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大自然文学的几点思考

2020-08-19 12:49刘先平
鄱阳湖学刊 2020年3期
关键词:儿童文学

[摘要]大自然文学描写的是人与自然的故事,用以歌颂自然之美、生命之美,唤起人们对自然的热爱和保护,从而培育树立生态道德。人类和大自然是一个命运共同体,这是大自然文学的思想基础。它要求作家必须改变以人类为中心的立场,站在人与自然的整体上进行创作。大自然文学最初是以“大自然探险”儿童文学的形式出现的,但同时也满足了多层次人群的审美需求,促使人们了解大自然以及生命的神奇与奥妙,用以培养其探索精神并树立生态道德,从而投身于保护自然以及构建人与自然和谐的事业。

[关键词]大自然文学;生态道德;儿童文学;生态文学

一、何为大自然文学

我认为,歌颂人与自然和谐、呼唤生态道德的文学,即大自然文学。大自然文学描写的是人与自然的故事,用以歌颂自然之美、生命之美,唤起人们对自然的热爱和保护,从而培育树立生态道德。因为,只有生态道德才能化解人与自然的矛盾,才能建立起人与自然和谐的关系。培养树立生态道德的过程即建设生态文明的过程,或者说,建设生态文明的过程即培养全民生态道德的过程。总之,生态道德是大自然文学的灵魂。这个定义异常鲜明地蕴含了大自然文学的题材、审美取向及其意义,体现出其与别的文学样式截然不同的个性。这是由大自然文学的时代性所决定的。大自然文学是时代的产物。后工业化凸显的生态危机,直接危及人类的生存和发展,迫使人们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时代呼唤着重建人与自然的关系,寻求化解人与自然矛盾的方法,人类必须走出大自然属于自己的误区。人类只是大自然千万臣民之一,只有与自然建立和谐的关系,才能保障可持续发展。而保障人类可持续发展,是世界共同的主题,也是人类永恒的追求。因而,大自然文学开拓了崭新的、极为广阔的艺术创作空间,是创新的文学、热爱生命的文学以及未来的文学!

大自然文学以呼唤生态道德而在当代中国文坛独树一帜。我在20世纪70年代开始参加野生动物考察,重返大自然怀抱,直至以后几十年均在大自然中跋涉:六上青藏高原、两赴西沙群岛、多年穿行横断山脉,足迹遍及中国生态关键区。大自然以其无比的壮美,又以其所遭受的破坏给了我谆谆教导,同时呼应了我血脉中优秀传统文化的基因——“道法自然”“天人合一”,因而开始从另一种视角思考大自然与人的关系。随着在大自然中阅历的增加而逐渐丰富,我终于认识到生态危机的实质是文化危机,是人们在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上发生了重大失误,造成生态危机的根本原因是生态道德的缺失。《辞海》对“道德”的释义是:“道德是社会调节人们之间,以及个人和社会之间关系的行为规范的总和。”这足以证明,调节人与自然关系的行为规范根本未纳入“道德”的范畴,人们已经忘却了自然这个人类赖以生存的基础。人类从不把道德施于其他生命和自然,胆大妄为地向自然攫取、破坏自然。而要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就必须帮助大众树立生态道德,从而化解人与自然的矛盾。

1978年,我在停笔15年之后,决定响应大自然的召唤,重新拿起笔致力于描写人与自然的故事,立志要将祖国的大自然谱写成壮丽的诗篇。我的勇气来源于多年的大自然考察经历,以及中华优秀文化传统中的天人合一思想。也即是说,当代大自然文学是植根于天人合一的思想传统和对大自然的认识。2008年,我将《呼唤生态道德》作为9卷本文集“大自然在召唤”的序言,之后又整理成《树立生态道德 建设生态文明》作为“参事建议”(我时任安徽省政府参事),国务院参事室主办的《国是咨询》于2009年第4期予以刊载。但因生态道德的长期缺失,这一倡导也曾遭到不少质疑。因而,在之后出的作品中,我都将《呼唤生态道德》作为序言。同时,我还为“大自然在召唤”文集寫了卷首语:“我在大自然中跋涉40多年,写了几十部作品,其实只是在做一件事:呼唤生态道德——在面临生态危机的世界,展现大自然和生命的壮美;因为只有生态道德才是维系人与自然血脉相连的纽带。我坚信,只有人们以生态道德修身济国,和谐之花才会遍地开放。”

