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梅
(北京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 北京 100875)
近代国人眼中的西方文化,是由列强的坚船利炮挟裹而来,这场猝然而至的欧风美雨连同它们背后的军事力量,将中国社会拖进了“千年未有之变局”,国人怀着复杂心情,开始接受西学的洗礼。随着西学东渐的不断深入及中国社会结构的变化,以儒学为核心的传统教育体系渐趋瓦解,开通民智、改造国民成为新的时代需求,教育改革势在必行。在社会精英的呼吁下,通俗、直白、经济的社会教育被作为促进教育改革的重要力量(1)社会教育是1902年从日本引入的一个外来词汇,在日本语境中,社会教育是指那些为缓和社会问题而举办的非正式校外教育活动,对象是全体社会成员。引入中国后,社会教育的目标未变,但教育对象缩小至年长失学及贫寒无力就学等知识浅陋的“引车卖浆”者。就本文所涉及到的社会教育事业,包括晚清新政时期开设的简易识字学塾、半日学堂等,北洋政府时期“寓教育于娱乐”的教育电影和南京国民政府时期开设的培养社会教育人才专门院校或系科等。随着不同时期社会教育主体事业的变化,商务印书馆的相关业务快步跟进,实现了两者的双向互动。,得到各个时期政府的大力扶持,各派力量参与其中,民营资本也积极行动起来。商务印书馆作为近代中国民营出版机构中的翘楚,在张元济、王云五带领下,确立并坚持“以扶助教育为己任”(2)张元济:《东方图书馆概况·缘起》,《张元济全集》第4卷·诗文,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年,第392页。的发展宗旨,将其作为追求经营利润与承担社会责任之间的平衡点,在近代文化启蒙和社会教育知识传播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对此,学界已有不少研究,其中尤以英国杜伦大学Paul J.Bailey和彭娇雪、侯怀银等人成果最具代表性(3)代表性研究成果有:Paul J. Bailey,Reform the People:Changing Attitudes Towards Popular Education in Early Twentieth-Century China,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1990;彭娇雪:《民国时期教育电影发展简史》,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9年;肖朗、李斌:《商务印书馆与近代中国教育电影》,《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1期;侯怀银、李艳莉:《20世纪上半叶商务印书馆与中国教育学发展研究》,《教育研究》2017年第7期等。,这些研究或侧重民营资本对清末新政开民智的积极应对、或侧重教育电影的民营资本模式、或侧重考察教育学教材出版的情况。关于商务印书馆与近代中国社会教育互动的内容零散地分布其中,迄今未见专门的研究对此进行探讨。有鉴于此,本文以1906—1949年为时间段,以近代中国社会教育发展为经,以商务印书馆不同类别的出版物和教育实践活动为纬,考察商务印书馆营造早期社会教育舆论的发展脉络,厘清其在社会教育事业方面,教育电影的摄制和相关著作出版的情况,揭示中国近代出版行业与社会教育事业之间相互作用的辩证关系。
