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中的中欧货币合作：动因及前景

胡弘志 左海聪

牙买加体系下的人民币国际化作为一项国际货币体系的安排,是中国对现有国际货币体系的有序参与和渐进性重塑。虽然人民币与欧元之间存在潜在竞争关系，但是自2009年中国政府正式推动人民币国际化以来，中国与欧盟及其成员国在人民币国际化相关事项方面取得了一定的合作成果。那么，欧盟及其成员国是否有意愿和中国就人民币国际化的相关问题进行长期合作？这是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因为在一定程度上，欧盟及其成员国对人民币国际化的态度将直接影响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和前景。

对此学者们有不同的认识，有学者认为人民币国际化可能遭遇传统主要货币的遏制性政策冲击(中国人民大学国际货币研究所,2018)，有学者认为欧盟会支持人民币国际化(刘明礼,2016)，也有学者认为欧盟对人民币国际化不会发挥主要支持作用(李巍,2016)。为进一步明晰、深化对该问题的认识，本文首先简要分析了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中中欧货币合作的现状，进而从国际经济和国际政治视角分析了欧盟与中国合作的政策考量及背后的深层次原因，最后探讨未来可能影响中欧货币合作的因素，就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中的中欧货币合作前景予以展望。

一、中欧货币合作的现状

(一)欧盟主要成员国支持中国在欧建立人民币离岸交易和清算中心

人民币要逐渐发展成为一种全球性的货币，它需要一个覆盖主要国际金融中心的离岸交易和清算中心网络，从而使人民币能在主要市场上全天候不间断地使用(欧纬伦等，2016)。同时，对初步阶段的人民币国际化而言，离岸市场有着独特的角色，可以为中国根据实际情况有序开放资本项目提供缓冲(乔依德等，2014)。作为人民币跨境使用的市场基础设施，人民币国际交易和清算网络的形成离不开主要国际金融中心所在国的支持。

欧盟主要成员国支持人民币离岸交易和清算网络构建，推动欧洲人民币离岸市场建设。欧盟主要成员国已与中国签订了建立人民币清算安排的合作备忘录(见表1)。

表1 中国与欧盟成员国签订的建立人民币清算安排的合作备忘录情况

人民币离岸中心网络在欧盟的不断扩大，有利于市场参与者特别是离岸市场上非居民使用人民币进行跨境交易。欧盟主要成员国支持人民币离岸中心网络的构建和扩大，这是对人民币国际化的重要支持，有助于人民币发展成为国际货币。

(二)欧盟及其主要成员国支持并承认人民币的国际储备货币地位

欧盟及其主要成员国主要通过中欧双边本币互换、支持人民币加入SDR货币篮子和将人民币纳入储备货币这三种方式，支持人民币的国际储备货币地位。

根据IMF《国际收支与国际投资头寸手册》的规定，央行间货币互换所取得的外汇存款被视为储备资产。欧盟通过中欧货币互换的方式支持了人民币的国际储备货币地位。中欧间签订的货币互换协定情况，如表2所示。

表2 中国和欧盟及其成员国签订的双边本币互换协议情况 单位：亿元人民币

2015年，在中德、中法高级别财金对话过程中，德法两国明确表示支持人民币在满足现有入篮标准的前提下，将人民币纳入SDR货币篮子。SDR作为储备资产的一部分与各国央行息息相关。人民币加入SDR货币篮子可使人民币具有额外合法性，有助于激励各国央行将人民币纳入储备货币，提高人民币的吸引力(Chris Brummer,2015)。德法支持人民币加入SDR货币篮子是对人民币国际储备货币地位的重要支持行为。欧洲央行、德国央行和法国央行已经将人民币纳入外汇储备，这是欧盟及其成员国对人民币国际化的重要支持和承认，大大加强了人民币的国际储备货币地位。

(三)欧盟主要成员国加入亚投行

亚投行是中国对现有国际货币金融秩序的有益补充和完善。亚投行有助于中国运用高额外汇储备投资亚洲基础设施，提高中国外汇储备的利用率，改变中国长期以来被动购买美国国债这一近乎唯一的储备资产管理方式，减少人民币对美元的依赖，推动人民币区域化、国际化(左海聪等，2015)。英国、德国、法国、意大利、奥地利、荷兰、葡萄牙等欧盟主要成员国作为创始成员加入亚投行，这是欧盟主要成员国对中国主导的区域性金融机构的重要支持。欧盟主要国家的加入有助于亚投行逐渐发展成为全球性的多边开发性金融机构，推动国际金融秩序的有序变革。