如何帮助大众树立生态道德呢?2015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在《关于加快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意见》中,明确要求将“坚持把培育生态文化作为重要支撑”作为原则之一,以“提高全民生态文明意识。积极培育生态文化,生态道德,使生态文明成为社会主流价值观,成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内容”。

大自然文学的另一鲜明特点,还在于它在重建人与自然关系时,不是侧重于对自然破坏的批判,而是侧重于歌颂、展示大自然之美和生命之美,倡导一种新的思维方式和绿色生活方式——接通人与自然相连的血脉。因为,人们只有走进自然,只有感悟到大自然的美丽和神奇,才能认识到自然是生存的根本,才能热爱和保护大自然。

二、大自然文学的形成和发展

大自然文学发端于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当时是以“大自然探险”儿童文学的形式出现的。1991年,我应邀赴法国参加国际儿童文学研讨会时,以《对大自然探险小说美学的蠡测》为题介绍了大自然文学,反响热烈。这篇演讲被选人论文集,由法国南希出版社出版。虽然该文侧重审美视角,但却是在重新审视人与自然关系的基础上展开的。

1995年中国青年出版社总编辑陈浩增对我说,他们决定倡导大自然文学,以适应时代的需要。经过调研和咨询专家,大家一致推荐我的作品,因为我是大自然文学最早的开拓者,且一直坚持不懈,作品多、份量重、影响大。在短短的六七年中,我已出版5部作品,包括长篇小说和散文,其中3部长篇小说(除《千鸟谷追踪》之外)都被广播电台连播。更重要的是,我20多年一直不畏艰难坚持在野外考察,深入荒野认识自然,这在作家中是罕见的。陈总编还就封面设计、装帧尽量征求我的意见,准备同时出平装本和精装本两种。我当然很高兴,但也不是没有一些疑虑。因为我也在主编一份刊物,深知大家都在抓成本核算,只要简单算一下,其投入就可想而知了。陈总编一再劝我不要犹豫,抓紧时间整理修订,争取在次年出版。于是,1996年,“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描写在野生动物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云海探奇》《呦呦鹿鸣》《千鸟谷追踪》《大熊猫传奇》和大自然探险纪实《山野寻趣》出版了。

1996年11月,中国青年出版社联合中国作家协会、中共安徽省委宣传部和安徽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在北京举办了作品研讨会,由于提供了相当的文本给专家、学者作为研究对象,因而研讨十分热烈。与会者纷纷以《勇敢的探险者》《人与自然的倾心交流》《开拓出一个新天地》《用青春和生命写出的作品》《野生动物世界的无穷魅力》等为题发言,肯定了作品已取得的成绩,赞扬这种新的文学样式对于培养热爱自然、保护自然、化解人与自然矛盾、构建人与自然和谐的社会意义,称其是创新的文学样式和文学发展的方向。特别是与会者呼吁应该大力倡导发展这种文学样式,以满足时代和人民的需要。这对我本人和出版社来说都是一种鼓励,尤其因为参加会议的还有中共中央宣传部文艺局、出版局及中国作家协会、国家教育委员会的众多领导。时任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中国作家协会党组书记翟泰丰因故未能参加,还特意致以贺信。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文艺报》等媒体都给予相当篇幅的报道。研讨会的发言及所收论文之后由束沛德主编,结集成《人与自然的颂歌——刘先平大自然探险文学理论集》出版。这套书于1997年获两项国家奖。我在对这套书作修订时,很想听取一些学者的意见。在拜访北京师范大学浦漫汀教授时,她第一个指出这些作品是具有中国特色的大自然文学,但当时此提法时机尚不成熟。之后的几年里朋友们纷纷提出,为了这一新文学样式的繁荣和发展,应该进行认真的讨论。

在中共安徽省委宣传部和安徽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领导下,2000年、2003年先后在黄山举办了两次大自然文学研讨会,邀请了北京部分著名作家、学者参加讨论。因2000年的会上大家对某些问题产生了热烈的争论,于是才有了2003年的再次讨论。与会者终于就以下几点达成共识:其一,大自然文学是应时代的呼唤而产生的。面对地球村的生态危机,它承担着歌颂人与自然共荣共存、构建人与自然和谐、保障人类可持续发展的重任,是具有旺盛生命力的创新文学,是未来的文学。其二,大自然文学开拓了一个广阔而崭新的文学艺术空间,已成为一面美学旗帜,需要对“文学即是人学”加以新的诠释,也即后来提出的生态整体主义。其三,为适应时代的需要,消解人与自然的矛盾,应大力繁荣大自然文学。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对大自然文学的理解将更为深刻,大自然文学定将有更大的发展。

