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意识的在场:西班牙格拉纳达城市地铁赫尼尔宫殿站与古代大蓄水池遗迹整合工程评述

2020-09-02 01:27潘玥
建筑遗产 2020年2期
关键词:排桩蓄水池尼尔

潘玥

周娴隽

光穿过美酒

染红了执爵者的手

好似刺柏玷染了

羚羊的口

——阿部 · 伊哈森 · 阿里 · 伊贲 · 哈 森①转引自Raymond P. Scheindlin 的著作Wine, Women, and Death: Medieval Hebrew Poems on the Good Life,详见参考文献[1]。阿部 · 伊哈森 · 阿里 · 伊贲 · 哈森(Abu IshaqAli Ibn Hassan),11 世纪的诗人。[1]

1 楔子

西班牙格拉纳达城市地铁赫尼尔宫殿站与古代大蓄水池遗迹整合工程(图1)隶属于格拉纳达地铁项目,该地铁项目立项于2007 年,线路全长16 km,贯通格拉纳达省南北两大市镇阿尔米利亚(Armilla)和阿尔博洛特(Albolote),旨在更新城市公共交通系统以缓解交通压力,地铁线路有2 750 m 位于地下,在格拉纳达市内设有3 个站点[2]。在地铁建设过程中,于格拉纳达市地下线路部分的南端发现13 世纪阿尔摩哈德(Almohades)王朝②即穆瓦希德王朝,译自英文Muwahhidun,本文所用的阿尔摩哈德,译自西班牙语Almohades。的赫尼尔宫殿③阿尔卡萨尔(Alcázar)在此处作宫殿解,阿尔卡萨尔是穆斯林统治期间在西班牙和葡萄牙建造的摩尔人城堡或宫殿,其中一些是由基督徒建立的,而另一些则是建立在较早的罗马或西哥特式防御工事上。大多数阿尔卡萨尔建于8 世纪至15 世纪之间。西班牙的许多城市都有阿尔卡萨尔,该术语有时被用作城堡或者宫殿的同义词。(Alcázar Genil)大蓄水池遗迹。按照对历史古迹保护与地铁新建两方面的要求,格拉纳达建筑师安东尼奥 · 希门尼斯 · 托雷西亚斯(Antonio Jiménez Torrecillas,1962—2015)及其合作者设计并主导了建造,工程历经5 年。在便利城市交通的同时,使遗迹获得精细保护,对激发历史性城市的活力和延续历史文化景观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在涉及遗产保护利用的设计中,建筑师的创造性往往体现在准确地捕捉住历史的“灵光”(Aura),以巧妙的空间和形式策略使历史要素在当代建筑空间之中产生新的陌生性(strangeness),继而引发公众对于历史的思考,托雷西亚斯似乎在某种维度上深化了类似的思考:经历不可化约的时光流逝,历史建筑总能天然地比当代建筑更具有一种深深嵌入地景的关联性④托雷西亚斯将历史作为设计资源在现代建筑中完成精彩转化的代表性作品还包括霍塞 · 盖雷罗艺术中心,参见参考文献[3]。[3]。这座川流不息的城市车站传达了遗产保护设计实践中建筑师历史意识的全程在场(anwesen,presence),而建筑师的个人境况(这是托雷西亚斯病故前最后一项倾力付出的作品)也以隐喻方式得以体现[4]。(图2)

图1 地铁站项目位置示意图(图片来源: 安东尼奥 · 希门尼斯 · 托雷西亚斯工作室提供)

图2 项目内景(图片来源:同图1 )

项目概况

项目名称:西班牙格拉纳达城市地铁赫尼尔宫殿站与古代大蓄水池遗迹整合工程

项目地点:格拉纳达,西班牙

建筑面积:3 500 m2

设计时间:2011

完成时间:2015.12

总建筑师:安东尼奥 · 希门尼斯 · 托雷西亚斯

结构工程师:阿尔贝托 · 桑切斯 · 洛佩斯(Alberto Sánchez López)里卡多 · 卡瓦哈尔 · 费尔南德斯(Ricardo Carvajal Fernández)弗朗西斯科 · 加松 · 维科(Francisco Garzón Vico)

