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显达 许馨仁
提要 语言障碍和语音障碍在美国精神医学协会2013年出版的第5版《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中是沟通障碍下的两个次分类,各有不同诊断准则。不过《手册》中也指出,语言障碍患者有可能同时患有语音障碍,但是现有文献对这两种障碍儿童在汉语中的共病表征却甚少报告。故此本研究检测了两组被诊断为语音障碍的汉语儿童,一组只有语音的困难(PD),另一组则同时患有语音和语言障碍(LI-PD),比较两组在发音、音系工作记忆和词汇学习三项任务中的表现,并以两个正常对照组作为参照。结果显示,虽然两个障碍组儿童在发音准确度上没有重大差别,但LI-PD组出现较多的错误发音变异,音系工作记忆比同年龄正常对照组弱,新词的学习也不理想。综合各项任务分析推论,PD组儿童的发音困难可能是在口腔运动层面,而LI-PD组的发音问题,可能涉及更高层次的音系系统运作,从语音处理到语言分析都受到影响。
关键词 语言障碍;语音障碍;语言发展;工作记忆;汉语
中图分类号 H00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1014(2020)02-0035-16
一、导言
在美国精神医学协会2013年出版的《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第5版(以下简称DSM-5)中,沟通障碍(commumcation disorders)下有4个次类,分别为:(1)语言障碍(language disorder);(2)语音障碍(speech sound disorder);(3)幼儿期初语流畅障碍(口吃)[childhood-onset fluency disorder(stuttering)];(4)社交(语用)沟通障碍[social(pragmatic)communication disorder]。从诊断准则来看,这4类障碍涵盖了不同层面的沟通表现,从语音的准确度(语音障碍)到流畅度(幼儿期初语流畅障碍),以及从词汇和语句结构的接收与使用(语言障碍)到社交互动中的口语和非口语沟通[社交(语用)沟通障碍]。不过,DSM-5中也同时指出,语言障碍患者,特别是存有表达缺陷的,会存在同时患有语音障碍的可能(p.43)。此外,语言障碍与特定学习障碍(识字和计算)、注意力缺陷/多动症、自闲症谱系障碍和发育协调障碍等神经发育障碍密切相关,也与社交(语用)沟通障碍有关(p.44)。也就是说,语言障碍是沟通障碍中涉及面最广的,具有某种核心地位。从临床实务来说,语音障碍的求诊人数最多,其中同时患有语言障碍与语音障碍的也不在少数,但目前关于这两个沟通障碍次类如何在汉语中共现的研究文献不多,我们所知相当有限。本文选择从语音处理能力人手,探讨语音障碍与语言障碍的关系以及可能的关联之处。
(一)儿童语音障碍
根据DSM-5的診断准则,语音障碍儿童没有智力缺陷或唇腭裂等明显的神经生理病因,具有正常的听力,正常的非语文智力,没有明显的神经系统症状,也没有表现出自闭症的行为症状,但他们的语音通常难以理解(Grunwell 1991)。一般情况下,语音障碍儿童的语音特征类似于较为年幼的正常儿童,音素发音准确度的发展过程与正常儿童的大致相同,而且元音比辅音有更高的准确度(Stoel-Gammon&Herrington 1990)。不过,语音障碍的儿童也会出现一些正常儿童中罕见的错误(Grunwell 1981;Leonard 1985),还有发音紊乱的情况,即某些词在同一次检测中会出现几个不同的发音(Grunwell 1981,1992;Dodd&McCormack 1995)。Dodd&McCormack(1995)把这些发音变异现象进一步规范化,作为语音障碍亚型分类的依据。
