅较为明显; 但各县区、 村级干部人数不仅未见减少,相反都有较大幅度之增加。 譬如,区级干部由91 人增至 147 人, 增幅61.5%; 村级干部由 267人增至383 人,增幅达43.4%。 第二次简政中区、村级行政机构及干部人数之所以得到较大幅度之增加, 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了弥补第一次简政中因过度精简而造成的工作困难。

同时,与第一次简政相比较,第二次简政在如下方面有所改进:第一,专署与县分设,县区干部调整比较适当,使得各县区工作趋渐平衡。第二次简政后,县职权有所扩大,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等待上级指示与承上转下的文牍主义作风, 并使其在领导与布置工作方面较为及时, 这为今后工作的开展创造了有利条件。第二,第二次简政在村机构的设置上亦有着显著特征。它是依据工作基础、战争情况、地理环境等,确定行政村与脱离生产干部的数量。譬如,一般行政村所辖之范围多不出五里之外, 如平顺村机构在第二次简政后, 其组织为:1.甲等村 200 至 300 户;2.乙等村 100 至 200户;3.丙等村 50 至 100 户;4.特等村 300 户以上。这是一般的规定,但若情况不允许时,即不足五十户,依然可单设行政村。 如一区料庄仅有45 户而设一行政村。这是因为该村多为外县人,多是寄居开荒者,居住既分散,又常受本地人欺负,加之该村处在平南与区北之交通要道,日军“扫荡”时有发生,且可能临时驻扎,故单设一个行政村。第三,在第二次简政时,对村干部之津贴、菜金给养,亦根据不同地区、不同工作性质与不同对象,分成全津贴、半津贴与不津贴等数种。 至于村费开支,也视工作繁简有所不同, 这也是与第一次简政的不同之处。[2]

太行抗日根据地的第三次简政始于1943 年2 月,这一年的政治形势渐趋乐观,群众运动广泛开展,各阶级群众愈趋团结,根据地更加巩固,工作亦有显著进步,政策法令执行进一步深入,每个干部与群众都深怀胜利信心。 另外, 八个月的整风, 使得每个干部在思想意识上都有了或多或少的转变,知道学习了解实际情况的重要性,逐渐克服了粗枝大叶的主观主义作风与小资产阶级自由主义的弱点,加之有了前两次简政的经验,使得第三次简政工作更加切合实际。 同时,1942 年的严重灾荒、敌寇掠夺及包围封锁,造成根据地更加严重的物资困难, 让每个干部了解到简政对于缓解当前困境的重要性,尤为必要。[2]基于上述理由,第三次简政不但要减轻人民负担以适应战争环境, 而且需要更细密的研究各地的具体情况与工作要求。如黎城在简政战备阶段,从接到简政命令到简政动员会的召开,差不多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一过程中, 一方面为防止干部情绪的动荡不安,对简政问题秘而不宣,另一方面又贯彻简政工作意义,加强工作效率,适当配备干部,与各科长交换意见,根据每个干部的出身、工作历史、能力特点、思想意识等,作出调整计划,且在简政动员会后将简政意义与过去工作领导都做了详细的检讨。[2]

由于第三次简政对具体情况及工作要求十分重视,因此在机构设置与干部配备上,各县区都有着不同之处。如壶关原决定设立两个根据地区,两个游击区,后因工作之需要,又增加一个游击区。在干部配备上,将根据地区的伙夫取消,给游击区多加一个书记,将游击区的伙夫取消,多加一个区警,各区伙夫由犯人代替。 同时,在确定不妨碍县工作的情况下,尽量加强区公所的干部质量。由此可见此次简政, 对干部的配备与调动上更多注重工作的实际需求, 这也是该次简政与前两次简政的明显不同。[2]

此外,就专署而言,在第二次简政后,虽然干部人数未能足额配备,但在第三次简政时,仍然将一批干部分配到各县,以达到充实基层之目的。与前两次相比较,第三次简政凸显如下特点:

第一,机构设置与人员配备进一步合理化,更加切合实际。 首先,在机构设置上,因各县实际需要之不同, 其行政机构的增加幅度亦有差异。 譬如,四专署的行政村总数虽由373 个增至428 个,但潞城县的行政村数未有变化, 而平顺县的行政村数更是未增反减。黎城县的行政村数虽由87 个增加至109 个, 但村数的增加并不是由于行政地域的扩大,而是在原有额数中加以调剂,这种调剂并不增加其开支。唯一不同的是,壶关县则是因行政区域的拓展,行政村由59 个增至95 个,其开支亦随着村数的增加而有所增加。[2]其次,在各级干部的配备上, 亦因实际工作需要的不同而有所不同。如壶关县县级干部人数减少3 个,区级干部人数却增加了4 个;潞城县县级干部减少4 个,区级干部人数亦减少了3 个; 黎城县级干部人数减少了6 个,平顺县却增加了2 个,而这两个县的区级干部均没有变化。 与县、区级干部人数变化不同,为减少开支, 各级行政机构的杂务人员均有较大幅度的较少,四专署共减少25 人,其中县级杂务人员缩减达 20 人之多。[2]

综观第三次简政,一方面重视减轻人民负担,蓄积反攻之力量; 另一方面亦注重在敌后战争环境中加强领导工作。如专署由32 人减至26 人,黎城县的干部由36 人减至30 人, 可以说达到最低限度,后勤与财粮合并,民政与教育合并,很多机关被彻底取缔。然而,人员的减少和机构的缩减不仅没有降低工作效率,反而觉得更为方便。在财粮部门合并后,公文来往简略,财粮收支方面的手续亦更觉方便。 在简政前财粮负担须经两个部门的两次手续,但简政后已不再运用,因此,工作效率进一步提高。究其原因,行政机构的进一步合理化和科学化起着决定性作用。[2]

第二,第三次简政在经费、粮食的节约方面,亦成效显著。 据壶关县统计, 在经费上每月节省(县区干部的津贴菜金)共计289 元,粮食共节省1027.5 斤,如以一年计算,则共节余经费7424 元,粮食 13005 斤(新增之区不计)。[2]更为重要的是,壶关县在此次简政中所减少的人数在全区来说是很少的,由此可见,全区总计节省的数目无疑更为可观。

由上所述,太行抗日根据地推行“三次简政”之初衷, 的确是为了解决20 世纪40 年代初期根据地所面临的严峻的生存危机。不过,当人们将目光聚焦于这些客观因素的同时, 却往往忽略了中共发动“精兵简政”的内质性诉求。事实上,在根据地面临严峻生存危机之时, 单纯的缩减机构和减少干部人数, 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根据地的生存困境;相反,三次简政的结果表明,能够使根据地的生存危机得以缓解并略有发展的真正动因,并不是单纯的减少干部人数, 而是在有需要的地区和部门增加适量的干部人员, 即适度缩减署县政府机构,减少署县政府干部,而较大规模地充实乡镇村的行政机构和干部人数。 这似乎是一个逻辑的悖论, 但在根据地的革命实践中却得到肯定的答案。适度增加根据地基层干部的数量,充实根据地基层政权组织,提高根据地基层干部队伍素质,有利于根据地在缓解生存危机的基础上谋求发展,这是20 世纪40 年代初,中共在太行抗日根据地推行三次简政获得的宝贵的历史经验。

二、困境求索:“三次简政”中“求存——发展”之深层次内涵

纵观太行抗日根据地推行的三次简政, 除第一次简政实行了单纯的精简机构和干部人数外,其余两次简政中,区、村级机构及干部人数均有程度不同的增加, 这一现象隐射出20 世纪40 年代初太行根据地的“简政”并非单纯以“减”为主。 虽然在太行根据地简政过程中, 由于各区署之间政治及军事斗争环境的不同, 在简政的结果上亦略有差异,但总体而言,这一时期太行根据地的简政工作均得到了较好实施,亦取得了一定的成绩。然而,在肯定三次简政成绩的同时,也应看到在简政过程中所遇到的一系列问题。那么,面对各种因时因地出现的矛盾和问题, 根据地政府是如何采取因地制宜,因时变通的办法,最终妥善解决的呢?为了深层次剖析太行根据地三次简政的内涵,笔者有必要将这一时期根据地简政过程中出现的各类问题进行归类分析, 以便从根本上认识各类问题给根据地的生存和发展所带来的诸多困扰,及其自身所带有的时代特性。

