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周
1
农历六月的一个早晨,天刚刚亮,祥光背着一个行李包,跨过潮湿的田埂,出了村子。
他一大早就偷偷从家里出了门,他要出去闯一闯。
祥光十四岁出头,书念不下去,辍了学。他爸好劝歹劝,他的脚就是不肯再往初中学校的门槛迈一步。在家游荡了半年,他爸说:
“给你两条路,一条路是回学校,一条路是跟我学木雕!”
他爸是东山一带有名的雕匠。在这个行当里沉淀多年,潜心雕刻,手艺在这一行里算是顶呱呱的。事實上,这附近山多庙门多,做雕匠的少之又少,自然也容易出名。
祥光只好跟着学木雕。可是他总觉得他爸脾气太臭,尤其是跟他爸干活的时候。前天,他爸指着祥光的鼻子骂道:“叫你磨刀你磨反了口;叫你劈木料,你把一根好木头劈成了木柴!养你这个儿子,能做什么?”
其实,前一句话也没什么,因为祥光手的确有点笨,眼睛又近视,做错了事没什么好说的。可后一句,他听出了名堂:你厉害,你是大师傅,我不配给你做儿子?哼!
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儿时那慈爱和气的爸爸不见了,现在变成了一个平时没有好脸色、说话没有好语气、端着师傅“架子”的粗汉子。一想到这,祥光就觉得在家里待着难受。尽管他并不讨厌木雕这个行当,但他还是决心离开。
现在,祥光走在通往县城的唯一的马路上,猛然发现阳光已经有些毒辣了。路边有一条小河,河水清澈见底。祥光停下脚步,俯下身子,捧水洗脸、喝水。
正在这时,他看到一位穿着青布僧衣的老和尚正战战兢兢地蹲在上游的水潭边,用木桶打水。
老和尚太老了,他手中装满水的木桶仿佛有千斤重似的。
“哎哟!”老和尚脚下一扭,摔倒在地,“来人哪!”
急促的呼救声传来。祥光没有多想,折转身子,冲上前去,把老和尚搀扶起来。老和尚道了谢,一只脚踮地,仍旧疼得直吸气。
好事做到底。祥光帮老和尚把两只小木桶都装满水。
“您的庙在哪?我干脆给您把水挑回去吧!”
老和尚面露愧意,指着不远处的竹林,“怕耽误你赶路,小庙就在那儿。”
于是,祥光晃悠悠地挑着一担水,老和尚帮祥光背着行李,两人一前一后往庙里走。
庙是一座老庙,叫“东山寺”,有些年头了。
有了水,老和尚立刻洗锅烧茶。他拉着祥光,请他坐下来喝一口茶,吃些早点。
祥光说他急着要赶路去县城,没有工夫喝茶。
老和尚听说他要去县城,问他回头能不能帮忙代买一盒跌打损伤的膏药。
“我是要出远门,今天不回家。再说了,我带的钱也不多……”
祥光说到这,顺手摸了摸裤子口袋。“糟了!”他的手指抖动了一下,猛然发现自己口袋里空空如也!他一拍额头:今早出门时只顾手忙脚乱地收拾衣物,竟然把钱包落下了!
没有钱还怎么出门? 祥光觉得自己简直倒霉透了。
想走也走不了,想回去拿又怕被发现。他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好一边等着老和尚煮茶,一边心神不定地在庙宇里走动起来。
走出伙房,祥光走进庙堂。庙堂十分沧桑,庙里的菩萨也是老菩萨,漆面都斑驳了,但神态却很逼真。他留意到,庙堂正中间摆放了一个红色的功德箱。他脑子里立刻冒出了个念头。老和尚把茶沏好,喊了他两次,他才发觉。
2
老和尚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还在他面前放了一根熟玉米。
老和尚长着一张菩萨般的圆脸,微微翘起的眉目很和善。祥光喝了一口茶,终于鼓起了勇气,“老师父,我遇到麻烦了,您能帮帮我吗?”
“说来听听。”
“我刚才发现,我忘了带钱包。”
“哦,这么粗心啊。你到底要去哪呢?”
“我要去省城。”
“你小小年纪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你家大人晓得吗?”
