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芳, 叶太青
皖北方言颍上话中的使感结构
石 芳, 叶太青
(阜阳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阜阳 236037)
使感结构是指外界环境刺激使人在生理或心理上产生主观感觉的一类句法结构,这种感觉大多数是不舒服的。其基本格式是:“V/A+人”(V指动词或动词性语素,A指形容词或形容词性语素)。其述语位置是谓词或谓词性语素,宾语位置必须是“人”。文章首先划分颍上方言使感结构的类型,其次描写使感结构的句法功能,最后阐释其语用功能。
皖北中原官话;信蚌片;颍上方言;使感结构;类型和功能
颍上县行政上隶属阜阳市,地处安徽省西北部,淮河与颍河交汇处、淮北平原最南端。东邻凤台、西毗阜南、北连利辛,南与霍邱、寿县隔河相望。颍上人所说的颍上话(1),属于皖北的一种土话,方言学界划归中原官话信蚌片。本文第一作者是颍上人,母语是颍上话。在深入调查颍上方言过程中,我们发现有一类值得注意的方言语法现象,如:熥人(使人感觉被烤得难受)、冻人(使人感觉很冷)、憋人(使人感觉呼吸不畅)、热人(使人觉得热得难受)等。这些例子其语法格式是“V/A+人”(2),语法意义指外界环境作用于人自身而产生生理上或心理上的主观感觉。汉语其他方言点,主要是北方方言,也有类似的情况。胡双宝(1984)把类似上述颍上方言现象称作“自感动词结构”[1]268-275;侯精一、温端政(1993)称之为“使感结构”[2]113;项梦冰(1997)称其为“自感性述宾结构”“自感动词结构”“自感词”[3]311;胡光斌(2010)称之为“自感动宾短语”[4]524;而另一部分学者则以“使感词、自感词、自感形容词”等命名。可见,对汉语方言出现的这类语言现象,学界有不同的认识。笔者认为有必要发掘新的方言语料,进行更全面深入的研究。
就颍上方言来看,上述“熥人”等现象语法结构中的“V”和“人”之间语义上的致使关系,与“打人、踢人”等结构中构成成分之间的语义关系不一样,后者表示的是一般动作—受事的施受语义关系,陈述施事者对受事者发出的某种动作行为,表达行动义。而类似“呛人”它强调的是外界环境致使人感受到“呛”的结果,表达性状义和感受。基于这样的认识,文章倾向于采用“使感结构”这一名称。
总的来说,颍上方言使感结构中,“人”前面只出现谓词或谓词性语素,一类是“V+人”,一类是“A+人”,如“颠人、辣人”中的“颠、辣”等从语法功能上来讲都是谓词性的。不论哪一类,其中“人”一般都读成轻声,语义出现虚化,往往指说话人自己,表达说话人自己的主观感受。“V +人”结构具有[+致使、+被动、+使感受]的语义特征。“V”本身可能不具有致使意义,但是这类谓词性语素进入这个结构之后表示的动作行为使人身心受到一定的刺激,这种刺激强调结果而不是动作行为本身,使人感受到“V/A”的性质状态,具有“使感受”用法,凡是“V+人”都能变换成“使人感到……”,如:晕人(使人感到晕眩)。
颍上方言中使感结构数量相对还是比较多的,据笔者调查收集,共86例。下面是根据V的音节做的一个简表。
表一 按“V”的音节所作分类(3)
从上表可以看出“单音节V+人”有69例,双音节“V+人”有17例。目前在颍上方言中还未发现双音节以上“V”,这说明能进入“V+人”的绝大多数是单音节词或语素。
为了进一步分析“V+人”这一结构,我们还可以从语义的角度对其进行分类:
表二 按“V”的语义所作分类
