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菁锋 谢明
摘 要:中国古典爱情诗词,源远流长,究其魅力何在?本文试从爱情诗词的“情真”、“意美”和“情悲”三个方面谈起,阐述了中国古典爱情诗词魅力的主要来源于“情”。从而帮助广大文艺爱好者把握和评价中国爱情主题诗歌的美感特质与艺术价值,也有助于对当下爱情主题诗歌的创作有所启发。
关键词:古典诗词;爱情;情真;意美;悲情
作者简介:杜菁锋(1970.8-),男,汉族,江西省安远人,硕士,阳江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文学、职业教育、批判性思维教学;谢明(1967.5-),男,汉族,广东省阳春市人,研究生学历,阳江广播电视台编辑,阳江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研究方向:文艺评论。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23-0-02
严羽《沧浪诗话》云:“诗者,吟咏性情也。”诗歌是抒情的艺术,抒情是诗歌的本质。古今中外,诗歌抒情最主要的对象是“爱”:爱国、爱乡和爱情。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的第一首詩:“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是千古传颂的情诗。
一、“情真”是扣人心扉的根本
爱情,必以真情为基础;爱情诗词,须以真情为前提。中国之歌之源头的《诗经》,共有七十首反映婚恋的诗歌,大都是诚挚、热烈、朴素、健康的。孔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思无邪”,就是纯洁、真诚。“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灵犀一点通”,让恋人之间感情亲密无间;“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迢迢牵牛星》),古人说此句“惊心动魄,一字千金!”有了“源头活水”,中国历代爱情诗词以此为传统,把人间情爱热烈直率、真挚纯朴: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乐府诗《上邪》
一旦相爱,任是山崩水竭,时序错乱,天塌地陷,海枯石烂,什么力量也改变不了相爱的决心!这一声“上邪!”,撕心裂肺,如非一痴情女子痛彻心扉的呼喊,哪来如此的真切!
为了爱情,可以违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以不计利害,不顾后果,“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为了爱情,主体人格尊严也可以放倒,“平生愿,愿做乐中筝。得近玉人纤手子,砑罗裙上放娇声,便死也为荣”。为了爱情,可以献出生命,只要能够实现爱情,不仅生命可以不要,神仙也不稀罕去做:“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至死不渝的爱情,让恋人用生命和灵魂发出的爱情自誓:
水来我在水中等你
火来
我在灰烬中等你
——洛夫《葬我于雪》
如此真情,怎能不动人心?
元朝以前,诗人词人吟诗作词,多是情真意切。“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这些千百年来少男少女谈情说爱随口而出的诗句,那句不是肺腑之言?
爱情诗词里的情“真”,当首推婉约派的词人们。吟出“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李清照,一生经历了悲欢离合、国破家亡后,往往是“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国家不幸诗家幸”,其诗词爱海沉浮,写尽了“凄凄惨惨戚戚”的离愁别恨。“任作白衣卿相,风前月下填词”而奉旨填词的柳三变柳永,“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词,始行于世”,“寒蝉凄切,对长亭晚”,他的词凄婉缠绵,儿女情长,标新立异,独树一帜。
不要以为情诗情词是婉约派词人的“特产”!豪放如李白,也“长相思,摧心肝”;豪迈如苏东坡,也会发出“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感慨;位列“苏门六君子”之一的陈师道称苏东坡的《江城子》“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倾泉”,痛哉!伟大的爱国诗人陆游,是情种,更是情诗情词高手:
公元1151年春天,陆游与爱妻唐琬已分别八年,在沈氏园偶遇唐琬,立马在墙上题下了悲痛透骨的千古绝唱《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越到晚年,放翁越是不能稀释那段感情。1208年,陆游已经84岁。英雄垂暮,自感去日不多,再与爱人唐琬相会的日子不远,陆游仍然一往情深地写下了《春游》: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用一生的痴情,写一生的情人!问人间,情是何物,怎叫人如此的刻骨铭心?
可惜,明末,程朱理学兴起,至元盛行,“存天理,灭人欲”,压制人的感情,把“人欲”看作是超出维持人之生命的欲求和违背礼仪规范的行为,与天理相对立。此后,情诗情词也寥寥,即使有,也不再动人。情种加才子吴伟业,面对董小宛、卞玉京等“秦淮八艳”,也仅仅写出一些“艳祠”,如:
娇眼斜回帐底,酥胸紧贴灯前。
匆匆归去五更天,小胆怯谁瞧见?
臂枕余香犹腻,口脂微印方鲜。
云踪雨迹故依然,掉下一床花片。
——吴伟业《西江月·春思》
情没了,爱情诗词也不会有!即使有,也是平庸之作。因此,国学大师王国维说:“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二、“情美”是心思神往的天性
男女之情大致始于豆蔻年华,少男少女情窦初开,对异性充满好奇与渴慕。“人生若只如初见”,“人面桃花相映红”。情人眼里出西施,恋爱中的男女,眼中的对方都是最美的,“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美哉美哉!因而,在情诗情词中的男女,都是美若天仙的人: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卫凤·硕人》
玉人共处双鸳枕,和娇困,睡朦胧。
起来意懒含羞态,汗香融。
素裙腰,映酥胸。
——欧阳修《系裙腰》
如此“冰清玉洁”“国色天香”“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窈窕淑女”,谁不动情?谁不追求?