业主:西班牙安达卢西亚公共建筑委员会

2 历史层系

格拉纳达(Granada),西语中有石榴之意。阿拉伯人和摩尔人在公元711 年占领格拉纳达,开始了伊斯兰教对该地区的统治。公元14—15 世纪,修建了阿尔罕布拉宫建筑群中的纳塞瑞斯(Nazarí)皇宫,因外墙呈现的赭红被称为“赭城”(Red Fort),包含著名的桃金娘院(Patio de los Arrayanes)与狮子院(Patio de los Leones)[5]。(图3)1492 年,以穆罕默德十二世交出城市控制权为标志,伊斯兰教在伊比利亚半岛约八百年的统治宣告结束,这是格拉纳达历史上最重要的事件之一,也是构成历史层积与集体记忆的最重要拐点。今天,格拉纳达已成为安达卢西亚自治区格拉纳达省省会,这座日益现代化的历史城市留有大量伊斯兰教统治时期的遗址。1982 年5 月4 日,西班牙加入《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6]。1984 年,阿尔罕布拉宫入选世界文化遗产。1994 年,作为扩展,赫内拉利费宫和阿尔拜辛城(Generalife and Albayzín,Granada)也被选为世界文化遗产,这些世界遗产是格拉纳达受到伊斯兰文化浸润的见证。

图3 阿尔罕布拉宫〔图片来源:卡米拉 · 米莱托(Camilla Mileto)和费尔南多 · 维加斯(Fernando Vegas)摄影,引自参考文献[5]〕

这次随本案出土的侧墙残段是建造于1218 年的赫尼尔宫殿大蓄水池的一部分。大蓄水池是摩尔人统治中一段重要时

期——阿尔摩哈德王朝的遗存之一,长121.4 m,宽28 m,其断代主要依靠阿尔摩哈德王朝的一些文献记载情况判定[2]8。13世纪初阿尔摩哈德王朝进入鼎盛时期,通过对防御设施的完善和对城市周边(特别是赫尼尔河沿岸)水利设施的建设,推动了城市的更新和发展。赫尼尔宫殿初建时除了宫殿建筑群,还修建了一系列针对毗邻的赫尼尔河设计的水利设施,包括河岸护堤、灌溉水渠以及农业种植用的蓄水池①在格拉纳达考古挖掘出的阿尔摩哈德王朝的重要遗存还包括赫尼尔桥以及拉斯 · 达玛斯(Las Damas)蓄水池(19.5 m×14 m)和劳斯 · 阿里萨利斯(los Alixares)蓄水池(6 m×17 m)等。。在阿尔摩哈德王朝覆灭后,纳塞瑞斯王朝的统治者依旧将赫尼尔宫殿作为离宫使用,并多次改造。1492 年,赫尼尔宫殿易主于天主教双王(Reyes Católicos)。20 世纪50 年代,赫尼尔宫殿的产权人戈尔公爵(el duque de Gor)将该宫殿转让给西班牙政府。1977 年间的两次城市住宅区发展使大蓄水池遭到部分毁坏。隆达大道(Camino Ronda)所在位置的一小段大蓄水池留存至今,犹如繁华都市里的一处孤岛。

图44 a. 赫尼尔宫殿考古复原资料〔图片来源:格拉纳达阿尔拜辛办事处(La Agencia Albaicín-Granada)〕4b. 隆达大道现状实景(图片来源:http://www.albaicin-granada.com/index.php,安东尼奥 · 希门尼斯 · 托雷西亚斯工作室提供)