20 世纪40 年代初期太行根据地的生存虽然受到了各种因素的综合性威胁,但时至1943 年2月第三次简政之时,太行根据地已凭借自身努力,大大缓解了原有之生存压力,“谋发展” 开始成为这一时期新的时代任务,增加行政区划、充实基层干部队伍也成为太行根据地进一步发展的必然态势。 譬如,1943 年 3 月 22 日,太行四专署专员张维翰呈报太行专署称:(1)潞城原辖5 个区,今年1 月间,屯留划给潞城30 个村子,以致于该县辖境增大,“且位于潞城、黄碾、小河堡、襄垣、五阳敌据点层层包围之中”,若仍以原有之区划来推行工作, 在指挥上困难殊多, 为了有力地开展对敌斗争,加强敌占区工作,潞城则需增设 1 区。 (2)壶关原辖有4 个区,但自去年“反扫荡”胜利后,“开始在敌顽控制下的黄山地区建立了我们的工作,该处有自然村 51 个,2200 多住户,2 万多人口,煤炭出产极为丰富。以地形来看,该处为壶关对敌斗争的前哨阵地,也是敌友我三方争夺之地,为巩固壶关根据地,在地形不能和别区合并之情形下,实有增设 1 区的必要。 ”[3](3) 壶关县政府在 3 月 7日的呈报中认为该县三区村庄分散, 南北45 里,东西90 里,新划主村达3 个以上,人口有21917之多,除北山6 个主村外,其余均为新开地区,加之地形复杂,领导与掌握都极为困难,工作受到相当阻碍。“去年曾拟增划七区,杨主席过壶时,也曾面允,但因干部缺乏,未即增划。 ”现根据具体情形、 干部群众意见及工作需要, 拟将三区树掌一带,结合四区一部,划一单独行政区,即南山北山及河峧等地划为第七区。[4](4)黎城县长任映岑亦呈请太行四专署称:本县第二区位于邯长路东,共辖32 个行政村, 包括30 户以上之自然村53 个,且地区辽阔, 领导上诸多不便, 更影响工作之深入。 该县政民干部亦曾再三提议划为两区, 本区以不合简政原则勉为坚持。最近在县区扩干会上,该区同志又一致提出划区要求,后经多方考虑,认为该区确有划分之必要。因为该区地区之大,竟达黎北第三区之四倍,且因邯长路所隔,战争一到,则有可能成为独立之单位,加之该区囊括东山、南山及平原三种地区,情况各异,尤难全面掌握,即在平时, 各干部每因忙于跑路, 消耗了大部分时间,对工作影响颇大,若将该区停河堡、子镇、枣镇,岩井、宋家庄等13 村划为一区,将上村,望北以南 19 村划为一区,则领导上更易掌握。[5]

由此可见,时至1943 年,太行抗日根据地的生存危机已渐趋缓解, 谋求发展开始成为根据地之主要任务。随着太行抗日根据地的逐步扩大,辖区村庄数量的不断增加, 调整及增加行政区划已成为根据地进一步发展不可回避的话题。尽管“简政”从原则上是尽可能的减少不必要的行政机构,但革命形势的发展却赋予“简政”新的内涵,即如何在缩减不必要的行政机构及干部人数的基础上进一步补充、调整及增加基层行政机构及区、村级干部,以提高基层干部的整体素质,加强根据地政府的行政效率,无疑成为1943 年以后太行抗日根据地发展的不二选择。

然而,调整行政区划并非一帆风顺,由于受到乡土社会习俗观念的影响, 很多村庄在调整行政区划时出现了抵制情绪。 譬如,1943 年12 月27日黎城县长任映岑呈报太行四专署称:“关于自新村划归平顺一事, 自接到专民政字第44 号命令后, 即通知二区一面进行动员, 一面准备移交手续。”后经二区报称:该村民众坚决不愿划归平顺,因该村距平顺三区和黎城二区远近差不多, 但在工作关系和人事关系上, 以黎城为便, 在交通方面,到平顺需渡大河,到黎虽甚是困难,但与宋家庄、元南毗连,并未隔绝。 据此,我们认为暂缓归划,容动员成功后再办,万一群众不愿,则仍居黎城亦可。[6]1945 年 5 月 26 日,太行四专署又称:自收到3 月3 日关于平顺七区花园村划归七专区井县的电令后,当即下令该村划归井县,并派区武委会主任卦聚才同志到花园村作动员,以处理此事,但该村同志却不愿归井县管, 他们的理由是:“生在山西,死在山西,管归井县,就要往山上搬家,不要那一点地了,上山找荒地开,也不归井县。”平顺干部曾再三解释,“说井县、 平顺今天都是一样的”,但均无结果。 平顺县政府认为,鉴于此种情况,他们意见是暂时不要强划,以后再说,免得使群众情绪不安,影响生产。[7]

