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琴,徐坡岭
(1.辽宁大学 国际关系学院,沈阳 110036; 2.新疆师范大学 商学院,乌鲁木齐 830017;3.中国社会科学院 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北京 100007)
提要:中亚大国乌兹别克斯坦第二任总统米尔济约耶夫任职以来,对内大力推进行政、司法、经贸、汇率改革,宏观经济稳定,投资环境稳步提升,外贸呈现较大幅度增长,社会治安整体好转,幸福指数明显提升,改革红利凸显;对外积极修缮睦邻关系,展开面向中亚国家更为积极的外交领域政策的调整,大大缓解了因水资源和边界问题而龃龉不断的乌塔、乌吉关系,同时与哈萨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也进一步改善了关系,拓展了合作空间。新政的推行在短时间内重建了良好的政治互信氛围,有望打破中亚国家区域合作僵局,推动区域内合作和一体化再启动。
中亚五国自独立以来,基于共同的历史、地理、宗教和文化渊源,特别是相似的政治、经济问题及传统上建立的工业和社会联系[1],在区域合作乃至一体化方面付诸了多种实践,但总体来看并不成功。实际上,五国间建立的区域合作组织数量并不多,且随着加入成员的不同,曾出现过多次名称变更乃至合并,最终并入俄罗斯主导的一体化轨道上,这就使得由中亚国家创建或主导的区域合作陷入停滞。
2016年底,乌兹别克斯坦新总统米尔济约耶夫上任,随着其优先面向中亚的新的外交理念和措施的实施,使得中亚区域内合作再趋密切,不仅双边会晤频繁,而且在2018年3月,五国元首齐聚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纳,举行了自2005年以来的首次没有外部大国参与的峰会。此次峰会虽未深入探讨地区一体化议题,但在中亚区域一体化停滞不前甚至呈现出学者所称的“逆一体化”趋势下,彰显了中亚国家重建区域内合作乃至一体化的迫切愿望。
中亚五国独立之初,俄罗斯“甩包袱”政策使得中亚国家附属模式完全被打破,内部经济陷入泥潭;当时世界多边贸易谈判虽陷入停滞,但区域经济一体化却得到了蓬勃发展。内外部两股力量的作用,客观上推动了中亚各国开始“抱团取暖”[2],采取联合自强的方式,先后成立或参与了多个区域合作组织①,走上了区域一体化道路,简要发展进程如下(见表1)。
表1 中亚国家间区域一体化进程简表
资料来源:笔者根据Reul R Hanks,Global Security Watch: Central Asia[M].Oxford:Praeger,2010:125;朱新光,苏萍.中亚共同体:成长与挑战[J].新疆社会科学,2006(4):63-68整理绘制。
由上可以看出,中亚一体化进程起始于1990年《经济、科技与文化合作协议》,历经1994年的“统一经济空间”、1995年的“中亚经济联盟”、1998年的“中亚经济共同体”、2002年的“中亚合作组织”,其后随着俄罗斯的加入,2005年最终并入俄罗斯主导的“欧亚经济共同体”,2015年正式过渡到“欧亚经济联盟”。
必须指出的是,中亚国家间一体化形式上的不断演进,在取得了一定成果的同时,也存在着一些显著问题:其一,从取得的成效看,呈现出“纸面上的一体化”特点,多由政策推动而非经济发展的客观要求。独立的国家政府总是出于自身利益考虑抵制或曲解某些条款,难以真正落实并为各国创造出更多的经济利益,实质性效果甚微。其二,从覆盖范围看,由于土库曼斯坦独立以来奉行的中立原则,始终游离于中亚国家间的一体化之外,难以覆盖中亚五国。其三,从组织形式看,单纯中亚国家间的区域合作组织,随着加入成员的不同,出现过多次名称变更乃至合并,最终走上以俄罗斯为主导的欧亚一体化轨道上来[3]。