自晚清新政到民国肇基,在政府“广宣教化、以开民智”的倡导下,开明士绅和新式知识精英扮演着“社会启蒙者”的角色。有学者对这一时期社会启蒙者的积极努力作过形象的描述:“每次演说,每个讲报、宣讲处所,都吸引了几十乃至千百个听众。这些散布在各个角落里的不知名的群众,往往随著(着)讲者的说辞而激动、喝采、落泪。启蒙的声浪在城市、街头、寺院、戏园、茶馆、山野乃至村落,此起彼落。”(4)李孝悌:《清末的下层社会启蒙运动:1901—1911》,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155-156页。在严复、梁启超等奋力疾呼“少年中国”以勖勉国人的带领下,知识精英努力鼓吹社会教育的舆论,商务印书馆的陆尔奎、戴克敦、庄俞等构成的早期编辑群体亦以馆办刊物《东方杂志》、《教育杂志》为阵地,对社会教育的理念和实践进行宣传和普及,一时间商务印书馆的编辑群体成为推动社会教育舆论形成的重要力量。
与严复、梁启超等相比,商务印书馆早期编辑群体更接地气,他们本着“开通民智,启导通俗”(5)《审定书目:通行各省宣讲所应讲各书文》,《学部官报》1906年第4期。这一编辑出版的市场需求,不仅为政府社会教育政策落实出谋划策,还为普通读者群体创造日常通俗的社会教育“知识世界”。1906年3月,清政府的学部在《奏请宣示教育宗旨折》中,向朝廷提议推行强迫教育,“造就多数之国民”,“令全国之民无人不学”(6)《学部奏请宣示教育宗旨折》,《大清教育新法令》第一册第二编,上海:商务印书馆,1906年,第1页。。以此为标志,近代社会教育第一次正式进入官方教育制度变革的设计框架,“无人不学”成为“造就多数国民”的主要目标。同年4月,《东方杂志》编辑专门节录转载了《北洋学报》上的《强迫教育私议》一文,以此对学部倡议予以回应。《强迫教育私议》的作者对学部“行强迫教育之议”热忱欢迎,认为“此诚可为吾国前途贺者”。文中还专门提出了以通俗教育为改良社会的方法,“宣讲、演说、浅文书”,以及白话报皆归于通俗教育的途径(7)《强迫教育私议》,《东方杂志》1906年第3卷第5期。该文原载《北洋学报》1906年第4期。。《东方杂志》的转载无疑扩大了这篇“私议”的社会影响,一时之间“私议”成为了街头巷尾的“公议”。次年,《东方杂志》刊发孟昭常的文章,提倡设立公民学堂来教育不识字的成年民众,并要编制合适教科书,来救教育不能普及的时弊。“惟无教科书,故……名之曰宣讲所,则失之太滞”(8)孟昭常:《广设公民学堂议》,《东方杂志》1907年第4卷第2期。。1909年1月,编辑陆尔奎在《教育杂志》发表《论普及教育宜先注重宣讲》一文,认为宣讲所比开办学堂普及教育更为经济且收效更大(9)陆尔奎:《论普及教育宜先注重宣讲》,《教育杂志》1909年第1卷第1期。;2月,编辑戴克敦在《教育杂志》上发表《论识字》论证了开民智与识字的关系,认为民众识字则“吾国有四万万人,即可收四万万人之用”。“以此四万万人之心思、才力,咸效其能以致用于国家,则国安得而不强?家安得而不兴?”反之则陷入“有书而不能读,与无目同。有意而不能宣,与无口同。聚此多数无目无口之人,而顾与人国相竞争,安往而不败哉?”(10)戴克敦:《论识字》,《教育杂志》1909年第1卷第2期。他将民众识字与否提升到关系国家危亡的高度。5月,陆尔奎又发表《论简易识字宜先定为义务教育》一文,建议政府为普及教育计,应将简易识字列入义务教育之中,不能简单开设简易识字学塾来作为唯一途径。他指出:“中国全国教育,其惟望此简易识字学塾为一线之转机乎?由今日教育现状默计教育前途,窃疑普及之说,虽期以百年而不可必矣。微特不能普及,即欲推广,亦智尽能索;微特不能推广,即欲保持,亦瞻顾彷徨而觉其不可恃。若是此,不能不咎兴办之始,一切未审思熟虑,统筹预算,而遂趋此断径绝港,穷无复之之一途也。”为了改变这种困境,他呼吁:“简易识字必于宪政有益无损,于教育有益无损。故吾愿揭简易之旗,……以奔告全国之教育界,曰此非教育而教育之始基也,此与现行之教育必不相妨,而以相成也,此期于十年以后,与现行学制渐趋渐近,而入共同之一途也。”