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时光跑道

正宇

倒数第180天

四年级女子100米决赛结束了。

刚比赛完的女孩们，马上从选手转变成啦啦队员。她们像下雪天时的小绵羊一样簇拥在一起，挤在跑道边的人群的最前排，为同年级跑800米决赛的男生们加油呐喊。

鹿子身边，是一个留着有点卷曲的齐耳短发、四肢修长的女孩。

她歪头瞄了眼鹿子胸前的比赛号码牌，“16号，你哪个班的？”

“四（2）班。鹿子。你呢？”

“别挤别挤……”女孩努力站定位置，“四（9）班。庞外外。告诉你，刚才我边上跑道一个女孩跑得可快了。”

“是吗？我身边也有一个小魔女，跑得超快。”

“小魔女？”

“对。嗖嗖嗖，小魔女。”

人群开始骚动，跑道上的选手即将冲刺……

“喂，你估计自己跑了第几名？”

“不知道，你呢？”

有人冲过终点线，喧闹激动的人群把她们冲开了。

鹿子依稀听那个女孩喊了一声：“前两名吧。”

大概二十分钟后，体育馆里的播音喇叭里开始公布四年级女子100米的决赛成绩。

四周同学们小喇叭吹得“呜啦呜啦”响，鹿子耳朵竖起来，还是听不清前八名里到底有没有自己。

她和班主任打了个招呼，起身进入体育馆内厅，成绩公布墙上已经贴出了四年级女子 100米的名次榜单。

第一名，四（9）班庞外外，成绩——15秒57。

第二名，四（2）班鹿子，成绩——15秒58。

……

比赛开始前，鹿子胸腔“扑通扑通”就像蹦着一只受惊的兔子。

当时，她最大的心愿是能跑进前八名。她祈祷老天保佑自己千万不要在比赛的时候出什么状况——远动鞋飞出去、在跑道上摔个大马趴、衣服被大风卷走、一颗陨石砸在头上……

此刻，看着眼前的成绩表，鹿子把当时的心愿忘得一干二净，懊恼得快要撞墙了，“天哪！ 就差了0.01秒！”

没错！就是0.01秒。

“怎么会差了 0.01 秒？起步再快一点就好了！留个高一点的发型就好了……”

奥林匹克体育馆的大门口，鹿子翘首四顾，等着爸爸来接自己。

突然，她看见那个叫庞外外的女孩坐在学校的大巴车里，正从车窗探出头朝自己挥手，“喂，我们年级叫鹿子的就你一个吧？”

鹿子仰头朝她笑笑，“原来你就是那个跑得超快的小魔女啊。”

“你跑得也挺快，可惜只能得第二名。”

大巴车启动了。

鹿子不甘心地追着车子，大声喊：“告诉你，冲刺的时候，我减速了……”

可惜，大巴车没有减速，一路飞驰而去。

倒数第171天

体育老师带着大家做了几分钟热身，就把装着足球、篮球的网袋解开，让大家自由活动了。

鹿子飞扑过去，抢到一只足球。

突然，她发现跑道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庞外外。

庞外外班也在上体育课。现在，全班正排成一条蛇形长队，在跑道上跑圈。

排在最前面的矮個女生，跑得很慢，男生们在后面不能放开跑，磕磕碰碰的，正在不断抱怨。

瘦高个戴黑框眼镜的体育老师一边吹着哨子警告男生，一边做着手势让庞外外到最前面去。

男生们一阵欢呼。

庞外外神气活现冲在了队伍最前面，好像带队的头马。

她瞥见了站在内场的鹿子，“第二名！”

“小魔女！”鹿子的眼里喷射出两道烈焰。

“干吗？不服气？要不要再比一下？”

“比就比。" 鹿子把足球砸回了网袋。

她进了跑道，跟随庞外外，倒退着跑了几步，“比多少米？”

“400。”

鹿子马上转过身，“预备，开始……”