不难想, 当现代行政管理模式与传统乡村社会运行习惯及民众守旧观念发生冲突时, 根据地基层政权的充实和发展必然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 那么, 如何在合理的范围内妥善解决上述矛盾,无疑是加强基层政权建设、提高基层干部队伍素质的一次严峻考验。事实上,对于行政区划中所遇到的各种问题,太行区政府亦有所预计,因为在第一次简政时也曾为此而努力过, 不过因各区县之间土地“插花”等问题,使得划分较为繁杂,无形中增加了负担。 因此,为了使区划工作易于开展,并适当提高基层干部待遇, 太行二专署经过审慎研究, 认为在适当时间、 个别地区可尝试如下办法:(1)区的领导单位可根据同等区的机构,最好以五六个村为适宜,这样可以加强区对村的领导;(2) 内地行政村以相当于过去一个半行政村为标准,户口约300-400 户,村公所距最远之自然村以不超过15 里为原则。 不过,这个原则可灵活使用,如人烟稠密之地区,主要以户口为标准,人少地广的地区,则主要以村公所管辖区域为标准,这样行政村扩大的结果是, 一方面可使村干部的待遇有所提高, 另一方面也可使村干部减少家庭牵累,专心从事政府工作。 同时,亦可把民兵的待遇适当提高,加强民兵在农村中的警戒,并使其成为战争中保卫政权、保护人民的核心力量。[8]

在上述办法引导下, 行政村的干部亦作如下调整:沿大路且事务较繁的村公所,可减为四个脱产干部;比较偏僻且事务较少的村公所,不减少通讯员,可使三个干部脱离生产;游击区的行政村以过去2-3 个联合编村划为一个行政村, 这样一来,活动地区就增加了。 村公所组织,除村长、民兵、中队长外,还可有三四个民兵在村长带领下进行工作,打击洋奴敌探,维护人民利益。[8]加强自然村工作与内地区游击区一致, 因为自然村在悠久的历史发展中已形成政治上、 经济上比较紧密的团体,只有加强自然村工作,才能真正使新政权有牢固可靠的基础。 太行区加强自然村的主要办法是:“领导统一,主任代表固定,并减少其事务工作, 加强各代表责任。 敌占区以自然村为工作单位,区与自然村直接发生关系,在敌占优势的两面派之村政权,我方必须加强自然村工作。 ”[8]

由上所述可知,精兵简政是一个长时段的,不断改进、不断创新的过程。所有的计划都须在实际工作中不断充实和完善,绝非一蹴而就。但有一个问题必须解决, 即所有党员干部必须在思想上适应当时的政治环境,“不断改造自己的组织, 领导一切工作,只有这样,一切办法都会在无数的工作中创造出来。相反,如果思想上不对,方向弄错,一遇到困难就想增加人数,扩大机构,那么,精兵简政就不可能真正贯彻执行。 ”[8]不过,综观 1943 年2 月推行第三次简政之成绩,区、村级机构确有较大幅度的增加和补充, 但专署及县级干部人数却得到较大幅度的缩减。这一特点,也正是20 世纪40年代初太行抗日根据地“三次简政”的特色所在。

虽然太行抗日根据地的“简政”并非单纯的以“减”为主,但不可否认,仍有一大批中共干部被裁减下来。那么,如何妥善安置和有效利用这一大批被简政的干部, 则成为太行根据地简政工作中的一个重要环节。不可否认,在20 世纪40 年代初太行根据地面临严峻生存危机的情境下, 适度的减少原有政府机构及干部人数, 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紧缺的物资消耗。但更值得关注的是,根据地政府对这一批被简政的干部的合理安置, 不仅使其有了更加合适于自己的战斗舞台, 而且在加强根据地基层政权建设,提升区、村干部整体素质方面获益良多(见表4)。

表4 晋西北二专区精简后编余干部人员安置情形表

由上表可知, 太行根据地三次简政后的编余人员,主要分为两种不同类型:一是编余的干部;二是编余之什员。编余之干部,其安置途径主要有三种:一是参加生产,二是到村工作,三是到部队、区参加工作或培训学习。其中,参与生产与到村工作成为安置编余干部的最主要途径。 为了使编余的干部得到心理慰藉和物质帮助, 根据地政府还依据“边府颁发退休人员安置办法”,给已经简政干部发给退休证明书 (这是战后参加工作优先权的问题)与粮食。[9]