有意思的是,这篇文章后编者还专门加了按语,对陆尔奎观点表示声援之余,进一步阐述编者对于普及教育的主张,由此可见简易识字问题已引起编辑群体的共同关注(11)编辑按语中称:“普及教育必至简极易,使人人可以几及,方能行而有效。炜士先生此文,记者极表同情。但既曰简易识字,必当至约至简,余意最少之一级,只须三五百字,求其识日用最不可少之名字、动字与最通行之姓可矣。噫!以今日小民,困迫已极之生计,闭塞之久之脑筋,即此且虑其不胜,敢侈言三千字四千字耶?”详见陆尔奎:《论简易识字宜先定为义务教育》,《教育杂志》1909年第1卷第5期。。
次年3月,资深编辑庄俞发表《论简易识字学塾》,指出政府极力推广的简易识字学塾存在的问题。庄俞从三个方面指出简易识字学塾章程与现实之间的自相矛盾。其一目的:《奏定简易识字学塾章程》(以下简称章程)规定简易识字学塾专为年长失学及贫寒无力就学者而设,“以辅小学教育之不及,而期以无人不学”为目标,实际上却是学龄儿童充塞其间,不仅失去了救济年长失学的意义,更阻碍了国民教育的发展,再者令年长失学及贫寒子弟同班学习,两者学习心理、动机、程度均不同,自然难以融洽。其二程度:章程规定年长失学急于谋生者,可选择一、二或三年毕业,家贫年幼以三年毕业为宜,有升学志愿的得升入初等小学第四年。这种制度设计不仅与变通小学章程(将初等小学分为三年简易科、四年简易科和五年完全科)有冲突,且升学因两种学校学习时间、课程不同(如三年简易科是全日制,简易识字学塾每天两个小时;三年简易科以修身国文算术体操为主,简易识字学塾却无修身体育两科,算术每周只有两个小时)导致学生程度有差异,遽令躐等,于理不合;年长失学者往往因阅历深浅而智识出现差别,同坐一堂授以相同程度的教学内容,会出现“程度较高者伏案思倦或且望望以去,程度较低者,因之生种种牵掣”。其三课本:章程规定课本分三种,分三年、两年和一年毕业者三类,第一类六册教家贫年幼儿童,以识字为主,教材例言中称为简易识字学塾及三年简易科初等小学用书,与后文中称教家贫年幼者之语不符;第二、三类则稍重文法,教材例言中称为年长失学的成人及寒畯家力不能入初等小学的子弟用书,又与章程后文所称第二三种以教年长失学及粗能识字者之语不符。同一法令前后相异,会导致筹备者无所适从(12)庄俞:《论简易识字学塾》,《教育杂志》1910年第2卷第3期。。庄俞认为这种制度设计是闭门造车,必须尽快改良。庄文与陆尔奎的文章相互呼应,再次以“社论”的形式表明商务印书馆对简易识字学塾的这种社会教育事业的关注和立场。
如前所引,商务印书馆早期编辑群体在晚清新政时期编辑刊发或写作发表了多篇关于社会教育的言论,他们纷纷亮明了自身对社会教育的态度并提出了各自对推动社会教育的思考。商务印书馆的编辑群体能够有这样一种自觉的态度和认识,一方面是基于当时商务印书馆的经营理念,另一方面,也是他们在新的时代背景下的自我定位。
借出版扶助教育是由商务印书馆编辑所所长张元济提出,这一出版理念的定型与其教育理念的转向直接相关(13)进士出身的张元济因戊戌政变受到革职处分,盛宣怀在李鸿章授意下,招徕张元济进入上海南洋公学主持译书院,张氏初步形成“选课本以便教育”等出版理念,1902年之后他的教育理念发生转变,侧重普及教育,张元济认为:“吾国民多愚蠢,饮食男女之外几无所知。国之危亡非所问,种之衰灭非所计。屯蒙浑噩,蠕蠕于群动之中。临如是之人民,虽有善政,行且见恶。故诏兴铁路,则谓有碍本地风水矣;诏废书院,则谓将绝寒士生路矣。……今设学堂,当以使人明白为第一义。德被法败,日本维新,均汲汲于教育之普及者。无良无贱,无智无愚,无少无长,无城无乡,无不在教育之列也。”详见张元济:《答友人问学堂事书》,《张元济全集》第5卷·诗文,第23页。。