一句话就戳到了祥光的痛点。他有点为难,但为了借钱,还是一五一十地把自己不愿意跟爸爸学手艺,想出门闯荡的经过说了出来。
老和尚在听他讲的时候,一直微微笑着,并不插话。
待祥光讲完,老和尚笑了笑,“我跟你爸很熟。你遇到我,也是一种缘分。借钱给你不难,但我得多啰唆几句。”
祥光心里一咯噔:他既然认得我爸,这个钱算是借不了了。但身无分文,走也没用。他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
“在家千般好,出门时时难。你到了省城,去哪里落脚,又怎么谋生呢?”
祥光摸摸脑袋,“我跟我同学写信说好了!他在省城的工地做泥水工,我先去找他。”
“年轻人就是敢闯。你看,我这庙里,年轻的和尚也都走光了——但你爸的性格跟你不一样……”老和尚话锋一转。
“哦,您听说过?”
“你爸爸年轻时一门心思待在家里磨手艺,城里工程队喊他去,他都不肯去呢!”
“他要是早点出去就好了!”
“也不一定啊!他没走也有没走的好。你看,他现在不成了远近有名的大师傅了嘛!”
“他是大师傅——架子大!”
“你现在每天跟你爸学了些什么?”
“就是砍砍木材、刨刨板子、打打杂。这手艺又难,他又不好好教我!”
“你还没有入门呢,怎么就知道很难?巧了,你爸约好一早来这里谈雕菩萨的事。等一会,你跟你爸招呼一声,他要是同意你出门,我就借给你路费。”
“那就算了……”祥光咬了咬嘴唇,“我走了,我不等他!”
他刚起身拿起行李转身要走,他爸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庙门前了。
“咦,一大早不见影子,你小子竟然跑到这里来了?”他爸盯着他身上的行李包看。
祥光梗着脖子不说话。
老和尚连忙起身打圆场:“老吴,你这个儿子不简单啊,小小年纪有善心,替我挑水上山。听他说,他跟着你学手艺呢!你的手艺后继有人啰!”
祥光爸朝老和尚无奈地苦笑一下,回头瞪了祥光一眼:“想出门,钱包还落在枕头下了吧?”
祥光脸一红,转身头也不回地下山了。
3
一到家,祥光就直奔屋里的床头找钱包。钱包还在,可钱没了。他一肚子怨气,跑到灶屋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瓢凉水,心里才好受一点。他什么也不想干,就干坐在院子里,等他爸回来。
直到日上正午,他爸才从东山寺晃悠悠地回来。
“我的钱呢?”祥光盯着他爸问。
“我还没跟你算账,先干活!”他爸的语气不怒自威,不拿正眼瞧他。
祥光想到自己离家出走这一茬还没完,就蔫了下去。
祥光家的院子很大,里面堆满了木料、各种工具和刨花、锯末等杂物,还摆放了很多雕好的、没雕好的、雕好但没上漆的木菩萨。
他爸把斧子扔在他脚下,“劈一段樟木作木料!”
祥光懒洋洋地劈了几次,斧刃都没对准,把木头切口劈得乱糟糟的。
他爸从他手里拿过斧子,俯身在磨刀石上磨了几下,抡起斧子,一下把木料劈成匀称的两半。整个过程干脆利落。
祥光叉着腰站在一边,撇了撇嘴。
“老和尚让我雕一对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这对神像必须分别用同一根原木的两半来雕成,这样才合规矩。”他爸擦了擦汗,“你今天从头到尾学一下怎么做。”
祥光“哦”了一声。
木料劈好后,祥光爸就开始锯木板。他用角尺量好尺寸,用墨斗里的墨线在木板上拉了几次,接着用一支铅笔在木板上摹画土地公公的轮廓。等有了一个初步的模子,他就操起圆凿、平凿、斜凿、犁凿等不同的工具,在木料上轮番雕凿起来。
不到半个钟头,木料上出现了土地公公的身影,接着显现出土地公公的脑袋。
在这个过程中,祥光就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说实话,学了快半年,他还是头一次静下心来近距离观摩每一个雕刻的细节。
他爸在用一把平凿凿下多余的木料时,木料必须牢牢固定在底下的垫凳上,不能有半点移动。
祥光不由得想上前帮忙,他爸说:“这次你只看,不用动手。”
他爸找来一个用绳子穿起来的木头踏板,把绳子绑在木料上,踏板吊在凳脚上,右脚踩在踏板上,自然而轻巧地就把木料固定住了。
祥光暗想:“有点意思。”
锯末飞舞,樟木的清香飘散在空中。很快,他爸手中的木料已经变成了一个衣冠整齐、面容和蔼的土地公公模样。
祥光看得有点儿入了神。
他爸放下手头的活计,坐在阴凉地里抽烟,歇息。
祥光一时觉得有些尴尬,俯身拾起一把凿子放在手里把玩。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凿子的手柄上,上面刻了三个字——“东山寺”。
“这是东山寺的东西?”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
“老和尚送的。”他爸答话了。
“他怎么送这个给你?”