二、中欧货币合作的动因

(一)人民币国际化对欧元的潜在影响相对较小

从事国际经济交易的市场参与者享有货币自主选择权。一般而言，国际市场参与者主要基于使用货币的成本因素来选择计价结算投资的币种(中国人民大学国际货币研究所,2015)。如三星中国、阿尔斯通和爱立信等为降低外汇汇兑成本，将人民币作为公司结算货币。人民币国际化使国际市场参与者包括私营部门和公共部门有了进行贸易、投资和储备的新的多元化选择。在一定程度上，货币使用的国际市场需求会逐渐发生转移，后进货币会逐渐侵蚀现有国际货币的市场份额。因此，人民币与欧元等在位国际货币具有潜在的替代性和竞争性。

虽然对欧盟而言，人民币是欧元在全球范围内的潜在竞争对手，但是由于欧元的应用范围比美元(以及英镑和日元)要窄，且不属于避险资产，至少从长期来看，再引入一种主要货币对欧元的影响相对较小(Chris Brummer,2015)。

(二)中国资本项目的开放能为欧洲市场参与者和欧盟带来潜在益处

资本项目开放是货币国际化的必要条件。从长远来看，人民币国际化意味着中国需要进行更深层次的国内市场化改革，建设具有深度和流动性的国内金融市场，有序推动资本项目开放，以满足国际投资者和中央银行的需求。中国将逐渐转向实施以内需为主导的经济发展战略。事实上，中国也在积极推进这方面的改革。中国广阔的市场机遇对国际市场参与者有着巨大吸引力。

对欧盟市场参与者而言，中国资本项目的逐步开放为其带来了新的机遇。欧洲的公司和投资者借由人民币国际化获得了投资组合多样化的新途径，从而可以进入国内证券市场、中国的在岸市场和其他人民币金融中心(Chris Brummer,2015)。多元化的投资途径有助于欧盟投资者更好地分散投资风险，获取更高的收益。欧盟主要成员国已获得一定的人民币合格境外机构投资者(RQFII)额度(见表3)，从而使欧盟成员国的央行和主权财富基金等机构投资者可以进入中国的银行间债券市场和外汇市场。《欧盟2016对华战略纲要》就明确指出，欧盟应推动及时完成全面投资协议谈判，并采取雄心勃勃的方式开拓新的市场机遇。可见，寻求中国资本市场的开放是欧盟推动中欧投资协定谈判的重要政策目标之一。人民币国际化和中国资本项目的逐步开放能为欧洲市场参与者带来潜在益处。正如《欧盟2016对华战略纲要》所言：“如果有适当的框架条件，中国与全球资本市场日益紧密的联系，可以为所有人带来利益。”对欧盟而言，欧盟的繁荣与中国的可持续增长息息相关。如果安排妥当，人民币国际化及放松资本账户管制，预示着全球经济将重新调整，以期实现更可持续的增长(Chris Brummer,2015)。中欧经济贸易联系密切，中国经济的可持续发展也有助于欧盟经济的健康发展。欧洲离岸人民币市场的发展有助于欧盟维护其主要国际金融中心地位。可见，欧盟成员国积极参与人民币国际化进程符合欧盟自身的利益，有助于欧盟分享人民币国际化带来的潜在益处,这是中欧之间货币合作的重要动因之一。

表3 欧盟主要成员国获得RQFII额度构成情况(截至2018年年末) 单位：亿元人民币

(三)中欧在减少美元货币权力对世界经济和政治的不利冲击方面有着共同利益

美元作为现行国际货币体系的本位货币，享有诸多特权,这些特权对世界经济和政治产生了不利冲击。

一方面，以美元为中心的现行国际货币体系固有的缺陷对其他经济体产生了不利冲击。美国作为本位货币的发行国，使得美联储具有双重角色，它既是美国的中央银行，也是事实上世界的中央银行。但是，美国的经济货币政策会以美国的国内经济发展状况为出发点，在很大程度上，美国经济货币政策的负面外溢性缺乏国际约束，这使外围经济体面临着诸多的风险。如美国通过量化宽松政策增加美元供给，使拥有美元资产的外围国家资产缩水；向全球输出通胀，转嫁危机的成本；外围国家面临国际资本流动的冲击，汇率的剧烈波动等不利影响。正在时任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所言，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后，屡屡发生的金融危机未必是储备货币发行国的故意，但却是制度性缺陷的必然。