产生上述问题的根源在于,第一,上述五国在现代化国家构建上没有最后完成,多数国家对涉及主权和内政高度敏感,对可能涉及主权让渡的多边机制高度警惕,只能通过封闭性来维护国家主权独立,缺乏区域内相互深度合作的意愿。第二,就国家关系而言,历史矛盾、边界矛盾和苏联解体后在交通基础设施和水资源方面的矛盾进一步削弱了相互之间合作的基础。第三,中亚国家经济结构具有较高的同构性,对外依赖性大,而相互间贸易额较低,缺乏互补性。第四,俄罗斯对区域内政治、安全合作的主导作用限制了区域内合作的空间和可能性[4]。
就中亚五国而言,作为地区合作的两个关键性国家——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来说,相比较而言,后者虽然在国土面积、自然资源及人均GDP等方面不及前者,但其人口数量优势和良好的国民素质,特别是更为单一的民族构成,使其政治精英和国民的现代民族国家意识比其他中亚国家更为强烈;加之其独立之初继承了苏联大部分军事力量和工业基础,加强了其在中亚地区不可低估的优势和领导地位,使其成为美国学者布热津斯基眼中所谓的担当中亚地区领导人的首选国家[5],使其在中亚地区合作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故其内政外交上的调整势必对地区合作产生不容忽视的深远影响。
2017年5月,米尔济约耶夫签署总统令,批准了《2017—2021年乌兹别克斯坦五大优先发展方向行动战略》。该战略作为指导国家未来发展的纲领性文件,从完善国家政治体系、司法体系、加快经济发展和自由化、推进社会领域、安全和外交领域五个方面指明了国家优先发展方向,亦即新政的重要内容。以下仅列出对中亚区域内合作影响关键的经贸、外交领域的主要措施。
自2008年12月开始,乌兹别克斯坦已陆续建立三个经济特区,分别是纳沃伊、安格连、吉扎克。米尔济约耶夫任职以来,经济特区建设进入快车道,两年内又相继建立了十二个经济特区,定向发展矿产原料、农业食品深加工、药用植物作物种植业、制药工业和私人养殖业。政府承诺对所有特区在海关、税收等方面实行特殊优惠政策,30年不变,到期后可视情况给予延期[6]。新总统上任后经济特区的大规模新建,反映了该国发展经济的迫切愿望,也为吸引外资、改善投资环境提供了良好的试点和平台。
卡里莫夫时期,乌兹别克斯坦实施固定汇率,外汇市场上存在官方汇率、交易所汇率和黑市汇率三种报价,且价格差异巨大。截至2017年8月底,交易所汇率大致为1美元兑换9 300苏姆,黑市汇率为1∶7 300左右,官方汇率为1∶4 210。这种罕见的外汇制度,导致非法外汇交易猖獗,严重影响投资和出口。2017年9月3日,乌国出台《货币政策自由化首要实施细则》,宣布自9月5日起全面取消外汇兑换管制,实施由市场定价的浮动汇率。主要内容包括:取消苏姆与美元挂钩的汇率机制,汇率由市场决定;法人和自然人可自由买卖外汇;不论企业属性,全面取消出口外汇收入强行结汇政策;扩大商业银行外汇买卖业务,允许使用外汇兑换卡在ATM自动柜员机提取外汇现金。
米尔济约耶夫总统任职以来,致力于降低税负、减少税收和缴费规模、提高地方预算独立性,多次签署总统令,调整部分商品进口消费税税率,涉及众多商品。主要包括商用汽车、钢扎材、聚合物类产品、原木制品、粮油产品、果蔬加工产品、肉类及相关副产品、动物油脂、动物饲料、蔗糖、咖啡等商品。2018年年底,总统批准《关于采取措施进一步促进本国生产者出口潜力的法令》,旨在为本国出口商提供税收优惠。根据法令,自2019年1月1日起,商品(劳务、服务)出口收入占总收入超过15%的法人,其商品(劳务、服务)出口的法人利润税、统一所得税纳税税基将减少。