患有语音障碍的儿童中有些仅在发音准确性上有问题,仍然有足够的词汇,能够产生合乎语法的复杂语句,口语理解能力也很好。这个类别中也有为数不少的儿童在其他的语言范畴中表现出缺损,如词汇量不足、无法理解复杂的语句等。
(二)非词复诵和词汇学习
事实上,语音发展与词汇增长之间的关系在文献中早就有了共识。词汇学习涉及语音和词义的配对加工,而清晰的语音记忆是识别词汇的重要条件。对于幼儿来说,词的语音记忆最初以音节为本,并没有精细的切分,到3岁左右词汇的语音信息单位才开始精细化,转为对词汇辨识与提取处理历程更为有效的音段单位(Studdert-kennedy 1987;Walley 1993)。Stoel-Gammon(1989)检查过两名2岁语言发展迟缓幼儿,发现他们的词汇量和所掌控的语音种类之间存在正相关,即能正确发出多种音素的幼儿的词汇量比较大。Mirak&Rescorla(1998)使用类似的方法测试了37名患有语言表达障碍的幼儿,也得到了同样的结果。Schwartz&Leonard(1982)的研究更指出幼儿在学习词汇时,常常会回避语音形式较为陌生的词,而这种回避策略也在语音障碍儿童中有所发现。
最先广泛使用非词复诵任务来检测儿童音系工作记忆的是英国学者Gathercole团队。他们的研究显示,正常儿童和语障儿童的非词复诵表现和语言能力发展成正相关(Gathercole&Baddeley 1989)。聆听和重复陌生的语音在过程上近似于幼儿学习词汇的某些环节,因此幼儿音系工作记忆会直接影响词汇学习的成效,而且他们的研究也确实发现4至5岁儿童的非词复诵和词汇理解之间具有高相关性。Gathercole团队在另一个纵向研究中(1992),更发现儿童在四五岁时的语音记忆可以有效预测他们后来在小学学习词汇的表现,这种预测的因果关系也出现在发展性语言障碍儿童之中(Gathercole&Baddeley 1990a),后来也有不少研究对语言障碍儿童音系工作记忆缺陷的预测作用表示认同。基于这些发现,非词复诵表现不佳也被视为发展性语言障碍的风险标记,近年来有些语言障碍基因研究也采用非词复诵作为关键的行为指标(Brkanac et al.2008)。
对于儿童在非词复诵方面的困难,文献中有两种不同的解释。一种是基于非词复诵的准确性与其他短期记忆量检测(如数字或词记忆)之间的显著正相关,进而推论难点在于工作记忆容量不足以处理语义信息。另一种看法是困难来自儿童的音系能力不足,因为重复非词涉及许多处理语音的过程。从接收端的语音声学信号辨别和语音单位分段,到产出时语音肌肉运动的规划和执行,任何一个环节的能力不足都会对非词复诵任务产生负面影响(Edwards&Lahey 1998)。Kirchner&Klatzky(1985)的研究发现语言障碍儿童的复诵语音能力要差于相应年龄段的正常儿童,Bowey(1996)则报告了5岁儿童的语音敏感性和语音记忆量之间的关联。这些研究结果都支持非词复诵任务中潜在的语音处理因素,即儿童在重复非词时的表现可能与他们的语音能力密切相关。
本文探讨语音障碍儿童在语音处理能力上的困难,比较同时患有语音障碍和语言障碍(以下称LI-PD)和只有语音障碍(以下称PD)的两组儿童在3个测试任务中的表现,复验文献中所报告的语音加工能力与词汇学习能力之间的关联。从文献中的研究成果出发,本研究的预测是LI-PD组在重复非词时会有较差的表现,而且会影响到新词的学习。
二、研究方法
(一)被试