鹿子和庞外外并肩飞奔，两人像小跑车一样踩死油门，风驰电掣，肺里呼出的气嘶嘶作响。

原本整齐有序的队形一阵骚乱。

有女生大声哀叫。高个子体育老师开始跳脚吹哨。

“要不算了？”鹿子喘着粗气对庞外外说。

“你认输就行。”

“做梦。”

后方传来体育老师的厉声呼喝。

鹿子突然一拐方向，从跑道上冲进内场，抄了一条弧形近路跑到前方400米终点的位置。

她朝在跑道上目瞪口呆的庞外外做了一个V字手势，“耶，赢了！”

庞外外被气笑了。

她扬起两根手指，比成手枪状，瞄准鹿子开枪射击，把鹿子直接轰出了地球。

倒数第140天

“你说我们为什么会成为好朋友？”鹿子边走边问庞外外。

“因为我们都跑得快，别人跟不上。”

“说得对。运动会的时候我还让过你。”

“少吹牛了，第二名。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有些女孩就像里面没放糖果的糖果盒。有些女孩心眼小，爱说闲话。有些女孩老偷听别人讲话，耳朵都变大了。我不喜欢没糖果的糖果盒，也不喜欢大耳朵的女孩，我喜欢能和我一起奔跑的女孩。”

“你真会比喻。”鹿子沉吟着点头，“和我一样。”

“又吹牛。”

“我是说和我想法一样。”

“以后我们早上都一起走吧。还可以比一下，看谁先跑到学校。”庞外外说着，拔腿向前跑去。

“等一下，你抢跑犯规。”鹿子慌忙追赶，“喂，你东西掉了。鞋带松了。看天上，飞碟来啦。”

倒数第126天

鹿子抱着一摞收好的作文本，进了教师办公室。

数学胡老师叫住了她，“鹿子，你来一下。庞外外是你好朋友吗？”

“是啊。”鹿子很奇怪胡老师怎么连这个小秘密都知道。虽然，胡老师也带庞外外班的数学课。

“庞外外向我打听，这次单元测验你考得怎么样？我告诉她你考了96。”

“这家伙胆子还真大，我可不敢问老师这么多有的没的。”鹿子暗想。

“那请问胡老师，庞外外考了多少？”

“99。”

“噢。”

“你要努力啊，庞外外好像憋着劲要和你比赛呢。”

胡老师强调说：“她可是很优秀、很全面的哦。”

“我一定会的。”鹿子在心里暗道。

胡老师又说：“其实你们好朋友之间互不服气，你追我赶特别好。这是最好的朋友关系了。”

鹿子点点头，心想，是她非要跟我比。哼，比就比，我才不会认输呢。

倒数第110天

听到庞外外在楼下叫自己的名字，鹿子从楼梯上三步接两步蹦下来，“来了来了。”

“快走，别迟到了。”

鹿子追上庞外外，往她手里塞了一瓶养乐多，“这次语文测验你考多少分？”

“你呢？”

鹿子迫不及待地说：“100。你呢？”

庞外外沉默了，吸了一大口酸奶。

“多少分呀？”

“没你多。”

“不可能吧。”

庞外外差点没被嘴里酸奶呛着，“你都一百了，我怎么比你多？”

“说得也是。嘻嘻。”

“别得意，下次我一定超过你。”

鹿子确实非常得意。她悄悄对自己说，这位美少女同学，你好棒呀！下次要继续努力哟！

倒数第58天

“你房间挺漂亮的。”庞外外对鹿子说。

庞外外坐在鹿子的小床上，被鹿子用一堆零食给团团围住了。

“反正放暑假有时间，欢迎常来玩。”鹿子说，“看，我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巧克力豆。”

“这么吃巧克力豆没意思。”

“那怎么吃？炒了吃？蒸了吃？”

“下棋吃。”

“啥意思？”