“我像你这么大时,家里穷,没书读,跟着师傅学木匠。”他爸指了指身边的一截树桩,示意儿子坐下,“师傅带我去东山寺修庙。恰好有个外地工程队也在,见师傅手艺不错,要把师傅带走。师傅问我去不去,我想了很久,还是没跟去。”
“外面的钱好赚,你怎么不去?”
“我是家里长子,爹妈又有病要照顾,走不开。那时老和尚还不老。他说:‘你没有了师傅,以后怎么办?你木匠学了一半,也没白学。这里庙多,缺雕匠。我庙里有一本讲雕工的老书,你拿去好好翻翻。这里也有些雕工用的凿子,是以前修庙的老雕匠留下来的,你也拿去。”
“这么说,你还是自学的……”祥光呵呵一笑。
他爸没有接话,说:“以前我骂你,不愿意手把手教你,是想让你知难而退,回学校去。你倒好——自个儿离家出走!我今天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想不想读书?”
祥光不笑了:“不读,读不进去。”
“那就一门心思学木雕。”
“我想出门做别的,泥水匠、木匠、铜匠……随便什么都行。”
“学好了这个,以后随便你折腾。”他爸的语气不容商量,“你钱包里的零花钱,我先帮你保管。别惦记了!”
4
其实祥光并没有那么讨厌木雕这个手艺。既然他爸愿意好好教,他也就只好先静下心来学。
以前,祥光在學校里读书成绩不好,但是对美术却很有兴趣。这无形中帮助了他——做木雕活,离不开素描美术之类基本功。看一百遍,不如动手做一遍。时间长了,祥光也开始在废弃的木料上画菩萨的素描,然后学着雕凿。一开始,他对比例掌握得不合适,雕刻出来的菩萨头大身子小,就像大头佛,让人看了发笑。后来他掌握了窍门,先确定身子的比例,再确定头的大小。解决了尺寸的难题,他又在雕凿的力度上出了差错,几次把该雕浅的地方雕深了。特别是遇到木头天生的树疤树瘤,一凿子下去,力度没有吃准,经常出偏差。对于这些难题,没有捷径可走,只有反复地练习,反复地试错。三个月后,他终于拿捏了力度的轻重缓急,雕出来的样品像模像样了。
神仙也得像人一样,五脏俱全。仅仅雕刻出木雕的正面,只是完成了第一步——还有反面。雕匠还得在反面雕出一个方框,在中间掏出一个圆孔——“腑脏眼”。打好了孔,为方框定制一个大小合适的木盖子盖上,雕刻模型就算告一段落了。
第三阶段就是打磨,用刨子、砂纸把木雕的表面打磨光滑。如果木头内部的树疤造成了孔洞,那就得打石膏,填补平整。最后一步,也是十分关键的步骤——描红刷漆。
刷漆说起来简单,实则最难。难在哪里?难在画眉眼、画嘴唇。行话说:“漆匠来遮木匠丑。”就是说,雕琢眉眼五官的时候,偏差了一点点都不要紧,因为漆匠还可以通过涂漆来遮掩。当然,一旦漆工不精,刷得不伦不类,那就活生生地毁了精湛的雕工。
经过两百个日夜的勤学苦练,祥光终于掌握了这些技术。在雕刻的过程中,他也慢慢悟出了其中的乐趣。
到了来年四月初八释迦牟尼佛的诞辰,四乡拜佛的人多了,乡间修建土地庙的祭祀活动也跟着多了起来。祥光他爸一下子接了好多单预定土地神、财神、如来佛雕像的生意。祥光也试着雕了一些,他爸看了还算满意,便让他正式上手,成为一名小雕匠。
但到了漆工这一道关,他爸就亲自动手,从不让祥光染指。他爸可不想糟蹋了材料。
祥光观摩了无数次上漆的过程,自己手也痒痒了。他也偷偷地找一块废料,雕出菩萨像试着上漆,但总是把菩萨的神态弄得不伦不类。
祥光不明白诀窍到底在哪,他想亲自找到诀窍。
5
祥光爸指派祥光去东山寺找老和尚。
有信众出资,打算在寺庙后院的一口水塘里放生一些乌龟。按照规矩,要在乌龟的肚子上刻上施主的名字,以替施主消灾。祥光拿着刻刀等小工具去寺庙里刻字。
再次见到老和尚,祥光觉得十分亲切。
休息的时候,老和尚就坐在一旁陪他闲聊。
“手艺学得怎么样了?”老和尚问。
“还行。”
“不想出门了吧?”