在进士出身的张元济号召下,一群有相似抱负的“晚清文人”厕身商务印书馆组成早期编辑群体(14)据汪家熔、郑峰等人研究成果显示,商务印书馆编辑大致分为四类,第一类便是从传统科举之途转入、视出版为救国复兴手段、对新学感兴趣或略有所知传统士人,代表人物为张元济、高梦旦、庄俞等,这与当时各家书局的编校机构多喜欢“聘请翰林出身的文士主持,编校人员都是举人或秀才出身”的惯例有直接关系,他们中学根基深厚,有很深的治国平天下的传统知识分子的精神气质。详见汪家熔:《商务印书馆编译所考略》,《商务印书馆史及其他——汪家熔出版史研究文集》,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年,第91页;郑峰:《多歧之路:商务印书馆编译所知识分子的研究(1902—1932)》,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8年,第49-50页。,他们秉承传统士子“治国平天下”的抱负,从情感上自觉自愿将自己的编辑工作与朝廷“开民智”的国计结合起来,正如他们在《教育杂志》上刊登的“答复来函”中所表明的立场,“本杂志主张一门,原以备行政者之采择”(15)《答沈君友卿论采用俗字》,《教育杂志》1909年第1卷第3期。。因此,他们不仅在馆刊《东方杂志》、《教育杂志》中的“教育法令”、“章程文牍”、“记事”、“文艺”等栏目登载有舆论导向的各式信息及文学作品,为政府推行社会教育营造舆论,还亲自撰文疏解法令,提出自己的独立思考。他们在杂志上辟出较大篇幅来刊登强迫教育、识字、公民学堂、夜学校和简易识字学塾等清政府正在推进的社会教育的内容,并相当注重探讨社会教育与宪政、教育、社会文化改革之间的关系。
商务印书馆编辑群体清楚意识到自身抱负的实现系于清政府,他们采用了一种温和的立场,以寻求意见能被政府采纳和作为独立知识分子的敏锐思考充分表达之间的调和。他们通过自己的专业编辑视角,为读者提供尽可能通俗易懂、有实用价值的社会教育图景的同时,还为政府社会教育事业“鼓与呼”。尽管有时会从批判角度切入,但不论是赞誉还是批评,表露的都是编辑群体对社会教育事业的高度关注。以简易识字学塾为例,1909—1911年期间《教育杂志》共刊登22篇文章(16)详细篇目分布如下:1909年发表11篇,分别为1卷2期2篇,即戴克敦《论识字》(社说)、《学部奏编辑国民必读课本简易识字课本大致情形折》(教育法令);1卷3期3篇,即《选择简易识字课本》(记事 本国之部)、《饬办简易识字学堂》(记事 本国之部)和《答沈君友卿论采用俗字》(质疑问答);1卷5期1篇,即陆尔奎的《论简易识字宜先定为义务教育》(社说);1卷10期2篇,即《催办简易识字学塾》(记事 本国之部)和《苏抚瑞奏开办简易学塾片》(章程文牍);1卷11期1篇,即《筹设简易识字学塾汇志》(记事 学堂消息);1卷12期2篇,即《试办简易识字课本》(记事 本国之部)和《简易识字模范学塾开学》(记事 学堂消息)。1910年发表8篇,分别为2卷1期2篇,即《简易识字学塾汇志》(记事 本国之部)和《学部奏遵拟简易识字学塾章程折》(章程文牍);2卷3期2篇,即庄俞《论简易识字学塾》(社说)和《简易识字学塾汇志》(记事 本国之部);2卷5期1篇 ,即《简易识字学塾汇志》(记事 本国之部);2卷6期2篇,即《苏属简易识字学塾之统计》(记事 本国之部)和《严定简易识字学塾之考成》(记事 本国之部);2卷11期1篇,即《宁属简易识字学塾之统计》(记事 本国之部)。1911年为3篇,分别为3卷3期1篇,即《学部改订简易识字学塾章程及授课表》(法令);3卷6期1篇,即《各省简易识字学塾之成绩》(记事 学事一束);3卷9期1篇,即《学部通咨札饬提学司简易识字学塾招收学生以年长失学者为限文》(法令)。,其中法令、记事栏目刊登的内容,不少亦先后刊登在不同级别的官报上。