共有34名年龄在5岁到6岁11个月之间的语音障碍儿童参与此次研究。他们来自台北的3家医院,在确诊为语音障碍后接受招募参加研究。经过诊断,这些儿童都没有受到听力障碍、神经损伤或语言智力低下的影响。语言能力以《学前语言障碍评量表》(林宝贵,林美秀1993)和《儿童语言障碍评量表》(林宝贵1992)为评估标准,在第10百分位处设置切分点,得分高于切分点的属于语音障碍组(PD组),共有20名;低于切分点的有14名,具有更为广泛的语言障碍特征,符合語言障碍的诊断标准,属于语音—语言障碍组(LI-PD组)。另外还检测了两个正常对照组:一个年龄匹配组[平均年龄(月)=71.9,年龄距间是5岁1个月至6岁1个月,以下称为NL6组)]和一个年幼组[平均年龄(月)=59.8,年龄距间是4岁11个月至5岁1个月,以下称为NL5组]。4组受试者都用皮博迪图片词汇测验中文版(PPVT-R)进行词汇能力测试,并从30分钟的自由活动语言样本中取得首100句的平均语句长度。表1是各组的基本信息和测试分数。
(二)测试任务
本研究共有3个主要测试:图片命名任务、非词复诵任务、量词诱发与学习任务,分别检验被试儿童的语音、音系工作记忆和词汇学习能力。各项任务细节分述如下。
1.图片命名
任务材料包含33张印制在10厘米×21厘米卡片上的照片,用来诱发42个目标语音。每个目标辅音都有8次发音,包括4个词首和4个词中间位置(见附录1)。任务开始,实验者向被试逐一展示33张图片,要求被试说出图片中物体的名称,并重复一次。如果被试没有认出图片中的物体,实验者则提供目标词的发音,并且要求被试模仿两次。采得的发音加以记录,并进行两项分析。
分析一:音素正确性与分布面
以成人的语音为参照标准,判断被试在图片命名任务中产生的目标音是否正确。当目标音在8次发音中有6次正确时(即达到75%的正确率),即得1分(总分42分)。
分析二:目标音变异性评分
除了音素的正确性之外,我们还使用了两种变异评分方法,测量被试在图片命名中的语音变异(Dodd&McCormack 1995;Zhu&Dodd 2000a,2000b):以词为本的可变性[参见下面的实例(a)]和以音素为本的可变性[参见下面的实例(b)]。以词为本的变异分析范围是33个词的4次发音。当一个词出现多种错误发音时,计上1分。变异计分加总后除以发音错误词总数,即得出变异性比例。在以音素为本的分析中,也使用类似的计算方法。不过由于儿童在语音发展过程中,正确发音和错误发音交替是正常现象,更可能是进步的前兆[参见下面的实例(c)],因此以词为本的分析和以音素为本的分析都排除了这种类型的变异(Zhu&Dodd 2000a,2000b)。
2.非词复诵
本研究采用Hu(1999)研究中使用的测试项目(见附录2)来检验被试儿童的音系工作记忆。整个测试包括3道练习题和6道正式测试题,每题都是由3个双音节非词组成。非词的内部音节来自6个辅音(p,t,kh,k,ts,s)和6个元音(u,A,ai,au,an,an),按汉语音系规律组合,每一组测试都没有重复的音节。任务开始时,实验者告知被试儿童要重复一些新词,要“说得一模一样”。测试从3个练习题开始,每次重复一个双音节非词,完成3个非词后进入正式测试。
评分范围是6道正式测试题,共有36个音节,每一个位置正确、发音正确的音节记1分,最高分为36分。在第一轮计算原始分数后,从图片命名任务的变异分析中找出每个被试前后一致的替代音。例如,如果某个被试总是用/kh/替换/th/,那么他在复诵/than/时用/khan/来替换就不算错误。通过这个替代修正,我们排除了影响非词复诵任务清晰度的因素,取得了更直接的音系工作记忆容量数据。
3.量词诱发与量词学习
汉语名词一般不直接受数词修饰,需加上适当的量词,例如短语“三颗球”中的“颗”是不能省略的。量词还对名词性短语的语义有着重要贡献,例如量词/kh/不仅用来满足句法要求,还提供了有关名词所指对象的“小,硬,圆形”等物理属性信息。由于许多量词都不能单独使用,学习量词的过程除了牵涉到语音和语义的匹配,还会涉及构词法的一些知识。
本研究选择了不常用的量词来测试儿童学习量词的能力,并先进行诱发任务测试,以摸清被试儿童已掌握的量词知识。
