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震撼

2020-08-11 07:32廖德全
延安文学 2020年1期
关键词:延安苹果

廖德全

一脚踏进延安的土地,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这是震惊世界的革命圣地啊!

杨家岭、枣园、南泥湾、凤凰山……这些普通的窑洞、陕北黄土高坡,因为中国工农红军的远道而来,毛泽东同志及其战友们,就在半山坡上简陋的窑洞里,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才有了惊天地、泣鬼神的红色延安。滚滚延河水,巍巍宝塔山,传颂于神州大地,长存于世世代代人们的心目中。

这次来访,深为延安的莽莽绿原而震撼!

曾经的延安,穷啊!

穷到什么程度?1973年,周恩来总理到延安,看到延安人民的困苦生活,感怀备至,顶天立地的一代伟人竟热泪盈眶。时至1978年,改革开放之初,陕北33个县市中,有30个被列入国家重点贫困县市,贫困户47.72万户,贫困人口206万人;其中近一半在延安地区。据新华社记者冯森龄记述,那一年,他在从延安去志丹县的路上,遇到了出来要饭的三兄弟,一个17岁、一个13岁,小弟弟才8岁,家里还有父母亲和一个5岁的小妹妹。一开春就断粮,哥仨不得不出来讨饭过日,小弟姜生荣因过度饥饿而躺倒在路上站不起来了。冯森龄掏点钱,让司机把孩子送走,独自站在路边,老泪纵横。

想当年,我们的红军战士走着走着,就有人饿毙在长征途中;没想到,解放已近30年,竟还有人饿倒在要饭的路上!读到冯森龄的这段记述,虽是历史陈迹,年代久远,那种惨状已一去而永不复返,但我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在延安这块土地上,从来就没有缺失过与饥饿作抗争的顽强意志和生动实践。

远的就不说了,当年的南泥湾大生产运动、解放初期的社会主义大生产、农业学大寨、还有后来的家庭承包、分田到户,等等,无论如何也难以让人从记忆中抹去。这些,都是向荒山要粮、摆脱饥饿的伟大壮举!当初的延安,全境只有580万亩耕地,几经开垦陡增至1457万亩,养羊最多时达到200多万只。这里面,有多少感人故事,有多少动人场面,有多少汗水与艰辛!一出《兄妹开荒》,感动了多少人?一曲《南泥湾》,岂止唱遍大江南北,更唱红了红军、唱响了延安、唱雄了人心,谁不向往之、誰不景仰之?还有那一时代涌现出来的张思德同志,其“为人民服务”的品德操行,得到毛泽东主席的高度评价,亲自撰文进行宣扬,成了时代楷模,人生典范。延安的山山水水,接纳了中央红军,滋养了中央红军,养育了生生不息的延安人民。

人要活着,这是第一位的。生存下来才能有美好的人生。谁敢说当年的砍伐烧炭、垦荒种粮就是错的?大规模发展养羊产业也没有对错,只有必须和可能。能活下来,总比外出要饭、饿毙路边好吧?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在云南工作,云南老乡说的一件事我至今不忘。他们接待北京、上海来的同志,看到金沙江在漂流原木,是从上游砍伐的原始森林。他们连声说太可惜了、太可惜了,要保护好森林、保护好大自然啊。云南老乡说:真的是可惜了!但不砍又怎么办?人总得活着,总得有饭吃有衣穿。要不,你们来这里保护森林,我到你们那儿住几天?这话,过头了,却在理。现实,才是最有力的主宰;在现实面前,真理亦常常苍白失色。

任何开垦,都是对大自然的破坏与掠夺;过度垦殖,无序放牧,必然要遭到大自然的疯狂报复。水土流失、水患成灾,桥断房垮、家毁人亡,给延安人留下了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而另一方面,素以干旱著称的黄土高原,却因为没树没草,光秃秃的山头留不住雨水,涵养水土的功能日益退化,一遇大雨就暴发山洪,造成灾难。那时乡村干部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安排专人用大喇叭通知村民“跑洪水”!山洪暴发,又岂能一跑了之?这样的一项特殊任务,听来让人起敬,但更多是心酸。