听了庞外外的解释，鹿子终于明白了。

她们在白纸上画了棋盘，下起五子棋。棋子用的不是一般的塑料棋子，而是巧克力豆。

一个人用暖色的，比如，红黄色。另一个人用绿蓝，冷色的。

谁赢了一盘，摆在纸上的巧克力豆就全归她，可以尽兴地一口气吃掉。输了的， 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有了巧克力豆激励，两个女孩下得格外认真投入。结果互有输赢，谁也说不清谁吃的巧克力豆更多。

鹿子心想，好在我不算笨，不然和外外在一起，连巧克力豆都吃不到啊。

她觉得庞外外真的特别喜欢比赛，不过确实也挺有意思。跟这个充满想法的好朋友在一起玩就是开心。

倒数第52天

“没想到女生也会捉知了吧？”庞外外得意地拿出一只翅膀被剪了一截的知了，“知了挺干净的，又好玩，叫起来像闹钟。”

看庞外外敢拿，鹿子也把知了拿过来端详了一下，“你捉的？”

“当然了。你肯定不知道怎么捉的。我是用網兜从树上网下来的。”

鹿子一听就不服气了。这有什么。只要庞外外能干的事，她也能干。

倒数第51天

鹿子悻悻回了家。

“你拿网兜干吗去了，小鹿？”爸爸问。

“想去捉知了，树太高够不着。”

一听说捉知了，爸爸就像猫听说要去抓鱼似的，两眼像两团篝火一样腾地燃亮，“我们小时候最喜欢捉知了！看你这个小姑娘骨骼清奇，就让本人来传授你捉知了的秘诀吧。”

“太好了！”鹿子扑过去抱着爸爸的大肚皮，“我就全靠你了，老爸。”

“别这么说呀。搞得我压力好大。”

爸爸找出了一根长竹竿。又到厨房找了一个碗，往里面放了点面粉，倒上水，把面粉搓成面团，揉捏了一会，又加水，再揉捏，揉成了特别黏糊的面团。然后，用力按在了竹竿前端。

“捉知了别动队出发！”

鹿子充满期待地跟着爸爸来到楼下。

他们顺着知了叫声，到了一棵香樟树下。

“看见树上知了了吗？”

“在哪？”鹿子问。

“就在那。”

“哪呀？”

“嗨，我一眼就看到了。你这小朋友什么眼力呀！”

“是不是被树叶遮住了？”

“没有，就在那。”爸爸焦急地踮着脚指着树上，恨不得变成巨人，直接把手指戳在知了的脊背上，“怎么还看不见？睁大眼睛仔细看。”

鹿子睁大眼，用手指把上下眼皮撑开，可还是看不见。

“你要告诉自己，知了不是抽象的，不只有叫声，它也是有形体的。最重要的，你要相信自己一定能够看到它。”

“别讲得这么夸张好不好！”

鹿子干脆闭上了眼，几秒钟后，再对着那个方向睁开，就像进入了新世界，一下子发现那边树枝上真的趴着一只知了。

“看见啦！就在那。”

“太好了！”爸爸兴奋地说，“你这天眼一开啊，以后就会很容易发现它们了。”

爸爸说得没错，再去找树上的知了，鹿子真的很容易就看见了。

爸爸拿着竹竿，慢慢朝知了伸过去，趁它们不备，猛地一戳，面团很黏，知了一下子就被粘下来，怎么拍打翅膀都挣不脱。

就这样，他们成功地捉到了三只知了。

倒数第50天

“看，我捉了三只。”鹿子得意地把装在空巧克力罐里的知了拿给庞外外看。

庞外外点点头，从自己的背包夹层里摸出一只爬虫，吓了鹿子一跳。

它淡咖啡色的身上光滑滑的，两只黑黑的小眼睛，六只爪子，其中前面两只较大，还长着可折叠的钩爪。

“这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知了幼虫啊。”

“知了不是有翅膀吗？而且，不都在树上吗？”