(1)量词诱发
为了检验儿童学习量词的能力,我们首先进行量词诱发任务,建立被试儿童量词知识的基线。任务的目标量词是选自Hu(1993)的12个量词,包含通用量词“个”和另外11个特定量词(见附录3)。每一个目标量词都用一张图片呈现,实验者要求被试儿童在观看图片后,说出图片中物品的数量,而且答案必须是完整的“数词+量词+名词”形式。如果被试未能识别出该物体,则由实验者提供其名称。每个正确的答案计1分,此任务的最高分为12分。
(2)量词学习
新量词学习任务的目标是5个使用频率较低的量词(见附录4)。第一步先检测儿童是否已经知道这些目标量词。实验者向被试儿童展示目标量词的图片,要求被试说出图片中物品的数量。如果被试无法识别图片中的物品,实验者会提供物品的名称并再次询问。在确认被试不会使用这些目标量词之后,实验者开始教被试使用这些量词。3次学习、练习之后,实验者向被试儿童出示另一张物品相同但数量不同的图片,要求被试说出物品的数量(参见附录5)。这项任务总共可以得到5分。
三、测试结果
(一)图片命名任务
表2展示了4组被试的音节首辅音发音准确度。PD组和LI-PD组儿童在卷舌音他/ts,tsh,s,z/和塞擦音/ts,tsh,tc,tch/的表现不如年龄匹配组(NL6),也不如年幼的5岁儿童(NL5),未能达到50%的正确率。统计分析显示,4个组之间存在显著差异[F(3,61)=27.47,p<.05],事后两两对比,只有两个障碍组之间的差异不显著(PD平均=32.85,SD=5.09;LI-PD平均=29.64,SD=5.31)。结果表明,PD组和LI-PD组的发音准确度在同一个水平。
除了音素发音正确性的定量分析,我們对发音变异评分也进行了统计分析。变异性评分有两种计分方法:以词为本和以音素为本。表3是4组被试的发音变异评分结果。
在以词为本的变异分析中,尽管PD组和LI-PD组的发音呈现了更大的变异量,但是与对照组相比没有显著差异。不过,在以音素为本的变异分析中,LI-PD组比其他3组表现出更多的变化,存在显著差异[F(3,61)=8.1,p<.05],而PD组和两个对照组之间未发现显著差异。因此,PD组虽然和LI-PD组在发音准确率上处在同一个水平,但在变异分析中却呈现出了不太一致的错误形式。PD组儿童往往用固定的一种语音去替换目标音。
虽然统计结果显示出LI-PD组儿童的发音变异度很高,但是这一结果是通过统计全组的平均分得出的,组内儿童其实存在一定的个体差异。LI-PD组中有4个儿童没有发音变异,而PD组中则有8个儿童有某种程度的不一致发音。另外,从被试儿童的个别发音来看,LI-PD组的儿童在发某些音时会表现出多种变异,但也有一些音的替代具有一致性。这种现象在PD组中也可以观察到。
此外,两种变异量评分中只有以音素为本的评分体现了4组之间的发音变异差别,这可能提示我们不同障碍类型儿童的语音困难是来自不同的层面。LI-PD组发音的多变性可能来自于音素分辨能力的不足(Grunwell 1981,1991)。他们在词的层面没有显著的发音变异,但在音素的层面就呈现出不少发音变异,这个差别指向一个以词为本的音系系统,同一个音素在不同词语之间没有可靠的联结。至于PD组儿童,尽管他们的发音准确性比对照组差,但在以词为本和以音素为本的变异分析中表现大致相同,而且与两个正常对照组相比,发音变异性没有显著差异,其发音困难的本质与来源可能和正常儿童相同。
(二)非词复诵任务
表4是非词复诵任务的评分结果。4组中LI-PD组的得分最低(平均值=8.78),PD组略高(平均值=12.45),但仍低于年龄匹配组(NL6:平均值=18.56)和年幼组(NL5:平均值=14.26)。单因素方差分析显示,各组间存在显著差异[F(3,61)=9.18,p<.05]。事后t检验显示,两个障碍组儿童的表现都比NL6组差。
