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办展”撤下背后的思考

2020-07-08 09:44雨田维屏
收藏·拍卖 2020年5期
关键词:器形越窑官窑

雨田 维屏

3月底,国内博物馆陆续开放,偶然问从业内人士口中听闻深圳博物馆近期展出“茶瓯香鼎话清闲——宋瓷与宋人的社会生活”(下称“宋展”),展品来自于一家名为汉昆古陶瓷博物馆的藏品,但展览在展品断代、文物介绍方面有不少存疑之处。数天后从深圳博物馆微博公告中得知,本该5月闭幕的“宋展”于4月12日突然提前结束。让人不禁发问,此展到底出现怎样的问题?

质疑与回应

深圳博物馆与非国有博物馆合作已非首次,此前合办的展览也获得良好口碑。此次根据现场参观以及询问一些业内人士的意见,“宋展”在展品上的确存在不少值得商榷及存疑之处,结合闭幕前留下的影像资料,主要集中在南宋官窑、两宋时期龙泉窑、越窑和吉州窑瓷器等几处窑口的瓷器,上述三窑在器形、釉色、纹饰等方面的断代上都有值得商榷之处。

南宋官窑,器形存疑?

“宋展”现场有一件说明牌上写着“南宋官窑胆瓶”的瓷器,器形显然并非胆瓶,类似的瓷器应称之为纸槌瓶。“纸槌瓶”在北宋时期就已烧制成功。两宋时期的定窑、汝窑、官窑、龙泉窑均有烧造,以青瓷和白瓷为主,高度小者仅约11厘米,大者约30厘米。对比传世与出土的纸槌瓶,可以看到“宋展”中的“南宋官窑胆瓶”并无相似之处,也与传世的“龙泉窑”纸槌瓶有所区别。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的龙泉青瓷纸槌瓶可作对比。

北宋越窑即为秘色瓷?

引人瞩目的是,此次“宋展”中有几件被标为“北宋秘色”的瓷器。尽管关于秘色瓷的所指一直众说纷纭,但目前学术界主流观点认为,秘色瓷不能完全与越窑画等号,前者一定是越窑中少量的、部分的精品或者定制烧制的,越窑在北宋中晚期衰落并停止进贡,但民间仍有大量烧制,只是工艺粗糙、水平下降。为此,国内各大博物馆,只有极少数精品的越窑青瓷被定为秘色瓷,其余则标为越窑青釉瓷或越窑青瓷。而此次“宋展”中展出的数件瓷器,直接标示为“北宋越窑秘色瓷”,值得商榷。

吉州窑,器形与纹饰显得生硬?

此外,“宋展”中的数件吉州窑瓷器也值得商榷,如“吉州窑釉下彩绘缠枝纹玉壶春瓶”,其器形更像胆瓶,而非玉壶春瓶。对比南京市博物馆以及美国哈佛大学博物馆所藏的类似藏品,可以发现器形比例不协调,无论器形还是纹饰,均有较大出入。

本刊尝试通过深圳博物馆联系汉昆古陶瓷博物馆,但根据深圳博物馆回复,汉昆古陶瓷博物馆不愿回应。根据调查发现,汉昆古陶瓷博物馆只有2017年申请深圳市南山区汉昆古陶瓷博物馆设立备案确认的公示,实体博物馆是否建成及开放无从得知。而深圳博物馆在本刊的采访中作出了积极回应。该馆副馆长郭学雷表示:“首先,深博此次撤展是出于档期原因。原定于3月闭幕的‘宋展”,因期间遇上疫情而延迟至5月份,后因其他展览档期所需,便决定提前撤展。”其次,“此次‘宋展”为例,展品90%以上都为真品,不存在大量藏品存伪的现象”。

探讨,合办展览的两难之境

深圳博物馆近年一直响应“国有博物馆支持非国有博物馆”的号召,积极与非国有博物馆进行合作举办展览,并取得不少成果,也获得业内人士的广泛认可。郭学雷表示:“国有博物馆与非国有博物馆合南宋官窑老虎洞遗址出土的纸槌瓶平口,折沿,直颈,平直肩,直腹,下腹微收,暗圈足,各部分衔接自然流畅,没有造作之感。通体粉青釉光泽滋润,颈部釉面有细开片。据《南宋官窑》一书中所载该瓶外壁釉厚0.15厘米,内壁施薄釉,底部薄釉呈灰青夹米黄色。圈足刮釉垫烧,足面圆削照紫胎,胎骨灰黑疏松。“薄胎厚釉”和“紫口铁足”两大特点也是鉴定南宋官窑瓷器的要诀之一。