“我晕。这是知了的幼虫，叫知了猴。《昆虫记》你总看过吧。昆虫都有幼虫的，长得和成虫完全不一样。它先在地洞里生活，然后，爬上树脱了壳，才成了有翅膀的知了的样子。知道了吧？”

“我怎么好像又输了。”鹿子暗想，“不行，这场比赛还没有结束。”

倒数第49天

“老爸，知了猴你捉过吗？”

爸爸拍着自己的大肚腩，笑眯眯地说：“这就像问我小时候有没有捉过迷藏、放过烟火、打过雪仗一样。”

“你的意思是捉过啰？”

“那还用说。我们小时候还把知了猴串一串，放在火上烤熟了吃。”

“啊……好恶心。”

“那可是美食。”

“好吧好吧。”鹿子打断了爸爸，“我们的主题是知了猴到底怎么捉？”

“怎么捉？用手捉。”

爸爸從抽屉里找出一个手电筒，“给，现在就下楼，用手电往树干上那么一照，这个点，知了猴正趴在树上蜕壳……”

没等爸爸说完，鹿子已迫不及待地冲下了楼，在小区树上一通照来照去。结果，一只知了猴没找到，只出了一身臭汗，还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大包。

“爸爸，你骗人，气死我了。”

“宝贝，怎么啦？”

“一只知了猴也没捉到。”

爸爸一拍大腿，“想起来了，新小区真没知了猴。这里绿化带里的泥土都是新移的。要等别的地方的知了飞过来，在土里产了卵，还要在地下生活几年才会爬出来。”

“那怎么办？”

“我带你到附近的公园去捉吧。”

爸爸带着鹿子去了附近的绿地公园。用手电筒一棵一棵树地照过来，果然，捉了两只趴在树梢上的知了猴。

鹿子很开心，爸爸却在叹气。

“唉，跟我们小时候没法比。我们那时候最喜欢往草丛里蹚了，一蹚进去，就像放烟花一样，马上就有各种小虫飞起来。现在再蹚，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

又找了一圈，没有新的收获，只摘到了几个挂在树上的蝉蜕。

爸爸回想当年，失落加感慨。鹿子却已经很满足了。

倒数第47天

“就两只啊。”庞外外说。

“怎么？”

“知道我前天捉了多少？8只。”

“你在哪捉的？”鹿子大吃一惊。

“就在家门口的泡桐树下面。关键要会捉，知道吗？傍晚的时候，地面上会出现很多小孔，那是知了猴为了晚上钻出来，开始把自己待的地洞口扩大了。那个时候，你蹲在那一看，就知道哪有知了猴的洞了，随便一掏，就能抓出来。”

“这样啊。”鹿子心里暗暗记下，嘴上说的却是：“我没认真捉，不然，肯定比你捉得多。”

“又吹牛。”

“我才没吹牛，不信过两天你到我们家来看。”

倒数第45天

“爸，这就是你朋友包的果园？”

“嗯。下车吧。”

“为什么一大早开一个多小时的车来郊区，知了猴不是应该晚上捉吗？”

“你不非要多多益善嘛。进去就知道了。”

爸爸拿出钥匙，打开果园的木栅门。鹿子跟在后面进了那个安静的果园。

阳光还没照射下来，果园里飘荡着雾气和好闻的植物清香，树叶上垂着晶莹的露水，小鸟在枝叶间叽叽喳喳，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和安排。

“那是什么？”

鹿子远远就看见散布坡地的果树的树根下有什么东西。

走近看清的那一刻，她惊呆了。

那些果树下密密麻麻的全是知了猴，围挤在树根下，就像正在朝拜的虔诚信徒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你猜。”

再仔细一看，鹿子明白了。

那些果树的树干都被裹上了塑料薄膜，非常光滑，知了猴们想爬上树去蜕壳，但是爬一点就滑下来，怎么都爬不上去，于是，全都围在了那里……

“明明爬不上去，它们怎么不离开？”

“生存的本能，习惯的力量。它们非要爬上树去，牢牢挂在树上，才能蜕壳。不然，翅膀会发育畸形。”

