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青,张红霞
基于语料库的唐诗中“愁”的隐喻研究
方青青,张红霞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本文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出发,采用语料库分析方法,对《全唐诗》前六卷中含“愁”隐喻的诗句进行了考察。通过研究发现:《全唐诗》前六卷中含“愁”诗句的隐喻可以归纳为意象隐喻、拟物隐喻、身体隐喻以及拟人隐喻4种类型。其中“愁”的隐喻诗句蕴含了丰富的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古诗词中常用的“化虚为实”的写作手法——多将抽象的愁绪附丽于具体的事物,具象或为自然景观或动植物或乐曲或身体器官等。
概念隐喻;“愁”;《全唐诗》;中国传统文化;化虚为实
Lakoff和Johnson认为,隐喻无处不在。不仅语言中有隐喻现象,人们的思维和行为中也存在隐喻——即人的思维和行为的概念系统,本质上是隐喻性的[1]4。情感隐喻是一种基本隐喻。Kövecses认为,在许多情况下,人们用于情感理解的隐喻具有微妙的后果,会以微妙的方式影响思维和行为。隐喻在情感意义和体验的研究中起着重要的作用[2]46。
常见情感包括“喜”“怒”“哀”“乐”等,对这些情感的研究一直备受国内外学者关注。国外学者多关注“愤怒”“喜悦”,对“忧”“愁”“悲”的研究并不多见,且涉及语料多是日常用语。如Nguyen比较分析了英语和越南语中“幸福”概念的隐喻建构[3];Ogarkova et al.研究了英语、西班牙语和俄语中的“愤怒”隐喻[4]。国内学者对情感隐喻的研究也更偏向于“喜悦”“愤怒”,研究的语料多是针对现代汉语文本。如赵文慧对汉语中“喜”进行量词研究[5];汪少华、袁红梅对比研究了英汉“愤怒”情感的概念化[6]。关于古诗词的隐喻研究为数不多,如覃修桂等探究了隐喻中始源域“多元性”的认知理据[7];罗丽等考察了唐诗中的通感隐喻[8]。
当前除对古诗词研究较少之外,研究方法也仅限于内省法。然而内省法较少使用真实语料,难以充分列举与某目标域相关的隐喻并对其量化分析,也难以确立跨语言隐喻对比研究的标准[9]。因主观性太强,内省法研究易受质疑。与内省法不同,语料库基于大量真实的信息,帮助研究人员客观地观察、总结语言规律,可以为隐喻研究带来很大的便利性。作为实证研究的一种方法,语料库越来越受学者青睐,如Stefanowitsch基于语料库对英语中基本情感的概念构成进行了系统研究[10];张立英用语料库方法考察了英汉“爱情”和“理智”隐喻模式的异同[11]。
为了更准确地观察语言事实、分析研究语言规律,本文自建语料库,研究《全唐诗》前六卷中所有关于“愁”的隐喻诗句。通过分析相关语例,旨在归纳其中的概念隐喻类型,并尝试解释《全唐诗》前六卷中“愁”绪概念隐喻的认知特点及其反映的深层次文化特征。
诗歌和隐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C. Lewis 认为,隐喻是诗歌的生命原则,是诗人的主要文本和荣耀。G. Bachelard认为,诗人的大脑完全是一套隐喻的句法。E. Fenellosa则指出,隐喻是自然的揭示者,是诗歌的本质[12]6。束定芳认为隐喻与诗歌是同质的现象[13]121。隐喻和诗歌是基于人们的联想与想象。由于隐喻的使用,诗歌充满趣味和魅力,人们逐渐将诗歌与语言研究相联系。从认知角度研究诗歌隐喻,最有影响的著作包括[14],以及[15]。我国对隐喻的研究在系统性方面稍显逊色,但早在先秦时期人们就注意到诗歌运用隐喻的重要性。中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收录了大量的诗歌,多用赋、比、兴三种手法,这是我国隐喻运用最早的记载。理解诗歌及其中的隐喻可以帮助人们打开思路、认识事物。这与西方认知语言学视角下的隐喻性思维一致。
本文主要探讨两个问题:1.《全唐诗》前六卷中存在哪些“愁”的隐喻,其分布特点如何;2.其中含“愁”的诗句中隐喻的运用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哪些方面。
