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书院历史与文化概论

徐永文

（江西师范大学江西书院文化与教育研究中心，江西 南昌 330022）

一、江西古代书院的发展

书院是中国古代特有的一种教育文化组织。它诞生于封建社会中后期，历时千余年，在地域分布上遍及全国， 对于我国古代教育发展、 学术繁荣、文化传承发挥了重要作用。 书院之名，始于唐代，唐玄宗在长安设丽正书院、集贤书院，用于校书、修书和藏书，此时的书院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教学场所。具有教学功能的书院大约始于唐中期，最早见于志书的讲学型书院主要有四川遂宁的张九宗书院、 江西高安的桂岩书院和湖南衡阳的石鼓书院。［1］（P9)可见，桂岩书院不但是江西书院发展史上最早创办的书院， 也是中国较早具有讲学功能的书院之一。从这个意义上讲，江西是讲学式书院的发源地之一。

书院的发展始于宋代，宋代以来，受科举考试的影响，读书人地位进一步提高，民间捐助兴学和读书社会风气渐浓， 为书院的发展提供了客观条件。 宋、元、明时期，江西书院数量在全国独占鳌头。 清代，沿海一些省份的书院发展迅猛，特别是广东，此阶段江西书院数量虽不是全国第一，但仍居全国前列。总体上讲，江西历史上书院的总数位居全国第一。据白新良先生统计，江西历朝历代新建书院数为 754 所，为全国之首。［2］（P274)又据邓洪波先生统计，江西历代书院创建数为908 所，位居全国第一。［3］（P669)不同的学者依据不同的史料和不同的统计标准，导致统计结果存在一定的差异，但反映的史实基本一致， 即江西古代确实是书院最为发达的地区，这已成为学术界的共识。

表1 江西新增书院情况表

为进一步了解江西历代新建书院详细情况，特以表2 列示如下：

表2 江西历代书院新建情况表（单位：所）

江西书院真正得到发展，始于宋朝。宋代实行重文轻武的政策，宋初，国家需要大量读书人，统治阶级通过改革科举考试制度和扩大科举考试的规模， 选拔大量人才， 读书人的地位得到很大提高， 这大大刺激了读书人的读书热情。 此时的地方官学因为长期战乱未得到及时创建， 地方官学难以满足广大读书人的需求， 书院的发展已具备了广泛的社会基础。宋代书院与理学密切结合，书院延请大师讲学，促进了理学的传播和发展，繁荣了学术，培养了理学人才，扩大了书院影响。宋代，经济重心已南移，江西经济发达，重视教育，书院教育得到初步发展，《白鹿洞书院揭示》 标志书院教育精神基本形成。 两宋时期， 江西共新建书院233 所。

元朝，统治阶级实行“汉化”政策，儒学思想依然得到重视，学校教育进一步普及。书院教育继续发展，书院讲学专注程朱理学，理学进一步传播和发展。此时的江西是书院讲学的重镇，大大促进了江西书院的发展。元朝时间虽不足百年，但江西新建的书院达100 所。

明代，为加强中央集权，科举考试得到进一步强化， 八股文钳制了读书人的思想。 科举必由学校，明朝官学虽更加普及，但此时的官学已成为科举的附庸， 学校考试功能日益强化， 育人功能渐失，官学有其名而无其实，招致广泛批评。明初，统治阶级更倚重官学，书院受到抑制，书院教育相对沉寂。明代中后期，程朱理学僵化，阳明心学兴起，讲学十分盛行，此时的书院得到迅猛发展，社会更寄希望于书院，书院承担了主要的教育任务。书院与学术进一步结合，书院讲学进一步制度化，书院文化精神日臻成熟。 明朝也是江西新建和修复书院数较多的时期，仅新建书院就达303 所。

清朝，官学教育更加空疏无用，难以培养国家所需要的人才，统治阶级一面支持书院教育，此时的书院教育得到进一步发展， 一面加强对书院的控制，此时的书院官学化更为明显。清末科举考试腐败丛生，科举考试成了众矢之的，招致社会最严厉的批评，科举考试最终退出了历史舞台。随着科举考试被废止，1905 年，书院开始改制，书院改学堂，从此书院教育也退出了中国历史舞台，书院文化便成为历史文化遗产。从书院分布情况来看，江西古代书院遍及全省，具体分布情况如表3 所示：

