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僧一山一宁赴日及其影响

卫江涵

一、一山赴日的历史背景

唐朝时期，日本向中国派遣了大量遣唐使，中日交往达到历史上的最繁盛的时期之一;两宋以来中日间交往虽仍旧密切，但是多以民间非官方的贸易往来为主。北宋时期，日本为平安中后期，由于日本政府采取封闭的政策，限制与中国之间的来往，所以北宋时期，中国的佛学和文化对日本影响不大。南宋时期，日本正值镰仓幕府建立。镰仓幕府鼓励对外贸易，推动中日两国之间往来，这时期，双方贸易往来密切，文化交流丰富，形成了继隋唐之后又一个中日文化交流高峰。这期间，日本僧人入宋者有数百人之多，其中以荣西、道元等最为出名;南宋赴日的僧人也不在少数，主要有兰溪道隆、大休正念、西涧子昙和无学祖元等。南宋时期中日两国间僧人的密切来往，也是后来元成宗选拔一山一宁前往日本的一个重要原因。

公元1279年，元军灭宋统一了全国。在建立起大一统帝国后，元世祖忽必烈开始对周边各国进行扩张。在征服高丽国之后，忽必烈将目光转向了海峡对面的日本。他曾经多次派出使者携带国书前往日本进行劝降，可是都被日本拒绝。恼羞成怒的忽必烈对日本发动了两次战争，日本称之为“文永之役”和“弘安之役”，最终这两次战役都以元朝的失败告终。经过了这两次战役，虽然元日之间民间的贸易往来还在继续，但是政府之间的官方来往已然断绝，曾经繁盛的僧侣交往也因此中断。

二、一山一宁出使始末

一山一宁，浙江台州人，俗姓胡。自幼投身于鸿福寺学习佛法，后又追随多位大师，先后在阿育王寺、天童寺等寺庙修行。平日一山与普济寺住持如智禅师往来密切，如智因为年岁已高，遂请一山接任普陀山普济寺住持一职，期间一直精修佛法，声名远扬。元日经历两次战争后，来往几乎断绝，只有民间商船私下来往。忽必烈曾两次派遣如智禅师携带国书出使日本劝降，可惜因为种种原因如智都未成功到达日本。忽必烈死后，其孙元成宗铁木耳即位。为了打开局势，元成宗选派使者携带国书前往日本劝降，如智禅师因为自己年事已高，便向元成宗推荐了一山一宁代自己前往日本。后元成宗亲下圣旨，“爰自朕临御以来，绥怀诸国，薄海内外，靡有遐遗，日本之好，宜复通问。今如智已老，补陀僧一山道行素高，可令往谕，附商舶以行，庶可必达。朕特从其请，盖欲成先帝遗意耳。至于敦好息民之事，王其审图之。[1]”并赐一山锦斓袈裟及“妙慈弘济大师”号，携带国书前往日本，以通两国之好。随后一山一宁带着曾经在日本生活多年的西涧子昙和弟子石梁仁恭以及相关随行人等从宁波港登商船前往日本。一山于日本九州博多港登陆后，又经过京都，最终到达镰仓，但是在当时中日两国紧张的局势下，一山被镰仓幕府以间谍罪扣押，后流放幽禁在伊豆国修善寺。后镰仓幕府的实际掌权者北条贞时听说了一山的德行学识甚为敬仰，认为一山是得道之人，“沙门者，福田也。有道之士，无心于万物。在元国，元之福也;在我邦，我之福也。”[2]且贞时本人对禅学也十分感兴趣，就将一山请至镰仓建长寺，解除了一山的幽禁，后又将一山请至圆觉寺，此后一山在日本安定下来。

三、一山到达日本后的活动轨迹

（一）担任各地住持，弘扬佛法

一山被请回镰仓后，先后执掌镰仓建长寺、圆觉寺和净智寺，后又被邀请至京都南禅寺。两次元日战争后，日本虽未战败，但是在政治经济上也都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一山刚来到建长寺时，寺庙因为之前遭受火灾而显得破败不堪，却又无力修补。一山到来后，立刻着手修复寺庙建筑，重新树立建长寺的规章制度，在他的努力下，建长寺迅速恢复荣光，更甚于从前，一山也赢得了僧侣们的敬仰与爱戴。一山在建长寺主持法事、教授禅学，逐渐声名远扬，许多人纷纷前来投奔，希望能在一山门下挂锡学习。连幕府掌权者北条贞时都经常前来与一山讨教佛法。