2017年11月《整顿特种商品进出口许可证制度、出口合同登记注册和评估鉴定进口合同措施》《进一步推动对外贸易自由化和支持经营主体措施》两个总统令颁布,修改现行外贸管理制度,简化行政审批手续,激发经营主体活力,进一步推动乌兹别克斯坦外贸自由化发展。主要措施包括:取消原属国家投资委的评估鉴定单笔少于10万美元进口合同的权限;如单笔多于10万美元的进口合同签订基于履行公开招标,在评标时已对标书条款进行过评审的,则不需再进行评估鉴定;除果蔬产品和特定原材料外,其他货物、劳务、服务出口在开设信用证、取得银行担保、办理出口保险的情况下,可免于支付预付款;为促进边境贸易发展,自2017年12月1日起,除特定原材料外,其他货物、劳务、服务出口在100%支付货款的情况下,可免于签署出口合同。
乌兹别克斯坦自独立以后,就对此前沿用多年的苏联GOST计量体系进行了改革,开始建立独立的计量标准法律和体系;但由于计量水平与发达国家差距较大,与国际惯例和标准也不统一,信息公开制度不完善,如黄金外汇储备被视为国家机密,不对外公布。2017年5月颁布《关于完善国家标准化、测量和认证署职责工作措施》总统令,强调“融入”与接轨,主要举措包括:新成立评审资质机构注册中心、国家测量研究院和共和国测试认证中心,制定符合国际市场需求,包含先进质量管控理念和技术规程的本土标准化体系;加强国际合作,融入世界标准化技术体系,实现本国实验室出口商品测试和实验结果与其他国家互认,消除产品出口技术壁垒问题;逐步在约9 000家企业推行ISO国际标准质量管控体系;主动聘请国际金融专家帮助政府申请主权信用评级;正式提出申请加入国际消费者协会;按照国际惯例,公布本国外汇储备、货币供应量等数据[7]。
米尔济约耶夫执政后,一改乌兹别克斯坦在卡里莫夫时期相对孤立的国际形象,开始积极主动发展与他国、特别是周边国家的关系[8],成为外交领域的重大调整。在此基调下,2018年4月总统签署命令,要求相关机构研究制定新版外交政策构想并开始对外交部机构进行改革。主要措施有:重新审核并完善有关外交部工作的法律法规;重新审核并完善外交部及所有驻外机构的组织编制和机构设置,以便重点推行“经济外交”;积极利用“公共外交”手段;建立新机制更好保障公民在国外的合法权益,同时积极吸引外资,落实经贸、人文和社会领域项目;提高外交人员待遇,对外交部现有机构进行改革改组[9]。
乌兹别克斯坦自独立以来一直奉行渐进式改革,使得该国经济在卡拉莫夫时代长期保持高速平稳增长,即便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时期,其他中亚国家GDP增速均出现了剧烈波动,但该国仍维持在8%以上,较为突出地抵御了金融危机的冲击,经济发展具有较强的平稳性特征(见图1)。
图1 2000—2018年中亚五国GDP年增长率(%)
资料来源:Asian Development Bank,Key Indicators for Asia and the Pacific 2019,https://www.adb.org/publications/key-indicators-asia-and-pacific-2019。
注:塔吉克斯坦2018年数据缺失。
米尔济约耶夫执政以来,其宏观经济数据引人关注。据乌兹别克斯坦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17年和2018年国内生产总值(GDP)分别为249.1和407.5万亿苏姆,按苏姆计价同比增长5.3%和5.1%。由于能源价格下降、汇率波动及领导更替等原因较之往年有所减缓,但增速仍然高于哈萨克斯坦4.1%、3.8%和吉尔吉斯斯坦4.6%、3.1%的水平。人均GDP分别为769.2和1 236.6万苏姆,同比增长3.7%和3.3%,增长率在中亚国家中仅次于土库曼斯坦(5.1%),居于第二。人均收入水平分别为575.0和739.1万苏姆,同比增长10.3%和8.4%。由于乌兹别克斯坦经济一贯的稳定性,加之米尔济约耶夫大刀阔斧的改革措施,世界银行对其GDP增速也给出了良好预期(见表2)。