按照伊斯兰住宅的经典做法,通常将主厅设置于轴线一端,在轴线上安置喷泉、蓄水池或水渠。史学家推测在赫尼尔宫殿里,大蓄水池也同样位于主宫殿的中轴线上。赫尼尔宫殿建筑体量和大蓄水池的比例应与阿尔罕布拉宫外城(la Alcazaba)的瞭望塔和皇宫前的花园相呼应①考古学家戈麦斯 · 莫雷诺(Manuel Gómez-Moreno Martínez)曾记录:“在主宫殿前不远处我们可以发现一处巨大的水池,长121.4 m,宽28 m。其一端尚残留着赫尼尔宫殿的局部建筑基础和一处建筑大厅的地下室,该空间长约34 m、宽约5 m。就平面可推想,当时可透过其前廊纵观整座水池,水面辽阔,海战演练于其间。”大蓄水池可被临时用作海战表演,配有精密的输水道,通过对锡利厄斯时期(Ziríes)水渠网的组织,将分别来自大喷泉(Fuente Grande)、萨卡洛门忒修道院(abadia del Scaromonte)的达罗河(Río Darro)河水,以及来自塞内斯 · 德 · 拉 · 韦加(Cenes de la Vega)的赫尼尔河水引入,以满足存水要求。参见参考文献[2]。[2]9。(图4—图5)

图5 赫尼尔宫殿20 世纪70 年代的照片(图片来源: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ki/File:Alcázar_Genil_1975.jpg?)

3 历史意识的三个向度

赫尼尔宫殿地铁站位于格拉纳达市赫尼尔河南岸,隆达区隆达大道上。全站共有四个出入口(含两部无障碍电梯),均开在隆达大道上。地铁站的地下空间顺应大道沿南北向设计为狭长的线型空间,并在两端逐渐收缩,平面状如细长的梭子。地铁站分为售票大厅+展厅层、站台层以及大蓄水池遗迹层。在售票大厅层,南部为售票大厅并与主入口相连,北侧布置以建筑师命名的安东尼奥 · 希门尼斯 · 托雷西亚斯展厅,并连接北侧出入口(该出入口兼做逃生疏散口)。大蓄水池遗迹层略高于售票大厅层,平面为一个平行四边形,在遗迹层东侧有楼梯连接地面和售票大厅。地铁车站主体结构为排桩加支撑梁结构。

在项目前期进行的考古挖掘中,重见天日的两段相对的大蓄水池侧墙相距28 m、墙长近18 m,从平面上看,它们与地铁站的线型空间呈约16°相交,同时还发现了极具历史价值的防水材料和水池底部饰材。该蓄水池保护等级在西班牙遗产分类登录系统中属于最高级别——“文物遗产”类(Bienes de Interés Cultural,简称BIC)。由于特殊的历史价值,蓄水池侧墙的位置不能改变。这样,大蓄水池遗迹处于室外路面标高和售票大厅层标高之间,如何在这一限制条件下保证位于蓄水池下方的地铁通行成为设计的难点。(图8—图13)

图8 售票大厅层平面图(图片来源:同图7 )

建筑师巧妙地在大蓄水池遗迹两段侧墙下部设计了弧拱(arcos escarzanos)支持,并在蓄水池底部连成筒拱(bóveda de cañón)结构,作为支撑体系,实现了大蓄水池侧墙的原位固定,弧拱结构两侧与由排桩和支撑梁(viga riostra)组成的地铁站空间结构整体拉结。(图6—图7)在地铁站施工过程中,大蓄水池的两段侧墙经固定后,考古人员对大蓄水池底部的填充材料和饰面层进行鉴定、分类和编号,分项打包保存在施工现场。随后,施工人员进场以现场土方支模,布筋浇铸筒拱,而后将之前取出的池底部分按测绘图纸还原。这样,大蓄水池遗迹主体保留在原址,悬浮于地铁站空间中,忠实保存了原始标高的历史信息,水池表面和地铁站屋顶板之间所余净高为3.1 m,恰好符合格拉纳达城市管理与遗产保护的相关规范 ,池底筒拱高度适宜,使得下方站台层的地铁顺利通行。(图11—图13)

