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刘海航(1986.7-),女,吉林省松原市前郭尔罗斯蒙古族自治县人,本科。
太阳每天都会从东山的后面爬出来,照耀在这小村上。我家的窗户朝东,我每天醒来趴在窗台上都能看到东山,东山离我家很远,跨过我家门前的小河,过了三舅家,过了大姑家,再趟过比我家门前那条小河稍大一点的大河,才能到东山脚下。东山离我家很远,所以每天我只是看着它,很少去它的山脚下。
我经常去我二大爷家,去二大爷家不用跨过门前的小河,出门往南走两趟杆儿,再向西走,大枝海棠树伸出墙外那家就是我二大爷家了,二大爷家有两个姐姐,一个小志哥,我一去,二姐就上树给我摘海棠吃,二大爷家的海棠树比我家的大,带糖心的果子也多,二姐麻利地爬上墙头,一伸手就能够到高枝上的果子,布衫一掀,一只手揪着布衫,一只手够海棠,不一会儿就兜了一兜子的红海棠,太阳底下一照,个个都有透亮的大糖心儿,眼看着布衫兜不下了,二姐才轻轻蹲下,一只手撑着墙,一只手揪着布衫,从墙头上跳下来,我仰着头看着二姐,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就像红海棠,沁着的汗珠透亮的就像红海棠的大糖心兒。海棠树下,我们有时候坐着,有时候躺着,如果有一阵风吹过,我们便都不说话,好像是在闻这风里的海棠香,又好像是在享受这金秋烈日下的一阵清凉。
小志哥也常带我玩,我要是晌午去二大爷家,小志哥就会去仓房拿他的宝贝,一个绿色的圆圆的玻璃瓶底座,然后带我去他家西房山找蚂蚁洞晒蚂蚁,蚂蚁跑的特别快,阳光透过绿玻璃变成一个聚光的圆点,这圆点刚一晒到蚂蚁,蚂蚁就迅速地跑回了蚂蚁洞,有时候碰到一个离洞口远的小蚂蚁,我们就能跟着它跑一会儿,直到它找到一个蚂蚁洞钻进去,我们再寻找下一个倒霉的小蚂蚁。阳光透过绿玻璃晒到西房山的土地上,晒的那土气很重,那热也厚重,暖了我好多年。
二大爷是村里出名的厨子,烧得一手好菜,谁家小伙子娶媳妇,大姑娘出嫁,都找二大爷去掌勺,五六岁光景的我站在边上,仰着头看着锅灶旁的二大爷,二大爷腰间系一个二娘给缝的白围裙,二大爷会趁着翻菜的当儿,用铲子拿出一块肉来,塞进我嘴里,嘴里还念叨着,给小航航尝尝二大爷做的菜香不香。二大爷腰板子直,皮肤黝黑,小眼睛,那眼睛弯弯的,总是带着笑,那笑脸和着欢闹的喇叭声,和着大锅里的炖肉香烙进了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我七八岁光景,家搬到了千里之外的小镇上,路途遥远,我回村上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记得一年冬天,我和父母回村里过年,二大爷喊我们去他家吃饭,我们一家还有大姑家的三个妹妹一起从老屋出来往南走两趟杆儿,再向西走……那年的雪特别厚,我领着三个妹妹,大棉鞋踩着大人的脚印,把雪踩得吱吱响,那吱吱声夹杂着我和妹妹们说的小秘密,飘荡在夜晚的小村里。那天是初七,二大爷擀了一大锅面条,打了鸡蛋酱卤子,我和妹妹们围坐在土炕的桌子旁,那土炕烧的暖烘烘,那面条贼香,吃的我们脸蛋红扑扑的,像那秋海棠。土炕还是那样暖烘烘,我倚靠着炕上的被垛,听着二大爷和父母唠着家常,听着妹妹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要去河套打出溜滑,我抬头看着二大爷家那发出暖黄色光的灯泡,感觉整个屋子都被这灯泡照的更暖了,时间也跟着这暖一起静止了。
就让时光停留在这一刻吧,让时光记下这饭香,记下我们的嬉笑,让那灯泡依旧照着这小屋,温暖如常。
人世间,最难的,就是这温暖如常吧。
我最后一次见二大爷是在我家老屋,醉醺醺地躺在老屋的土炕上,头发花白,那皮肤更黑了,佝偻着蜷缩在土炕的一角,偶尔说几句听不清的醉话,没了往日那笑容,像一口干枯的老井。
大姐多年前离家,没了音讯,二大爷整日酗酒,脾气越来越不好,开始打二姐和小志哥,二姐刚到出嫁的年纪便草草地出嫁了。二大爷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去了二姐家养老,二姐和二姐夫感情不和,过了几年离了婚,二姐带着孩子,带着二大爷再嫁,新姐夫接受了二姐的孩子,没有接受二大爷。二姐应该是像儿时揪着衣角那样揪着心给二大爷送回了村,二姐没进村。
人生无常。初七的那碗面条,是我在二大爷家吃的最后一顿饭,几年来也不敢细细回想。不敢回想的还有那晌午的阳光,比我家还高大的海棠树,那透着糖心儿的红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