“那为什么要把果树裹上塑料薄膜呢？”

“抓它们呗。我不说了，知了猴可以吃。很多地方的饭店里都用知了猴做菜。”

“人类太狡猾了！不过，这次我终于赢了。”

倒数第44天

“天啊，捉那么多。”看着鹿子家里那满满一大罐知了猴，庞外外瞠目结舌。

“怎么样，我说肯定会比你捉得多吧。”

庞外外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能把它们借给我一下吗？”

鹿子很奇怪，“你借这个干吗？”

“给我爸看。”

“你爸？”

庞外外低下了头，轻声说：“我爸……我特别想他。”

“你爸……”鹿子还是第一次听庞外外提起自己的爸爸，“他？”

“他和我妈离婚了，去了美国。他做进出口贸易，在纽约有公司，办了投资移民。现在，我只能在网上和他联系……”

鹿子听得都傻了。这是她从没听说，从没想到的。

“前一段时间，我们视频通话，爸爸突然说起特别怀念小时候带我捉知了的情形。在我记忆里，他永远是一脸严肃，永远是那么严格，很少像那样对我说话。不知怎么，我也开始怀念那个时候，开始捉知了……”

听了庞外外的话，鹿子羞愧地揪起自己的刘海。

天哪，她把捉知了搞成了一场比赛。实际上，庞外外捉知了，只是因为思念她无法见到的爸爸，只是为了一份难以企及的父爱啊！

倒数第7天

大课间休息的时候，鹿子把庞外外拉到了操场边的树林里。

她像变魔术一样从一棵树后拿出一个玩具熊和一张卡片，塞给了庞外外。

翻开卡片，上面用彩铅画了两个穿着花裙、手拉手、露出快乐微笑的女孩，旁边空白处写着——

外外：

生日快乐！祝你永远开心！永远第一！

永远在你身边的第二名

庞外外站在那一动不动。

“哈哈，惊喜吧？”

庞外外突然流泪了。

“不用这么激动吧？”

“我都忘了自己的生日了。”

“那也不用哭呀。”

“不是的。爸爸找了一个很好的私立学校，希望我过去跟他一起生活……”庞外外泣不成声地说，“妈妈觉得到美国念书对我是好事，而且她现在有了男朋友，可能要跟他去别的城市生活，带着我不方便，所以……”

鹿子像中了魔法一样，呆立在那里。

“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要去美国了。”

倒数第2天

两个女孩在跑道上你追我赶地奔跑着。

“这一次肯定還是我赢。”

“最后一次比赛了，我可不会让你了。”

她们的头发在风中飞扬，挥臂飞奔，胸腔和耳朵里回响着剧烈心跳，跑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精疲力竭的两人一起瘫坐在了操场草坪上。

“明天正好是周末，我去机场送你。”鹿子双手抱着自己的小腿，头放在膝盖上说。

庞外外和她背靠背倚坐在一起。

“不要。我怕会抱着你一直哭一直哭，根本停不下来。今天，就当告别吧。流了这么多汗，就不用流眼泪了。到了美国，我会经常跟你联系的。小鹿，你要永远开心。你应该会开心的。因为没有我，你就可以做第一名了。”

鹿子扑哧笑了，紧咬着嘴唇，轻轻给了庞外外后背一拳。

出国当天

鹿子一个人默默在操场上跑了两圈。不知为什么，以往跑步总是那么轻快，而今天却觉得特别累，“呼哧呼哧”，恨不得有五个肺才好。

她停下脚步，喘着粗气躺在草坪上，枕着双臂，看着天空。

湛蓝天空上贴着薄薄的云絮，一架早班飞机如同银色甲虫在视野中慢慢掠过，慢得像被浓稠的蓝天粘住了。

鹿子闭上了眼，任由那一条细细的银线，划过蓝天，划过自己的心房……

出国第3天

“外外！终于看见你了。你怎么样？看到自由女神像了吗？胖了还是瘦了？外国同学跟你讲话听得懂吗？交了几个新朋友？美国有少先队、三好生吗……”

