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义与错位——西班牙韦斯卡尔城堡主塔及谷仓遗迹改造设计中的结构思路

王方戟

游航

项目概况

项目名称：韦斯卡尔城堡主塔及谷仓遗迹改造工程

项目地点：韦斯卡尔，格拉纳达，西班牙

建筑面积：810 m2（主塔），574 m2（谷仓）

设计时间：2002 年（主塔），2003 年（谷仓）

完成时间：2008 年

建筑师：安东尼奥·希门尼斯·托雷西亚斯

业主：西班牙安达卢西亚文化遗产委员会

在很多遗产建筑中，原有结构依旧起着支撑作用。在这类遗产建筑的更新改造中，设计概念如何围绕结构体系展开，新加入的结构体如何与原有结构相配合，原有结构如何被保护并得到有效表达？这些都是建筑师需要思考的重要问题。本文以韦斯卡尔（Huéscar）城堡主塔及谷仓遗迹改造工程为例对这些问题进行讨论。

图1 主塔改造前照片（图片来源：安东尼奥 · 希门尼斯 · 托雷西亚斯工作室提供）

图3 主塔及谷仓总平面图（图片来源：同图1 ）

图4 主塔及谷仓轴测图（图片来源：王方戟、游航绘制）

图5 从镇内广场看城堡主塔（图片来源：赫苏斯 · 格拉纳达摄影）

安静的韦斯卡尔小镇坐落在西班牙安达卢西亚自治区格拉纳达省东北部植被稀疏、反射着刺眼阳光的干燥谷地中。在摩尔人统治时期，韦斯卡尔地处格拉纳达王国的最北部，是不同宗教文化与商业活动的交融地。城市西北部有山地阻隔，战争①此处指1434 年发生在格拉纳达王国和卡斯蒂利亚王国之间的战争。期间韦斯卡尔处在西班牙军队从东北方向进攻格拉纳达的主要路径之上，因而成为战略要地。由于战争频发，韦斯卡尔境域内修筑了众多军事瞭望塔，瞭望塔充分利用有利于观察的地形条件、地理位置并与其他瞭望塔形成网络，本文中的城堡主塔就是其中一处瞭望塔。这场战争后城堡主塔的塔身上部被推倒，失去了军事瞭望的作用。其后，它逐渐被周围日益增加的居住建筑包围，湮没在城市肌理之中（图1）。但塔身下部依旧存在，塔身上还保留有作为瞭望与防御工事时的夯土墙和一些大石块，其中有些石块是当时回收的古罗马时期的墓碑。谷仓在城堡主塔不远处。改造前的谷仓被当作音乐学校使用（图2）。2002 年，建筑师安东尼奥 · 希门尼斯 · 托雷西亚斯（Antonio Jiménez Torrecillas）接到安达卢西亚文化遗产委员会（Consejería de Cultura de la Junta de Andalucia）的委托，对作为建筑遗产的主塔①韦斯卡尔城堡主塔于1982 年被列为西班牙“文物遗产”（Bienes de Interés Cultural，简称BIC）。西班牙的保护建筑按照由低到高分为三个等级目录，这些遗产的所有者或持有者享有西班牙历史遗产法（Ley 16/1985 de Patrimonio Histórico Español）所 规 定 的权利并承担相应义务。三个等级如下：1）西班牙历史遗产（Patrimonio Histórico Español），遗产最低保护等级。西班牙历史遗产包括所有具有艺术、历史、古生物学、考古学、人种学、科学或技术价值的动产和不动产，同样包括具有艺术、历史或人类学价值的文献和书目遗产、考古遗址和地区、自然遗址、花园和公园。2）一般性动产 （Inventario General de Bienes Muebles），较高的遗产保护等级。一般性动产清单收录具有显著历史、考古、科学、艺术、技术或文化价值，而又未被收录于遗产名录中的动产。3）文物遗产，遗产保护最高等级。“文物遗产”首先包括国有档案馆、图书馆、博物馆设施以及存放其中的文化财产。同样的，拥有岩刻艺术的山洞、十字圣像、城堡和其它类似物，以及阿斯图里亚斯和加利西亚的古代粮仓小屋也包括在内。进行改造，2003 年他又接到将谷仓②该项目开始时韦斯卡尔谷仓的实际状况并不清楚，也未被列入保护名单。施工过程中该建筑的实际状况才逐渐被大家认识。随后与城墙一同进入BIC 保护名单。改造为一个图书馆和历史档案馆的委托。2008 年城堡主塔改建完成，2009 年谷仓改建完成（图3，图4）。