另一方面，美国所享有的单边金融制裁权力严重影响了外围国家的经济和金融安全。美国作为国际本位货币的发行国，有能力通过美元支付清算系统，有效实施单边金融制裁，服务其外交政策目标，这严重影响了外围国家的经济和金融安全。美国实施金融制裁的对象范围广泛，不仅包括俄罗斯、中国等非盟友国家的金融机构，而且其传统盟友欧盟国家的金融机构也概莫能外。近年来，欧洲银行业屡遭美国制裁，如荷兰ING银行集团、德国商业银行、巴克莱银行和法国巴黎银行先后被美国处以巨额罚款。

可见，以美元为中心的现行国际货币体系固有的制度性缺陷和美国所独享的金融制裁权力,使中欧的经济发展和金融安全都处在风险之中。现行国际货币体系的现实状况决定了中欧在减少美元货币权力对世界经济和政治的不利冲击方面有着共同利益。人民币国际化意在减少现行国际货币体系下中心货币的外溢性对中国所产生的不利冲击和风险，使中国获得与其国际经济和贸易地位相称的国际货币地位(中国人民银行,2016)。正是基于美元体系外溢性的不利影响，欧盟也透露出去美元化的意图。近年来，欧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法国巴黎银行事件后，2014年7月7日，欧元区国家首次讨论了如何提升欧元在国际贸易中的地位问题。在2015年6月《五位主席报告》(1)2014年10月，欧元峰会强调“更密切的经济政策协调对于确保经济和货币联盟的顺利运作至关重要”，呼吁继续努力建立具体机制，加强经济政策协调，为欧元区更好的经济治理准备下一步行动。在此背景下，由时任欧盟委员会主席Jean-Claude Juncker、欧元峰会主席Donald Tusk、欧元集团主席Jeroen Dijsselbloem、欧洲央行行长Mario Draghi和欧洲议会主席Martin Schulz合作编写了《完善欧洲经济货币联盟》报告，即《五位主席报告》。报告反映了五位主席的个人讨论情况，它关注欧元区国家面临的共同挑战、利益和责任，提出了深化欧洲经济和货币联盟的路线图。报告全文见https://ec.europa.eu/commission/sites/beta-political/files/5-presidents-report_en.pdf。提出的愿景、2017年春季发布的《深化经济和货币联盟》和《欧盟金融的未来》报告的基础上，2017年12月，欧盟委员会制定了深化经济和货币联盟的路线图，意在加强欧元的国际货币地位。2018年12月，欧盟委员会发布了《朝着欧元更强的国际化地位前行》的政策文件，提出了若干增强欧元国际地位的政策建议。为规避美国制裁伊朗对欧伊间合法贸易的影响，法国、德国和英国于2019年2月建立了新的专门结算系统(INSTEX SAS)。11月29日，芬兰、比利时、丹麦、荷兰、挪威和瑞典六国发表联合声明，宣布加入该结算系统。这也说明了欧盟国家对美国金融制裁所产生的不利影响的担忧和强烈不满。

(四)中欧在建立多元国际货币体系方面有着共同诉求

中欧在促进现行国际货币体系向多极国际货币体系转型方面有着共同利益，其主要原因在于：

其一，建立多元国际货币体系符合中欧的现有利益。国际货币金融秩序是具有金融能力的国家自生自发形成的秩序，具有内生性和稳定性(葛华勇,2013)。中国和欧盟主要成员国作为布雷顿森林体系的主要创始缔约国之一，为战后国际经济秩序的创建做出了历史性贡献，享有一定的既得合法权益。在这一意义上，中欧是现有国际货币体系的受益者和维护者。中欧具有鲜明的守成大国特性。在维护自身利益的同时，渐进性改革国际货币体系，使现有国际货币体系更加多元化，这才符合中欧的现有利益。

其二，现有国际货币体系的崩溃并不符合包括中欧在内的外围经济体的利益。虽然中欧在减少美元货币权力对世界经济和政治的不利冲击方面有着共同利益，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中欧会颠覆美元本位的国际货币体系。因为美元体系是一个全球性的资本控制系统。一方面，包括中欧在内的外围经济体无法单独改变规则，而且这种状况短期内难以改变；另一方面，美元体系将系统内所有经济体绑定在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美元体系崩溃的成本高昂，系统内经济体难以承受(李晓等,2015)。在现行国际货币体系下，外围经济体美元储备资产的不断积累与美国国际经济地位的相对下降，以及美国的财政能力之间存在着不对称性。如果出现美元信用危机，美国债券被大量抛售，包括中欧在内的其他经济体的储备都会遭受重大损失；投资者也会遭受较大损失，可能导致金融崩溃，威胁到全球经济的增长。所以，避免出现美元体系崩溃的危机是维护国际社会的整体利益。