三、余论

20 世纪40 年代初太行抗日根据地的 “三次简政”,可谓是成绩显著:第一,太行根据地尽可能地缩减专署、县之行政机构及干部人数,并号召党员干部参加劳动、自力更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根据地的生存压力;据晋西北二区统计,经过三次简政,干部减少原有数的37%,什员减少原有数的54%, 二者共计减少807 人, 约为原有数的45.67%强。 这些退职人员有591 人参加了生产,增加了根据地生产建设力量, 同时也直接减轻了人民负担;而政府减少干部人员的花费,以及一部分区村区划扩大、单位减少,亦节省了许多经费。总计二区因简政而节省的经费全年可达本币5716745.67(粮款也在内)。[8]

第二, 部分科室的取消合并, 使机构更加精干,指挥更为灵活,避免了过去因部门繁多、工作上互相牵制的弊病。太行根据地的三次简政,并非单纯的以“减”求存,更需谋求发展,因而简政后之署、县政府机构有所压缩,人数明显减少,而区、村机构却得以充实,干部人数得以增加。据晋西北二区报告,在简政过程中,被精简的上层机关干部被派往区村者, 约占现有干部的40%(行署派来二区工作的干部亦计算在内),仅本区加强下级者亦达 154 人,约占现有干部 30%强。[8]

第三,经过三次简政,使得一大批上层机构的干部得以充实于区、村机构,不仅使区村机构得到极大的充实和完善,而且也提高了其工作效率,提升了区村干部的整体素质。 这一作用也得到了根据地政府的充分肯定:“以往因机构之庞大, 而干部之生产又不能适应机构之要求,故越级提拔、滥用干部等现象不断发生,经过简政编余之干部,则大部分是忠于人民、忠于抗日事业的好干部,他们大多努力生产,在政治上、生产上指导人民前进,为人民之模范。 ”[8]与此同时,精简充实之干部,其综合素质明显提升,更加符合实际工作需要。其主要表现在:第一,一大批年轻的知识分子被充实到基层干部队伍当中。 在年龄上,25 岁以下的年轻干部增长最快,其中科级干部由原来的13%增长至33%,科员由27%增长至37%。 在文化程度上,中学文化的干部占比例最大, 其中科级干部由原来的13%增至38%。 科员中具有高小文化程度的比例最大,由原来的51%增至57%;第二,在新充实的干部中,地主富农所占比例下降,贫农中农所占比例明显上升,其中科级干部中,贫农成份的比例由原来的4.3%上升为16%,中农的比例由原来的30%上升为38%。 科员中,贫农所占比例由原来的23%上升至 31%, 中农则由21%上升至33%;第三,为了尽快适应工作,提高效率,精简的干部绝大多数是熟悉当地事务的地方干部, 其中科级干部中本地人占73%, 科员中本地人占94%。[8]

综上所述,日军的疯狂“扫荡”、国民党军队的“包围封锁”,以及严重的持续性的自然灾害,使得20 世纪40 年代初太行抗日根据地陷于严重的生存危机,“求生存”无疑成为太行根据地发动“三次简政”的基本诉求。然而,面对严峻的生存危机,缩减机构、裁减干部人数,的确能在一定限度内缓解根据物质供应方面的沉重压力, 但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根据地面临的生存危机。 那么,如何在“求生存”的基础上“谋发展”,便成为20 世纪40 年代初根据地“三次简政”的终极追求。 纵观20 世纪40 年代太行抗日根据地的“三次简政”,其真正缩减之机构,主要集中于署县,真正裁减之干部,亦主要集中于署县政府,而县以下之区、村机构,其机构配置及干部人数在“三次简政”中不仅未见减少,反而得到进一步的充实。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太行根据地的“三次简政”既是对根据地基层干部队伍的一次尝试性改造,亦是对区、村政权及其干部队伍建设的深切关怀。自抗战以来,中共沿太行山脉开辟了广阔的抗日根据地, 中共干部队伍亦随着根据地范围的拓展而得到迅速扩充, 在这一过程中, 一部分心怀个人主义和封建地主思想的“坏分子”乘机而入,他们不断的腐蚀着中共基层政权的肌体, 破坏着中共党员干部在群众心目中的形象,影响着中共基层干部内部的团结,这一问题在20 世纪40 年代初根据地面临生存危机之境遇下显得尤为突出。因此,中共在根据地内实行精兵简政, 其目的不仅仅在于减少干部的数量和行政机构,以节省根据地的生产生活成本,更重要的是以此来加强中共基层干部自力更生的能力。 同时将一部分优秀的上层干部下放至区村政府,不仅有利于进一步加强中共对农村社会的强有力的领导, 同时可使更多的上层干部有了适合于自己的发展平台,在动员、组织乡村群众的革命进程中不断改造,砥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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