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治民
近期,此次股市行情出现调整。梳理7月1日至7月17日A股交易日的情况发现,12个交易日中,连续上涨9个交易日后,又出现3个交易日连续杀跌,其中,7月16日杀跌幅度最大,三大股指均创超过5个月的最大单日跌幅。整个市场3600多只股票杀跌,上涨的仅有200多只,其中,一直稳涨的白酒、科技等也难逃杀跌命运。
不少人将此次股市行情和2015年的牛市相比,那么,5年后的2020年,此波股市行情到底是怎样的“牛市”,背后的成因有哪些?理性投资的可能性如何?为此,南风窗记者专访了中泰证券首席经济学家李迅雷。
南风窗:有观点认为,此波股市行情是“外资牛”,也有人认为是“改革牛”“健康牛”,你觉得该如何理解这波“牛市”?背后原因有哪些?
李迅雷:首先,把这波股市行情确定为某个方面的“牛市”,我觉得不太科学,它实际上是多重原因合力作用的结果。其次,此轮股市行情能否成为“牛市”也不太确定,2015年A股曾经涨到5100多点,此轮行情目前最高才3400多点,5年过去了,说明上证综指是在下行的。
在我看来,此次股市为“结构性牛市”,和2015年相比,很多个股达到了历史新高。其实,此波“结构性股市”开始于2017年。2017年之前,市场上大多是一些无业绩支撑的小盘在涨,我们将A股各行业中,每年ROE最差的10%的公司挑选出来,滚动构成绩差组合,代表市场中业绩最差的公司的股价表现。结果是,绩差公司股价的平均涨幅远远超过万得全A指数。
2005年至2016年年末,绩差组合总涨幅约13.5倍,而同期全A指数涨幅只有6倍,尤其是在2009年之后,绩差组合股价走势一路领先于万得全A指数。2016年之后,绩差组合股价走势才与全A指数反向变化,趋于回归合理的估值水平。
无论是否消除行业干扰,A历史上一直存在小盘股估值溢价,与美国股市相反。如今,30亿市值以下的股票个数已经达到近千家,壳资源大幅贬值。
所以,现在大部分股票的上涨还是一个比较理性的过程,背后原因有是来自机构投资者的投资比重在上升,比如公募基金的规模在不断增加,北上资金所持有的股票比重也在提升,此外,保险、社保、企业年金、职业年金等公司的规模也在增加的。虽然这些增量占全市场流通市值的比例比较低,增长也比较缓慢的,但是机构投资者比重提升的趋势是比较稳定的。
南风窗:如前所述,此次股市开始进入调整期,曾在连续上涨9个交易日后又连续三日杀跌,这又是为何?
李迅雷:首先,虽然股票市场结构和估值体系正在趋向合理,但整体来看依旧还是不太合理。虽然机构投资者比重在上升,但是我国的股市还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散户市场。
所以,一旦暴漲,肯定会引发市场的投机性情绪,场外配资也会增加,这会给金融体系的稳定带来一定的扰乱,所以监管层要对过热的市场降温,我觉得这是符合逻辑的。
场外配资大增是导致2015年股市泡沫破灭的一个主要原因,前段时间,证监会前段时间就曝光了258家非法从事场外配资的平台及运营机构,这些监管动态会影响股市发展。
南风窗:7月17日,银保监会发布《关于优化保险公司权益类资产配置监管有关事项的通知》,险资配置权益类资产最高可占上季度末总资产的45%。此次险资入市的政策,从长远来看,对股市影响如何?
李迅雷:从整体来看,现在北上资金在A股的占比依旧不高,目前境外资金持有的股票市值占股票总市值的比重不会超过4%,而其他主要新兴市场的占比一般都在20%以上,所以,我们国家这两年就大力鼓励外资进入到中国资本市场,要把资本市场打造成更加开放和规范的市场,这个方向是很明确的。此次政策,肯定是有利于长期资金的进入资本市场。未来,随着人口的老龄化,企业年金、职业年金在股市的比重也会进一步增加,这个是一个大趋势。
另一方面,我国还一直在加大直接融资比重,既要让资金流入到公司,也要让更多的公司在A股市场上市,这个大的方向不会变。从短期来讲,险资参与权益类资产配置的比重从30%提高到45%,提升的比重虽然大,但是比重提升后,不一定等于资金立马就会入市。特别是保险资金,它们是专业的长线资金,不会在乎一时的机会要不要去参与,而是更加看重价值投资和长线投资的机会。
从短期来讲,险资参与权益类资产配置的比重从30%提高到45%,提升的比重虽然大,但是比重提升后,不一定等于资金立马就会入市。
简单来说,政策只能说撕大了险资入市的口子,不能将此简单地和股票短期的反应相联系。
南风窗:过往中国经济发展多次证明,在货币宽松环境下,热钱趋利本性往往让它们不会进入实体,反而会流向楼市和股市,楼市热门投资地深圳发布7.15调控新政,与此同时,持续多日牛市的股市出现杀跌,这背后有和关联?