1 城堡主塔

韦斯卡尔镇中的巷道狭窄幽深，鲜见居民身影。城堡主塔位于小镇东部一处略显开阔的小广场旁边（图5）。主塔分为上下两部分，下部为厚实沉稳的夯土体量，上部为由木隔栅架起的瞭望环廊。主塔曾经被占用为民宅，在塔身上留下了窗洞、阳台、檐口等；当把这些加建的痕迹清理干净后，塔身内部只留下外围墙体及一根巨大的中心砌体柱（图11）。此柱是在主塔清理过程中发现的原始结构构件，在此得到保留并起到支撑上部新浇楼板的作用。塔身遗存的石块（包括转角石）也清晰地展现出来。

建筑师在塔身北部新建了一个白色条形体量，这个体量与相邻民宅的高度接近，较好地融入周围民宅，从而成为主塔与民宅之间的过渡并将主塔从小镇环境中突显出来，使之具有一种独立感（图6）。白色体量与夯土塔身之间留有宽约1 m 的狭窄通道，这里便是进入建筑及登塔的入口。狭窄的通道将进入建筑的人逼近塔体，让身体真切地感知到通道旁夯土塔身的历史感。这种亲密的尺度和材料感知成为后序一系列空间的有效前奏。这一设计手法让人联想起阿尔伯托 · 坎波 · 巴埃萨（Alberto Campo Baeza）设计的阿尔梅里亚公共卫生办事处大楼（Offices for Public Health Delegation, Almeria）的入口①阿尔梅里亚公共卫生办事处大楼2002 年落成。该建筑由托雷西亚斯的博士导师阿尔伯托 · 坎波 · 巴埃萨设计。2005 年托雷西亚斯在阿尔梅里亚当地专业期刊ARV 中撰文对该建筑进行了评论。[1]28。在巴埃萨的设计中，狭窄的入口通道之后戏剧性地安排了一个高敞空间（图7，图8）。而托雷西亚斯则采用了一种“重叠体验”的设计手法，让有限的主塔底层空间同样引发了丰富的现场体验②“重叠体验”是托雷西亚斯经常使用的设计手法，指建筑设计中经过路径、动线及空间的设置，使同一个空间可以以不同的方式进行多次体验。是在资源有限的条件下，让人对建筑的体验感被大大增强的建筑设计方法。以本文所述城堡主塔的底层空间为例，由于新增体量底层隔墙端点位置的精心设置，游人在进入建筑时会感受到右边主塔塔体底层的大厅空间，进而前往参观。参观结束返回到原点后，游人自然将目光投向光线明亮的盲院，趋步入院。从盲院折返后再回原点时，前方看到两个洞口。光线较暗的洞口是建筑入口，另一个是微微上坡并有一个抽象的明亮尽端的通道。此时人被通道亮光及上坡趋势吸引前往，并被自然引至上楼的梯段面前。在整个参观过程中游人三次驻足原点，在此处判断下一步行进的方向，但由于每次都是从不同的方向至此，让体验愈加丰富，行为也因受本能引导而没有别扭之感。此处的原点就是以“重叠体验”的手法设计出来的。（图9，图10）。

图6 主塔与白色体量（图片来源：胡安 · 布伊特拉戈摄影）

白色体量内靠近街道一端有一条直跑楼梯通往主塔的观景平台。建筑师在楼梯升至白色体量的二层时，在平台处设一“L”形平面的夹层小室。这一空间的采光较为特别，光线有的通过射击孔般的窗洞进入，有的通过白色体量与塔体之间那条窄缝进入，缓解了直跑梯攀爬过程中的单调感（图12）。

建筑师提升了主塔夯土体量的外墙高度，营造了屋顶平台的围合感，置身主塔屋顶平台，仿佛身处一个“内院”。“内院”中升起一座由木格栅结构构成的开放式瞭望环廊，这座瞭望环廊连同其支撑体形成了屋顶平台的另一重围合（图13）。围合的木格栅像是半透明墙面，将韦斯卡尔镇的景色若隐若现地呈现出来（图14），光线以不同角度照到格栅上，形成美丽多变的光影效果（图15）。只有登上瞭望环廊，才能远眺小镇全貌和周围绵延的山谷（图16）。

图77 a. 阿尔梅里亚公共卫生办事处大楼底层平面图（图片来源：www.campobaeza.com）7b. 阿尔梅里亚公共卫生办事处大楼入口正立面照片（图片来源：Revista de Arquitectura）

