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黎平
漂亮的文章,写到开心,我们真会笑;写到伤心,我们真会哭。例如,古典名著《儒林外史》就是这样。
《儒林外史》里开场写的是元代末年画家王冕。这位大师画画荷花,赶赶牛车,表情比较清高、淡泊。不过,这仅仅是个引子,接下来作者笔下一系列的人物,那可就是“重口味”了。
为儒林芸芸众生掀开帷幕的,就是主人公之一周进的一场大哭。
吴敬梓写哭,那是一点都不客气,几乎用了移山填海之力。你看周进,五十多岁了,生活无着落,只好跟一群商人去省城做生意,闲来无事去看贡院,也就是科举考试的考场。结果了不得,这周进不看则罢,一看便撞昏过去,醒来之后就放声大哭,哭了上半场哭下半场,哭了下半场还要加时,“一号哭过,又哭到二号、三号,满地打滚,哭了又哭”。众人劝住,请他喝了碗茶,还有余哭,“犹自索鼻涕,弹眼泪,伤心不止”。
周进为什么哭?原因是他年过半百了,连个秀才都不是,从来没有资格上贡院来考举人,自然心酸不已。
道理我们都知道,但作者吴敬梓用这么大的阵势来写哭,合适吗?
当然合适。为什么?因为这在前面已有铺垫,有酝酿。在进贡院大哭之前,周进的委屈已经被展现得淋漓尽致。第二回里写周进的不得意,有诸多细节。比如职业上的不得意,考不上功名,只好来村里教书,教得自己神愁鬼怨。“那些孩子就像蠢牛一般,一时照顾不到,就溜到外面去打瓦踢球,每日淘气的不得了。周进只得捺定性子,坐着教导。”
学生不让人省心,社会上的那帮势利之徒不让人省心。王举人来周进教书的庄上喝酒吃饭,看见年龄比他大的周进,居然“也不让周进,自己坐着吃了”。人家是酒饭鸡鸭鱼肉堆满,周进却是“一碟老菜叶,一壶热水”。第二天,满地狼藉却让周进来打扫,“撒了一地的鸡骨头、鸭翅膀、鱼刺、瓜子壳,周进昏头昏脑,扫了一早晨”。
王举人和周进,只不过一个考上了举人,一个还连秀才都不是,受到的待遇却有天壤之别。吴敬梓这么不吝笔墨地写他的委屈,一丝一缕地描绘,就是要积蓄势能,然后在省城贡院一股脑儿地倾泻出来。在前面积蓄的基础上,我们才明白周进早就该哭了,只不过是憋着,直到外界诱发,再也憋不住了。读到这里,想必我们的眼前,也会浮现出当年满头白发的周进在乡村私塾忍气吞声,扫一地垃圾的画面。过去的画面有多委屈, 现在的悲伤就有多深沉。
(摘自《古典名著里的写作课》,北京工业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