图6 建筑模型示意了售票大厅、站台层与古代蓄水池、弧拱的空间关系(图片来源:安东尼奥 · 希门尼斯 · 托雷西亚斯工作室提供)

图7 地铁内部空间渲染图(图片来源:安东尼奥 · 希门尼斯 · 托雷西亚斯工作室提供)

图9 站台层平面图(图片来源:同图7 )

图11 剖面图B(图片来源:同图7 )

图12 剖面图C(图片来源:同图7 )

图13 剖面渲染示意图(图片来源:同图7 )

建筑师力求在保留遗迹美学特征的同时,寻求与城市的“共生”关系,把现代人对时间的思考贯穿其中,并因历史片段的叠加而得以显现。建筑师正是从时间这一维度出发,对历史意识的“在场”提示了三个向度上的思考:时间性引导下内向意识触发的空间感知,以观者的现场体验诠释历史的可知性,最终从对历史的反省中提示遗产保护的真实性范畴。

3.1 场所的时间性

赫尼尔地铁站南面主入口有着一张面对现代城市的生动面相。入口雨篷流畅的弧形线条和通透的玻璃(图14),吸引来往的路人进入。地铁入口仿佛西班牙传统住宅中连接内院的门厅(zaguan),这道极具现代感的“门厅”连接着地下未知的历史性空间——空间的丰富体验引发了对时间性的思考。

图14 地铁口雨篷(图片来源:摄影师安东尼奥 · 路易斯 · 马丁内斯 · 卡诺提供)

通过入口,乘客由自动扶梯和直跑楼梯(图15)进入售票大厅,大蓄水池遗迹高于地铁售票大厅约2.4 m,悬浮于前方。乘客可继续前行并搭乘大厅中部的扶梯向下进入站台层;也可以移步大蓄水池东侧的楼梯,登至遗迹层面并进入面积约为437 m2的大蓄水池参观。蓄水池两侧的楼梯与街道相连,通向地铁站的另外两个街面出入口。大蓄水池内部设计了一条由大块防滑玻璃铺就的人行步道,供观者在行进中近距离观察遗迹。玻璃步道下方为砺石垫层,在支撑步道的同时,对底部遗迹实存进行保护性避让。(图16—图19)

图15 地铁入口自动扶梯与直跑楼梯(图片来源:同图14 )

售票大厅两侧的排桩经过了特殊的设计,外面包裹现场土层。由嵌入铺地的灯槽照射以进一步突出表面的肌理。通往站台的中央扶梯周边由连续的玻璃拦板围合,检票闸与玻璃拦板设计为整体,夹胶玻璃拦板嵌入地面的U 型凹槽固定。在有效引导人流的同时,无附加结构的支撑方式及无扶手的设计强调交通空间的通透性与现代设施的轻盈感,并进一步反衬出遗迹的厚实与历史的重量。引人注意的是,在站台上方蓄水池底部厚重的楼板边缘被切成极为有力的45°斜面,自动扶梯上的乘客可在升降过程中近距离感受现代混凝土弧拱施工的精确性及蓄水池遗址压倒性的表现力。(图16,图20)在站台层,设备槽隐藏地铁轨道两边,设备槽背后嵌入的灯管为轨道提供间接照明。轨道两侧排桩的粗粝感同样被灯光强调。整个站台犹如时光隧道:暗褐的排桩,漂浮的灯光,呼啸的列车,现代人在此伫立,头顶上方即是13 世纪大蓄水池遗址。所有站台标示被小心地整合入休息长凳和用于安置灭火器等设施的一体化家具内,呈现一种极致的简洁。(图21)靠近赫尼尔河床处排桩柱截面渐渐缩小,暗示该区域土层具有不同的地质情况。

图16 地铁售票大厅上方的大蓄水池(图片来源:同图14 )

图17 大蓄水池供参观区域(图片来源:同图14 )

图18 筒拱与由排桩和支撑梁组成的结构(施工中)(图片来源:同图14 )