本文建立封闭的语料库,采用语料库分析方法。样本来自《全唐诗》前六卷包括所有包含“愁”的诗句。《全唐诗》是收集唐代诗作较为全面的诗集,包含48 900余首诗,作者共2200余人。由于诗词数量庞大,本文选取《全唐诗》的前六卷,内包含李白、杜甫、王维、王昌龄、孟浩然、岑参、高适等著名诗人作品。
研究步骤如下:1.在《全唐诗》前六卷的文档中输入检索词“愁”,得到相关诗句共1022处;2.经人工筛选,剔除仅表达担心、害怕等单一情绪的诗句,获得551处。并对所得语料进行类型标记;3.根据计算得出“愁”不同种类的源域概念,即概念隐喻及其表达式;4.归纳出“愁”的隐喻类型;5.分析其中反映的中国传统文化。
初步数据分析共获得“愁”的隐喻诗句共551处,其中意象隐喻共268处,拟物隐喻149处,身体隐喻78处,以及拟人隐喻56处(表1)。在各项类别之下,再进行细分。细分情况及其所占比例见图1。
表1 551个“愁”的隐喻分布
图1 意象隐喻、拟物隐喻和身体隐喻的细分及其所占比例
认知语言学认为,意象隐喻是在概念隐喻基础之上在诗歌中出现较多的一种隐喻类型,其映射有部分与整体结构、特征结构两种形式。意象在诗歌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像一般艺术一样,诗是人生世相的返照[16]54。意象是“返照”的重要途径,是诗歌的灵魂。在诗词中,意象是诗人表达情感的媒介。各类意象作为始源域,而诗人想要表达的情感是目标域。
1.“愁”为自然景观
语料中将“愁”喻为自然景观的共127处。其中,水42处,云32处,日暮21处,月12处,风7处,山5处,雪4处,烟3处,霜1处。举例如下:
例1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刘禹锡《杂曲歌辞·竹枝》)
例2孤云愁自远,一叶感何深。(张九龄《初秋忆金均两弟》)
语料中,以自然界中各种意象喻“愁”——用风霜雪雨、朝暮山水来体现“愁”绪,将诗人对自然的理解和其情感联系在一起,赋予自然景观不一样的色彩。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水是阴柔之物,与“愁”所代表的阴柔正好相对应。将水的特点投射到所喻事物上,其绵长不尽、凉意习习的特点被用来描述所指事物。如例1中的“水流无限”,正是利用水的源远流长来形容“愁”如潺潺流水一般,没有尽头。另一种常见意象——云,作为自然界最虚实难测的气象,它形态万千、变化无常,恰喻情感的多变。语料中以“愁云”“孤云”此类意象,来传递孤独愁寂之感。例2中“孤云”所营造的孤独氛围,勾起诗人的乡愁,使其想念亲人的愁绪涌上心头。
2.“愁”为动植物
文中将“愁”喻为动植物的有95处。其中,兽类36处,鸟类17处,花类17处,树类11处,草类11处,昆虫类3处。举例如下:
例3 猿吟一何苦,愁朝复悲夕。(王维《闻裴秀才迪吟诗因戏赠》)
例4 鸿雁不堪愁里听,云山况是客中过。(李颀《送魏万之京》)
例5 一夜西风送雨来,粉痕零落愁红浅。(温庭筠《相和歌辞·张静婉采莲曲》)
例6 杨柳织别愁,千条万条丝。(孟郊《杂曲歌辞·古离别二首》)
唐诗中包括丰富的动植物意象,它们是人类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其中动物具有与人类情感、行为相似之处。如“猿啼”,声噭噭,高急之声,似哭似号,闻之令人伤心。唐诗中提及猿啼时多指其哀音。诗人心中的哀怨愁苦无以出之,故借猿啼而写出(例3)。而鸿雁作为一种意象,其候鸟的特点,让它成为渲染思乡怀亲之情、羁旅漂泊之感的首要选择。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雁的意象代表着思乡、孤单和悲怆(例4)。植物中花的意象显示了语言意味无穷的审美特征,是中华民族审美物化的表现。当描写“愁”等伤感的情绪时,较多使用“落红”“落花”等意象。面对落花唏嘘感叹,年华易逝,容颜不再(例5)。另一植物意象杨柳,经过长期的历史文化积淀,蕴含了中华民族特有的审美情趣。杨柳寓送别离乡之意,寄托超尘脱俗的情怀;抑或刻画春天的景象,抒发喜悦的心情。而在表达“愁”这一消极情绪时,杨柳则寓意离别的伤感(例6)。
3.“愁”为乐曲
诗句中将“愁”喻成乐曲的共30处,其中有管弦类、笛类、琴类、吟唱类等不同乐曲。举例如下:
例7 吹之一曲犹未了,愁杀楼兰征戍儿。(岑参《胡笳歌·送颜真卿使赴河陇》)
例8 龟兹筚篥愁中听,碎叶琵琶夜深怨。(刘商《琴曲歌辞·胡笳十八拍》)
音乐作为人们认知世界、表达感情的一种重要工具,深受哲学、美学思想的影响。中国传统音乐文化注重天人合一的表演形式,用一种自然的方式将音乐本身的思想与传统文化结合起来,引起人的共鸣。语料中诗人将乐曲与“愁”相联系,所奏的乐曲或悲壮或凄凉。例7、例8分别以胡笳、筚篥两种乐器,奏消极之乐,与诗人的愁绪相呼应,将愁绪寄托于音乐,意境尤为悲凉凄怆。
4.“愁”为其他
其他分类包括季节和生活用品两种。其中描写春愁的有6处,秋愁的有3处;将“愁”喻成生活用品的共7处,其中丝麻3处,结2处,蜡烛、亭各1处。举例如下:
例9 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韦应物《寄李儋、元锡》)
例10 春风独回首,愁思极如麻。(刘长卿《奉送从兄罢官之淮南》)
春秋两季是诗人容易感时伤怀的季节。春天,万物复苏,易引发诗人们多样的感慨。春花的凋落残败会引起诗人韶光易逝的感伤,春天无力倦怠感也徒增忧伤。春天这一意象一方面代表着希望,另一方面也表达不可言喻的感伤。诗人感叹世事无常,烦恼苦闷,陷入春愁,暗自神伤(例9)。除季节之外,另一意象——生活用品的出现则体现了诗词与人类生活联系之紧密。中国是世界上是最早生产丝绸的国家,用“丝麻”来喻“愁”,是中国“以农为本”的生存背景的生动体现。而以“丝麻”来喻“愁”,使其具有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特点(例10)。
“愁”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感,而将“愁”这一情感表达通过隐喻的使用,具有物体的特征,使读者更加具象地体会到诗人所表达的意图。用一个已知的、具体易懂的概念来认识难以定义的、抽象晦涩的概念,通过人类的认知和推理形成源域(喻体)和目标域(本体)之间的映射,从而在两个概念域之间建立关联,以达到认知的目的。
1.“愁”为实体
Lakoff和Johnson认为,人们可以将模糊抽象的思想、感情、心理活动、事件、状态等无形的概念,看作具体、有形的实体,因而可以对其进行谈论、量化、识别其特征及原因等。本文将古诗中描写“愁”可丈量、可称重、可估值等的诗句归为实体一类,例如:
例11 横江欲渡风波恶,一水牵愁万里长。(李白《横江词六首》)
例12 直愁斜日落,不畏酒尊虚。(上官昭容《游长宁公主流杯池二十五首》)
语料中出现将“愁”喻实体的有92处,占比较大。诗人用具体的事物来谈论“愁”这种抽象的情感,使其具备具体事物的特征,以此来表达诗人心中的愁绪。例11中诗人感叹世事险恶,人心难测,此时诗人笔下的“愁”长万里。与例11 不同,例12中“愁”有形状,诗人的“直愁”与“斜日”正好形成对比,其表达的情感也变得可见可感。在“愁”为实体中,源域和目标域之间的映射通过“化虚为实”的手法实现。虚实相应,体现愁绪。
2.“愁”为容器中的气体、液体或固体
Lakoff 和Jonson认为,我们是物质存在,通过皮肤表面,我们与世界其他部分联系起来,感受到世界的其他部分就在我们之外[1]。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容器,有边界和进出方向。容器隐喻将内部结构映射到一些抽象概念上,使得理解整个世界变得更加容易和清晰。在语料中诗人将“愁”喻成容器中的气体、液体和固体,使其具有与之对应物体的特征。例如:
例13 宫漏丁丁夜向晨,烟销雾散愁方士。(鲍溶《杂歌谣辞·李夫人歌》)
例14 孤灯然客梦,寒杵捣乡愁。(《杂曲歌辞·长命女》)
例15 客愁当暗满,春色向明归。(丁仙芝《京中守岁》)
把情绪当做容器中的物质,像气体、液体或固体一样,可增可减。例句13-15中分别将“愁”隐喻成容器中的气体、固体和液体。例13中的“散愁”将愁喻成可消散的气体,其源域是气体,而目标域是“愁”,将气体的特点映射到“愁”上,而具有可消散的特征。例14中“寒杵捣乡愁”一句中将“愁”喻成容器中可被捣碎的固体。客舍孤灯和秋夜捣衣之声引起了作者强烈的思乡情感。抽象的“客梦”“乡愁”写得如有实物,生动传神。例15中诗人仕途坎坷,平生不得志,心中的愁绪犹如容器中的液体一般,多到可以满溢出来。以上诗句,诗人皆从实处下笔,实中见虚,凭虚处传神,虚实结合。