更令人心痒痒的是,情诗情词中,不仅有美人,“暗送秋波”,还有仙境,月下传情: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铺床凉满梧桐月,月在梧桐缺处明。”
如此良辰美景,你会让其“虚设”?
如此痴情,你敢负约?
古诗词里也不免有缠绵悱恻,翻云覆雨之情,“粉黛弛落,发乱钗脱”,也是美轮美奂,尽善尽美,且看白居易的《花非花》: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三、“情悲”是永恒魔力的所在
爱情究竟有什么魔力,几千年来让无数文人骚客神魂颠倒?爱情题材为什么会常写常新,历久不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年年柳色,霸陵伤别”;“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
长亭饮酒、古道相送、折柳赠别、夕阳挥手、芳草离情,都是千百年来情人离别诗词中常用的意象成为中国人送亲离别的一种文化心理符号。人生都有生离死别,而爱情婚姻,却把这种生离死别表现得淋漓尽致,催人泪下,肝肠寸断。恋人的生离死别,历来是爱情的悲歌之一。鲁迅先生说“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爱情诗词里“将最美的感情毁灭给人看”,或许正是爱情诗词永恒的魔力所在。
夫妻或情侣分别,古人诗词中称之“离人”。“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三见柳絮飞,离人犹未归”“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在秋夕,恋人孤寂不眠,在夜空中寻找牛郎、织女,结果是“一寸相思一寸灰”;在寒冷的清早,遥看西边一钩残月,“五更千里梦,残月一城鸡”,怀念与无奈,冥思与怨艾,痛切与希冀,回首与前瞻,盘缠交错,“剪不断,理还乱”,无语泪两行,能不悲乎?
中国爱情诗词浓重的悲剧调性,与礼教传统、伦理规范的沉重压抑有关;同时,情爱与禁忌和毁灭死亡的天然联系,也为爱情诗词抹上了一笔厚重的悲剧色彩。所以,中国爱情诗词里,爱情痛苦的呻吟几乎压倒了爱情欢乐的歌唱。《诗经》作品就已经为爱情诗定下了凄凉、感伤、惆怅、怨怼、悲郁的抒情基调,像《王风·君子于役》一类思妇诗,《卫风·氓》一类弃妇诗,尤其是《周南·汉广》《秦风·蒹葭》一类原型模式的情诗,对后世爱情诗的凄伤悲凉调性有着深远的渗透。后来,屈原继承了此类传统,《离骚》的“三求女”均以失败告终,《九歌》中的《湘君》《湘夫人》《山鬼》诸篇,写神灵的爱情或聚少离多,缠绵哀怨,或独处无侣,孤寂绝望,其间包含的是人间爱情的种种哀愁和悲伤。汉代儒学一统思想,礼教伦理规范对人们的压迫加重,汉乐府中大量的爱情婚姻题材作品,仅一篇《江南》抒写了劳动和爱情的欢乐,其余作品展示的都是爱情婚姻的痛苦和不幸。《孔雀东南飞》最有代表性,兰芝和仲卿虽然进行了种种努力和抗争,但最终还是被礼教和家长意志逼入死路。后来的大量寄内怀远、伤逝悼亡之作,像曹丕的《燕歌行》、潘岳的《悼亡诗》、杜甫的《月夜》等等名篇,其间无不强调夫妻之爱要忠诚信义,贞节自守,甘苦同尝,伤离恨别,牵挂思忆,感念怀恋,殉情殒命,生死不渝。
爱情诗词的悲剧性在晚唐李商隐诗和唐宋婉约词、清纳兰性德词中,表现得最突出。李商隐的《无题》《锦瑟》诸诗,没有明确的主题意念,政治的失意,身世的沉沦,年华的消逝,家庭的不幸,以至整个社会国家走向衰颓没落的时代氛围,都可从中隐约感受,但这些内涵在整体上是以悲剧性的爱情形态表现出来的:“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悲剧性的爱情是这些诗最基本的情感质。
综观中国爱情主题诗词创作的历史,“情”才是中国爱情诗词自古及今一脉传承的内在本质,情真、情美、情悲是千百年来爱情诗词永恒的魅力,明乎此,既有助于把握和评价中国爱情主题诗歌的美感特质与艺术价值,也有助于对当下爱情主题诗歌的创作。
參考文献:
[1]杨景龙《古典诗词曲与现当代新诗》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04.03.
[2]梅新林 黄霖;胡明《中国文学古今演变研究论集三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08.
[3]杨景龙《中国古典诗学与新诗名家》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11.
[4](南朝宋)郭茂倩 《乐府诗集》 上海:中华书局,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