延安陷入了“越垦越荒、越荒越穷、越穷越荒”的恶性循环。

姜春云副总理当年在他给国务院的报告里,借用当地群众的口语形容:“山上光秃秃,沟里干丘丘,三年两头旱,十种九难收。”语出国家领导人,应该是当年的真实写照。在一篇当地人写的记述文章中读到:“过去我们这里的人,男的不敢穿白衬衫,女的不敢穿白裙子。出去转一圈,回来就成土色了。过去,家家门后都挂着个掸子,进门头一件事就是拿了掸子在门口掸土。”有人调侃:“汽车的雨刮器不是刮雨的,是刮黄土的。”与我们同行的作家唐小米也感慨万千,说她的一位朋友新婚随丈夫到陕北。为了照顾这位城里来的新媳妇,公公要到几里外的地方去挑水。而洗脚之后水还不能倒掉,得留作他用。水贵如油,此话不假!小米说,她这次延安之行,就是要来寻找在生命绝地挣扎的东西。

山河失色,延安蒙羞啊!

穷则思变。

延安人终于明白,“靠山吃山”的日子过不好、过不安隐、过不长久。痛定思痛,他们更能体会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真谛所在。退耕还林,势在必行!

然而,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非山即峁、沟壑纵横的土地就是他们的衣食之本,黄土高坡就是他们的栖身家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地、放牧,已是当地农民千百年来赖以养家糊口的耕作传统。退耕还林,谈何容易?

但是,他们真的“革命”了。

从1999年始,全市动员,整体发力,进行脱胎换骨的“绿色革命”。延安人,拼了!

在延安采风这几天,我们出延安、进延川,经富县、访洛川,走进梁家河,神游乾坤湾,行程数百里。车行其间,只见绿满青山、果蔬飘香,仿佛置身于茫茫无边的绿色海洋,感受到了不一样的绿色震撼。在车上,陕西省作协的王晓渭说,前两年中央电视台要来陕北拍一部大型纪录片,需要找一处反映黄土高原苍凉凄楚的实景,不好找啊。晓渭说,实在要找也只能等到大冬天,待百草凋零、树秃无叶的时候,或许还能拍到一点近似的镜头。已故作家路遥曾在一篇文章中说,他在黄土裸露的山梁上,一转弯看到一株盛开的桃花或者杏花,会泪流满面。那是心系延安的路遥啊!如今,路遥如果有知,还会为路边的一株小花而落泪吗?不会了!他只会为延安绿满山头、鲜花盛开而释怀一笑。而唐小米要来寻找在生命绝地挣扎的东西,也肯定大失所望,落空而归;她看到的是一个绿色的延安、到处充满生机与希望的延安,是一个水足粮丰人欢笑的新延安。

是的,延安之绿,已是满山遍野,莽莽苍苍;延安还是那个延安,但已远不是当年那个大风从坡上刮过、黄沙弥漫的黄土高原了。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话题,已有不少文章面世,不想过多重复。倒是有一位叫张莲莲的陕北婆姨,让我特别感动。就是这位妇道人家,巾帼不让须眉,亲率老伴儿孙,4代人植树不止。屈指一算,已坚持造林38年,植树达20多万棵,硬生生把1750亩荒山变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林海。38年哪!毛泽东主席当年回到井冈山,写下了著名诗篇《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其中有句:“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38年哪!何等的英雄气概,何等的博大胸怀!同样38年,张莲莲如何抗风雪、耐饥寒,冒烈日、战干旱,已难一一细述,我们只知道她在退耕造林的漫漫长路上,坚持、坚持、再坚持,没有退缩、没有停留,甘于寂寞、一心为林。几十年如一日,用坏了100多把老镢头,穿坏了300多双手工老布鞋。这又是何等的坚毅,何等的执着,何等的情怀!他们一家造的是林,也造的是福,为自己造福,为延安造福,为后人造福;更是在营造一种精神,那就是延安儿女坚韧不拔之精神、勤劳勇敢之精神、默默奉献之精神。

在延安广袤大地上,在千沟万壑植树造林的浩荡大军中,又有多少这样的张莲莲!