3.“愁”为空间方位
以空间为源域,通过将空间结构映射到非空间概念上,赋予非空间概念一个空间方位,使得原本抽象的概念具体化。空间方位隐喻来源于直接的身体体验基础,可以很容易地在物质化的环境之中找到。在唐诗中,诗人们正是通过参照空间方位而建构了一系列隐喻概念,赋予了“愁”方位的概念,使其具有深浅、远近的特征,使得“愁”这一情感更加立体。例如:
例16 对酒灞亭暮,相看愁自深。(刘长卿《送友人东归》)
例17 风物动归思,烟林生远愁。(张九龄《高斋闲望言怀》)
“愁”本身是一种情感,诗人将其隐喻为具体可计量深浅、远近的物体,使这种情感具有空间方位的属性。把抽象的情绪想象为一个具有空间方位的物体,在空间方位范畴里深浅、远近等概念就可以用来喻指情绪。例16-17中出现的“愁深”“远愁”分别从深浅、远近两个不同的维度表达了诗人的愁绪,均使原本抽象的感情变得立体,此时诗人愁之深切跃然纸上。诗人以客观有形的物象来描述主观无形的情感,将物象的特征投射到“愁”这一情感上,使其具有有深浅、远近的特点,虚实相生。
法国哲学家Merleau Ponty曾说过:“我们通过我们的身体在世界上存在,因为我们的身体感知世界”[17]265。他认为,人们在世存有的这个身体,实际上是一切活动的中心,身体是自然表达的能力。认知语言学认为,人体及其器官是人们认知世界的基础。人类的范畴、概念、推理和心智均基于身体经验,其最基本形式主要依赖于对身体部位、空间关系、力量运动等的感知而逐步形成。在本文所选语料中,诗人们将身体及其器官的具体范畴,通过隐喻化来描述人们看不见、摸不着的愁绪。
1.“愁”为面容
脸部气色是五脏六腑之余光, 是人体内部气机精华在面部外表的显现。因愁而引起面容发生变化,通过面容的变化向读者传递无形的愁绪。语料中将面容变化与愁绪相联系的共有52处,如:
例18 溆浦潭阳隔楚山,离尊不用起愁颜。(王昌龄《别皇甫五》)
例19 暂凭樽酒送无憀,莫损愁眉与细腰。(李商隐《杂曲歌辞·杨柳枝》)
中医理论中,人体精气的盛衰及其变化是通过面部五色显现于外的,所以面各部的气色不但反映五脏六腑虚实,而且体现脏腑五行生克的变化规律。唐诗中,诗人们通过描写人的面容变化来描写愁绪,诗句中经常出现的“愁容”“愁颜”都体现了中医理论的精深。“韶光易逝,容颜易老”道出的是岁月催人老的怨念。消极的情绪会加速人的衰老,而面容的衰老更为明显。因发愁而使得脸色发白或发黄,而愁这一情绪是由内向外发散的,因此可以从面容看出一个人的愁绪(例18)。同时,面部的另一特征眉毛也是诗人们关注的焦点。唐诗中描写的“愁眉”“蹙眉”“颦眉”都是诗人们表现愁绪的方法。由于心情的变化,身体自然而然的发生变化。因为发愁使得眉头紧锁。例19中诗人描写恋人之间不得己而分开,离别的愁绪使得女子愁眉不展,痛苦不堪。
2.“愁”为身体器官
传统的中医理论表示,情感是由五气进入由鼻子进入人体,并在五脏内化下作用的结果。“愁”作为一种情感,是由于外界事物的影响而在人体内部产生的。唐诗中用身体器官“心”“肠”等来隐喻“愁”,本文所选语料中共26处,如:
例20 肠风威侵病骨,雨气咽愁肠。(李煜《病中感怀》)
例21 崩湍委咽日夜流,孤客危坐心自愁。(徐彦伯《淮亭吟》)
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部分,中医理论认为人体是有机的整体,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是一个系统。中医的五行理论将金、木、水、火、土正好与人体器官肺、肝、肾、心、脾相对应,他们之间相生相克。唐诗中体现了中医理论,用身体器官来表达愁绪。这既是由于情感的体验在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情感作用于身体所产生的生理和心理效应,同时也是受传统中医理论发展的影响。心脏和小肠相连,肝脏与大肠相连,这与中医理论中的五行理论正好相对应。将心脏、肠与愁绪联系在一起,器官功能的衰竭也与愁绪相对应,以此体现了中医理论的精妙(例20-21)。
传统修辞学将拟物和拟人统称为比拟。其中拟人作为一种常见修辞,在描写、抒情的文中经常见到[18]96。而认知语言学认为,拟人不仅是修辞手段,更是人类早期的一种普遍认知世界的方式,根植于人们的日常经验当中,包含着隐喻性的认知和思维过程。在唐诗中,诗人们通过运用拟人手法,赋予愁绪以人类的行为特点,生动形象地表达出诗人的情感。一方面使唐诗更加活泼灵动,另一方面也拉近了读者与诗人的距离。如以下例子:
例22 风暖草长愁自醉,行吟无处寄相思。(刘长卿《春望寄王涔阳》)
例23 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李白《访戴天山道士不遇》)
拟人修辞以人的动作、情态、经验来表示有生命或无生命的事物,不仅体现了人类由己及彼、由近及远的认知特点,而且体现了人类由简单到复杂、由具体到抽象的认知规律。语料中以人拟愁,将人的特点映射到“愁”这一情感概念上,反映了诗人的隐喻思维特点——将抽象的概念具体化。例22-23中所出现的“愁”均根据诗人所创语境的不同,将人不一样的特点为诗人所用,从不同侧重点来体现诗人的愁绪。“愁”本模糊抽象,例句中的“愁”却“可醉”“可倚”。诗人以有形喻无形,以实写虚。用“化虚为实”的手法表达愁绪,使“愁”这一抽象情感人格化。
本文基于语料库对《全唐诗》前六卷中关于“愁”的诗句进行了隐喻研究分析,将含“愁”的诗句进行了隐喻分类,分别是意象隐喻、拟物隐喻、身体隐喻以及拟人隐喻。研究结果体现了隐喻的普遍性。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古诗词语言精炼,言简义富,虚实结合,达到虚实相生的效果。《全唐诗》前六卷中,对于“愁 ”此类抽象的情感,诗人以写实的笔调,化抽象为具体,化虚为实,愁绪跃然于读者心中。以有形喻无形,以具象表抽象,把愁绪的特征鲜明深刻地表达出来。在拟物隐喻中,诗人为增加“愁”的可感性,采用化虚为实的手法,使其具有深浅、远近的特点,意新语奇。“愁”本抽象,而诗人巧用化虚为实,使其可触可见。在拟人隐喻中,诗人眼中的“愁”可醉、可倚,是化虚为实的典例。
中国传统文化源远流长,许多事物被赋予了特定的文化内涵,形成了固定的文化符号。“愁”本身是一种高度抽象的情感,为了充分表达这一情感,诗人们倚重动物、植物、季节等人们习以为常的事物为载体。如将“落花”“愁云”“鸿雁”“朝暮”等意象与“愁”相联系,以致诗人看花花凄,望云云寂,观雁雁孤,赏暮暮怜。用“水”喻愁,体现哲学思想中的“阴阳说”,以“水”的阴柔来表达愁思;用中医理论中“心”“肠”等器官来指代“愁”,体现了其五行理论的精妙绝伦。诚然,本研究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分类过程完全由人工完成,难免会有疏漏。同时,由于本文收集到的语料数量仅限于前六卷,仍有问题亟待解决。今后的研究可以继续以认知语言学理论为指导,以《全唐诗》完整的诗卷为语料,继续进行“愁”的隐喻研究。
[1]Lakoff,George & Mark, Johnson.[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4.
[2]Kövecses, Zoltan.[M].New York: Springer,1990: 46.
[3]Nguyen, V.T. The cross-cultural analysis of the metaphorical conceptualization of happiness in English and Vietnamese [J].,2016 (2): 275-302.
[4]Ogarkova,A, Soriano. C & Gladkova. A. Methodological triangulation in the study of emotion [J].,2016 (1): 73-101.
[5]赵文慧.基于语料库的汉语情感“喜”概念的量词研究[J].长春大学学报,2019(01):50-54.
[6]袁红梅,汪少华.基于语料库的英汉“愤怒”概念的ICM透视[J].当代外语研究,2014(1):12-19.
[7]覃修桂,黄兴运.概念隐喻中始源域“多元性”的体验哲学观——以汉语诗词中“愁”的概念隐喻为例[J].外语与外语教学,2014(5):24-29.
[8]罗丽,张辉,覃修桂.通感隐喻的概念整合分析——《唐诗三百首》中通感隐喻的个案研究[J].外语教学理论与实践,2018(04):13-18.
[9]Stenfanowitsch,Anatol.2004.[A]. Stanford:CSLI Publications,2004:137-149.