第一,按“ V ”和“人”之间的语义关系可以分为单义型“V+人”和双重型“V+人”。所谓单义型“V+人”是指“V”和“人”组合后仅仅表示致使关系如:憋人、呛人、颠人等。这一类数量相对较多,有68例。所谓双重型“V+人”是指“V”和“人”组合后可以表示两种语义关系:致使关系和一般的施受关系,人们在具体的语言环境中能将二者区分开来,这一类数量相对较少,共18例。如下例示:
(1)心疼人
a.他很懂事,会心疼人。
b.她没日没夜工作,真心疼人。(她每天工作让人为她感到心疼)
(2)扎人
a.你不要拿着竹签到处扎人。
b.这毛衣上的毛毛扎人(这个毛衣让人感到不舒服。)
在以上例句中,a 句中的“V+人”表示一般的述宾关系,这里的“人”读本调,不读轻声。b 句中的“V+人”表示具有致使意义的述宾关系,“人”读轻声。双重型“V+人”多为“双音节V+人”,“V”和“人”之间有很强的施受关系,动作性还很明显。表示施受关系的“V+人”和表示致使感受的“V+人”句法功能不一样,施受关系可以用“别、不、没”否定,而致使关系只能用“不”否定,下文所讨论的只是致使关系“V+人”的句法功能。
第二,按 “V ”的语义可以分为生理感觉“V+人”,有45例;心理情绪“V+人”,有41例。表示生理感觉的,即表示味觉、视觉、嗅觉、听觉、触觉、平衡觉等感受,如:辣人、晃人、熏人、聒人、烫人、撑人、颠人等。表示心理情绪的即人的喜怒哀乐如:恶心人、急人、喜人、烦人、气人等,多数是一些不愉快的情绪。这里要说明的是,生理感觉和心理情绪是相伴随的,生理感觉的不舒服往往伴随着心理情绪的不愉快,心理情绪的变化也会带来生理上的反应。如:吵人、聒人,听觉上的不舒服会带来情绪上的烦躁。
第三,按使感结构让人产生的感受分,可分为消极、中性及积极的感受。表中性和褒义的使感结构只有4例:喜人、心疼人、笑人、笑话人(“笑”和“笑话”都是动词,意思基本相同,指让人感觉好笑、滑稽、不屑)这说明颍上方言中表消极意义的使感结构占绝对优势。
(一)可受副词修饰
1.常常受程度副词“真、太、还、咋恁(非常)”等修饰,表示某种不舒服的感觉加强。
2.用否定副词“不”、时间副词“将才(刚才)”来修饰。如:
(3)这盆水不烫人。
(二)后面可以接语气词“啊、“徕”等,前面经常搭配程度副词,表示说话人的意外,不舒服的感觉会增强。
(4)这味咋还恁呛人徕?(表示意料之外)
(三)后面常可以接程度补语“死、坏、很、洋熊样”等,表示人的某种不舒服的主观感觉已达到无法忍受的程度。但是“死、坏”必须插入“V+人”中间。“很、洋熊样”和“得”或“哩”搭配使用。如:
(5)闷坏/死人。
(四)可以作谓语
可以单独作谓语,但习惯上一般和程度副词、语气词搭配使用。
(6)这小孩咋恁喜人!(小孩长得让人喜欢)
(7)厨屋里呛人得洋熊样!
(五)可以作宾语
(8)知道吓人,你还看鬼片?
(9)我嫌闷人,你把窗户打开吧。
2.1 初筛和复筛基本情况 调查发现,2006-2011年总出生人口数为29 698例,共筛查27 662例,初筛率为93.14%,初筛率逐年上升,年度间差异有统计学意义,P<0.01)。初筛通过24 928例,通过率90.12%。应复筛2 734例,实际复筛1 644例,复筛率60.13%,复筛率逐年上升,年度间差异有统计学意义(χ2=117.56,P<0.01)。复筛通过1 413例,通过率85.95%。见表1。
(六)可以作补语
(10)这馒头干得噎人。
(11)这丫头瘦得心疼人。
(七)能作定语
一般不能直接修饰中心语,经常要加“的”如:
(12)* 闷人屋子
闷人的屋子,如:“闷人的屋子不管待。”
晒人的地方,如:“别到晒人的地方去!”