其三，虽然国际社会对国际货币体系改革提出了诸多方案，但是从现实来看，建立一个多极储备货币体系是解决当前国际货币体系困境的最优和可行的方案。金融技术和市场结构的变迁弱化了网络效应，从而使得若干种货币可以共享储备货币的地位，这一点在未来比过去更有可能变为现实(巴里·艾肯格林,2013)。事实上，欧盟国家也认为建立一个多元化的国际货币体系是抵制美元“嚣张特权”的现实选择。2011年G20会议期间，法国明确表示推动人民币国际化换取人民币的升值、寻求建立以多个货币为代表的新的国际货币体系。

在此我们应注意，有学者认为，欧洲支持人民币国际化虽然不直接针对美元，但一定程度上可以对“美元霸权”形成制衡，降低外部经济风险(刘明礼,2016)。本文认为，这一观点是值得商榷的。从现阶段来看，在较长时期内人民币不具备制衡美元霸权的能力。首先，中国资本项目开放的难度和风险决定了在可预见的未来人民币缺乏制衡美元霸权的实力。人民币国际化是一个涉及经济和政治的复杂问题。中国政府需要根据本国经济发展的基本情况，在相应宏观经济政策保障的条件下，逐步建立市场化的汇率制度，深化国内金融体系改革，推动资本项目的有序开放。由于中国资本项目开放存在难度和风险，这必然意味着人民币在可预见的未来还很难成为替代美元的可靠投资币种。中国还不具备为被美国制裁的国家提供资本市场、从而规避或减轻制裁的负面冲击的能力，人民币未来在国际货币中将处于何种地位还很难预料，保守的估计是将获得与欧元相类似的地位，但这一过程将是较为长期的。所以在可预见的未来，人民币要取得能够制衡美元的国际化货币地位还很难。其次，欧元诞生之时，国际社会普遍希望欧元能够制衡美元霸权，但是从国际实践来看，欧元并未取得制衡美元霸权的良好效果。欧元诞生后，美元的地位不仅没有下降，反而有所上升(李晓等,2015)。因此，人民币在一定程度上制衡“美元霸权”并不是欧洲初步支持人民币国际化的动因。

三、中欧货币合作的前景

无论从国际经济层面还是国际政治层面来看，欧盟及其成员国对人民币国际化会持一种积极合作的政策态度。欧盟成员国与中国的货币合作，有助于实现互惠互利。这符合《欧盟2016对华战略纲要》中关于欧盟与中国关系的基本原则，即欧中关系应该建立在政治和经济方面的互惠互利的基础上。可以预见，中欧货币合作前景可期。然而我们应该看到，中欧货币关系受其他因素的影响，可能面临一些不确定性和挑战，这将影响未来中欧货币合作的前景。

(一)欧盟对“一带一路”倡议的政治疑虑可能影响中欧货币合作

“一带一路”倡议作为一项开放性区域合作发展倡议，虽然中国政府是该倡议的发起者，但是中国对该倡议始终秉持共商、共建和共享原则。这表明中国意在通过“一带一路”倡议为国际社会提供公共产品，有序参与国际经济法律秩序。

然而，“一带一路”倡议的引入可能会对中欧关系产生影响。一些欧盟领导人认为中国与中东欧国家之间的“16+1”机制是为了从“后门”进入欧洲，并将欧洲分裂为东西两部分(布拉尼斯拉夫·乔尔杰维奇，2015)。德国对中国通过“一带一路”倡议介入中东欧地区抱有较强的戒备心理。如德国时任外长加布里埃尔公开指出，中国企图通过中国与中东欧“16+1”机制分裂欧洲、威胁欧洲的统一。德国媒体和智库多次批评中国在东欧和东南欧的经济活动。《欧盟2016对华战略纲要》中指出，欧盟在对华关系方面必须发出强有力、明确和统一的声音。当成员国与中国建立双边外交关系时，无论是“一对一”还是“16+1”机制，他们应与欧盟委员会、欧洲对外行动处(EEAS)和其他成员国合作，帮助确保与欧盟相关的方面符合欧盟法律、规则和政策，并确保总体结果对整个欧盟有利。德法智库分析认为，中国在欧洲的政治和经济影响力越来越大，对欧洲的价值观和利益构成了重大挑战,对现有国际秩序带来了挑战。由于欧盟部分成员国对“一带一路”倡议中的一些问题存在政治疑虑，这些疑虑所产生的政策冲突可能会影响中欧间的货币合作，这是中欧货币合作面临的挑战之一。