表2 世界银行对中亚五国GDP年增长率预测 %
资料来源:世界银行 GEP数据库,https://www.worldbank.org/en/publication/global-economic-prospects。
从营商环境指数来看,据世界银行发布的2018年和2019年 《营商环境报告》(Doing Business)显示,乌兹别克斯坦在全球190个国家中营商环境指数排名分别位于第74位和69位,较2017年报告中位列的第87位有了稳步提升。特别是2018年,乌兹别克斯坦在营商环境改革成效显著国家前10名排行榜中占据一席之地,并确立了争取到2025年进入世界营商环境前20名的目标。
从利用外资看,据乌兹别克斯坦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17年和2018年固定资产投资中,外商投资和信贷总额分别达到163 090亿和313 500亿苏姆,同比增长达28.3%和36.6%。从新增企业数量来看,2017年和2018年新增企业和组织的数量分别达到4.10万和5.50万个。其中,新增小微型企业数量分别为3.82万和4.89万个,同比增加22.0%和28.2%,且贸易和工业领域占比最大,均超过20%。
据乌兹别克斯坦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17年和2018年对外贸易总额达269.07亿和338.09亿美元,同比增长11.0%和27.3%。相比较而言,2018年外贸成绩更为亮眼,外贸总额有了大幅度提高,进出口额分别为195.55亿和142.54亿美元,同比增长39.6%和13.5%。贸易伙伴中,米尔济约耶夫优先面向中亚的外交倾向,使得与中亚国家贸易往来急剧增多,其中对吉尔吉斯斯坦和土库曼斯坦两国贸易总额增幅分别达到89.6%和69.8%(见表3)。
表3 2017—2018年乌兹别克斯坦与中亚国家进出口简表
资料来源:乌兹别克斯坦国家统计委员会《社会和经济发展主要指标》(2017、2018),https://stat.uz/en/181-ofytsyalnaia-statystyka-en/2806-quarterly-reports。
自2017年9月《货币政策自由化首要实施细则》总统令颁布伊始,乌兹别克斯坦本币苏姆兑美元迅速从4 210∶1贬值到8 100∶1,较之固定汇率时贬值近一半。历经数月的市场化汇率改革之后,存在多年的汇率黑市泡沫逐渐被挤掉,汇率开始企稳。据乌兹别克斯坦中央银行数据计算,自2017年10月—2019年11月期间苏姆兑美元汇率一直较为稳定,月汇率均值为8 826.82②。除实施浮动汇率外,政府取消国内个人和企业兑换外币数量限制的改革,实现货币可自由兑换,解决了过去20年外国投资者所面临的最大难题,乌兹别克斯坦重新进入全球投资者视野。
据乌兹别克斯坦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米尔济约耶夫上任以来,犯罪数量明显下降,社会治安呈现整体好转。2017年和2018年各类犯罪案件共73 692和49 011起,同比降幅达15.7%和33.5%。其中,从犯罪程度看,严重犯罪和特别严重犯罪案件都有所下降,2017年降幅分别为16.7%和17.1%,2018年则达到15.1%和28.0%;从罪行种类看,多种罪行都有了较大幅度下降,如抢劫、扰乱社会治安、盗窃、诈骗等罪行2018年分别下降50.5%、38.0%、38.2%和32.8%。