2000年研讨会最瞩目的成就是公开举起了大自然文学的旗帜,并将之作为文学发展的新方向,当然也是儿童文学发展的方向。特别是关于“需要对‘文学即是人学加以新的诠释”,是在讨论大自然文学时争论得异常激烈的论题。有人顾虑大自然文学是否会颠覆“文学即是人学”的说法。如果一定要从“文学即是人学”来说,可否这样来理解:每个人都生活在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三维关系中,人的生活中的三维关系原本就是文学要表现的对象。然而几千年来,文学多是描写人与人、人与社会的故事,而少有专写人与自然的故事。但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却是人类生存的根本。歌颂人与自然和谐、呼唤生态道德的大自然文学,以描写人与自然的故事为己任,这就一改几千年来文学的格局,产生了崭新的审美意识、审美视角、审美空间、审美价值等等。这是时代的呼唤,是化解人与自然矛盾、保障人类可持续发展的需要!因而大自然文学是创新的文学,热爱生命的文学,未来的文学!

这两次研讨会的意义是重大的。时隔多年,很多作家、学者还清晰地回忆着当年的盛况。时任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著名文学评论家束沛德在2001年写道:“时代呼唤着大自然文学。新时代赋予大自然文学以新的艺术魅力和审美价值。当代大自然文学蕴含的保护地球的意识,在审美中占据着主导位置:而吸取最新的科学成果,从新的角度观照自然的本质、生命的本质,审视自然的美、生命的美,又使它在审美视角、审美意识上进入一个新的层次,从而使大自然文学这面绿色文学旗帜在新世纪闪耀着绚丽的美学光辉。”“《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的问世,对大自然文学的发展起了带头、开拓的作用。”

2020年10月29日,央視“东方之子”栏目以“今天走进‘东方之子的是文学界公认的、我国现代意义上的大自然文学的开拓者——刘先平”为卷首语,播映了对我的专题采访。在专访中,我是这样定义大自然文学的:“现代意义上的大自然文学是以大自然为题材,观照人类生存本身、追求人与自然和谐的文学。”(近年来评论家引用的大多都是这句话。)显然,对中国当代大自然文学的定义,是有一个不断完善的过程的。

很多评论家常问,为什么要在中国当代大自然文学之前冠以“大”字?在自然文学之前冠以“大”字,和我多年在自然中跋涉探险有着密切的关系。在20世纪70年代,我开始参加野生动物考察,再次投身于大自然就如回到了故乡,回到了童年。在孩童的视野中,天地是何等的大!而我自己却是如此的渺小。不觉之间,尊崇自然、敬畏自然之心油然而起。

无论是东方或西方,书写自然的文学自古有之。有着5000余年文明史的中国,其自然书写源远流长。在漫长的农耕历史中,中国产生了《诗经》、田园派等流传久远的旷世之作。多年的野外考察生活,大自然的谆谆教导,科学家的点化,使我思索最多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人类和大自然是个命运共同体,这是人类认识史上一个巨大的飞跃,它为大自然文学奠定了思想基础。这就要求作家必须改变以人类为中心的立场,站在人与自然生态整体的立场上进行创作。我是在这个基础上开始了大自然文学创作,这也应是歌颂人与自然和谐、呼唤生态道德的大自然文学的审美出发点。这个“大”字,或许也是要彰显与以往的自然书写之间的本质区别。而且,大自然文学是植根于古代先哲的思想基础以及中国的大自然之上的,理应与西方自然文学有所区别。如此看来,“大自然文学”似乎是脱口而出,当时并未加以斟酌、反复推敲。之后回想,很可能是感悟到人与自然是个命运共同体,因而将之与狭义的自然所作的区别。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华传统文化中,汉语中的“大”,为“古代美学范畴,指一种超越感性对象,而又焕发出光辉的美。其涵义接近于西方美学的崇高”。“孟子真正把‘大发展成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美学范畴,并探讨其主要特征,提出‘充实谓之美,充实而有光辉谓之大,(《孟子·尽心下》)。认为‘大比‘美为更高层次的美学范畴。庄子曾借舜之口阐述‘美,与‘大,的联系与区别,认为实行人道精神,‘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强调‘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只有把‘人道,与‘天道结合在一起,才能达到‘大,而‘美的审美理想……‘大比‘美,具有理想的社会价值和审美价值,反映了古代重视自然和人心的真实而光彩的审美意识和以天地为大美的审美理想”。

