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不溜丢国

阿基米花

那年夏天，我跟着曹将军走在出征的路上。

路上的泥巴烫得脚都起水泡，路边的石头跳动着火光，树叶被晒得嗤嗤作响，额头的盐疙瘩掉了一层又一层，漏进眼睛里刺痛。灰大褂上晕开一圈圈浓淡不一的盐渍，空气升腾得稀薄，呼吸变得急促。所有的士兵和我一样走得浑身酸痛，口渴得要冒烟，行军速度慢如蚂蚁搬家，倒下的士兵却多如牛毛。

曹将军骑着一匹比狗稍微高一点的黑马到我身边，给我下了一道军令：“你会编故事，想想办法。”

我脑子一酸，就在曹将军耳边嘀咕起来。曹将军听完哈哈大笑。

他骑着瘦黑矮马跑到了队伍最前头，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声说：“兄弟们！再坚持一会儿！你们看，绕过前面那座山，就有一片青梅林子啦！”

不出我所料，队伍的行进很快加速。连想倒下的士兵都在坚持，要倒也要吃完青梅再倒。曹将军笑了，他悄悄跟我说：“行军打仗，一定要有会编故事的！”

天黑了，我们的队伍还在齐刷刷前进。我又编了一句口号：“青梅！青梅！一二三！绕过前面那座山！”“青梅！青梅！一二三！绕过前面那座山！”

士兵们整齐地喊着，一点儿也不口渴了，精神抖擞。那天晚上，我们没有休息，行进了一整晚，听到鸡叫时刚好绕过了那座山。

“青梅！青梅林！”有士兵喊起来了。

我们的队伍更快了，一窝蜂似的拥入青梅林子里。士兵们有的在树上，有的在树下;有的坐着吃，有的躺着吃，有的趴着吃，还有的挂在树上吃。差不多每个人都吃了一棵树的青梅。

队伍休整了一天，树上的青梅也被我们吃得七零八落了。曹将军说该继续出发了。

不幸的是，我们的队伍在青梅林里兜兜转转了好几天也没找到出口，我们迷路了。眼看树上绿茵茵的青梅就要被我们吃完，曹将军心里着急。

他又跑来和我商量，将军说：“你会编故事，你把现在的情况和士兵们说明一下，做一个安排。”

第二天，曹将军集合了队伍，让我作动员演讲。

我吃完手里最后一颗青梅，走上一个小土坡开始了带着青梅味的酸溜溜的演讲：

“士兵们！当前我们被困青梅林，情況不容乐观！根据曹将军战略思想，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把队伍一分为二：能吃苦的士兵归曹将军统领，找到出口，去青梅林外面打拼，逐鹿中原;能吃酸的士兵留在青梅林归我统领，负责在此建国，为曹将军提供坚实的后盾，保证曹将军进可攻，退可守。”

士兵们很快分开站队，我和曹将军点了点人数，刚好各占一半。

能吃苦的一半队伍跟着曹将军，历尽千辛万苦突破了青梅林的重围，他们的故事在《三国志》《三国演义》里面都有详细记载。

而跟着我的那一半能吃酸的士兵的故事一直没有人记录，这是我写这个故事的主要原因。

给我留下500匹马后，曹将军就带着半支队伍离开了。我们剩下的半支队伍开始在青梅林一带开垦荒地，打算长期在此驻军。

我把队伍重新编制，分成六个军团：工程军团、畜牧军团、水果军团、蔬菜军团、酿造军团、烹饪军团。接下来，我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在青梅林生存下去并尽可能为曹将军囤积粮草。

工程军团负责挖窑洞、打水井和地质勘探;畜牧军团负责牧马、养蜂、养鱼;水果军团负责栽培水果树苗;蔬菜军团负责种植蔬菜和庄稼;酿造军团负责酿造饮料、晒制果脯;烹饪军团就是伙头军，负责士兵的一日三餐。

第一年是最艰苦的岁月，我们几千人就靠树上剩下的不多的青梅、梅树叶过日子。

工程军团挖了36口水井，把梅树叶倒进水井腌制起来，吃了一整个冬天，这是最早的酸菜。

后来有畜牧军团的士兵在溪里抓来小鱼放养在腌制过酸菜的水井里，并经常喂青梅核给鱼吃。到年尾时，烹饪军团为我们用井水煮鱼片，结果那味道也是酸溜溜的，因为那鱼是酸的，水井里的酸菜汁也是酸的。不过，这个菜很适合我们这群能吃酸的士兵，我们把这道菜叫酸菜鱼。自从有了它，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很多。士兵们个个都白胖起来，干活更有力气了。

第二年，光景变得更好，所有军团都收获颇丰。

水果军团把青梅林扩大了五倍，青梅产量增加了十倍，我们吃不完了;栽培的其他果树也大获丰收，有柠檬、酸梨、酸枣、山楂。

酿造军团就把多余的青梅做成话梅干、酸梅汤，还有的倒进水井酿成青梅酒（后来传到了日本）。这是我们准备在曹将军凯旋时喝庆功酒用的。

蔬菜军团成功种植了可以直接食用的酸黄瓜、酸豆角、酸大蒜、酸萝卜。

畜牧军团把曹将军留下的500匹马驯养成了奶马，每天为士兵提供新鲜的酸奶。另外，他们把大株的青梅树、柠檬树、酸枣树、酸梨树、山楂树挖出一些大窟窿，好让蜜蜂居住。开花时节，水果林子可以养活上亿只蜜蜂。畜牧军团驯养的这些蜜蜂，一个花季就酿造了18口水井的醋——因为这些水果是酸的，它们的花蜜也是酸的，酿不出甜的蜜，只能酿出醋。

工程军团对我们驻扎的青梅林地区做了详细的地质考察和水文考察，得出结论：本地区的水呈弱酸性，适合大力发展酿醋工业。当然这是后来导致青梅林地区出现经常性酸雨天气的直接原因。不过，青梅林地区的酸雨不是硫酸或硝酸酸雨，而是醋酸酸雨，所以这里种植的青梅、柠檬、酸枣、酸梨、山楂、酸黄瓜、酸豆角、酸大蒜、酸萝卜就越来越酸。

之后几年，青梅林地区风调雨顺，我们很快就粮草充沛、兵强马壮起来。

我给曹将军飞鸽传书：青梅林现在物资充足，人口兴旺，尤其是特产酸性食物，可以建立酸不溜丢国，望将军速回当国王。

曹将军回信说：我已经控制了外面的魏国，成了实际的国王，酸不溜丢国的国王就你当着吧！有空让信鸽送几个故事来！

就这样，我成了酸不溜丢国的国王，但历史上，从来没有会讲故事的国王出现过。因为一当了国王，讲的故事都成了命令，就会变得非常不好玩。

于是，等到我的牙齿全都掉完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是酸掉的，还是笑掉的——我就向曹将军辞去了酸不溜丢国国王的职务。

曹将军吩咐我带点酸菜鱼去蜀国看看他的老朋友刘备，带点老陈醋去吴国看看他的另一位老朋友孙权。

带着酸不溜丢国的酸菜鱼和老陈醋，我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讲故事，有时候讲曹将军的故事，有时候讲我自己编的故事。我把酸菜鱼带到了四川、带到了全国，把老陈醋带到了山西、带到了全国。事实上，全国各地的酸菜鱼馆和老陈醋酿造工厂都是我们酸不溜丢国的一部分。

国王活不了很久，而故事却可以活很久。所以，我变成了一个故事，就这么一直活着。一路上，不知道笑掉了或将要笑掉多少人的牙齿，从公元220年到2020年及以后。

发稿/沙群 朱云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