图8 主塔入口正立面照片（图片来源：同图6 ）

图9 主塔各层平面图（图片来源：安东尼奥 · 希门尼斯 · 托雷西亚斯工作室提供）

图10 主塔参观流线图（图片来源：王方戟、游航绘制）

图11 主塔内部及中心柱（图片来源：赫苏斯 · 格拉纳达摄影）

图12 夹层室内照片（图片来源：同图6 ）

图13 主塔剖面图（图片来源：同图9 ）

图14 透过主塔上部瞭望环廊格栅隐约看到小镇景色（图片来源：王方戟摄影）

图15 主塔上部瞭望环廊格栅的光影效果（图片来源：维森特 · 德尔 · 阿莫摄影）

图16 从主塔上部瞭望环廊看到的小镇及远景（图片来源：赫苏斯 · 格拉纳达摄影）

图17 谷仓平面图（图片来源：安东尼奥 · 希门尼斯 · 托雷西亚斯工作室提供）

图18 从平台B 看谷仓（图片来源：同图15 ）

2 谷仓

主塔不远处就是紧贴公路的谷仓。谷仓的上下两层在室内互不连通（图17—图19）。谷仓底层的室内标高比镇内街道低，西侧入口与街道相连，底层南侧入口与悬于镇旁公路上方的平台（见图3 平台B）相连，底层东侧的门洞通往另外一个平台（这里将成为一个对公路方向半开敞的内院，见图3 平台C）。值得一提的是，谷仓底层室内有4 根保留下来的石柱，石柱与四周新加的钢筋混凝土墙体共同支撑起谷仓原有的巨大木梁，木梁及钢筋混凝土墙共承上层楼板。钢筋混凝土墙也作为“内胆”对外围遗存的夯土墙体起到了加固作用。从底层可以看到，二层楼板的一部分为木制楼板，而另一部分是钢筋混凝土楼板。这是因为，改造前这部分原有的木质楼板已被近代钢木混合材料替换（图20）。托雷西亚斯认为普通企口地板太过精致，缺少木材质感，因而在底层使用一种厚35 mm、宽100 mm 的木板条铺地。此做法在2000 年完成的格拉纳达霍塞 · 盖雷罗艺术中心（Centro José Guerrero）[2]中已有使用。

图19 谷仓剖面图（图片来源：同图17 ）

改造前，谷仓二楼原始屋顶已被替换，原始屋顶的形式及高度无从知晓，东侧原始外墙也已失去，唯存木柱及木梁。建筑师保留了二层内部原有的4 根木柱和木梁，屋顶新浇筑了钢筋混凝土屋面板，用与主塔顶部环廊相同的木格栅构件修筑了缺失的东侧墙体，其他三面墙体为从底层延续上来的钢筋混凝土墙。钢筋混凝土墙及木格栅一同支撑起其上保留下来的木梁（图21）。小镇景色及远处地景透过木格栅隐约可见。二层使用了与底层同样的木地板，房间角部钢筋混凝土天花的模板使用了与其下地板相同的拼花，以求得建造上的细节展示（图22）。

3 建筑师的文本释义

2006 年Documentos de Arquitectura 的61 期[3]、2009 年Casabella 第780 期[4]及2010 年El Croquis 第149 期[5]等期刊曾对韦斯卡尔城堡主塔及谷仓遗迹改造工程进行报道，通过对El Croquis 上建筑师托雷西亚斯自己撰写的短文进行分析，可探知建筑师在改造设计中对建筑遗产意义的认知。

短文认为要将遗产建筑放在整个地域范围中考量其意义，强调主塔改造工作中需要恢复的不是那无可考据的物质形式及具体高度，而是以下两点。第一，这座塔的位置是根据瞭望的战略要求而精心挑选和设置的，核心就是通过攀爬，达到一定高度而获得观看周围景观的视野；因而，“获得视野”最具遗产价值，是首先需要恢复的“遗产”。第二，需要恢复的是主塔在城市中的那种纪念性的存在方式。文章接着简单说明，设计中使用当代的建造手段，以“唤起”的方式①托雷西亚斯用一个故事对“唤起”做过解释：山中人家，父亲寄托了自己所有愿望的儿子因为事故去世。下葬前，父亲在儿子遗体旁守夜。他整夜内心极度痛苦，外表却始终十分平静。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父亲看见了屋外晾着的、飘动在微风中的儿子的外衣时。他突然哭了，泪流满面。那个父亲可以整夜抵挡住真实的主体（儿子的遗体），却无法抵挡关于主体的联想。这就是“唤起”。在建筑的设计中，要对设计的主体进行研究，并加以翻译，而不是直接的形式搬用。“唤起”的方法就是要避免表面形式上的相似，探索能够给人带来丰富联想的结果。来源：王方戟2005 年10月对托雷西亚斯在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建筑设计课上的讲课内容的记录。来达到设计目的。木隔栅瞭望环廊作为叠加在夯土体量顶部的结构，将人送到能看到周围地景的最佳高度，它也让人联想起中世纪的军事防御栅栏。[5]182