“先学着吧。”
“你爸脾气好点了?”
“好多了。”
“别砸了他的招牌。”
“这个不敢保证。”祥光话里有话。
“遇到什么麻烦了?”
“学到上漆这一步,师傅竟然不教我了。”祥光故意不说“爸爸”,说“师傅”。
老和尚笑了笑:“学艺的方法可不止一种。师傅没指点你,你找我问问嘛。”
老和尚带着祥光到佛堂里观摩那些法相庄严的菩萨。学了手艺再看这些菩萨,祥光感觉很不一样。在偏殿里,他看到了手持各种戈矛的面相凶狠的武将菩萨和手持朝笏的慈眉善目的文官菩萨。
祥光问:“武将和文官脸形五官差不多,为什么面相差别那么大?”
“你看细一点。”
“我晓得了!武将的眉毛是朝上的,文官的眉毛是朝下的!”
“除了眉毛,其他差别在哪呢?”
祥光皱起眉头。
老和尚似乎看出他内心的疑惑:“凶相和善相,除了眉眼有别,鼻子耳朵大概不会有什么不同。”
“那是自然。”
“五官之中只剩嘴巴了……”
祥光立刻把目光投向武将和文官的嘴唇部位:区别在这儿吗?
仍然不见端倪。
这时,一个老婆婆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进庙里上香。老婆婆慈眉善目,神态和善。她朝老和尚笑着点点头,又朝祥光笑了笑。
小男孩趁奶奶在磕头拜佛的工夫,在庙堂里转来转去。看到文官菩萨,他就咧嘴而笑;看到武官菩萨,他就龇着牙齿,嘴角撇了上去,显露出一副凶狠的样子来。
对照着小男孩一喜一怒的神态,再仔细端详两尊菩萨,祥光突然茅塞顿开——
最大的区别就在嘴角!
当一个人高兴开心的时候,嘴角是往上翘的;当一个人生气发怒的时候,嘴角则是朝下翘的。虽然差别极其细微,却决定了喜怒的截然不同。
祥光高兴地对老和尚说:“我明白了,窍门就在嘴角。”
老和尚颔首而笑,嘴角的线条垂了下去。
祥光回去后,偷偷地在一块边角料上雕了一个文官和一个武官的木雕。衣帽、兵器、衣着,这些都是按照他爸的套路,自然没问题。到了眉宇涂黑、嘴角描红之处的关键步骤,他慎重起来,嘴里默念着小窍门,一笔一划地描画出文官和武官的神韵来。
当他把自己的“杰作”送到他爸的面前时,他爸瞪大了眼睛。
“你画的?”
“嗯。”
“谁教你的?”