李迅雷:一直以来,政府的态度很明确,一是政府通过积极的财政政策和稳健的货币政策提供流动性、加大投资力度和降低企业负担,目的是为了支持实体经济发展,并不是支持金融或房地产盲目扩张,也不希望这些资金在金融市场空转;二是房地产要坚持“房住不炒”,这些都是政府反复强调的。
现在,政府看到楼市、股市出现一些资金的非理性涌入现象,并采取相应的举措来监管,我觉得它符合逻辑。
至于这些政策有没有达到预期,就要看政策的执行情况,但话说回来,很多政策本身就是逆周期的,和资本市场的某些特性相冲突,如资本的特性是逐利,在考虑风险收益比的情况下,如何获取更大的收益,而政策希望达到资本市场服务实体经济的目标,这让政策执行起来有难度,所以这就考验政策的可操作性。
南风窗:7月16日,中国二季度经济数据发布,数据超预期且“经济持续复苏有支撑”,与此同时,据预测,中国可能是今年全球唯一一个经济能实现正增长的主要经济体,这些宏观经济态势都让外界看好中国发展,但事实上,经济复苏局部结构分化明显,都说股市是经济晴雨表,从长远来看,这对未来股市有何影响?
李迅雷:首先,我们需客观看待中国的经济复苏。今年中国能够保持正增长,假设GDP增速是3%,相比去年的6.1%,还是下降了一半,降幅比较大,这势必会对企业盈利带来负面影响,整体来看,大部分企业的盈利增速估计要下降,相应地,如果企业盈利增速下降,公司的股票上涨就缺乏短期基本面的支撑,那就要看投资者对企业长期的盈利增速预期了。
其次,考虑到与国际比较,中国经济复苏优势明显,能够吸引一部分海外资金流入中国。而且,在美元泛滥的背景之下,可能人民币还有升值的预期,又会进一步推进外资的流入。
此外,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整个资本市场资金空转的现象有所改善,没有2015年那么严重。这其实说明,目前国内资本市场的风险是可控的,所以,现在股市并没有进入一个集体疯涨的阶段,整体来看,还是比较理性。
南风窗:此次股市行情和2015年牛市相比,都有国内经济下行的背景,它们背后的“牛市逻辑”有何异同?
李迅雷:2015年的股市是一个典型的“水牛”,即资金推动的市场,当时无论是场内还是场外配资的比例,都到了非常高的地步。此外,2015年的牛市,还有一个重要的政策背景—鼓励金融创新,但在执行层面,当时一些地方在金融创新上迈的步伐过大,出现了许多P2P公司甚至很多非法集资的现象。目前,此轮股市行情出现在金融监管力度大、制度建设日趋完善、金融机构合规意识大幅提升的背景下,和2015年相比有天壤之别。
当然,相类似的是,今年社融规模增长也比较大,这意味着现在这波股市行情确实有资金推动的作用。其次,中国在疫情之下,企业分化的速度加快,和疫情中受益的相关企业、头部企业股市表现会比较好。
此外,中国目前处在一个新旧动能转化和人口老龄化及消费升级的过程中,医药生物、科技、信息技术、互联网、芯片等新兴产业的股市表现相对比较好,而传统产业的情况相对就弱了。
所以,这次股市,除资金宽松层面的因素之外,确实还有一定的基本面支撑,再加上监管越来越规范,整体上来看,这波股市行情不会再重蹈2015年股灾覆辙。
南风窗:你之前提过,因中国股市以散户为主的投资结构,注定了股市是非理性的,现在这种投资结构是否发生改变?如何改善?