上堂拈香这一仪式是第一位赴日高僧兰溪道隆带来日本的，禅宗寺院在入院开堂或皇帝高官生日时要举行盛大的说法仪式，为皇帝或高官们祝福祝寿，这也是一山主持的一项重要活动。除了主持寺庙的大小事务，一山还广开法席，传扬佛法。除了自己开设的法会，一山一宁也经常应邀前往各寺讲法。他不管是面对幕府将军和贵族们，还是面对社会底层的穷苦百姓，都是一视同仁，态度宽和，所以受到了日本社会各阶层的广泛欢迎和爱戴。

（二）与北条贞时的交往

北条贞时是镰仓幕府第九代执权，弘安7年（1284年），父亲北条时宗病逝，13岁的贞时继任，由贞时乳娘的丈夫平赖纲辅政。后来贞时祖父安达泰盛因与平赖纲不和引发了霜月骚动，贞时听信了平赖纲谗言讨伐了安达泰盛。安达氏被灭后不久，贞时杀死了平赖纲，确立了专权统治。之后他又废除了镰仓幕府的将军惟康亲王，拥立了久明亲王。正安三年（1301年）出家并让位于北条师时。贞时受父亲时宗的影响，十分信奉禅宗，所以在听闻了一山德高望重后，便派人将其请至镰仓担任建长寺与圆觉寺的主持，并且经常前来与一山探讨佛法。当时镰仓建长寺是由南宋赴日名僧蘭溪道隆开山，为日本临济宗建长派大本山，山号巨福寺，为“五山”第一寺，后无学祖元、清拙正澄等人相继往来，禅风兴盛，弟子云集，地位显赫。圆觉寺则是日本临济宗圆觉派本山，为“五山”第二，由无学祖元开山，北条时宗也皈依于祖元门下。这两座寺庙在日本地位超然，让一山担任这两寺的主持，足见镰仓幕府对他的信任与尊崇。

（三）与后宇多天皇的交往

后宇多天皇听闻一山德行出众学识渊博，请他至京都南禅寺担任主持。一山几次推脱，但是在后宇多天皇的坚持下，一山最终接受，成为了南禅寺住持。南禅寺人才济济，内部关系复杂，一山住持时期一直谨慎小心，如履薄冰;再加上一山的身体一直不好，旧病缠身，所以在住持南禅寺期间，曾经多次逃跑，“因夜遁回上堂”，但是都被后宇多天皇召回。自1299年起，后宇多天皇规定南禅寺住持必须是才智出众的得道高僧，从这也能看出后宇多天皇对一山一宁的器重，以及一山品行的出众。一山住持南禅寺期间，后宇多天皇经常前来请教佛法。一山体弱多病，患病时后宇多天皇十分担忧，“时时问疾”。

一山圆寂前给后宇多天皇留下了一封表：“一山顿首。法皇陛下圣驾幸本山，实缁门观光也……入无声三昧耳。”[3]后宇多天皇看到了急忙前去探望一山，可惜一山已经圆寂。一山圆寂后，后宇多天皇赐其“国师”称号，称赞他“宋地万人杰，本朝一国师。[1]”可见一山与后宇多天皇来往密切，深受尊敬。

京都受天台宗影响甚深，再加上日本本国神道教的影响，所以原先京都的公卿大臣们对于禅宗并不完全接受。但是一山一宁受天皇邀请来到京都后，广开法席，弘扬佛法，弟子无数。后宇多天皇有一位叫源有房的大臣，此人很受后宇多天皇看重，博学多才，在汉学方面也颇有造诣。据传源有房曾写过一本《野守镜》，他在书中对禅宗进行了激烈的批判，列举了禅宗的诸多问题，认为是禅宗的流行导致了诸国的灾祸。但是在一山死后，却也是这位源有房为一山亲手撰写了祭文，语言生动优美，饱含赞赏之词。源有房前后对禅宗态度反差之大不禁令人怀疑《野守镜》的作者可能不是源有房，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一山在日本的活动的确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三、一山派与五山文学