(八)一般不作主语、状语
(九)一般不带宾语
后面不能再带宾语,像“聒人耳朵、晃人眼睛、扎人手”表示的是 “聒耳朵、晃眼睛、扎手的意思”。
综上所述,颍上方言使感结构可以受程度副词和否定副词的修饰,可以带程度补语、不能带宾语。可以作定语、宾语、补语、谓语,一般不作主语和状语,特点与性质形容词相近,总体来说具有谓词的主要功能。
许多学者都认为“V+人”表达的是外界环境刺激让人产生的消极主观感受。通过上文的分析发现颍上方言中绝大部分使感结构所致使的结果也是消极的,积极的很少,消极和积极表达不对称。至于为什么出现这种现象,笔者比较赞同王耿《方言自感词“V人”的“表里值”及其情感偏向》的观点[5]128-129。他认为之所以消极意义占主导地位是因为人类对消极和积极情绪处理机制不同,人类更善于表达生理上消极的感觉以及心理上消极的情绪。现实生活中这类表达也比较多,如:头疼、胃疼、腰酸、脖子酸、心酸、心累、心塞等。颍上方言中还有这样一些消极生理感觉表达:冻手、冻脚、冻脸、冻耳朵、眯眼、刺眼、扎眼、照眼、晃眼、熏鼻子、熏脑子、辣嘴、辣眼、烫手、聒脑子、聒耳朵、酸嘴、涩嘴、酸牙、塞牙、倒牙、挤脚、顶脚、累脑子、闹心、扎心等。这些结构和“V+人”相似,只不过是“V+身体具体部位”,它们也是指外界对人身体的刺激,表达消极的致使意义。笔者认为由于人类认知的整体性以及语言表达的经济性和类推性,上述部分词汇可能会被“V+人”取代。目前颍上方言“V+人”和“V+身体部位”存在并用现象,如:聒人和聒耳朵;辣人和辣嘴、辣眼,前者的使用频率要高于后者。
颍上方言使感结构“V+人”有较强的能产性,口语色彩浓厚,这得益于其简洁的表达形式和丰富的语义内涵,符合语言表达的经济性原则。即便是“V+身体部位”结构也比“使人感觉(到)……”要简洁得多。举个例子来说,如“羊角辣让我感觉辣得难受”或者“我被羊角辣辣着了”的语义可以直接用“辣人”或“辣嘴”来表示,那么老百姓口头表达则倾向于说“羊角辣辣人(辣嘴),少吃点!”使感结构本身就可以表达一个明确的语义,则就无需借助别的词语来做标记。
颍上方言使感结构“V+人”表达外界环境对人的刺激使人感受到“V”的性质状态,这种刺激大部分是消极的。进入“V+人”的“V”是谓词或谓词性语素,“人”读音轻化。按照“V”音节个数、“V”和“人”的语义关系以及“V”的语义特点,文章对“V+人”从四个方面做了分类。 “V+人”的句法功能基本上相当于谓词。“V+人”致使的积极和消极感受的不对称性反映了人类对客观环境认知、选择和表达的不对称性。对颍上方言使感结构的发掘和探讨,有助于丰富人们对皖北中原官话的认识,能为汉语方言语法研究的深化作出一定贡献。
(1)下文不特意强调“颍上话”是土语是口语时,行文按习惯用颍上方言。
(2)V是动词或动词性语素,A是形容词或形容词性语素,为行文方便,本文统一记作“V+人”。
(3)书面语及新兴“V+人”结构本表不予收录,如: 感人、动人、迷人、惊人、宜人、逗人、雷人、囧人、电人、震人等。例子中找不到本字的用同音字表示,并下划波浪线,找不到同音字的,用□代替,并附注国际音标。
[1]胡双宝.山西文水话自感动词结构“V+ 人”[J]. 中国语文,1984(4):12-15.
[2]侯精一,温端政.山西方言调查研究报告[M].太原: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93:113.
[3]项梦冰.连城客家话语法研究[M].北京:语文出版社,1997.
[4]胡光斌.遵义方言语法研究[M].成都:四川出版集团巴蜀书社,2010:524.
[5]王耿.方言自感词“V人”的“表里值”及其情感偏向[J].湖北社会科学,2013.
Causative Structure of Yingshang Dialect in Anhui Province
SHI Fang, YE Tai-qi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Fuyang Normal University, Fuyang 236037, Anhui)
Causative structure refers to a kind of syntactic structure in which the stimulus of external environment makes people feel subjective physiologically or psychologically. Most of these feelings are uncomfortable. Its basic form is “V/A+Ren” (V refers to verb or verbal morpheme, A refers to adjective or adjective morpheme). Its predicate position is predicate or predicate morpheme, and its object position must be “Ren”. This paper first classifies the types of causative structures in Yingshang dialect, then describes the syntactic functions of causative structures, and finally explains their pragmatic functions.
Zhongyuan Mandarin of Northern Anhui ; Xinyang-Bengbu cluster; Yingshang dialect; Causative structure; Types and functions
2019-12-20
安徽省人文社科重点项目“物性结构下皖北方言复合名词语义研究”(SK2019A0327)。
石芳(1993- ),女 ,安徽颍上人,阜阳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现代汉语方言;叶太青(1970- ),男,福建屏南人,文学博士,阜阳师范大学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现代汉语方言。
10.14096/j.cnki.cn34-1333/c.2020.03.12
H07
A
1004-4310(2020)03-007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