李迅雷:目前,我国股市投资机构还是以散户为主,散户交易量大概占80%,散户结构的改变没有短时有效的办法,需要时间沉淀。以美国为例,美国股市从散户市场变为以机构投资者主导的市场,大概花了70年,我们的股市发展到目前为止才不过30年,中国的资本市场本质上还只是一个新兴市场,肯定有很多新兴市场固有的特征。
如果企业盈利增速下降,公司的股票上涨就缺乏短期基本面的支撑,那就要看投资者对企业长期的盈利增速预期了。
话说回来,中国资本市场30年能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非常不错了。况且,资本市场的发展不能脱离当下现实社会的特征,基本上也不会成为国家经济或金融领域的一块飞地。此外,作为新兴经济体的社会价值观,如投资者对于资本市场的盈利模式理解,特别是企业家对经营企业的态度和思维,其实也会受国家整体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的影响。
南风窗:你主张,牛市顶部无法用纯粹的估值或經济学原理来判断,而是应该用行为金融学来诠释,从目前此波股市行情的发展态势来看,到顶部了吗?或者说,还有多远?
李迅雷:这个不好说,因为市场总是波动的,在历史上来看的话,在这种波动的市场当中,它都有一个中枢。目前,A股传统产业的估值水平还是偏低,新兴产业的估值水平已经偏高了,他们之间还有结构性的差异,如传统产业跌得多的时候,新兴产业还会涨得更多,反之亦然。
另外,我们在上证综指也是失真的,它存在权重计算方法、绩差股是否纳入等问题,不能够客观反映中国经济转型和企业整体发展壮大的真实的情况,从这个角度也很难判断顶部一说。
南风窗:疫情之下,让全球进入极致货币宽松环境,相比之下,中国的投资产品不够丰富且单一,在资本泛滥的时代,该秉承怎样的投资逻辑?
李迅雷:投资者首先要作一个判断,无论是欧美也好,中国也好,目前货币政策都是相对宽松,美国可能是超级宽松,在这个宽松的过程中,其实是在加速泡沫形成。如果说泡沫破灭的话,那么,个人理财肯定会受冲击。所以基于这个逻辑,从防范风险的角度,我觉得还是要配置兼具避险和投资功能的黄金。
其次,因经济还有下行压力,下半年中央依旧可能会有降准降息的动作,在这种情况下,配置债券应该也是一个投资机会。
第三,过去人民币有贬值压力,但在目前情况下,人民币倒是有升值压力,此时,如果配置涉及汇率因素,可能要更多考虑到人民币升值因素。
第四,房地产配置存在结构性机会。现在人口基本上是向一线、新一线和二线城市集中,三线及其以下城市人口基本都是净流出。而且,我国目前房地产市场已经经历了20年的大牛市,所以即便今后房价再涨,涨幅估计也不可能超过过去20年的年化涨幅。这或许就是股市里房地产股的估值水平很难再上去的原因,这说明市场对房地产未来发展有担忧。
总体上,我倾向建议配置金融资产,如果你要配置房地产的话,建议在一、二线城市或者新一线里比较热门的城市寻找结构性机会。
南风窗:目前,注册制的推行,以及给银行发放券商牌照,都在从供给端改善投资环境,长远来看,未来还需怎样的资本市场改革才能助推股市回归理性?
现在人口基本上是向一线、新一线和二线城市集中,三线及其以下城市人口基本都是净流出。
李迅雷:首先,资本市场需要有一个优胜劣汰的竞争机制,这样投资者的参与热情会更高,上市公司的业绩才能够提升。最近,资本市场改革动作也比较多,如科创版、创业板试点注册制等,事实上,注册制的背后,就是在信息充分披露背景下实行优胜劣汰。
其次,要发展多层次的资本市场,丰富市场的产品供给和形态。再次,资本市场要实现高度市场化,如股票的发行定价能否市场化,现在除了科创板和创业板试点注册制之外,其他股票的发行还是要按照23倍市盈率的指导价来发行。又比如,退市制度能否严格执行到位,现在不少绩差股还在股市里面,估值水平明显偏高,无法对市场形成良好的示范效应。
此外,除了资本市场的改革和开放,还应推进更高层面的改革和开放,如前不久推出的要素市场化改革、国企改革等等,这些都能帮助改善上市公司的治理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