图19 支撑梁与天窗(施工中)(图片来源:同图14 )

图20 站台上方楼板的侧边收口(图片来源:同图14 )

图21 站台车道两侧的排桩与标示的一体化设计(图片来源:同图14 )

这些无处不在的设计细节强化了一种空间的“内向性”,时间与空间的关联被重新构建,场所的“时间性”被精准呈现。当观者从售票大厅进入后,大蓄水池厚重的外形与粗糙的土质会加深一种处于城市母胎中的混沌意象。随着中央自动扶梯的下降,人们仿佛从一个川流不息的现代街道下坠,直到进入历史的幽暗隧道。此时,观者的意识因为空间不断加强的内向性产生了新的时间感知,如同处在历史的河流中。柏格森(Henri Bergson)曾云,实体是不息的川流[7]。此处空间隐喻着实体不停地流动,从匀速行进的扶梯持续向“过去空间”的“下坠”中,观者目睹山一般重压的历史——古代大蓄水池以一种轻盈的姿态被现代化的拱顶撑起,并随着视点的变化,越来越远,呼啸而过的列车仿佛寓意着一个个生动的历史时代的到来和远去。此刻,观者对于时间的感知不再由不流动的、同一的、客观的时间构造。在一个内向性的空间中,在不间断的绵延[7](durée)中,这种对于时间性的另一种深度感知在历史元素与现代元素的巧妙交叠中完成。

图22 排桩表面的整饬和封固(图片来源:摄影师安东尼奥 · 路易斯 · 马丁内斯 · 卡诺提供)

图23 售票大厅内的成组排桩(图片来源:同图22 )

3.2 历史的可知性

在最初方案中,建设方曾设想一个两层通高的大空间,在支撑屋顶混凝土板的两侧排桩表面喷射混凝土,而后覆盖光面金属板,这也是地铁售票厅通常采用的做法。大蓄水池的发现改变了设计的方向。建筑师认为,不仅大蓄水池应当被观看,同样重要的是,大蓄水池侧墙周围保留至今的土层的历史信息也需要得到“再现”,以唤起关于场所的整体记忆。表面喷射混凝土并覆盖光面金属板的做法因为违背可逆性的原则被否定。通过现场试验验证没有渗水问题之后,建筑师将桩体外侧包裹的土层直接暴露出来,保留土质信息,呈现出分层状的粗糙肌理。为防止排桩覆土面层的浮土掉落,按照文物保护标准,现场调制对土质表面无化学影响的喷剂予以封固。(图22—图24)

图24 站台的大面积排桩(图片来源:同图22 )

建筑师所遵循的保护策略在具体实践中包含着多个维度的调整,在尊重历史遗迹、保留其原貌的基础上,引导观者体验其质感与色彩,建筑师的形式操作换来了观者对场所的身体感知。这一转化的关键便是调整“再现”与“当下化”的关系。现时的感知根据作为体现(präsentation)的感觉而构造自身,原生的记忆根据作为再现(repräsentation)、作为“当下化”(vergegenwärtigung)的想象而构造起自身[8]188。通过大蓄水池以及和它一起存续至今的现场土层的“解释”,场所的集体记忆根据作为“再现”、作为“当下化”的想象而重新构造。于是,观者通过身体“听到”的那种声音是一种“历史的音响”、一种“被给予”的事实,历史的绵延是真实的、具体的。这一时刻的历史于身体而言便是“可知的”。

3.3 遗产空间的真实性

如何认识和处置遗产?遗产支撑着我们,是否也同时限制着我们?应着重保留遗产的哪些方面,并与现实需求结合,共塑今天的空间?需要思考的是:一处历史遗存历经时间与周围建立的联系是一种网络,紧紧关联着真实性(authenticity)的概念。达到真实性,是经过反思的结果。历史性(historicity)的概念与真实性一起出现,任何一个即便是边缘性的历史片段在当代社会的结构中都有着极重要的意义。

图25 中轴线的天窗与大蓄水池(图片来源:同图22 )