“宋展”中的这件胆瓶,口颈腹足各部分的衔接有生硬之感,缺乏自然流畅。其次其腹底部近足部的积釉如此浓厚,与出土和有明确传世记载的南宋官窑和两宋龙泉窑纸槌瓶,有明显区别。除釉色、器形外,此纸槌瓶的疑问还在于颈肩的结合处,既不是斜肩,也不是弧肩;肩腹部的塑造又显得生硬,由于看不到足部,暂为推测是隐圈足,但胎釉质感和结合需进一步考证。“宋展”中的越窑秘色卷草纹香毬,常州博物馆有一件类似藏品,但后者仅被定为越窑青瓷香熏,而非“秘色”。同时盖子的花纹镂空更为简约,符合宋人简约为美的风尚,而前者的花纹镂空密集,艺术水准不及后者。那么,是否能称为北宋越窑的秘色,就见仁见智了。

作很容易受到非议,这也是目前许多国有博物馆不敢轻易开放与非国有博物馆合作的主要原因,深圳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对高质量展览的需求越来越大,而本地也有不少优质的民间收藏,与非国有博物馆,可以弥补深圳博物馆在馆藏上的不足。在今后,与民间藏家合作展览也将是大势所趋。

实际上,近年国内众多省级博物馆、市级博物馆都相继落成了各自的新馆,随着展厅面积的成倍扩大,博物馆需要每年策划不少临时展览,以满足公众教育的需求,而随着藏品的展示率获得大幅提升,国有博物馆相互之间的借展也将变得越来越难。在这样的背景下,深圳博物馆选择与非国有博物馆的合作,也不失为一种明智之举。

但国有博物馆一旦向非国有博物館开放展览合作,又带来一个问题:如伺保证展览的质量?需知,近年“国宝帮”猖獗,在大学美术馆、公立美术馆都举办过展览,以此让自家“国宝”获得官方“背书”。而作为文物鉴定最具权威性的公立博物馆如何守住阵营,也引发业界担比。这种担忧并非没有道理,2019年,广州市博物馆与民间藏家合办的“皇风宋韵——宋瓷与宋人生活展”在展出期间,就受到各方质疑、批评,认为这些展品在真伪上存在很多问题,最终导致中途撤展。

而同样又是“宋瓷与来人生活展”,此番轮到深圳博物馆,质疑声也如出一辙。郭学雷表示:“在开幕后也曾收到一些人士提出的质疑声音,但我们持保留意见。一方面,我们坚信自己的把关,展品经过严格筛选。”同时,“任何博物馆或展览在藏品的鉴定上都很难做到百分之百准确,因为每个鉴定专家都会有个人局限。少数藏品存疑或存在争议属于正常现象,我们非常欢迎也乐于接受业界对我们工作的监督,如果对一些藏品存疑,也欢迎向我们反馈。”

撤展之后几点思考

客观上来讲,国有博物馆支持非国有博物馆,共同合办展览无疑是值得肯定的,但此类事件也引发几点反思:

第一,国有博物馆与非国有博物馆的合作的审查机制应如何运作?上级主管部门如何把关?

以深圳博物馆为例,郭馆长介绍说:“首先,我们在合作方的选择上就非常严苛,必须在业内获得广泛认可,我们才会考虑合作。确定合作后,我们先遴选合适的展品,然后再由馆方及邀请的专家组成专家团对每一件展品上手进行鉴定,通过这一层审核后,再上报上级部门获得许可,再举办展览。”

第二,目前国有博物馆与非国有博物馆合办展览,主要依赖于自身学术力量对展品真伪的把控,文物鉴定是所有文博单位的共同难题。

一个客观的事实是,文物鉴定是一项门槛非常高的领域,在某一门类的鉴定上,往往形成以少数专家为权威的现象,以他们的观点为准。因此,在对合办展览藏品的把控上,就需要相关权威专家保持高度的学术操守。为此,郭学雷表示:“今后,在与非国有博物馆合作的展览上,将进一步加强文物鉴定的把控力度,但凡有争议或信息不明确的宁可不展出,以最大程度保证展览的质量。”

第三,是否可以引入第三方学术力量进行监督?

从理论上来说,一个展览如果引入第三方学术力量的加持,当然会更严谨,更具权威性,但在现实操作层面来看,又涉及相关展览预算、时间、人力成本等多重元素,而且,如果每一场展览需要成立专家团,那么人选如何定夺?由何人定夺?都是值得探讨的问题。

诚然,国有博物馆联合非国有博物馆以更多元、更优质的展览回馈观众,是值得肯定的,在未来也将逐渐成为新兴趋势,但博物馆作为学术高地,如何做好文物的真伪把关,将合作机制优化,也是必须首先解决的重大课题。另一方面,业界专业人士也应该积极参与到舆情监督上来,共同维护业界的良性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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