(二)美国对欧外交关系的影响可能消解中欧货币合作的前景

从长远来看，人民币国际化使国际市场参与者有了进行贸易、投资和储备的新的多元化选择，这将使中国有能力直接或者间接影响域外国家或者地区政府的货币政策、监管政策甚至外交政策，从而有序深度融入国际货币金融体系。因此，人民币的国际化意味着中国对现有国际货币金融体系的渐进性重塑。不可否认，人民币与美元之间存在着潜在竞争关系。但是正如 “欧元之父”蒙代尔所言，美国毕竟是体系维持者和特权享有者。美欧作为传统盟友，美国对欧盟及其成员国的对外政策有一定程度的影响。美国极有可能通过影响欧盟及其成员国的外交政策，来遏制欧盟成员国对人民币国际化的积极态度，这将使中欧货币合作存在一定程度的不确定性。

国际实践也表明美国试图影响欧盟对人民币国际化的政策。尽管欧盟主要成员国纷纷加入中国倡议成立的亚投行，但是美国批评指责欧盟主要国家，认为他们不应该加入亚投行。实际上，华盛顿政策界反对亚投行是对地缘政治的反应。美国认为亚投行会破坏现有的国际机构，它会变为中国扩大战略利益的手段(Bergsten,2015；Ba,2017)。对于人民币的国际储备货币地位问题，美国与欧盟的态度不尽相同。如前所述，欧盟及其主要成员国支持并承认人民币的国际储备货币地位。但是，美国越来越多地指责其传统盟友，尤其是英国，认为他们不该将人民币作为主要的交易和储备货币(Chris Brummer,2015)。可见，美国试图影响欧盟成员国对人民币国际化的合作政策。但是从实践来看，在人民币国际化的初步阶段，欧盟成员国并未迎合美国的政策，而是给予人民币国际化初步的支持。从现阶段来看，美欧关系并未对欧盟及其成员国对人民币国际化的政策产生实质性的影响。

但是，当人民币国际化达到一定程度，严重影响美国的核心利益时，并不排除美国迫使欧盟成员国改变对人民币国际化政策的可能性。虽然中国资本市场的逐步开放能为美国的公司和投资者带来潜在益处，但是美国毕竟是体系维持者和特权享有者。美元体系的维系及其利益是美国的核心利益。任何触动美国核心利益的行为，美国都将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硬实力和软实力进行必要的威胁、遏制和打击(李晓等,2015)。中美贸易摩擦，以及美国不顾事实和国际法，武断地将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都说明了这一点。从历史经验来看，日元国际化过程中遇到的潜在冲突和国际阻力也说明了这一点。在亚洲金融危机之后，日本曾倡议成立亚洲货币基金，加强地区货币合作。这被认为是亚洲国家躲避华盛顿主宰、追求金融独立的一种尝试，但由于美国的反对，日本不得不放弃这一设想(关世雄，2003)。因为人民币国际化使市场参与者有了新的多元化选择，如果人民币成为可以与美元相竞争的可靠货币，美元的很多特权都将被削弱(Chris Brummer,2015)。当人民币国际化达到一定程度并影响美国的利益时，为维护美元霸权，美国一定会对人民币国际化进行围剿，遏制欧盟对人民币国际化的合作政策。

四、结 语

在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中，中欧货币合作符合双方的利益，有助于实现互惠互利。同时，中欧间的货币合作有着超越商业利益的意义，它有助于完善、维护、加强现有国际货币体系，使现有国际货币体系更加具有韧性。可以预见，中欧货币合作前景可期。但是从长远来看，中欧货币合作的前景仍然存在一定的不确定性。

由于人民币国际化对英欧及其市场参与者具有诸多潜在好处，英国脱欧后，英国与欧盟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竞争关系，中英、中欧货币合作可能得到同时提升。未来中欧可重点加强三个方面的合作，为人民币国际化创造便利条件和制度环境。一是在现有机制的基础上不断完善中欧不同层面的宏观经济政策协调机制，减少欧盟成员国宏观经济政策对人民币国际化可能产生的消极影响(中国人民大学国际货币研究所,2018)；二是加强中欧在金融监管领域的合作，为中国资本项目的有序开放创造有利条件；三是加强“一带一路”倡议下中欧政策沟通与不同机制对接，尽可能消除欧盟对“一带一路”倡议中一些问题的政治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