历史是抹不去的,往事并不如风。不忘初心,就是不忘历史,不忘当年,不忘一路走来的风雨艰辛。我在想,如果能建设一个退耕还林展览舘,或者实物陈列舘,把张莲莲们用过的老镢头、老布鞋,或者其他有意义的物件摆放进去,留住历史,永铭初心,将会令参观者肃然起敬,令后来者血脉贲张、奋发向前。若此,不仅造林,也在树人了。这是后话。

这次采风,还听到一则故事,说的是一位干部当众“剁羊”,有点意思,记下了。

在黄土高坡植树,坡陡难爬,土硬难挖,缺水难活,他们不得不肩挑背驮,一百次一千次爬行在陡峭的山峁上,付出了局外人难以想象的意志与艰辛;还有老鼠啃、野兔咬,也是新植树苗的天敌。但当地干部说,这难那难都好对付、有办法对付,最难做工作的还是禁止上山放牧。虽踏遍千沟万壑,走进千家万户,说尽千言万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宣讲政策,反复工作,但还是有少数人思想转不过弯来,不肯放弃他的种养习惯,不聽劝说,不肯配合,还是要进山放羊,甚至有人心存侥幸,明里不放偷偷放,白天不放晚上放,玩起了牧羊的“游击战”,制之不止,禁之难绝,对植树造林造成很大伤害。有一位下乡负责“清羊”的干部,在万般无奈情况下,自己掏500块钱买来一只羊,拉到村里当众就把羊头剁了,边剁边大声嚷嚷:“大白天出来放羊,还有没有王法了?”这出自导自演的“剁羊”戏,一传十、十传百,迅速传遍乡乡寨寨。这回动了“真格”,还真起到了明显的警示作用,私自上山放羊的人越来越少了。有文章记载说:当地群众“只用了10天左右时间就把羊处理完了。”我看了会心一笑。如此“剁羊”多少有点下作,但基层自有基层的工作套路,有时候粗一点、野一点,来点善意的“阳谋”,或许更接地气,更能收到理想的效果。听延安市领导介绍,他们对退耕还林有决心、有政策、有措施、有办法;那么,这当众“剁羊”也是“妙法”之一吧。我在想,那位“剁羊”人,还真有点胆魄、有点基层工作的经验套路。反正,我喜欢。

有资料显示:20年来,延安市累计发放退耕还林补助112.8亿元,全市80%以上的农民直接受益,实现退耕还林1077.5万亩,占全市国土总面积的19.4%,占全省退耕面积的26.7%、全国的2.1%;森林覆盖率从不到10%提高到52.5%,植被覆盖度达到81.3%,陕北的绿色边界由一路向北延伸、推移了400公里;年降雨量由300多毫米增加到550毫米以上,每年注入黄河的泥沙由之前的2.58亿吨降低到0.31亿吨。延安一跃而成为全国退耕还林第一市,三北防护林工程成为全国生态保护修复示范样板,荣获“2018年中国美丽山水城市”称号。“圣地蓝”已成为延安的一张靓丽名片,由黄变绿的梦想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

20年磨一剑。

延安的“绿色革命”,风卷残云,势如破竹;沧桑巨变,扬眉吐气。

如果说退耕还林,满山遍野植树造林,是为了恢复生态,为了子孙后代;那么,种植苹果则是直接致富一方、惠及千家万户的特色产业。“荒山要被子,百姓要票子”。种植苹果,第一要务。

得感激那位“陕北苹果之父”李新安。是他,一个普通的延安洛川阿寺村汉子,1947年3月,在他短暂军旅生涯中的一个偶然机会,有幸在部队驻地河南灵宝接触到了苹果,见识了苹果。没想到一见如故,难分难舍,遂用毛驴车拉回了二百多株果苗,梦想有一天把家乡也变作苹果之乡。

黄土高坡种苹果,破天荒之举啊!