表3 江西古代书院分布情况表（单位：所）

江西古代书院遍布全省11 个地级市82 市区县，主要集中在吉安、宜春、抚州、上饶等地。古代，以上地方就是教育发达地区， 人才集中地区。 譬如，明代，江西设13 府，仅吉安府就出了837 名进士，占明朝江西进士总数的 30.68%。［5］

泰勒曾说，与其说科学管理是单个要素的组成，倒不如说是所有这些要素的整合:“(1)它是科学，不是单凭经验方法；(2)它是和谐，不是冲突；(3)它是合作，不是个人主义；(4)它以最大产出代替有限产出；(5)它让每个人达到最高效和获得最大富裕”。

还需指出的是， 江西古代有名的书院可谓比比皆是，奠定了江西书院在全国的地位和影响，如闻名遐迩的白鹿洞书院、濂溪书院、白鹭洲书院、象山书院、鹅湖书院、豫章书院、叠山书院、怀玉书院、东湖书院、阳明书院、信江书院等。 其中，白鹿洞书院、鹅湖书院、白鹭洲书院、象山书院又称江西四大著名书院。白鹿洞书院更是全国闻名，被誉为“天下书院之首”。

二、江西古代书院的历史贡献

江西历史悠久，文化璀璨，素有“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美誉。在江西古代社会和文化发展的进程中，书院教育扮演着重要角色，历史贡献巨大。

1.江西书院教育满足了读书人的需求，培养了一大批人才

自古以来，江西人好读书，会读书，人才辈出。官学数量有限，入学有严格的规定，办学规模有一定的控制， 根本满足不了江西广大读书人要求受教育的需求。江西古代书院教育发达，书院遍布全省，书院数量远远超过官学，且对入学资格没有严格的要求，办学形式灵活多样。书院的设立为广大的学子提供了更多入学的机会， 有利于教育的普及化，开启了民智。 尤须指出的是，书院与官学相比，在教育理念、目标、内容、方式、方法等方面，都表现出明显的优势。 因江西古代民间捐资兴学蔚然成风，许多人热衷于创办书院，把培养人才的希望更多寄托于书院。书院通过培养人才，扩大自己的影响。江西许多历史名人如王安石、文天祥等旷世之才都曾有就读于书院的经历， 书院也因他们而声名远播。 江西不仅是书院大省， 还是科举大省，自唐至清诸朝（不包括五代十国时期），江西共产生 9879 进士，占全国十分之一强。［6］书院与科举有着密切的关系， 书院从来不反对生徒参加科举考试，反而为科举人才的培养发挥了重要作用，江西许多读书人就是通过科举考试步入仕途，为国家贡献政治才能。

2. 江西书院讲学促进了理学传播与发展，保存和传承了文化

江西是理学思想的重镇， 理学的开山鼻祖周敦颐的理学思想发端于江西， 陆九渊的心学思想起源于江西。 江西是朱熹讲学活动的主要地方之一，朱熹是南宋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理学之集大成者，他修复白鹿洞书院，制定《白鹿洞书院揭示》，亲临讲学，还邀请陆九渊来白鹿洞书院讲学，自此白鹿洞书院声名大振。 王守仁是明朝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其学派的形成、心学的传播、心学教育思想的产生均离不开书院讲学。正德年间，王守仁便在江西讲学，史载：“青原会馆，明正德间姚江王守仁令庐陵，安福邹守益从游青原山，讲良知之学。 ”［7］王守仁在江西讲学主要在南昌、吉安、赣州、九江等地，弟子数以百计，遍及全省。为传播王学，王门弟子纷纷创办书院，从此江西的书院讲学盛极一时，王学思想风靡一时。理学大师正是利用书院讲学，广收门徒，开展学术讨论，扩大社会影响，从而达到发展和传播其学术思想的目的，书院从此与理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书院讲学传承了思想和文化，使得重要的历史典籍得以保存。书院也借助与理学思想相结合的机缘， 不断张大自己的影响，逐步丰富书院独特的文化内涵和精神意蕴。