三、大自然文学与儿童文学

著名作家、评论家樊发稼在刘先平作品研讨会上曾大声疾呼:“我想郑重辩正一个概念,这就是:我们过去把大自然文学简单归类为儿童文学(可能是因为许多作品都是由少儿读物出版机构出版之故吧),实际上是不准确的、不科学的,是一个‘误区。大自然文学就是大自然文学,是整个大文学的一个门类,就像文学分成人文学和儿童文学一样,大自然文学也有‘成人,与‘儿童之分。”

儿童文学到底是不是文学呢?它在文学中拥有独立身份的时间并不太长,这是因为随着文学本身的发展和文明的进步,社会对少年儿童的成长给予格外的关注和突显,才有了儿童文学。它是为满足这一读者群的需要而提出的,基本上是以少年儿童的年龄来划分的。例如,中国原本没有“低幼文学”,后者只不过是近三四十年间形成的,甚至有人认为低幼读物根本谈不上有文学性。这当然不是事实,现在七八十岁的作家大约都还记得儿童文学的形成发展过程。虽然关于儿童文学的定义至今仍然争论不休,但还是宽容一些、包容一些为好。其实,大自然本来就是儿童文学的母题之一,加之儿童文学的需求量又大,这大约也是少儿出版社争相出版大自然文学的原因之一。孩子们一向是“拿来主义”,并不在乎是“成人文学”还是“儿童文学”。例如,中国古典文学四大名著中的《西游记》甚至《水浒传》,都是青少年爱读的,但不能说它们也是儿童文学。

文坛上一向有人对儿童文学存在着偏见,甚至扬言那是“阿猫阿狗的文学”,或是“小儿科”,因而也就理直气壮地像漠视儿童文学一样漠视大自然文学,就像一个成年人忘了自己的童年,羞于承认自己曾尿过床,玩过泥巴。其实,每个人的童年都是值得珍藏的记忆,犹如忘不了故乡的茅草屋——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们从故乡出走。无论走得多远,都会不时回头眺望故乡,以获得前行的力量。许多伟大的作家小时候受过儿童文学的滋养,许多伟大的作家甚至为孩子写过作品。孩子是世界的未来,是人类的希望。即使为他们写的作品是“小儿科”,那也是必不可少的。因为能做好小儿科的医生,定是伟大的医生。

在我的记忆中,老一辈的文艺界领导和作家是非常重视儿童文学的。茅盾先生关心、评论过儿童文学。严文井先生是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同时也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社长。秦兆阳先生说过,儿童文学是大文学。记得评选第一届茅盾文学奖时,安徽省作协就推荐过《云海探奇》。作为儿童文学推出的“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也曾获过长篇小说奖。其实,一部作品能否流传无关乎其是成人文学还是儿童文学,而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其能否满足多层次的审美需求(当然这并不影响以某一读者群为主)。安徒生就说过,他写的童话也是给成人读的。事实证明,安徒生童话满足了多层次人群的审美需求。《西游记》也是如此。大自然文学中的一些作品尽管主人公不是孩子,但能满足孩子们的审美需求。天生的好奇心促使他们渴望了解大自然以及生命的奥妙,用以培养自己的探索精神,树立生态道德,投身于保护自然,献身于构建人与自然和谐。而勇于探索的精神正是一个民族顽强不息前进的动力,也是一个民族繁荣昌盛的动力!

我并不想将哪种文学分出高下,而是为儿童文学和大自然文学正名,为了它们能够得到更好更大的发展。诚如张小影所说:“大自然文学的位置并没有真正地确立起来,它的影响力没有达到我们希望的价值。”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是多重的,还有其他原因。她希望“在更广泛的范围内去讨论、推介,才更有价值”。当然,对儿童文学的偏见和对大自然文学持质疑态度,也是可以的理解,但前提是应先去读一读这些作品,最好是读其中的精品,然后再下结论。毋庸讳言,它们也如成人文学一样良莠不齐。樊发稼先生正是读了作品后才慷慨辩证的。当然,大自然文学在中国的发展只有40多个年头,尚需要在奋斗中不断发展并走向成熟。这也是我作为大自然文学发起者的希望,就是想使大自然文学得到更大的繁荣和发展。