非词复诵任务结果显示,PD组和LI-PD组都存在语音短期记忆缺陷。然而,在进一步探讨这个问题之前,先要处理这些孩子在图片命名任务中的替代发音。本文采用Edwards&Lahey(1998)提出的评分方式,把前后一致的错误视为正确发音,重新分析了儿童在任务中的表现。此外,我们把音系工作记忆的发音困难抽出,避免重复检验。表5展示了修正后的平均分数的结果,最右一列是原始分数和修正分数相比较的结果。如表5所示,PD组修正后的评分都比年幼的NL5对照组更高,但LI-PD组的得分仍然低于NL5组。从修正得分和原始得分的差异来看,PD组和LI-PD组的得分增加约10%和7%。从组内差异的统计分析来看,两组都有显著的提高[PD:t(19)=6.47,p<.05;LI-PD:t(15)=7.35,p<.05],证明儿童的语音问题确实影响他们在重复非词时的准确性。组间差异的计算方法是进行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发现LI-PD组与其他3组之间存在显著差异[F(3,61)=5.09,p<.05],PD组和NL6对照组之间未发现差异。这项结果验证了许多研究得出的发展性语言障碍儿童在非词复诵方面表现不佳的相关结论,即使不计算替代音的错误,LI-PD组的非词复诵能力也确实较差。
LI-PD组儿童在语音短期记忆能力方面表现出不足,除了认知处理历程中的记忆量限制外,也不能排除他们在回忆非词时的困难与语音问题有关。正如上一节所提到的,LI-PD组的发音变异来源可能是在音素/音系系统中的运作困难,而不是在词汇层次上的语音记录。这些儿童还没有发展出全面的音系架构,当同一个音素出现在不同的词语里时,他们就无法有效地将这个音素归纳出来。他们在以词为本的发音变异分析中与正常儿童并无差异,但在以音素为本的分析中呈现了在音系架构方面不完毕的证据。他们在尝试重复非词时没有词汇层面的语音知识支持,因此在面对输入的声信号时,语音分析和加码(encode)上出现困难是可预期的。换句话说,LI-PD组在非词复诵时的困难可能是语音加工问题,而不是记忆量的问题。
(三)量词诱发任务
表6是量词诱发任务的评分结果。PD组和LI-PD组的得分比年龄匹配组和年幼对照组低。统计分析显示,NL6组和两个障碍组之间存在显著差异[F(3,61)=8.75,p<.05],两个正常对照组之间未发现显著差异。
被试儿童在诱发任务中得分有高有低,最直接的解读是该结果反映了被试儿童所掌握特定量词的多寡。另一点值得注意的是,PD组和LI-PD组在使用特定量词的题目中较多使用通用量词“个”,他们使用“个”的百分比都是66.67%,而NL5组是53.89%,NL6组是42.19%。除了使用更多的通用量词之外,LI-PD组中部分儿童还使用了不正确的量词,如配对错误“一支/只绳子”,以及省略错误“一(匹)马”。表7详细描述了这两种错误在各组儿童中的比例。
(四)量词学习任务
表8是量词学习任务的评分结果。大多数情况下NL6组和NL5组可以正确使用所有目标量词(平均百分比分别为98.75%和85.33%),而LI-PD组的准确率只有一半左右(54.29%)。单因素方差分析显示,4组之间存在显著差异[F(3,61)=8.43,p<.05]。事后分析显示,PD组和LI-PD组的得分显著低于其年龄匹配对照组,只有LI-PD组的表现比年幼对照组差,NL6和NL5对照组之间未发现显著差异。
除了准确率较低,两个障碍组还过多使用了通用量词“个”,PD组是22%,LI-PD组是27%。LI-PD组还有13%的短语句式错误与目标词分析有关,如将“两篓”视为名词而在回答时说“一颗两篓”。NL5组和PD组也有类似的错误(见表9),但是比例非常低(不超过4%)。此外,LI-PD组还有5.17%的量词配对错误,高于PD组的3%。这些结果显示,PD和LI-PD组在量词学习方面的困难有着不同的来源。