如《简易识字模范学塾开学》(《教育杂志》刊出时间为11月25日)10月15日刊登在《直隶教育官报》(1919年第18期)“时闻”、11月27日刊登在《北洋官报》(1909年第2266期)“新政纪闻 学务”栏目;《学部改订简易识字学塾章程及授课表》在《浙江教育官报》(1911年农历二月第61期(17)该期官报没有明确出版日期,但目录页标有“二月份第四册”的字样,结合官报中刊出最近消息为农历二月初八(即公历3月8日),加上印刷时间,推测其出版时间不会早于公历3月10日商务印书馆刊出该期杂志的时间。)“学制”栏下刊出。《教育杂志》与官报的最大不同之处,除了刊载官报中的信息之外,还有编辑群体撰写的“社说”与各式信息相互呼应。
细考《教育杂志》编辑戴克敦、陆尔奎和庄俞三篇“社说”内容,便会发现编辑通过“社说”积极回应政府的社会教育政策(18)商务印书馆所办期刊不同于知识分子自费出版“同人杂志”或“社团刊物”,有着发行量的资本利益追求,所以,它们必须与该馆出版的教科书、工具书、丛书一样,积极根据社会文化风向的改变而做出调整,并且努力居于社会主流的地位,商务印书馆早期编辑群体的社会教育专论,大多以回应、解释政府政令为主,即便如庄俞对简易识字学塾的批评,最终落脚点依然在如何补救时弊上。,表现出他们作为独立知识分子对社会教育问题敏锐的洞察力。借助知名出版社的强大传播力量,这种洞察力转换为有社会影响的舆论,对政府社会教育政策修订及社会教育发展走向施加影响。以前引庄俞的《论简易识字学塾》一文为例,作者从办学目的、学生程度、所用教材等方面列出简易识字学塾存在的问题,指出如不变革,简易识字学塾将成为义务教育的阻碍(19)庄俞:《论简易识字学塾》。。庄俞这篇“社说”,不仅被江苏省提学作为向都督提议将简易识字学塾办理成绩列为学务考成的依据,而且1911年正月二十四日清政府的学部修订简易识字学塾章程时,亦针对庄氏的批评意见,在章程中一一做了修订。民国肇基后,庄氏提到的“欲以辅小学教育之不及”却阻碍小学发展的时弊还被江苏都督所援引,作为废除简易识字学塾的主要理由(20)内文称:“查前清所定简易识字学塾办法,以年长失学与贫寒子弟两项并提,用同等之学程,使年长失学与年幼儿童受同等之教课,微特就学者两无实益。且令办学者避难就易,借此简易识字学塾以塞责,转妨害其筹设初等之本务。流弊何可胜言,本都督为实行义务教育起见,合亟废止简易识字学塾,酌改为初等小学或补习科。其原有学塾收年长失学者,即改为补习科,收年幼儿童者,即改为初等小学校,庶名实相符,教育乃有实益。”详见《苏都督废除简易识字学塾之通告》,《教育杂志》1912年第3卷第10期。,并由此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全国范围内的简易识字学塾或被废止、或被改名,简易识字学塾成为一个历史名词,庄氏文章的“蝴蝶效应”是商务印书馆推动近代中国社会教育的一个典型。
显而易见,商务印书馆以两大“馆刊”《教育杂志》、《东方杂志》为中心聚拢了一批知识分子,创造了一个和官报相似又带有商务印书馆特色的社会教育舆论场。商务印书馆早期编辑群体秉承“扶助教育”“启导通俗”的理念,积极倡导社会教育,呼吁教育普及;他们积极思考局势演变中的社会教育危局,为之把脉诊断,对政府相关规程、法令进行独立性的思考和评判,促进社会教育法令、规程的出台和完善,为早期社会教育理念及实践探索做出了不容忽视的贡献,并由此确立他们在早期的社会教育领域的权威地位。当然,商务印书馆作为民营资本的出版机构,它的主要目标和市场,还是各类教科书以及辅助读物的生产。编辑群体以《东方杂志》和《教育杂志》期刊为平台获取的权威地位,顺利移植并引导早期社会教育教科书权威诠释的文本资源,这种以年长失学的成年民众为对象的文本资源,语言风格通俗直白,以启蒙为宗旨,藉着商务印书馆出版和销售网络而得以广泛传播,一时间堪称典范。