“我自己琢磨的。”祥光没有提老和尚。
他爸抿了抿嘴,笑意流露在脸上。
祥光终于掌握了雕制神像的全部要领。只要给他足够合适的材料,他就能在数天之内雕凿出符合要求的神像来。
祥光对木雕手艺越来越着迷。为了把木雕菩萨做得更加逼真,他经常去东山寺后院观摩古时遗留下来的石雕菩萨。他看得很细,连菩萨耳朵里的耳朵眼都不漏过。这些细节的来龙去脉,老和尚都给他一一指点。
6
雕好了神像,还需要把神像安装到神龛里去,木雕才能成為菩萨或者神,否则它只是木头。俗话说:“木听匠人,神听处师。”所谓处师,就是专门安装菩萨或者神像,主持法事仪式的人。祥光他爸还有一个兼职——处师。
这天,他爸叫祥光接上东山寺的老和尚,一起去一个村里安装神像。
祥光到了东山寺,老和尚已经在门口笑盈盈地等候他了。他仿佛觉得第一次见到老和尚的场景又浮现在了眼前。老和尚脚痛走不快,祥光就搀扶着老和尚一步一步地走。
这是村里的善男信女自发修建的一座土地庙。庙里有土地公公、土地婆婆,还有一对童男童女。只见祥光爸用一个小钩子勾出神像“腑脏眼”的木盖子,再往孔洞里塞进事先准备好的茶叶、谷米、五色花线……还塞进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安装神像的日期时辰,最后重新合上木盖子。
等到这些完成之后,他爸还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张黄裱纸,上面用小楷写着一段符文,落款盖着一个鲜红的篆体印章——“道经师宝”。
他爸神情肃穆,点燃三炷香,嘴里念念有词,然后把黄裱纸烧成灰烬,虔诚地磕上三个头。老和尚则盘腿闭眼,在一旁敲着木鱼念经。
祥光在旁边看得目不转睛。头天晚上,他爸就把整个法事的过程跟他讲了一遍,如今身临其境,感受更加深刻了。
法事完毕后,按照惯例,主事人递给祥光他爸一个红包作为酬劳。
祥光他爸接过主事者递来的喜钱,道声“多谢”,也不多停留,便告辞了。祥光搀扶着老和尚,三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祥光一边走一边问他爸:
“咱们这个活就算完成了?”
“从雕到漆,到安装神位,所有工序都圆满了。”
“他们都说你爸手艺好,安的土地神也比别处的灵验,香火也旺些。”老和尚笑道。
“老师傅,你说这普通的木头雕成了菩萨,怎么就变得那么神了?”祥光问出了困惑已久的问题。
“人们信菩萨,是因为菩萨渡众生。你把木头雕成了庇佑众生的菩萨,也算是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啊!”
这一说,祥光有点不好意思了。
祥光爸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装喜钱的红包,双手递给老和尚:“老师父,您的话提醒了我。今天这个钱全给您做功德钱!”
“我不缺功德钱。这个钱,你得给祥光。”
“给我?”祥光以为耳朵听错了。
“要给你。你去年不是找我借钱做路费吗?菩萨是你雕出来的,你自己把外出的路费挣了,不用找我借,我也就宽心啦!”老和尚话里藏着玄机。
“老师父,您也是功德无量啊!要不是您帮我劝回了这小子,他的心还野着呢!”祥光爸握住老和尚的手,硬是把红包塞在他手心,“下次您再指点他怎么做泥菩萨!”
老和尚收下了红包,意味深长地对祥光说:“下次我脚要是还扭了,你还要帮我挑水啊!”
祥光一下子悟出点什么。他回想起去年夏天的那个清晨发生的巧遇,又想起一年来他和爸爸以及老和尚交往的种种细节……难道这一切都是爸爸事先安排好的?不可能,不可能!可是……
祥光爸用一种怜爱的目光朝祥光看了一眼。祥光的目光与爸爸的目光相遇,心头一暖,仿佛觉得儿时的爸爸又回来了。只不过,岁月悄然在爸爸的额头雕刻了许多细密的皱纹。
送回了老和尚,父子俩一前一后走在田埂上。
走了几步,路过一座土地庙,祥光立住了,“爸,今天这个活怕是没有做好……”
“嗯?”
“我总觉得我们安上去的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欠缺了点什么……”
“不缺鼻子不少眼睛,还少什么呢?”他爸眉头一皱。
“耳朵缺了点什么。”
“耳朵?”
“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是土地神,肯定有很多人祈求庇佑。可土地公公土地婆婆的耳朵好像聽不见呀!”
“听不见?”
“是呀!我忘了给神像雕耳朵眼了!”
发稿/赵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