从李新安开挖的第一锄开始,就不乏反对之声、唏嘘之声,土地不种粮能喝西北风?苹果也能当饭吃?有人笑话,有人观望,还有人在夜里偷偷去拔苗。为了他的果苗和梦想,李新安不得不在地里搭个茅草篷,与之日夜斯守。苹果,终于种下了,一共种了6亩7分地,种得狼狈不堪,种得千辛万苦,种得石破天惊!伴随着解放全中国的隆隆炮声,伴随着新中国的灿烂朝阳,李新安手植苹果,茁壮成长,硕果累累。这宝贝结得是时候啊。1956年,李新安趁热打铁,在阿寺村倡导首建集体果园三百余亩,创渭北第一苹果林。1957年4月19日,李新安受到了毛泽东主席等中央领导的亲切接见。种植了苹果,收获了殊荣。李新安始料不及,激动得几天几夜睡不着。

在当地人的引领下,我们冒着蒙蒙细雨来到阿寺村,参观考察了李新安旧居,他的工作室、培训室,还有他当年亲手所植、正值果红待收的苹果林;谒拜了他的塑像、阅读了他的简介,聆听了他苹果人生的种种传闻。近些年来,他的事迹已被人写成小说,拍成电影,制成画册,广为传颂,无人不晓。对于这些,他是不会在乎的。他只在乎他的苹果林。看到现在漫山遍野的红苹果、绿苹果,品种繁多,争奇斗艳,看到当年的梦想成真,他会默默无语,含笑九泉。抬望眼,见他旧居墙额上嵌有三个字,不知何年何月何人所赐,端庄秀丽,古色古香。从左至右:“苗有福”;从右至左:“福有苗”。不管从左至右还是从右到左,顺读逆读都读得通。是因“福”而“有苗”,还是因“苗”而“有福”?让史学家、书法家们考究去好了,不容置辩的是,李新安和他当年的200多株果苗,成就了陕北高原的苹果传奇,奠定了今日延安的苹果大业。

在李新安旧居前方不远处,有洛川县委、县政府为其树立的一块石碑,碑文最后有几句古诗:“高原巍巍兮,洛水泱泱;苹果遍地兮,果鲜味香。万民得益兮,共奔小康;先生功德兮,山高水长。”读来读去感触良多,这不仅是对李新安的高度评价、感恩铭怀,更是对陕北高原种植苹果的充分肯定,也有对苹果产业一路发展的寄托与展望。

平日里,苹果司空见惯,一年四季皆可享用,再熟悉不过了。连我家才两三岁的小孙女,也一口“苹果”、“苹果”地叫。但车进洛川,沿着宽敞笔直的机耕道开进果园,下得车来脚未站稳,就有一种果实累累、目不暇接的震撼。一眼望不到边的苹果林,果树成队成列整齐有序,有高有矮,枝丫斜横,更显得参差有致,疏密适宜;而枝头上,必有三只、两只,或者是硕大的一只苹果,高高挂于其上,红的、淡红的、泛黄的、青涩的,各呈风骚,格外诱人。漫步其间,抬头是苹果,低头是苹果,闭目闻香依然是苹果。身在果园里,落在了果海中;惊叹不已,兴奋不已。在他们园中的分拣包装工场里,主人热情地请我们品尝了一种叫“嘎拉”的早熟苹果,果然名不虚传,酸甜适中、爽脆可口。

据统计,延安全市目前苹果种植面积380多万亩,占全世界的1/20、全国的1/10、全省的1/3,年产达289万吨,产值129亿元;全市以苹果为主的绿色产业收入,占到农民人均纯收入的60%以上。仅洛川县,苹果产业收入今年就达到80亿元,明年90亿元,后年将突破100亿元大关。经专业权威机构评估,“洛川苹果”品牌市值高达72.88亿元。数字往往是枯燥的,但这一个个数字的背后,饱含着延安人的无穷智慧和辛勤汗水,有失败的困惑也有成功的喜悦。