此外,从幸福指数来看,据2019年3月联合国发布的《世界幸福报告2019》(World Happiness Report 2019)显示,在156个国家地区的2016—2018年幸福指数均值排名中,乌兹别克斯坦排名第41位,较之2014—2016年(米尔济约耶夫执政之前)稳步上升,领先于中亚其他国家(见表4)。
表4 2016—2018年中亚五国幸福指数均值及变化幅度排名
资料来源:联合国《世界幸福报告2019》,http://worldhappiness.report/ed/2019/。
在外交路线上,乌兹别克斯坦虽然与中亚其他国家相似,奉行大国平衡外交,但又有其独特之处:在大国外交中,往往根据自身利益不断调整站队,呈现出在美俄之间的“钟摆”状态;在地区外交中,虽也曾倡导中亚地区、独联体地区一体化,并参与或参加过众多国际或区域组织,但态度时有变化,方向不断调整,呈现出随机性和反复性③。究其原因,一是地理位置、人口数量、军事力量、工业基础及能源自给自足等因素所带来的在中亚地区不可低估的优势地位,这种优势赋予其推行适度孤立外交路线的空间。二是乌兹别克斯坦自独立以来建立的威权政治体制下,总统成为外交决策的核心因素,而个人决策的特点会使得外交过程中发生中断或转折,表现为外交方向的不断调整[10],亦即“个人”变量一旦发生变化,随即可能带来外交路线上的转变,新总统的上台即为实例。
2017年2月初,乌兹别克斯坦批准和公布了《2017—2021年国家发展战略》,申明中亚地区在外交战略中的优先地位,并强调需要围绕本国构建一个安全、稳定的睦邻带[11]。9月,米尔济约耶夫在第72届联合国大会发言时再次阐述了新一届政府的外交理念,表示将坚定的通过对话、建设性的互利合作和加强睦邻友好来发展与地区其他国家间的关系,并采取合理妥协的方式与中亚国家解决所有地区问题[12]。
新的外交理念下,乌兹别克斯坦几乎在一夜之间重启了与邻国的边界谈判,并加强了与哈萨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的经济合作。正如美国外交部国际安全与哈萨克斯坦战略研究所(KAZISS)研究员阿纳斯塔西娅·雷谢特尼亚克所言,“个人因素在中亚国家非常重要,米尔济约耶夫的上台使合作成为可能”[13]。
独立以来,因边界划分和水资源分配问题,乌塔关系由友好到紧张,矛盾不断。塔吉克斯坦在乌兹别克斯坦进出口贸易中所占的比重自1999年达到9.89%后一路急跌,到2015年的16年间占比仅在0.01%~0.03%间徘徊,几乎可忽略不计。两国间贸易额由1995年的3.74亿美元,上升到1999年的4.39亿美元,之后也大幅度回落,甚至不及原来的1%(见图2)[14]。
资料来源:IMF DOT 数据库,http://data.imf.org/?sk=9D6028D4-F14A-464C-A2F2-59B2CD424B85。
2016年下半年,特别是米尔济约耶夫任职后,双方关系出现了明显解冻。
1.中断多年的高层互访开始启动,带动经贸合作迅速升温
2018年3月,米尔济约耶夫任职以来首次出访塔吉克斯坦,此次出访由于是自2000年6月以来两国最高领导人首次会晤而备受关注,被塔方媒体称为“令人等候已久的盛事”,标志着两国关系的重大改善。两国领导人签署了《加强睦邻友好联合声明》《关于边界部分区段的条约》等27份合作文件,涉及经贸、投资、水资源利用、交通、农业、文化、旅游等众多领域。双边贸易额自2016年开始出现了明显增长,2018年更是几乎翻倍增长,总额达2.45亿美元,创2000年以来历史新高(见图2)。
2.水电站建设问题上的争端趋于明显缓和
乌方认为,塔方在跨境河流阿姆河支流瓦赫什河上游修建罗贡水电站,不仅会引起居于阿姆河下游的本国农田灌溉及“白金”产业——棉花生产用水方面的危机,同时还会削弱本国对水资源的控制和电能竞争力,因此前总统卡里莫夫坚决反对该项目的实施;而塔方在经历了2007—2008 年冬季电能危机后,对于续建罗贡水电站,实现能源独立,不仅有强烈的意愿而且不断付诸实施,从而使得该项目建设问题成为双方矛盾的焦点。