[10]Stenfanowitsch,Anatol.[A]. Berlin: Mouton de Gruyter,2006:63-105.
[11]张立英.从语料库看英汉隐喻模式的异同——以爱情隐喻和理智隐喻为例[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10,(3):54-56;68.
[12]Rogers, R.[M].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4: 6.
[13]束定芳.隐喻学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121.
[14]Lakoff,George & Mark Turner.[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9.
[15]Turner, Mark.[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7.
[16]朱光潜.诗论[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5:54.
[17]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265.
[18]陈道望.修辞学发凡[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96.
A Corpus-Based Metaphorical Study on CHOU in Tang Poetry
FANG Qing-qing, ZHANG Hong-xia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601, Anhui)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 this paper, conducting a corpus analysis method, examines the verses with CHOU (sorrow) and its metaphorical representations in the first six volumes of. The major findings are as follows: The metaphors used in describing CHOU therein can be classified into four types: image metaphor, imitation metaphor, body metaphor, and personified metaphor. The metaphors about CHOU contain a wealth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especially thetechnique, which is commonly used in ancient poetry, attaching abstract sorrow to specific things and representing it as landscapes, animals and plants, music or even body organs.
conceptual metaphor; CHOU;;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thetechnique
2020-01-23
方青青(1995-),女,安徽安庆人,在读硕士生,研究方向:认知语言学;张红霞(1968- ),女,安徽枞阳人,博士,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应用语言学。
10.14096/j.cnki.cn34-1333/c.2020.03.08
H05
A
1004-4310(2020)03-005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