现在的延安苹果,已远销欧洲、东南亚、俄罗斯等20多个国家和地区,实现全国一二线城市全覆盖。在全市范围内建立了完善的苹果电子文档,可随时沟通、随时查阅;政府建立了完善的管理机构,制订了完善的配套措施,全天候、全方位为果农服务,解决在种植、管理、储藏、运输、销售中遇到的各种难题,让果农打消顾虑,轻装上阵。更了不起的是,那些地道的陕北农民,摇身一变成为“果农”之后,也可以“高枝换头”,家常便饭一样的给果树“改头换面”、嫁接新枝;看看一棵果树上有多少叶、开多少花,就知道当年能结多少果、应留多少花,应疏则疏,当留则留,确保“优生优育”,多出精品。奇了?真的堪称人间奇迹。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不是实地考察、亲耳所闻,想都不敢想。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家乡上小学时,知道有个苏联科学家叫米丘林,经他的双手将梨和苹果成功嫁接成了“梨苹果”,轰动全世界,更被中国人捧上神坛,写进课本,让人们顶礼膜拜。那时候的米大科学家,确实了不起。而今天,我们的延安果农,轻易就成了“土专家”,成了科学种果的行家里手。米老先生地下有知,怕也坐立不安、钦佩有加吧。

苹果无语。苹果人的追求与品格尽在不言中。

我们一路同行的冯艺先生在其最近发表的《苹果正红》一文中不无感触地说,这些年来他也注重了养生,重要内容就是坚持每天吃一个苹果,且多选洛川苹果。同为广西人,我与冯先生多有交往,这位兄弟身体板确是养生养得杠杠的,写起文章神采飞扬,喝起酒来长江倒流,连晨昏闲庭信步也风生水起,幸福指数高得令人钦羡。如此说来,延安人不仅以其脚下的黄土地奉献了人们口福,也同时奉獻了人们以健康和快乐。感谢延安!

我们来到延安的当天,在杨家岭革命旧址前有一个活动启动仪式,延安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柯昌万在队列前致词,有几句听来特别令人振奋。他说,陕西省政府5月7日公开宣布:延安市延川、宜川两县退出贫困县系列,这标志着革命圣地延安的贫困县全部“摘帽”,全市整体脱贫成功,告别绝对贫困!

了不起啊,延安!

一路上,我们走乡村,进农舍,看到的是欣欣向荣、生机勃勃,一派祥和与富足。大多数乡村已实现智能化管理,道路交通、电讯照明、水源供给、污水排放、垃圾分类、医疗保健、物流快递等等,农村基础设施全面改善提升。在洛川县土基镇黄连河村,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怎么也跟“黄连”联系不起来。山青水秀路干净,安祥整洁有气派,怎么也联想到那苦苦的“黄连”。据说此地原产黄连,故得其名;又因皇家在此囤积粮秣,故亦称作“皇粮河”或黄梁河。走进村边一家庭院,眼前为之一亮。几眼带有现代气息的窑洞民居,完全是凿山开洞而筑——这也是陕北人的精明之处吧——把“房子”嵌进山里,把最好的平台留作庭院,门庭开阔、冬暖夏凉,两相其便、四季皆宜,也是巧夺天工、造化自然之杰作矣。偌大的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几盆说不出名字的花,正红红火火盛开着;一条小狗卧在大门旁,见生人进来也不恼不怒,继续静静地做它的白日大梦。随意走在村中的小路上,有三三俩俩的村民,或在整理果树,或在打扫庭院,也有的在闲坐聊天,从容不迫,淡定自如。如此农村、农家,也大可知足常乐了吧?