纷争在2017年6月有所缓和,乌兹别克斯坦下院副议长阿里哈诺夫表示,乌方愿在国际法相关准则的基础上,公平合理地使用跨界水资源。2017年10月,塔吉克斯坦总统拉赫蒙参加了罗贡水电站恢复施工仪式。对于此次复工,乌方没有像以往一样公开表示反对,传达出双方矛盾趋缓,关系有所改善的信号。特别是2018年3月两国总统会晤期间,乌方就水资源利用及水电站建设等敏感问题表达了希望参与包括罗贡水电站等项目建设的意愿,标志着两国历时多年的核心矛盾取得明显缓和[15]。
3.在天然气供应问题上达成和解
苏联解体以后,中亚国家不同的发展战略使得资源补偿机制发生断裂,上下游国家矛盾不断。上游国家塔吉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经常在夏季中断或减少给下游国家供水,致使其旺季时灌溉用水无水可用,下游国家乌兹别克斯坦则采用抬高天然气和电力的价格或停止供应作为回击。如21世纪初,塔方每年接收乌方逾10亿立方米的天然气,之后乌方将供气量逐步减少至每年3.5亿立方米,直至2012年初彻底停止。2017年该问题有所缓解,两国就恢复天然气供应问题开始磋商。2018年两国领导人会晤期间重要成果之一即为达成天然气供应合同,按照该合同,2018年乌方通过“穆兹拉巴德—杜尚别”天然气管线向塔方供应约1.26亿立方米天然气,总价为1 510万美元,并在优先保证对两国边境地区的天然气供应基础上,逐步增加供气量[16]。
4.跨境运输领域合作取得进展
在直航问题上,尽管过程并不顺利,但自1992年停航的杜尚别—塔什干直航航线时隔25年终于再启动,双方在塔什干举行政府间谈判,就双边航空交通协议草案各条款达成一致,为两国实现直航奠定法律基础。乌兹别克斯坦航空公司已于2017年4月11日执行塔什干—杜尚别直航首飞任务,标志着两国直航正式恢复。过境运输方面,双方致力于拓展交通运输合作。自2018年1月1日起,乌方对塔方过境货物铁路运费提供30%~50%优惠;3月16日连接两国的“阿穆赞格—霍沙季”铁路段也在中断7年后恢复运营;5月25日《塔乌政府间国际公路交通协议》得到塔方批准,该协议将简化运输程序,增加货物及旅客运输量(包括过境运输)[17]。
5.统一电力系统得以重建
2009年由于两国关系恶化,塔方退出中亚统一电力系统,造成两国间电力供应一直处于中断状态。随着两国关系逐步缓和,乌兹别克斯坦国家能源公司战略发展局局长萨杜尔拉耶夫表示乌方愿以任何形式与塔方开展电力领域合作。2017年11月两国跨境输变电线路重建工作同步开展,目前乌方已完成线路开通前期准备工作。2018年4月起,塔方开始通过列加尔变电站向乌方古尔查变电站出口电力,中断9年的两国电力供应得以恢复,初期供电规模67.2万度/天,未来将进一步扩大,预计年出口规模将达15亿度[18]。
米尔济约耶夫上任仅一年内,就与吉尔吉斯斯坦总统进行了四次会见,这对于时隔8年两邻国最高领导人没有进行过互访的双方而言意义重大。前三次会晤是在米尔济约耶夫与吉尔吉斯斯坦前总统阿塔姆巴耶夫之间进行,签署了13项合作协议,涉及边界划分、经贸合作、交通运输、农业、旅游业、人文交流、信息互换、打击经济和毒品犯罪等众多方面。2017年12月,吉新任总统热恩别科夫与米尔济约耶夫会晤,期间发表了进一步深化双边各领域合作的联合声明,并签署了关于金融、经济、科学技术和人文领域合作、海关部门简化人员和交通工具往来检查程序协议、2018年两国紧急状态部部际合作备忘录等20余份文件,及总额为1.4亿美元的60余份商业合同。高层的频繁会晤,直接推动了两国经贸合作显著提高,据IMF DOT 数据库显示,2017和2018年双方进出口总额分别为2.42和3.49亿美元,同比增长52.7%和44.3%,创两国贸易额历史新高。