图20 谷仓底层照片（图片来源：维森特 · 德尔 · 阿莫摄影）

图21 谷仓二层照片（图片来源：同图20 ）

关于谷仓，建筑师指出，这个项目实施的过程并非常见的先有设计方案，然后按部就班地落实。在设计及施工清理过程中，经考古学家研究发现这是一座遗存的谷仓。因而是在边清理、边研究、边调整方案设计、边施工的动态过程中完成的。此外，该项目是由政府为失业人员再培训而出资成立的非专业团队建造的，这支边学边干的建造队伍反而具有高度灵活性，适合这座建筑的建造。建筑师认为，不规则的形状可能说明这座谷仓原来是附着在城堡城墙上的，其结构是以中间8 根主柱（底层有4 根石柱、上层有4 根木柱）、依附在周围墙体上的一系列边柱及所承之梁共同组成一种框架体系。改造后的建筑保留了原有的柱、梁，并引进木隔栅，使谷仓与主塔之间产生视觉及结构上的关联。[5]192-195

托雷西亚斯曾对乌拉圭建筑师埃拉迪奧 · 迪埃斯特（Eladio Dieste，1943—1996）的建筑设计作品做过分析，他认为：“迪埃斯特的建筑中只为最基本的东西留有一席之地。……他并非从艺术效果的角度，而是从材料的天性及结构有效性的角度出发来设计建筑形态的。”②乌拉圭建筑师埃拉迪奧 · 迪埃斯特以配筋的砖结构创造的多种拱壳形式，在乌拉圭相对廉价地实现了诸多大跨建筑。表面上看，他的建筑是从纯结构及建造角度出发进行考虑的，但是这些建筑质朴动人，不乏美感。正是这一点深深地吸引了托雷西亚斯。因而，尽管迪埃斯特的作品在风格、形态、项目性质等方面与他的设计都完全不同，但迪埃斯特依然成为他最喜欢的建筑师之一。为此他申请到安达卢西亚政府的资助后，前往乌拉圭采访迪埃斯特，并在迪埃斯特去世前与马丁 · 德 · 波雷斯 · 拉米雷斯 · 佩雷斯（Martin de Porres Ramirez Perez）一同为他精心编排出版了两本内容翔实的设计专辑。[6]15对于托雷西亚斯来说，建筑设计开始于“最基本的东西”。不同项目中会有不同的基本问题，在迪埃斯特的建筑中，“最基本的东西”就是他那种能同时将空间、建造、材料、细节等要素统合起来的结构体。从物质的角度看，对于本文描述的项目来说，结构体就是建筑设计中最基本的东西。

4 遗产建筑中的新结构

韦斯卡尔城堡主塔的设计概念不仅想创造一个瞭望空间，同时也希望人们感受到这是一座恢复“瞭望”之用的建筑。因此，新增的瞭望环廊要有一定的体量感。这必然需要在老的遗存结构之上添加新的有一定尺度的结构体。在这处遗产建筑改造的概念中，瞭望环廊是以一种结构体被构思出来的。

