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乌托邦

在1937年冬天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一群人在美国亚利桑那州的MeDowell山脊上漫步。走在前面的是一位上了岁数的男士，他的身后跟随着若干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这位长者就是蜚声中外.的建筑学家、城市规划家和思想家弗兰克劳埃德赖特（Frank LlovdWright）。他们正在荒芜的沙漠里为赖特5年前在威斯康星州建造的塔里埃森（Talicsin）工作坊寻找适宜冬季居住和工作的新址。

塔里埃森是6世纪一位吟游诗人的名字，在古威尔士语中被译为“闪亮的前额”。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人的额头，也可以看作起伏山丘的前沿，就像赖特在密西西比河山谷间为第一座建筑工作坊所选择的地理景观一样，它更像是一个天然阳台。赖特钟情于偏远且充满野趣的环境。这次，他一门心思想要在荒野中找到一个能类比威斯康星州工作坊的环境。

在那个宜人的午后，年过七旬的赖特在散步时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发现，眼前这个土坡正是他寻觅多时的绝佳场地。随后，他以每公顷8.65美元的低价拿下了这个山丘。这里面朝天堂谷，视野极佳。后来，人们在山丘底部发现了含水层，这是人类想要在贫瘠的荒漠中生存下来的必要元素。据传，赖特先生当年也是“闻声”而来的。

建造工程很快就启动了。在建筑逐渐成型的初期，赖特和他的学徒们一起住在帐篷里，这与军营生活并无二致。他们并没有具体的建筑规划，所有的想法都在赖特的脑子里：在施工现场，他的想法很多变。有时，在面对一些未曾预料的难题时，他总是能灵光乍现。建造工程均由人工实施，没有任何机械参与，赖特和他的學徒们因地制宜，充分使用了包括岩石、石块和沙砾在内的当地材料。

建筑外观线条的灵感来自周围的环境与景致，完美地将地貌特征进行了风格上的延续。建筑光线元素的设计堪称点睛之笔：在设计工作坊天顶的选材，上，他们采用了半透明的帆布篷，而餐厅被规划为朝南，能获得尽可能多的光线。户外空间在这栋建筑中尤为重要。和威斯康星州的工作坊相比，这里更像是一座农场，它以一种更开放的姿态接纳外部的空间，并使之融为一体。这也是赖特“田园派”风格的早期建筑之一。那些褪去装饰意义并能为建筑布局吐纳新鲜空气的花园、阳台和泳池，成为了和建筑内部环境同等重要的空间。与此同时，户外空间还能自然地将形态各异的建筑元素编织在一起。

赖特在施工现场踱步，不停逡巡，还时常把目光投向手中的工具，跟随他的学徒们随时准备将师傅的想法付诸实践。一种“ 边做边学”的建筑教学方式应运而生。这在当时是教学上的创新，随后沿用至后来的塔里埃森建筑学院，并成为建筑史上的重要教学理念。

塔里埃森不仅是一个学徒工作坊，也是一个共同生活的社区，所有人共同维持生活和工作的运转。学徒们早上6点半起床，7点半会聚在一起唱歌。除了学习，他们还要自己做饭、布置桌面.清洗盘子、进行修补工……赖特和他的第三任妻子Olgivanna在小花园边有一个私人房间，但那里几乎没什么东西，所有一切从简。在塔里埃森，私人空间和学习空间没有严格的区分。这种教学、生活相互嵌套的主意来自Olgivanna，她在赖特哲学思想的演变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在赖特和Olgivanna相继去世后，1985年，塔里埃森的管理与运营部门迁人了赖特夫妇生前的房间，标志着建筑院校的正式成立。

“我刚来时就被分配到屋顶上去做工匠。按规定，新学徒来的第一个月都要直接上手参与建筑工程。”意大利建筑师Francesco Santoro回忆道。他曾在1989至1990年期间在塔里埃森就学。“在这个年代，计算机尚未普及。建筑教学通常偏理论，学了书面的知识后，学生会再闭门设计图纸。但在塔里埃森不同，他们会让你立刻接触锤子、锯子和水泥，需要学习如何使用材料。这种教学方法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塔里埃森建筑学院给学生的必备清单上还赫然写着“一套燕尾服”。学院每两周就要举办一次对外开放的晚宴，所有学生都要穿上正装演奏音乐。Santoro表示：“这是一种有趣的互动，校方鼓励我们去创造、推进这种互动关系。对赖特来说，懂得欣赏音乐是最基本的要求。他早年学过钢琴，并认为建筑设计也有自己的‘乐谱。”

多年以后，塔里埃森建筑学院培养出了诸多知名建筑师。学校的名声愈传愈远，而它始终遗世独立。“只有在外出购物时，我才会感觉自己身处美国这个现代化的国家。”Santoro坦言，“当外人听说我们生活在荒漠上简易的小棚屋里，他们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我们很喜欢一望无际的荒漠.带烟囱的小棚屋时，还有满天的星星。这种经历对我犹如一次洗礼，帮我开启了今后漫长的流浪人生。那时播种下的对建筑学的热爱至今仍伴随着我。”

然而，也许是因为塔里埃森在过去几十年里太过于自我封闭，又或许是因为这个社会发展得太快，塔里埃森的经营者和教员在培养建筑人才的道路上与最初的理念渐行渐远。今年年初，赖特基金会和学院董事会开始就是否关闭塔里埃森建筑学院两处教学点展开了谈判。那种如同在沙漠里听见流水的执着，只是构建美好乌托邦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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