此外,制约两国关系发展的边界争议问题开始“解冻”。米尔济约耶夫就任后,加快了对边界问题的解决。2017年3月两国政府工作组第17次联合对边界地区进行为期10天的勘察,对勘界工作中最为复杂的乌安集延州、纳曼干州、费尔干纳州、吉巴特肯州、贾拉拉巴德州、奥什州之间存在领土争议或未完成划界区块12处,进行了实地考察及测绘工作,并在四次磋商会议后签署了成果性纪要文件[19]。据乌兹别克斯坦外交部声明称,两国已解决领土争议1 170千米,尚余36处地段共计217千米需继续进行讨论谈判,力争2019年末全面解决划界问题。
最后,在中吉乌铁路修建问题上取得了一定进展。1997年三国就修建中吉乌铁路达成一致并签署备忘录,该项目的实施将完善新亚欧大陆桥南部通道,极大缩短货物从中国和中亚地区运往欧盟和中东国家的运输时间。2000年中方与吉方开始磋商具体事宜,同时中方出资进行了技术论证。之后虽然多次传出“取得重大进展,即将开工”消息,但却因线路规划、轨距、造价等问题迟迟未能动工,使得讨论了近20年的中吉乌铁路项目仍停留在规划之中。2017年12月,乌吉两国总统一致认为应加快建设中吉乌铁路,并促成《关于修改补充国际公路运输协定的议定书》正式生效,为中吉乌国际道路运输创造了有利的法律条件。2018年3月,中吉乌铁路首次部长级三方会议在塔什干落下帷幕,就铁路线路进行了整体讨论,预示着该项目的再次重启。2019年3月,吉当局提议俄罗斯参加中吉乌铁路建设,尽管俄方尚未做出最后决定,但如能参与建设,不仅能促进俄罗斯与欧洲的贸易往来,同时也有利于平衡中、吉、乌三方利益,促使该项目取得突破性进展。
作为中亚地区的两个大国,虽存在争夺地区主导权的矛盾,但正如纳扎尔巴耶夫在2017年3月会见米尔济约耶夫时所称的“是兄弟般的友好邻邦和息息相关的战略伙伴”,双方还是存在紧密的合作关系。在乌兹别克斯坦出口伙伴国中,哈萨克斯坦自1995年以来基本稳居前五位④,远超中亚其他国家,近年来呈明显上升态势(见图3)。
图3 1995—2018年哈、塔、吉三国在乌进出口总额中占比(%)
资料来源:IMF DOT 数据库,http://data.imf.org/?sk=9D6028D4-F14A-464C-A2F2-59B2CD424B85。
注:土库曼斯坦数据缺失且所占比重很小,故略去。
米尔济约耶夫总统就任以来,继首访俄罗斯之后,第二个出访国即为哈萨克斯坦,反映出哈方在乌方外交政策中的优先地位。两位元首在会晤之后共同发表了进一步深化两国战略伙伴关系和睦邻友好关系的联合声明,并签署了两国2017—2019年经济合作战略、地区间合作规划、国防部军事合作协议等多份政府部门间文件。与此同时,在阿斯塔纳市举行的两国企业家论坛中,双方500多名企业家共签署总额达10亿美元的项目实施协议,这在两国历史上尚属首次,表明各领域合作上升到一个新的历史高度。
在油气合作领域,两国石油天然气公司签署合作协议,商定在石化工业现代化改造及石化加工厂建设、石油管道扩建、合作勘探开采油气资源、联合开拓石化产品市场、乌方油气公司有偿使用哈方油气公司物流基础设施、转运俄罗斯产石油等方面加强合作。作为合作协议的进一步落实,两国已就在2021年前建成并投入使用希姆肯特(哈)—吉扎克(乌)石油管道干线达成一致,管道设计能力为500万吨石油/年[20]。
乌兹别克斯坦与土库曼斯坦接壤,边境长达1 820千米,但往来并不算密切,据乌兹别克斯坦国家统计局数据计算,两国贸易额在2007—2018年来年均仅为2.73亿美元,远低于乌哈之间22.66亿美元的均值水平。米尔济约耶夫任职以来,分别于2017年3月、5月和2018年4月与土库曼斯坦总统进行了三次会晤,签署了一系列涉及油气能源、科学教育、生态环境、交通物流、旅游、体育等领域合作协议,并将两国首都结为友谊城市。在高层的直接推动下,双方未来进一步拓展合作空间是可期的。