第一，加建在遗存体量之上的结构体最好体积较大而重量较轻。通透的木格栅结构体在获得体积感的同时，也满足轻巧的要求。第二，托雷西亚斯对于被他称为“垒筑”的结构模式非常感兴趣③托雷西亚斯专门对不同的“垒筑”结构及材料叠放方式进行了研究，并说：“多年来，我拍了很多叠置着的材料的照片。在格拉纳达的维拉（Vera）我拍了很多木材叠放的照片，在采石场我拍到将废料大理石叠起来放置的照片。”他在2006 年完成的上阿尔拜辛那扎尔城墙修复工程（Muralla Nazari en el Alto Albaicin）中使用了这样的结构模式，参见参考文献[3]第24-33 页。而他对民间的“垒筑”结构也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参见参考文献7 即托雷西亚斯的博士论文第140-160 页。。这种简单地将材料或体块单元叠加起来的建造方式是人类直接而原始的“结构”意识（图23）。因而在这座建筑中，新结构体直接叠压在遗留的夯土之上，以唤起人们对新旧两个体量的直接感知。第三，建筑中木格栅的设计方式（图24）除了满足结构的需要外④由于在这座建筑中使用的由隔栅同时支撑坡道及观景环廊的结构模式并非常规结构，建筑师通过原尺寸的试验来测试保证结构的承载力，参见参考文献[3]，第22 页。，也是主塔二层屋顶“内院”中具有虚实关系的隔断，是坡道，是观景环廊的廊道，也是栏杆。就像迪埃斯特建筑中那样，这座建筑在新加的木格栅结构体中，所有要素都整合成一个整体。第四，木格栅似隔非隔，在当地富有变化的阳光下，空间形态充满地方性和当代性。第五，这个结构样式可以使人产生古代木制军事堡垒的联想。

图22 谷仓角部天花与地面的细节（图片来源：王方戟摄影）

一个由单一断面的木材进行拼搭形成的结构体可以同时满足以上五个方面的要求，这样的结果不是偶然得到的。托雷西亚斯曾经说：“建筑师选定项目建造方式及材料的那一刻，就已经确定了建筑的形态。”[5]15设计在概念落实的过程中必定有很多结构方案的推敲及尝试。通过这座遗产建筑，托雷西亚斯展示了一种“多义结构体”，即将结构要求、构造、装饰及形态意向等要素整合的结构体来进行设计。托雷西亚斯曾经对格拉纳达农村烟叶晾晒屋中的动人光线效果做过研究[7]184-261（图24）：烟叶晾晒屋首先需要满足遮雨通风的功能，其次需要最大程度上用足有限的资源，以最经济的方式建造。晾晒屋体现了“垒筑”的基本结构模式，同时借助光影营造出独特的“美”。从这个角度看，主塔环廊设计中使用的“多义结构体”的方法不仅仅是结构处理的手法，也包含了对当地传统建造物中形态及空间美的追求，只是后者是在结构的逻辑之下的次生内容。

5 遗存结构的表达

与主塔相比，谷仓中遗存下来的原始结构关系相对复杂，富有特色。因而需要做的是把原始结构保留并表现出来。表现原始结构的最好方法是让它们继续起结构作用。但是谷仓建筑中部分原始柱及主梁有一定损坏，次梁变形、朽损严重。要让原有结构继续承力，首先需要对它们进行修复，其次，由于它们无法单独完成结构作用，必须要有新的结构构件与它们形成混合结构体共同承力。

图23 托雷西亚斯记录的3 个“垒筑”（图片来源：参考文献[7]）

图24 托雷西亚斯记录的格拉纳达农村烟草晾屋中的动人光线效果（图片来源：同图23 ）

谷仓改建项目规模虽小，工序却并不简单。施工过程需要钢筋混凝土现浇工程与木工作业的交错，建筑遗存部分的清理工作与墙体施工工序的交错。在对建筑遗存部分进行清理，诸如协助考古清理、拆除非遗存材料、临时维护遗迹等各种工作配合的过程中，还要学习木构件的修复技术①为了完成此项工作，托雷西亚斯请来了具有专业技能的木匠佩佩 · 瓦莱罗（Pepe Valero）对没有经验的工人进行培训，并指导他们进行工作，保证了该项目在木结构维修上的专业性。[5]192（图26）以及配合进行结构测试等等工作。承担谷仓建造的非专业施工队虽然没有经验，但通过随时进行的学习，逐渐实现在考古发掘清理、木工、泥水工、石匠、古建木构修复、装修工程等各个工种间的自由切换，将不同工种的工作整合起来。这种复合化的建造是这个项目在技术上可以实施的一个保障。

谷仓原始的柱和主梁被保留下来，对部分朽损的地方进行了修复，用主塔拆除过程中得到的老木头对原有次梁的木材予以替换。改造工程新增了两种结构构件，一种是房间的钢筋混凝土墙体，另一种是二层东墙的木格栅。这种由新旧构件组合形成结构体的方式，是以人对遗产建筑的空间体验为出发点，再结合结构受力的分析后得出的结果。对于普通参观者来说，钢筋混凝土墙体更像是墙体，而非结构，木格栅更像是窗一样的遮阳构件，也非结构。（图27）当这些实际上的结构构件的结构表现力被弱化以后，原有遗存结构的表现力就被突显出来了。普通参观者在建筑中会有一种整座谷仓完全由遗存结构支撑起来的错觉。新建的结构构件似乎被弱化为一道背景，参观者以自己的直觉去感受这座遗产建筑中最重要的结构特征。