“救命啊！小鹿，我才到两天，还在倒时差，哪回答得了你这么多问题。”

“说得也是，嘻嘻。” 鹿子和庞外外隔着手机屏幕一起笑了。

庞外外拿着手机对着挂钟，“看。纽约和你那刚好差了12个小时。我这是晚上8点，你那是早上8点。”

“好巧！”

“来，给你看看我现在住的房子。这是我的房间。现在下楼了，这是客厅，那边是厨房。外面是花园……”

“哇！ 你家可真大！ 你爸真有钱！”

“有钱是有钱，一点意思都没有。我还是特别想你，想我们学校……”

“你眼圈怎么红了？别傻了。想我的时候不是随时可以上网看见我吗？”

“嗯。”

“你家茶几上放的是什么？”

“加州葡萄。”

“看上去又大又甜。”

庞外外拿起一串葡萄凑近手机屏幕，“吃吗？”

“好啊。”

“我喂你。”

庞外外假装喂鹿子葡萄，鹿子假装“啊呜啊呜”吃得很甜蜜很高兴。

出国第10天

“哈喽，外外。”

“哈喽，小鹿。”

“外外，告诉你。你不在可真没劲。这次秋季运动会女子100米我随便跑跑，就拿了冠军。”

“听你这么一说，好想和你一起跑步啊。我最近开始忙起来了，忙得都没时间想别的了。”

“你都忙什么？”

“爸爸花了很多钱，让我进了一所很好的私立学校。现在要补英语和数学。以前学的画画、围棋不能丢。还参加了游泳俱乐部，又开始学大提琴。原来，这里私立学校的竞争也非常激烈，感觉比国内的名校还要拼很多倍。”

“真的呀？”

“爸爸说了，你在国内时的目标是清华和北大。到了美国，目标就要变成哈佛和麻省，必须要更加刻苦，付出更多努力才能成功。”

“加油，外外！我相信你不管在哪都会得第一。”

“嗯，我会的！”

出国第25天

“小鹿，不好意思。最近实在太忙了。现在是课间休息。你那边是晚上九点吧。你在干吗？”

“爸爸给我推荐了一部电影，”鹿子说，“《捕鼠记》，可好玩了，你肯定喜欢看……”

庞外外在手机屏幕上疲倦而淡淡地一笑，“真羡慕你。我哪有时间看电影呀。你爸能陪你看电影真好。我爸呢？永远在忙着挣钱。从小教育我说人生就是一场场比赛，不尽力拼搏就得输……哎呀，要上课了。下次再聊……”

没等鹿子说话，大洋对面的庞外外已经切断了视频连线。

出国第52天

爸爸拿着喷壶，从阳台走进来，“对了。小鹿，最近怎么没见你和外外通话？”

“她太忙了，几次打给她都没接。只能给她留言。”

“没事没事。她不忙的时候会主动和你联系的。”

“嗯。”

鹿子有些闷闷的，提不起精神。突然来了一句：“爸，我们去捉知了吧。”

爸爸一巴掌捂住自己的面门，“傻丫头，都深秋了，哪里还有知了呀。”

出国第90天

几片落叶被北风裹挟着在跑道上爬行，发出昆虫般沙沙的声音。

鹿子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跑道，好像看见了时光里留存的影像——两个若隐若现的身影，快速奔跑，彼此追逐。

“好久没你的消息了。外外，你真的太忙了，你又开始各种新的比赛了吧……”

鹿子蹲下来，重系了一下鞋带。

“快下雪了吧。突然好怀念过去的那个夏天。外外，再听到知了的叫声时，你会停下来，想起些什么，还是匆匆向前，头都不回呢？”

鹿子压了压腿，轻轻一跃，好像追逐前方那个影子一般，在无人的跑道奔跑起来……

发稿/庄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