一方面,两国能源领域合作加快。2017年5月,两国总统会晤期间促成油气公司和能源公司分别签署备忘录。油气公司将联合在里海大陆架区域内开展油气资源勘探开发合作,产量用于供应两国油气化工企业生产经营所需原料;能源公司则在输变电领域开展合作。另一方面,双方积极促成国际合作项目的开展。如中国—中亚天然气管道项目D线建设,从土库曼斯坦出发,途径乌、塔、吉,与已建成的A、B、C三线共同形成中国—中亚天然气管道网,将中亚五国与中国紧密相连,实现资源国、过境国、消费国多方共赢;土库曼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TAPI)天然气管道项目,作为项目过境国,乌方表示全力支持该建设项目,并将参与铺设;从中亚地区到阿富汗及南亚各国的电力运输线路及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里海—南高加索—黑海港口交通运输走廊的建设项目,土方希望同乌方共同参与建设。以上跨境国际合作项目,不仅有助于推动两国合作的深入发展,更对中亚五国加强区域内合作,推进一体化进程具有重要意义。
米尔济约耶夫自任职以来,在推进汇率市场化、改善宏观经济环境、确保社会经济稳定等方面的种种措施,不仅使乌兹别克斯坦收获了改革红利,其面向中亚、更为务实积极的外交理念与相应措施,也使得由于水资源和划界问题而长期不睦的乌塔、乌吉关系迅速回暖,与中亚其他国家间双边关系取得了明显改善,合作空间进一步拓展,打破了中亚国家区域内合作停滞不前的僵局,有望推动中亚五国区域一体化再启动。
但未来走向如何,至少需考虑以下3个问题:一是中亚领导人多倾向于双边合作,既往建立的多边一体化组织并不成功,最终并入俄罗斯主导的一体化轨道。中亚国家能否实现一体化?如果实现,会以何种形式出现,是“中亚合作组织”的2.0版,抑或是中亚国家与其他国家的一体化?二是中亚地区业已存在的各种类型的一体化组织重复、交叠,呈现出“纸上条约”特点,也导致“意大利面碗现象”风险增加,如再次建立一体化组织将如何处理与其他组织的关系,并克服上述缺陷?三是中亚国家一贯奉行大国平衡外交,在一体化过程中如何协调与大国关系,特别是与俄罗斯主导的中亚地区一体化关系?虽然乌兹别克斯坦新政为中亚国家重建区域内合作带来新的契机,但中亚国家间根深蒂固的矛盾和问题的解决不可能一蹴而就,区域一体化进程仍然任重而道远。
注 释:
①按组织类型的不同,大致可分为三类:一是完全由中亚国家创立的区域组织,如中亚经济联盟、中亚合作组织等;二是中亚国家与周边国家建立的区域组织,如欧亚经济共同体、上海合作组织、欧亚经济联盟等;三是由国际组织主导,中亚国家与及周边国家共同参与的区域组织,如中亚区域经济合作计划、联合国中亚经济特别规划等。本文讨论范畴仅限于第一种类型。
②笔者根据乌兹别克斯坦中央银行网站数据整理计算,http://cbu.uz/en/statistics/e-gdds/data/111573/。
③如独联体集体安全条约组织的加入(1992)、退出(1999)与回归(2006);“古阿姆”的加入(1998)与退出(2005);欧亚经济共同体的加入(2005)与退出(2008)。
④笔者根据亚洲开发银行,ADB Key Indicators for Asia and the Pacific 2010-2019数据整理,在乌兹别克斯坦前十大出口伙伴国中,1997年哈萨克斯坦排名第七,2010年排名第六,其余年份均稳居前五位,http://www.adb.org/statist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