(五)使用通用量词的趋势
整体来说,PD组和LI-PD组能正确使用之前学过的量词,但是在检测中学习新量词的能力较差。两个障碍组的儿童往往比对照组更频繁地使用通用量词“个”,以替代作为检测目标的特定量词。
这个现象有两种可能的解释。首先,汉语中许多名词都可以搭配通用量词或特定量词,如“球”可以搭配“一个”,也可以搭配“一颗”,这是可选的,而不是相互排斥的。“个”的使用范围较广,导致了某种使用上的优势。不过和两个正常对照组相比,两个障碍组的通用量词使用频率明显偏高。就算量词的选择优势的确存在,影响了这次研究的结果,但也应该还有别的影响因素,否则障碍组和正常组的通用量词使用频率应该是相同的。第二个解释是,被试儿童可能知道“个”是通用量词,可以在很多不同情况下应用,因此当他们面对陌生的量词时,就很可能会借用“个”作为回避策略。文献中有很多正常幼童和语音障碍儿童使用回避策略的论述(如Schwartz&Leonard 1982)。如果这个推测是正确的,那么关键就在于找到新量词的语音形式与被试儿童的发音能力之间的关联。
图1和图2分别展示了PD组和LI-PD组新量词发音准确性和学习任务正确性之间的比例。PD组儿童的新量词学习表现和量词首辅音的发音准确性呈正相关。/ph/和“瓢”在5个目标量词中得分最高,而/l/和“篓”则是最困难的一对。这些结果显示,PD组儿童回避目标新量词而改用通用量词很可能是因为发音困难。不过,LI-PD组在发音和新量词使用方面的关联并不像PD组那样明显。虽然LI-PD组儿童在/l/,/th/和/t/的发音方面有相似的准确度,但他们在学习和使用以这些辅音开头的量词时,表现却相当不一致(35.7%~71.4%),似乎他们还受到了其他因素的影响。词汇学习过程中还有许多语音加工程序都有可能造成他们的学习困难(见表9)。
(六)各项任务分数的相关分析
为了进一步探索音系工作记忆与词汇学习之间的关联,我们还进行了4组被试的6项任务成绩相关性分析。如表10所示,4组儿童的词汇(PPVT-R)和量词诱发任务表现之间的相关性都是显著的。正常发展儿童的非词复诵和词汇任务之间没有统计上的显著性,非詞复诵和新量词学习之间也是如此。另一方面,PD组和LI-PD组的非词复诵与新量词学习任务之间,则呈现显著相关(PD:r=0.49,p<.05; LI-PD:r=0.69,p<.01)。
在发音准确性与量词学习的关系上,NL组表现出来的相关性并不显著,没有发现语音处理能力与词汇量之间的相关性。当然,由于NL6组儿童的发音得分已经达到了上限,很可能因此而降低了两个任务之间的相关性。在发音准确性较差的两组那里,我们仍然可以找到词汇与发音准确性之间的联系(PD:r=0.46,p<.05;LI-PD:r=0.63,p<.05)。更重要的是,LI-PD组的变异性评分和新量词学习之间存在显著的反向关联(r=-0.55,p<0.05),佐证了语音障碍对学习新量词的不利影响。对于LI-PD组,非词复诵和发音能力都是影响他们学习新单词表现的主要因素。
四、综合讨论与总结
本研究采用图片命名、非词复诵、量词诱发与学习3项测试去比较语音障碍组(PD)和语音—语言障碍组(LI-PD)儿童在发音、音系工作记忆和词汇学习3项任务中的表现。
图片命名任务用来检测PD组和LI-PD组的发音准确度,结果发现两组儿童在该方面能力相若,这是两组最表面的共性。但是错误发音的变异性分析显示,LI-PD组在以音素为本的变异评分中出现了比PD组大的变异,不过在以词为本的分析中却没有出现这个差别。LI-PD组在以词为本和以音素为本的变异分析中出现了不同的结果,很可能是因为他们的音系系统尚不成熟,还不能对音素进行全面的对比分析。LI-PD组的语音知识显然局限于相关的词汇,还不能把出现在不同词汇里的音素汇合成能有效处理语音的音系系统。至于PD组,他们的发音准确度虽然不高,但是从以词为本和以音素为本的变异分析中可以发现,他们在语音处理上的难点和正常发展组相同。他们在发音方面的困难,很可能来自发音肌肉系统的不协调。从变异的角度来说,两组被试的发音困难是来自不同底层的困难。