3.书院以德教为先，有利于形成崇德向文的风气，促进社会和谐文明

书院乃生徒进德修业之所， 教授生徒做学问首先在于学会做人。书院以儒学为主要教育内容，以讲授儒家经典为主，以尊孔为核心，以示敬道，从而达到尊师重道的目的。 祭祀是书院实现道德教化的重要手段，书院祭祀始于尊孔。孔子是中国历史上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我国很早就有祭祀孔子的传统。 《礼记·文王世子》曰：“凡始立学者，必释奠于先圣、先师。”据汉代经学家郑玄的解释，先圣是指周公，先师是指孔子。［8］随着儒学地位的确立，孔子地位不断提高，唐以前，孔子还未取得“先圣”的地位，孔庙也未在地方普遍建立。 至唐代，贞观二年（628），唐太宗诏令停祭周公，升孔子为先圣，以颜回配。［9］贞观四年（630），又诏州县皆立孔子庙。 从此，庙与学开始结合，学校普遍祭祀孔子。 以孔子为代表的先圣、 先贤都是道德的楷模，对书院生徒具有道德示范作用。书院祭祀活动参加者主要是地方官、教官、生徒等，他们在一系列仪式活动中潜移默化地受到“劝善惩恶”的熏染教化， 正如明朝人所言：“盖自国学以至于天下郡县之学，莫不有孔子庙，貌以虔奉而时享之矣。 而佳胜之所又有书院之设，盖人心景仰，无时无处而不用其诚也。 ”［10］（P540-541)

参加书院祭祀仪式， 生徒能设身处地地领略先圣、先贤、先儒等的功德伟业、道德风尚，从而激起尚贤崇德之心，勉励自己积极上进，自觉培养知仁义、明廉耻的道德品质。 对于祭祀的这种功效，古人感言：“庙以尊圣贤，政教之所由出也；学以养士子，政教之所由行也。 入圣贤之庙，见圣贤之像则肃然起敬，而有愿学之心。 ”［11］书院以德为先的教育通过广大学子的以身示范， 有利于形成尚德尚文的社会风气，维护了社会稳定。赣文化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尚德尚文， 这一文化特质的形成与江西发达的书院教育有着密切的关系。

4.《白鹿洞书院揭示》的制订为书院的制度化建设作出了重要贡献，影响深远

南宋淳熙六年（1179），朱熹知南康军（今江西省九江市庐山市）。 此时的白鹿洞书院已荒废多年，朱熹深感惋惜，决定对白鹿洞书院重新修复。书院修复后，朱熹亲自执掌书院，自任洞主，为书院精心选聘教师，置办图书，筹措经费。 最重要的事件莫过于朱熹为白鹿洞书院亲订 《白鹿洞书院揭示》， 又称 《白鹿洞书院教条》《白鹿洞书院学规》。 现将《白鹿洞书院揭示》内容摘录如下：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右五教之目。尧、舜使契为司徒，敬敷五教，即此是也。 学者学此而已。 而其所以学之之序，亦有五焉，其别如左：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右为学之序。学、问、思、辨、四者所以穷理也。若夫笃行之事，则自修身以至于处事、接物，亦各有要，其别如左：

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

右修身之要。

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

右处事之要。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右接物之要。［12］（P636-637)

《白鹿洞书院揭示》是朱熹对中国古代传统教育和儒家教育思想的系统总结与高度概括， 以学规的形式表达出来，一目了然，条理清晰。 在书院条规中，朱熹提出了书院的教育目的，厘定了书院教育教学的过程和本质，明确了修身、处事、接物的基本要求。《白鹿洞书院学规》制定后，书院教育才有了较为完整的教育理论体系， 从而促进了书院教育规范化和制度化发展。 南宋绍熙五年（1194），朱熹又将《白鹿洞书院揭示》揭示于岳麓书院楣间，成为《岳麓书院揭示》。 宋元明清时期，许多学校甚至是太学以 《白鹿洞书院揭示》 为范本，将它作为制订各自学校学规的依据，有的书院则直接照搬白鹿洞书院的条规。

此外，《白鹿洞书院揭示》 一度传播到东亚等地区，促进了儒学和朱子学在朝鲜、日本等国家的传播和当地学术的发展， 从而对朝鲜时代的书院教育和日本江户时期藩校教育产生了深远影响。

三、江西书院文化遗产的价值

江西历史上厚重的书院文化， 为江西留下了丰厚的书院文化遗产。 当代江西书院文化遗产包括可移动的和不可移动的， 不可移动的书院文化遗产主要是指书院文物、建筑群、遗址等。 仅依据书院的不可移动的文化遗产来统计， 江西不失为现存书院文化遗产丰富的省份。2011 年完成的全国第三次文物普查， 江西省经国家确认的不可移动文物中，有101 处书院文化遗产，其分布如表4所示。

