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慧茹
扁壶是根据其壶身扁平的外形特点来进行命名,是战国以来一种出现于北方的特殊样式的壶体。孙机先生在《汉代物质文化图说》中系统考证了汉代各类扁壶的称谓、用途和源流,从而考证其属榼类器。1在《说文·木部》中载“榼,酒器也”,由此可见其用途为酒具。宋代《博古图录》亦据其外形特点称之为匾壶,扁壶虽非其本名,却与其形状相合,且其功能确与壶同,故后人多沿用之。“南海I号”宋代沉船出土的文物中,有一件德化窑青白釉印花扁壶,编号为T0502④:170。该扁壶腹部呈扁圆形,壶体周围饰两列联珠纹,正、反面各模印一卧鹿及“福”“禄”二字。口径2.4厘米,腹径6.9厘米,宽3.1厘米,底径3.4厘米,高8.4厘米。2(见图1、图2)从形制上看,此件扁壶明显借鉴了草原文化造物特点,在纹饰上又体现出浓郁的农耕文明风格。本文试通过造型与纹饰两方面,对此扁壶进行探讨,以期管窥其形制类型及其发展演变的过程中多元文化的渗透。
图1、图2 南海1号2014年出土白釉福禄扁壶正背面
自两汉到明清,扁壶在各朝代都有各自的特点,各有源头,并非一脉相承。“南海I号”出土福禄扁壶为宋辽金西夏时期的扁壶,这一时期的扁壶与唐代没有沿袭关系。考古资料显示此时期出土的扁壶大部分在辽及西夏政权统治区,西夏扁壶属于卧式扁壶,适于横行搁置,且搁置时重心较矮,平稳不易磕损,壶体设计没有流及把手,壶身侧边粘有系,方便穿绳提之,扁壶上可见模拟缝制皮革的针线痕迹,说明其源头或来自相同形制的皮囊壶,此类扁壶是先民对马背生活的一种情感化表达及模仿。
宋代出土的扁壶数量十分稀少,推测这与本族人民的生活习惯有关,宋代领土内为农耕文化,人们定居生活,不似游牧民族那般经常迁徙,所使用的生活用品一般不需要随处搬动,不用过于考虑器物形制是否便携、耐磕损等因素。龙泉溪口青瓷窑址发掘出土了一件南宋时期黑胎生烧坯的扁壶。胎壁中留麻布纹。直口,腹扁圆,方足。肩侧有两耳。足上有相对两孔,是一件罕见器物。3
辽金扁壶是在其特殊时代背景下,为适应北方各民族间游牧生活的习惯、融合了农耕文化的审美,而创造出的独特产物。造型分为立式扁壶与卧式扁壶。立式扁壶一般为腹呈扁圆形,撇口、束颈较高、直高圈足,两侧有系便于穿绳4,这类扁壶大部分未见流及把手。立式扁壶的另外一个分支为带执扁壶,造型上一般为执与流组合使用,此类扁壶出土的数量较穿带扁壶更少。吉林省扶余县出土的一件辽三彩印花扁壶,方唇、口沿处微残,颈部短窄,腹部扁圆,模印折枝葡萄纹,扁方足。肩部两侧各粘有一系。腹部一侧有柄,已残,对应一侧有流,流口部已残。5在装饰手法上采用模印纹饰,饰以带有异域风格的葡萄纹样。“南海I号”出土的福禄扁壶与此件带执扁壶在型制上更加接近,皆为模印成型,且都有流及把手。
宋辽金西夏时期的有代表性的扁壶梳理如下:
表1 宋辽金西夏时期扁壶比较
通过比较不难发现,在整体大小及高度上,宋辽金的扁壶,整体高度不及西夏的硕大,以“南海I号”福禄扁壶为代表的宋代扁壶最为灵巧;除辽代扁壶可见漏斗状外,其余皆口颈同宽;腹部皆扁圆状,金代扁壶微鼓,纵剖面皆为圆形,形制上继承了圆形皮囊壶的特点,辽代的三彩龟形陶扁壶丰富了形制的种类;宋辽扁壶足墙高直,有一种俊挺之美,西夏的卧式扁壶,足部设在腹部,足墙也较矮;装饰纹饰可见有模印、彩绘、三彩、剔花等装饰工艺;宋辽扁壶可见流及把手,金、西夏暂未发现。
由于宋朝与辽金等周边地区有贸易交往,辽的南京、西夏的凉州、金的燕京商业繁盛,商税成为金财政的重要来源,辽、西夏、金都曾与宋有榷场贸易,文化与制瓷工艺存在着交流与借鉴的可能,为陶瓷的多元化发展提供了契机。宋代各民族之间的相互接触与往来,逐步促进了经济文化的发展。彼时的各少数民族除了拥有本民族特色的工艺用品生产外,也接受了汉族较先进的文明以及各种工艺制作方法,陶瓷亦是其中一个种类,并将其与本族生活需求以及文化理念相结合,并取得了出色的成就,在工艺美术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
宋代的手工业,已经遍地开花至成为商品生产规模了,这在该福禄扁壶的生产地德化窑就可见一斑,德化窑作为一个专供外销的瓷窑场,其生产的部分器型在国内很少见,如“南海I号”出土的德化窑白釉大盘,口径达28-35厘米,很显然是为了满足某些特殊使用人群而定制的外销瓷。此件福禄扁壶推测也是在这种商品生产模式成型且订制瓷器氛围浓厚的大环境下产生的。
纹饰是当时人们审美情趣的一种外在物化的表现形式,将自己的思想赋予器物之上,通过各种事物的谐音寓意美好,以寻求心灵的慰藉。因此推测,“南海I号”扁壶的装饰纹样可概括为两大要素:文字、图案。