语音障碍可能涉及口腔运动系统和语音音系系统的功能紊乱,而且这两种原因之间并不一定有什么关联或冲突。在发音变异分析中,LI-PD组和PD组都有相当稳定的替代发音,而且非词复诵任务的两种评分也确实证明他们的发音错误影响了复诵的表现。非词复诵的修正评分显示,PD组与两个正常对照组的表现相若,但LI-PD组的评分仍然低于对照组的平均分(见图3)。LI-PD组的非词复诵能力符合文献中关于发展性语言障碍儿童的研究结果。
从各项任务之间的相关分析可以发现,PD组和LI-PD组在非词复诵和量词学习两项任务中都存在显著关联,这与Gathercole&Baddeley(1989,1990a)提出的非词复诵能力和词汇学习之间有关联的结果相呼应。两个正常对照组未发现相同的关系,可能是对照组儿童在量词学习任务中的表现达到了上限,量词学习任务和非单词复诵任务之间的相关性处于高分端,缺乏变化而表现不出来。除了非词复诵任务与量词学习之间的关联外,本研究还观察到儿童发音能力与量词学习之间的联系。根据相关性分析的结果,LI-PD组的发音变异评分和量词学习之间有显著关联(参见表10),他们的发音问题影响了他们的新词学习。虽然PD组中没有出现类似的结果(因为PD组发音变异较少),但是PD组的发音准确度与词汇(PPVT-R)之间的显著相关性同样证实了音系对儿童词汇能力的影响。
从相关性统计所得到的语音能力与词汇学习之间的关联中,我们可以进一步分析障碍组儿童的新量词学习问题。LI-PD组儿童在学习新量词时出现较多的语法错误,而在图片命名时错误发音的变异量也很大,这显示出他们在学习新量词时会受到语音能力和词汇语法分析的限制。在语音能力层面上,学习新词时儿童需要先记录语音信号,并进行音段切分和解码(Edwards&Lahey 1998),再进入词汇对比与分析。例如,先从/iphiausueI/这3个音节中撷取出两个已知的词汇“一”和“水”,再做语音和词义的配对/phiau/一“瓢”。LI-PD组儿童的语音系统尚未发展成熟,语音分析和解码效率较低,在新词学习的语音处理环节表现不佳,造成新词语音形式与词义配对上的困难,从而产生了语法和配对错误。也可能有部分儿童因无法掌握新量词的语音形式而使用回避策略,改用通用量词去回答物品的数量。如果这些推断是正确的,那么LI-PD组儿童面临的语音问题就是他们在非词复诵和新詞学习中困难的来源。
另一方面,PD组儿童的词汇量较少,发音的准确度也和LI-PD组一样低于年龄期待值,但他们发音问题的根源应该在口腔运动体系上。他们的新量词学习与非词复诵呈正相关,但是不受发音变异影响。他们这3项任务的表现与文献中描述的一般正常发展儿童相同,很可能是发音的困难带来了一个较为广泛但较为轻微的负面作用,影响了他们的词汇学习。
五、结论
本研究要求受试执行3项任务,探索汉语语音障碍和语言障碍儿童在非词复诵和词汇学习之间的不同表现,并观察到音系工作记忆、语音分析和词汇学习之间的关联。此外,两个障碍组的非词复诵都受到发音错误的影响而出现了低估现象。通过修正评分,只有LI-PD组的非词复诵比年龄匹配对照组差,而且出现了更多的发音变异。这些结果显示,语音障碍儿童和语音—语法障碍儿童的主要差异在于错误发音的变异性和非词复诵的能力。虽然本研究所检测的被试样本量较少,但还是探索出一个重要的研究方向,即必须加强对语音障碍儿童语音加工能力的研究,从多个角度去认识语音障碍与语言障碍这两个次类的差异性,提高儿童语音障碍治疗的临床疗效。
责任编辑:韩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