在黄河乾坤湾的高坡上,我们看到了另一样的风景。离岸边不远处有一排新建的房舍,依山就势,半凿半建,依然是拱式门、格子窗,既突显了陕北窑洞的精气神,也带有明显的现代气派。门前也是一个大大的庭院,开阔敞亮,花草繁茂;室内按旅店陈设,拾掇得干净整洁,床铺家电一应俱全,却没有一件东西是多余的,一看就让人喜欢。这是当地一家从事文化旅游的企业和村民合作,利用土地流转开发的民宿项目。听他们介绍,仅此一项当地农户就可脱贫致富。想想,这个创意和项目的实施还真不错,有闲时光花点小钱出游,或陪家人、或邀好友、或携情侣来这里小住,日看黄河舞乾坤,夜听黄河大合唱,还有陕北美食、黄河特产尽可品尝,不是很惬意么?

在乾坤湾还有个小插曲。那天到来时,正下着濛濛细雨,站在崖边的高坡上,崖高千仞,壁陡如削,俯瞰脚下黄河作320度乾坤大回旋,似乎能听到其在怒吼、在咆哮,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我办事向来小心,那天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线,在拍照时撑伞取景对焦的忙乱中,肩上装有钥匙、房卡、药片等物的小挎包悄然滑脱,在众目睽睽之下直落悬崖。探头一看,好险!没有落入可望难及的滚滚黄河,而落在了崖边不远的小平台上,小树小草把小挎包留住了。这里的小树小草啊,就那么可爱!我愕然无助,懊悔莫及。延安市委宣传部的王飞同志,一声不响就连爬带滑下到小平台,帮我拣起了小挎包。失而复得,我正激动无语呢,江西作协的江子先生在一旁脱口说:“扭转乾坤,扭转乾坤!”众人听了,哈哈一乐。

真正扭转乾坤的是延安!

1935年红军到延安,在吴起镇打了一场漂亮的“切尾巴”之战,彻底粉碎了国民党军队一路上的围追堵截,在延安建立了革命根据地,建立了红色政权,开创了中国革命的新局面,一举改变中华民族之命运,这不正是伟大的乾坤大回转么!而今日延安的绿色革命、脱贫致富奔小康之壮举,何曾不是又一次“扭转乾坤”?!

还是用事实来说吧:

今日延安,693个贫困村已经脱帽退出,全市贫困人口由2014年底的20.5万人下降至去年底的10034人,贫困发生率由13.2%降至0.66%,贫困人口“两不愁三保障”基本实现;

开展全国农村人居环境整治工作连续两年考核全省排名第一,并受到国务院通报表彰;全市1784个行政村全部建成清洁村;已建成生态村944个、美丽宜居示范村466个、全国绿色村庄16个、省級美丽宜居示范村30个;

新中国成立初期,延安94%以上人口从事农业生产,随着工业化推进,城镇人口迅速增长,城镇化率提升到62.3%。2018年全市国民生产总值达到1558.9亿元,是1949年的4585倍;财政总收入达到425.9亿元,是1952年的9950倍;地方财政收入148.3亿元,而全面打响退耕还林战役之初,中央财政每年支持5000万元,已相当于延安2年的地方财政收入。

历史巨变,地覆天翻。

根据活动安排,我们在延安大剧院看了一出现代歌舞剧,是根据路遥同名小说改编的《人生》。剧中所展现的时代与我们已渐行渐远,但很多人仍泪流满面,被剧情深深打动。剧中的高加林,好不容易从农村出来了,跳出了“农门”,最后又回到了农村,回到了生他养他的黄土地,凄凄然,茫茫然,却也坦坦然。农村,又如何接纳他?他能一辈子安心在那黄土高坡上垦荒种粮、烧炭牧羊?家何以立、心何以安?如今,山头绿了,农村变了,农民富了,农村也像城市一样便捷、通畅、干净,在城里能办的事在乡村也能办得到、城市所有的东西乡村也可以拥有;而乡村所有的清新空气、幽静雅致、田园牧歌,还有亦真亦幻、撩人心魄的点点乡愁,却是城里人求之而不得。加林兄弟,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你是进城还是返乡?