该福禄扁壶采用模印吉祥汉字的方式,表达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及万事万物希冀祝愿的心理。最初的文字由象形字发展而来,“画成其物, 随体诘屈”6,本身就具有一定的美感,文字表达直接、准确,易让人接受。我国早在汉代就巧妙地将文字运用到瓦当装饰中,如寄寓性的“千秋万岁”“长乐未央”等吉祥语,具有一定的图案美。模印汉字是陶瓷装饰中常用的一种方式,其是在刻划的基础上发展而来,先刻划一件器具制成模具,用这件模具复制出若干相同的陶瓷装饰作品,模具可重复使用7。既达到了产量上的保证,又可在质量上做到整齐划一。不同于唐时长沙窑器物书写诗句作装饰的洒逸,模印汉字因使用刀刻成型,故有一种挺拔的力量美。扁壶腹部正反面模印“福”“禄”与鹿的组合,画面构图居中,在视觉的中心位置,引人注意。“福”“禄”二字模印得非常规整,横竖笔划的粗细分布十分均匀。福、禄二字寓意福禄双全,是古代的直接展现,充分体现了当时人们对于幸福生活的向往。
该壶体两面模印的鹿纹,采用宋时流行的写实手法,皆呈趴卧憩息姿势,作回首凝视状,鹿的刻画十分简练,灵动的线条勾勒出鹿的轮廓线,制作精巧,各个部位婉转曲折流畅自然,十分耐看,值得注意的是此时的鹿角呈低怂放松状态,摒弃了早期奔放夸张的造型,没有警觉的意味,呈现出一副悠然自得的画面,可见鹿纹的运用已经很娴熟流畅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政治军事上孱弱的宋代在艺术审美追求上的幽雅含蓄。鹿同“禄”谐音,寓意高官厚禄,在扁壶上也体现了“图文互应”的韵味,耐人寻味。
壶体外侧一周饰两列联珠纹,学者们普遍认为,联珠纹是起源于西亚萨珊波斯的一种装饰纹样8, 其实早在西汉时期在我国就运用到丝织品、瓦当、石窟壁画、陶瓷以及石砚等材质的装饰上,作为一种装饰性符号,映射出当时我国与波斯风格相适应,从而呈现出不同的旨趣。“南海I号”出土的福禄扁壶,在壶体外围饰以两周联珠纹,起到了分割画面的作用,同时又具有一定的韵律美感。
总的来说,该扁壶运用“汉字”加图案的组合方式,在一定意义上体现出了“经营位置”的设计感,也说明作为外销瓷场的德化窑,在产品生产上,愈加重视其外观与质量的把控,这也是其能够誉满海外的重要原因。
通过对外陶瓷贸易品的探究,我们可以推出宋代对外交流的范围,主要携带者、交通者的群体分类及其在宋代对外交流中扮演的角色;通过交流商品在宋代人民生活中的使用状况,我们可以看出物品的适用对象、使用程度及其所产生的影响,进而推测出宋代对外交流中的主要交流层次和深度。
“南海I号”沉船上此类扁壶仅出土一件,显然不是作为船货随船出行,推测极有可能是船员的生活用品,或个人所携之物,就其大小形制而言,与同出自德化窑的青白釉大盘相比,显得小巧而精致,格调高雅。此件扁壶有流及把手,已不见原始带系扁壶便于携带的作用,更多的是定居日常使用以及陈设观赏,是北方游牧文化与汉文化互相借鉴、互相融合的产物。从其出土位置来判断刚好位于船的右后侧,此区域堆积了大量的船体上层建筑的木料和散落的生活用品,同一层出土的一件酱釉罐,下腹部书写墨书“ 航前公用”表明器物的用途范围,其使用者有可能为船长或者意趣高雅的客商使用。随着影响力的扩大,海上丝绸之路走向世界,福建陶瓷成为中国外销瓷的主力军,生产的白瓷、青瓷、青白瓷、黑釉瓷等大量输出到东南亚等地,对当地的社会生活方式及文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甚至可以通过私人定制以及“来样加工”的形式生产当地人喜欢的品种。贸易交流也体现在文化间的相互交融,形成独特的文化特征,渗透在审美情趣与生活方式上。
注释:
1 孙机.说“柙”[J].文物,1980(10):81.
2 王元林、肖达顺.“南海Ⅰ号”宋代沉船2014年的发掘[J].考古,2016(12):56-83+2.
3 金祖明.龙泉溪口青瓷窑址调查纪略[J].考古,1962(10):535-538+11.
4 袁胜文.陶瓷扁壶的源流[J].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6(10):93-103.
5 袁胜文、李钰.陶瓷扁壶的类型与分期[J].南方文物,2012(03):92-102.
6 李进兴.西夏瓷器造型探析[J].兰州学刊,2009(09):211-213.
7 李琳.中国古代文字在陶瓷装饰艺术中的表现研究[D].青岛理工大学,2016.
8 王晓娟.北朝联珠纹样探微[D].广州:暨南大学,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