图26 蓄水池侧墙及底部支撑结构说明(图片来源:弗朗西斯科 · 加松 · 维科制作)

建筑师对遗产空间真实性的追求,体现在呈现不同历史时代的遗存中各种空间材料本身的特性。支撑屋顶混凝土板与大蓄水池遗迹的排桩被周围土层包裹的状态自然呈现出来,包裹排桩的覆土材料的真实性被反复暗示,使大蓄水池所在的地理沉积层原本隐藏的地理和历史信息得以呈现;大蓄水池侧墙和池底在现代结构的承托下悬在地铁站的空间中,和两侧覆土包裹的排桩共同形成空间中的视觉焦点和空间主角;扶梯、玻璃拦板以及其他经过精心设计的一体化设施简洁、精确,实现当代功能的同时,展示着当代材料的真实性。这样完成了大蓄水池遗迹、土质沉积层与现代地铁设施材料在材质和肌理上的并置,强化了地铁站的时间分层结构,体现了不同历史沉积层的真实性。从街道进入地下空间的自动扶梯上,被两侧排桩切开的土质沉积中看到水平分层的现象,从中可以阅读到岁月在泥土间留下的缓慢沉淀和被定格了的瞬间,加之大蓄水池原标高和隆达大道标高间的差值,这些真实的信息见证了城市的成长不光是横向的,同样也是竖向的。同时,建筑、考古、工程、保护学科的交叉合作将不同向度的限制与功能相结合,两个时代不同的建造物在空间和时间上相互交叉,位于不同的标高,相隔8 个世纪,并面临不同的现实需求,完成了对时间的封存和对当代的记录。(图25—图27)

图27 自动扶梯侧墙上的土质沉积现象(图片来源:安东尼奥 · 路易斯 · 马丁内斯 · 卡诺摄影)

4 结语

城市地铁赫尼尔宫殿站与古代大蓄水池遗迹整合工程探讨了结合历史遗迹保护与现代城市交通空间设计时面对的当下而具体的问题。建筑师最终作为一个多学科的协调者,整合了新建地铁空间、保护遗产与激发城市活力等多向度上的思考。建筑师面对复杂项目带来的挑战,以一种历史意识的在场,通过对交通流线的安排、对空间和形式的塑造、对材料历史信息的呈现,综合回应了各方诉求。城市的地铁空间讲求时间上的效率和精准,以满足日常的地铁运行和人群移动的功能需求。在赫尼尔宫殿站项目中,借助历史遗迹,建筑师试图突破技术和功能的局限而发挥更大潜力,使遗产作为触媒融入城市的日常,激发新的活力。遗迹的“凝固”和行人与列车的“运动”并行,现代人与离场的赭城人在车站中彼此回望和聆听,建构了一种时间和空间、历史和当下的深度体验。

阿尔摩哈德王朝的大蓄水池就此凝固于川流不息的地铁站里,变幻之境包容恒常之物——现代人与过去的共生只为继续书写未来。在地铁站这一特定的舞台上,“旧”的历史遗存以“新”的历史态度和技术手段扎根于当下,当代人看到的是真实的现在、具体的过往。赫尼尔宫殿地铁站如同整个城市历史性的节点,也是一个新的起点,一个时刻准备着出发的地方,一处提供安宁的休憩之地。黑格尔曾经指出历史理解的最高顶点是精神(Geist)的在场,他说:

从这个精神王国的圣餐杯里,

他的无限性给他翻涌起泡沫。[9]

感谢安东尼奥 · 希门尼斯 · 托雷西亚斯的家人、里卡多 · 埃尔南德斯 · 索里亚诺(Ricardo Hernández Soriano)先生、米格尔 · 安吉尔 · 拉莫斯 · 普阿尔托亚诺(Miguel Ángel Ramos Puertollano)先生及摄影师安东尼奥 · 路易斯 · 马丁内斯 · 卡诺(Antonio Luis Martíez Cano)先生对本文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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