表4 江西书院文化遗产分布情况表（单位：所）

《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所规定的文化遗产包括文物、建筑群和遗址三类。学术界倾向于把这三类文化遗产归于物质文化遗产。 古代书院遗存的文物、建筑群、遗址毫无疑问属于物质文化遗产范畴。书院在其千余年的发展历程中，承载着很多传统文化基因，并以精神、思想等抽象形态存在，学术界通常把它称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关于物质文化遗产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关系， 学术界代表性的观点是：“物质文化遗产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区别只是相对的： 非物质文化遗产中有物质的因素，物质文化遗产中也有非物质的、精神、价值的因素， 只是物质文化遗产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各自强调的重点不同而已——物质文化遗产更加强调实物保护的层面， 而非物质文化遗产更为强调知识技能及精神的意义和价值。 ”［13］（P13)以此观照书院文化， 它兼具文化遗产属性和非文化遗产属性。仅从文化遗产的角度来分析，江西书院文化遗产的价值主要表现在：

1.江西书院的建筑与艺术美

书院与文庙都属于儒学范畴， 书院建筑布局与文庙相似，书院建筑大体包括庙与学两大体制，书院建筑形式主要有门、牌、坊、殿、庙、堂、阁、楼、庑、斋、亭等。 白鹿洞书院的庙制以礼圣殿、宗儒祠、忠节祠等为主，用于祭祀孔子、朱熹等先圣先贤；学制包括文会堂、明伦堂、讲堂等，用于升堂讲学。庙制与学制相对独立，又错落有致，浑然一体。鹅湖书院沿南北中轴线，照墙、头门、石坊、泮池、仪门、讲堂、四贤祠、御书楼等自北向南而建，泮池两旁的东西碑亭和东西士子号房则相向而造，整个建筑呈现长方形，形成南北和东西对称。书院建筑各具风格和地方传统，层次分明，主题突出，体现了书院建筑的构造美和布局美。此外，书院的碑刻、雕刻、楹联、匾额等，为书院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见证和历史资料。 如白鹿洞书院现存明清时期的碑刻157 块，其中一类为诗歌和游记，不仅具有很高文学造诣，而且手法精湛，体现了高超的艺术技艺。

2.江西书院的文化传统与价值

从本质上讲，书院文化属于儒学文化范畴，书院文化传统的核心内容是尊师重道。 尊师始于尊孔，孔子是中国历史上伟大的思想家、儒家思想的创始人，以孔子为代表的先圣、先贤为创立、发展和捍卫儒家思想作出了重要贡献。 书院通过教授儒家经典，祭祀先圣、先儒，目的是继承和弘扬他们的道德思想和学术传统。于是，书院的创办者皆以“道”为追求目标，以“道”修身，不断提高个人的道德修养，在教育过程中坚持德育为先的原则。江西书院在千年发展历程中， 对儒学思想传承和发展发挥了独特的作用。宋明理学起源于江西，发展于江西，江西是朱熹、王阳明重要的讲学地方，江西书院与理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书院与理学相得益彰。

3.江西书院的教育传统与价值

书院是中国古代最具特色的教育机构， 集教学、研究、祭祀、藏书、刻书为一体。 书院教育内容以儒家经典为主，坚持立德树人，讲学时师生可以相互讨论。书院实行会讲制度，学术上奉行兼容并蓄，自由辩论。 书院山长既是管理者，又是著名的学者和书院主讲，书院生徒皆为志于道者，非惟功名利禄而学，书院师生志同道合，关系和谐。 江西历史上著名的书院很多， 很多山长都是当时的名儒，书院为江西培养了大量人才，有乐于道、志于学者，有济世经邦者。江西古代书院不但促进了当时教育、学术、文化的发展，而且对现代教育具有重要启示和借鉴意义。

江西古代人才辈出，书院教育发达，书院为江西传统社会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书院文化是赣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和内容， 也是赣文化的特色所在。 当代，江西拥有丰富的书院文化遗产，是古代江西书院文化的历史见证， 为古代江西书院文化留下了根和魂， 它承载着许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基因，价值弥足珍贵。 因此，我们应该加强江西书院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传承， 讲好江西书院文化故事，增强江西书院文化影响力，为传播和繁荣当代赣鄱特色文化，塑造江西优势作出努力和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