两宋以来，中国禅学发展中“文字禅”的流行，促进了佛教文学的繁荣。禅僧们在参禅的同时，写诗作画，通过诗画来表达禅意;与此同时，文人士大夫们也醉心于禅学，写出了许多优秀的禅诗，宋朝的苏轼、黄庭坚等都是著名的禅诗人。这种禅宗文学艺术的发达，使得禅师们在学习禅学的同时，必须提高自己的文化素质。在这种氛围之下，如一山一宁为代表的高僧们，他们既有着深厚的禅学修行，又擅长诗词书画，有极其高的文化修养。

一山不仅在禅学上造诣深厚，他极为博学多才，凡教乘诸部，儒、道、百家之学，固不待言，即稗官、小说、乡谈、俚语，也无不通晓，尤善于书法。在日本的十八年间，一山一宁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僧人弟子，形成了日本禅宗二十四门派中重要的一派——“一山派”，此派人才济济，如虎关师炼、雪村友梅、梦窗疏石、石梁仁恭、龙山德见等，连日本后世的儒学泰斗藤原惺窝都是雪村的法孙，可见一山派人才之多，影响之深远。其弟子中以虎关师炼、雪村友梅、梦窗疏石等人最为出众，他们对日本五山文学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虎关师炼，被誉为五山文学的先驱者，与绝海中津、义堂周信并成为“五山三杰”。虎关师炼自幼入禅门，师从东山湛照、规庵祖圆、桃溪德悟等高僧;二十二岁时，自教乘诸部至百家之说无不涉猎，二十九岁时跟随一山一宁修儒释之学，后来在其影响下完成日本佛教史上著名的僧人传记《元亨释书》，除此之外，还著有《佛语心论》、《聚分韵略》等。虎关师炼说过：“某（师炼）智薄识谫，每见程杨之说，不能尽解，老师（一山）宏材博学，赖以愚所疑。”[4]虎关师炼在日本时最早研究宋学的学者，他将在研究宋学典籍时遇到的疑惑向一山讨教，一山的思想和解读给了虎关师炼启发，可见一山也推动了宋学在日本的发展。

雪村友梅也是日本五山文学重要人物之一。年少时就跟随一山一宁学习，并受其影响，十八岁时入元学习，在元朝二十二年间，他云游山岳，泛舟江湖，结交了许多文人墨客，如赵孟頫;走访了各大寺院，学习汉学经典和禅学，其学问达到了“不知是外国来客”的程度。后来受元朝对外政策的影响，被流放四川成都峨眉附近，将自己多年来所见所想和心中的愤懑写在诗中，著成了在日本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诗集《岷峨集》。

梦窗疏石，镰仓、室町幕府时期日本著名禅僧。年少时勤奋好学，先是师从无隐圆范，后又到一山一宁门下学习，此后又承传佛国禅师高峰显日之法。梦窗常年参禅悟道，博学多才，颇得人望。后被赐“梦窗”“正觉”“心宗”等国师号，被称为“七朝国师”。后来其作为五山初期的学问僧及最有影响力的临济宗禅僧之一开创了梦窗学派，被誉为五山文学的先驱，除此之外，梦窗作为日本中世禅式庭院的开拓者而被称为“引导日本历史精神方向的人”。

这几位最为杰出的僧人直接师承于一山一宁，对五山文学的发展起到了十分重要的推动作用，可见其师一山一宁对他们的影响甚深，也可以看出一山派在日本文化发展和中日文化交流中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四、结语

一山一宁赴日使得断交多年的中日两国恢复了密切的往来，甚至比前朝更加繁盛。从弘安以来几乎断绝的日本留学僧又多了起来，例如龙山德见、雪村友梅、无著良缘、東林友丘等入元僧都是出自一山的门下，受到了他的影响;后世清拙正澄和竺仙梵仙等赴日也是受一山赴日的影响;受一山影响而发展成的一山派成为日本禅宗的重要一支，更为日本五山文学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参考文献：

[1]朱颖，陶和平.试论一山一宁赴日在中日关系发展史中的作用和意义[J].日本研究，2003（1）：85-89.

[2]霍耀林.一山一宁在日本的交游情况——以武家、公家以及其他僧人为中心[J].黑龙江史志，2014：147-149.

[3]郧军涛.高僧一山一宁东渡日本与元代的中日文化交流[J].陇东学院院报（社会科学版），2004，15（2）：74-77.

[4]高贝.雪村友梅汉诗与中国文化的关联——以《岷峨集》为中心[J].日语学习与研究，2017（2）：25-32.

（作者单位：安徽大学外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