四、大自然文学与生态文学

我还想将中国的大自然文学与西方的自然文学区分开来。中国的大自然文学应有中国的特色——创作具有中国特色的大自然文学,将中国的大自然、丰富多彩的野生动植物世界谱写成壮美的诗篇,回荡在天宇的乐章。著名学者、研究美国自然文学的程虹教授在《美国自然文学三十讲》的前言中开宗明义地讲道:“从我在1995年初次接触美国自然文学至今,亲眼目睹了‘自然文学,从鲜为人知到眼下走向繁荣的场面。在自然文学的基础上,不断地延伸出‘环境文学,及‘生态批评。”诚如她所言,生态批评是建立在对自然文学的研究上,也即没有自然文学大约就难以有生态批评。从文学史看,但凡一种文学形式或流派的兴起,总是先有丰富的文学作品,然后才有关于它的文学评论。

“生态”一词的内涵是有演变过程的。1866年德国科学家恩斯特·海克尔(E.Haeckel)首先提出生态学,正式确定了“生态”作为名词的地位。而《汉语大辞典》将“生态”释为“显露关系的姿态”,或“生动的意态”。如南朝梁简文帝的“丹荑成叶,翠阴如黛。佳人采掇,动容生态”。又将“生态学”定义为:研究生物的生存方式与生存条件的相互关系的科学。显然这里的“生态”是形容词。直到今天,人们日常所说的“生态金融”、“生态农业”等等,在很大的程度上仍然是作为形容词用的。生态学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逐渐由一门自然科学延伸到社会科学的领域,到了90年代逐渐成为显学。生态学早于生态批评被引进中国,因为从70年代中期开始的全国珍稀野生动物调查,无论是从学术上或思想上都为1980年代重振自然保护事业做好了准备。所以,当时全国各省纷纷掀起建立自然保护区的热潮,但人们对作为生物学的“生态”一词的理解尚不够科学,杂志上经常出现“生态环境”一词,虽然很多专家认为不妥,因为“生态”学研究的就是生物生存方式与生存条件的相互关系的科学,“生态”已含有“环境”,再连缀“环境”,岂不是叠床加被?甚至还有人以此为主题在内部发了个文,希望杜绝这种用法。然而效果不大,至今“生态环境”使用频率仍然很高,看来是习惯成自然或约定俗成了,连我自己也常常如此。

“生态文学”一词的产生,与生态批评紧密相关。据有关资料显示,美国的生态批评研究大约兴起20世纪70年代,中国的生态批评兴起于20世纪90年代末。自然文学主要书写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及思考如何保障人类可持续的发展,也即人类的未来。而生态批评最早就是对自然文学的研究。如果仅从字面上來理解“生态文学”,那么就不仅是和自然的关系。正如前文说过的,如果说文学是人学,那么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三维关系中。那么,描写人与人、人与社会故事的文学,算不算生态文学?几年前,有一家出版社曾出版了一批关于生态批评研究和美国自然文学的译本,请了一些作者、译者开研讨会,其中也包括我。在会上,我也谈了我的困惑,同时还请与会教授、专家举一两本中国的生态文学的文本。因为很多生态批评著作依据的绝大部分都是美国或西方的自然文学,偶尔提及中国的也是简单带过。当时没有一位专家给予回复。大约是因为这是个不值得回答或不好回答的问题。

自然文学或大自然文学的主题很鲜明,即描写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探索化解人与自然矛盾,以及保障人类可持续发展。中国大自然文学发端于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也即是说,在中国它的出现早于生态批评。我们可否这样认为,中国的大自然文学已为中国的生态批评提供了部分的文本基础。

著名学者鲁枢元教授曾大声疾呼:“我们需要努力建构自己的批评话语模式,注重中国传统文学和传统文化对生态批评的奠基作用,在与西方生态理论充分对话的前提下保持自己文学和文化的独立性,避免过分‘以西释中。”诚然,中国传统文化中蕴藏着丰富的生态思想、生态美学,鲁枢元、曾繁仁等学者在这方面做了大量的开创性研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

总之,大自然文学是歌颂人与自然和谐、呼唤生态道德的文学,它旗帜鲜明地标识其书写的是人与自然的故事,其目的就是要突破几千年来文学多是描写人与人、人与社会之故事的格局。大自然文学是人类在面临生态危机时,在重新审视人与自然关系时被迫认识到在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三维关系中,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的生存根本。为了保障人类可持续发展,必须建立生态道德、生态法律,必须建设生态文明以化解人与自然的矛盾,从而构建人与自然的和谐。因而,大自然文学响应了时代的呼唤和大自然的呼唤。

责任编辑:王俊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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