图25 木格栅与混凝土交接节点（图片来源：安东尼奥 · 希门尼斯 · 托雷西亚斯工作室提供）

这正是建筑师想通过设计表达的内容。在这里，实际结构与观者感知到的结构是错位的。这种“错位表达”的手法与格拉纳达霍塞 · 盖雷罗艺术中心中的结构处理如出一辙。②在格拉纳达霍塞 · 盖雷罗艺术中心的设计中，难题是要在三层楼的老结构体之上加盖一层新的空间。设计中托雷西亚斯把新结构打散，部分以小钢柱的形式穿插在老建筑立面的窗间墙里，部分由新增的剪力墙承担。他用这样的方法化解了结构问题，让新结构在人的视觉中“消失”，并让老的结构可以继续承力，并通过它们在纯净空间中的呈现予以表达。因而，从结构关系的概念上看，霍塞·盖雷罗艺术中心与谷仓运用了同样的概念。[3]4-11

6 多义及错位

在韦斯卡尔城堡主塔及谷仓遗迹改造设计中，建筑师通过整合的方法得到“多义”的结构体，通过拆分的方法实现了结构的“错位”表达。无论哪个方法都是以结构关系为主线，以其他功能技术要求为辅助。人们以自己原始的意识来对建筑进行判断。设计概念中应对这类判断的内容有充分的呼应，避免将自己的主观意志肆意投射到建筑之上。当建筑师以这种方式努力把话说得浅显易懂之后，遗产建筑在当代的意义被逐渐唤起。

本文列举了“多义结构体”及“错位表达”两种方法。如何在概念阶段将对结构体的设计融入遗产建筑改造，应该还有更多的方法。托雷西亚斯认为遗产建筑的改建设计就像是一种“传递”工作：“……其中真正的价值不仅仅在于我们大方地继承了什么，而在于我们必须慷慨地留下些什么。”③托雷西亚斯的全文是：我更愿意认为，我已经做了6 000 年的建筑设计，从那个因山洞保护而遗存的岩画的时代就已开始。我觉得我是这个职业或行业的一部分，并且是人与人之间形成的锁链上的一环。这条链以很多不同的方式，为他人提供舒适及庇护。我更愿意把世界看成大家合住的学生宿舍。在这个世界里，有些室友比我们早来。他们曾经住在我们现在住的房间里。某一年，有人粉刷了宿舍。第二年，有人搭了个架子。有一次，我在即将入住新宿舍的桌子上发现了一只酒瓶和一张纸条。我那不认识的朋友早已离开，新的朋友又无疑在我走后搬进来。遗存的物品、情景的演变……这就是传递。其中真正的价值不仅仅在于我们大方地继承了什么，而在于我们必须慷慨地留下些什么。[3]68在他来看，没有一座建筑的设计可以被认为是从零开始的，任何设计都是某种程度上对遗产的延续。这么看来，新的建筑何尝不该用这样对待遗产建筑的思考方式进行设计呢？

感谢安东尼奥 · 希门尼斯 · 托雷西亚斯的家人、何塞 · 米格尔 · 阿科斯塔（Jose Miguel Acosta）、米格尔 · 安吉尔 · 拉莫斯 · 普阿尔托亚诺（Miguel Ángel Ramos Puertollano）、摄影师赫苏斯 · 格拉纳达（Jesús Granada）维森特 · 德尔 · 阿莫（Vicente Del Amo）及胡安 · 布伊特拉戈（Juan Buitrage）对本文的支持。

图26 对保留的木结构进行修整加固实例（图片来源：参考文献[7]）

图27 从平台C 看谷仓（图片来源：维森特 · 德尔 · 阿莫摄影）

In his renovation design of Huéscar Castle’s main tower and the remains of its granary, Torrecillas obtained the ‘ambiguous structure’ through integration of the original and new structures and the architectural structure’s ‘malposition expression’ through splits. Both methods are primarily based on structural relationships supplemented by functional and technical requirements, with forms just a secondary result. All these elements are combined to work together according to the specific situation to express the basic design concept, which tries to integrate people’s judgments from their intuition to avoid any arbitrary projection of the architect’s will on the building. Thus, the contemporary significance of heritage buildings is gradually aroused when the architect tried to make his design simple and cle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