一个时期以来,我常在关注和思考一个问题:在工业化、城镇化“两化”进程中,农村、农民、农业怎么办?该向何处去?几年前,利用工作之便,我曾倡导和组织过一次全市范围内的社会大调研,主题就是“‘两化进程中的‘三农问题”。由于种种原因,此次调研基本算是无疾而终,这个问题至今仍在困扰着我,特别是农村的空心化问题、耕地撂荒问题。在这次调研中我们了解到,在“两化”进程中,广大农村不可避免地人去屋空,数百上千人的自然村,留守的往往只有不足百人的老人和儿童;再加上土地的碎片化和所产不值钱,农民大多不想种、不愿种,渐渐也还有人不会种,土地撂荒严重。新中国的成立,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广大农村真正实现了“耕者有其田”,但由于种种原因,现实的发展却没有完全做到耕者爱其田、惜其田,不少地方的村民并没有耕好其田,甚至是荒其田。中国的城镇化之路,是城市建设摊大饼、农民逃离农村洗脚进城?还是统筹规划、整体推进,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实现城乡的谐调发展?田地荒芜,何以强国富民?我百思不得其解,为此而深深忧虑。这次延安之行,在万绿丛中、果园深处,在遍及千村万户的改造与创新发展中,我似乎找到了现实答案,起码看到了一种成效毕现的模式和希望。

在延安,我们兴致勃勃参观了延安人引为骄傲的延安新区建设工程。从盘越而上的车上下来,顿觉豁然开朗、心旷神怡。站在高高的贵人峁观景台上,山水田舍、一应景物尽奔眼底。放眼远眺,四周群山环抱,苍茫如黛;不远处,便是横空而出、气势恢宏的新城区。从2012年破土动工到现在,几年来日夜奋战,已完成建成区面积将近30平方公里,各种配套设施、城市功能日臻完善。而原来这片土地,尽是荒山秃岭,沟壑纵横,是延安人以顽强意志和高强度的投入,一寸一寸地削山填壑、造地开发,始有今日之所成。该项目是目前亚洲乃至世界上在湿陷性黄土地区规模最大的岩土工程,在世界建城史上也属首例,堪称大规划、大手笔、大气魄!延安人敢想、敢干;延安人把难事做成了大好事。新区的建成,不正标志着老区人民精神焕发、不畏艰难,为全面建设新延安、开创全面小康的美好生活而接力奋斗么!延安的明天,一定会更好。

采风活动结束的那一天,我们一行来到宝塔山。因为有的同志要赶火车、上飞机,时不我待,只能走到半山腰的平台上,没有上得山去,遗憾了。仰望巍巍宝塔,突然想起贺敬之前辈的著名诗句:“双手搂定宝塔山”。亲临其景,设身处地,有这可能吗?宝塔山是搂不下的。有人在拍照,伸出双手作搂抱状,那也是隔空一照而已。从山上下来,就要告别延安了。小雨还在轻轻的下,像是情人的依依惜别。回首再望,雾色苍茫,宝塔在细雨中昂然挺立,更显雄伟挺拔。英雄的宝塔山,得用心去搂,用情去搂,用毕生精力情感去拥抱;巍巍宝塔长在,延安精神不朽。敢问贺老前辈,是这样的么?

从延安回到北海不久,便看到有关媒体报道,全国退耕还林还草工作会议于9月5日在延安召开,延安市委副书记、市长薛占海在会上作交流发言,介绍了延安的做法和经验,与会人员还在延安进行了现场观摩。不难看出,延安的绿色震撼,已在全中国形成了强大的同频共振。延安,又一次勇立潮头,走在了全国前列。

从大规模开荒垦种到大面积退耕还林,历史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上。但是,不!这是具有革命性意义的否定之否定,是在新起点上的大幅提升与质的飞跃。今日延安,实现了绿色革命,实现了绿色救赎,实现了又一次绿色新生!

延安,已不是当年的延安;延安,还是当年的延安!我时刻仰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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