他们编辑出版的通俗教育读物及相关参考资料亦由此获得较好的经济收益(21)商务印书馆编写通俗教育读物的权威形象为其出版提供了极大方便,如1917年商务印书馆呈送教育部八种通俗教育画,原系晚清时期编撰,教育部审核时虽发现图画说明采用“浑括文言”编写、与通俗之旨相左的弊端,但鉴于该馆一贯表现,给出“商务印书馆所交通俗教育画八种,采取历史事实绘印成幅,色彩鲜明,取材亦正,洵有裨风俗社会”审核结果,准予印刷发行,对于发现问题只建议下次修订时予以改正。详见《教育部训令发布交商务印书馆呈送通俗教育画三十种饬即审核报部文》,通俗教育研究会:《通俗教育研究会第三次报告书》文牍一,自刊本,1918年。,树立了商务印书馆有社会担当(22)商务印书馆积极向社会各界传递其出版通俗教育图书不以营利为目的“扶助教育”社会形象,如1918年6月,商务印书馆的出版物因内容陈旧不合时宜销路日减,张元济亲赴北京,积极开展出版公关,7月9日,应蔡元培邀请赴北京大学座谈,面对在座的蔡元培、马幼渔、胡适、陈仲骞、沈尹默、朱希祖、李石曾、钱玄同等北大教授,张元济将“编辑通俗教育书事”列为出版社三大事之一,并宣称“最好京中能有编此书之人,先成一二十种,本馆甚愿出版……此等事本馆不以营利为目的”。详见张树年主编:《张元济年谱》,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年,第154-155页。的良好企业形象。
扶助教育、启导通俗,图书杂志和教育电影均是有效载体。图书杂志面向的是识字民众,光影电影则更倾向于为不识字的“引车卖浆”者提供了解新知的便捷渠道。商务印书馆作为知识分子汇聚的民营出版机构,其管理层洞察时代中的新旧转机,对教育电影这一新鲜事物保持了天然的敏锐。1917年2月11日,张元济在馆内会议上有“制活动影片”的提议,该年秋美国商人来南京设厂拍摄电影,投资失败后急欲转让电影器材,商务印书馆以不足3000元低价盘进。次年商务印书馆派职员鲍庆甲赴美考察印刷电影业,鲍氏回国后作了美国教育电影市场的情况说明,商务印书馆高层遂决定“支银十五万元为资本”,设立活动影戏部,开始自摄教育电影。
张元济对此强调:“(自制活动影片)分运各省城商埠,择地开演,借以抵制外来有伤风化之品,冀为通俗教育之助;一面运销外国,表彰我国文化,稍减外人轻视之心,兼动华侨内向之情。”(23)张元济:《张元济日记》下1919年4月14日,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第567页;张树年主编:《张元济年谱》,第168页。他认为商务印书馆是站在敦风俗、施教化,增强民族向心力、凝聚力的高度来拍摄影片,呈文政府请准免税。庄俞多年后回忆:“自活动影片输入我国,其感动社会至深至巨,久为有识者所公认,惟是各片制自他邦,与我国风俗人情,完全不合,利权外溢,尤所疚心。本馆特派员出外学习,复延技师再三研究,始有自制中国材料之影片,活耀银幕之上。但本馆以裨益社会教育为目的,制片范围,大致关于教育时事风景诸类为限。”(24)庄俞:《三十五年来之商务印书馆》,高崧等编选:《商务印书馆九十五年:我和商务印书馆:1897—1992》,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年,第739页。
商务印书馆为自摄教育电影所做广告中,重点强调其社会教育意义:“活动影片在社会教育上占极重要之地位,此已为近代教育家所公认,本馆特聘专门技师精制活动影片,凡所取材无一不有益人心有裨风俗,即滑稽剧片亦必含劝善深意,寓教育于娱乐之中,微意所在,不仅提倡艺术,亦期于社会教育有所贡献。”(25)《社会教育之利器 活动影片》,《东方杂志》1923年第20卷第5号。这种“寓教育于娱乐”的理念得到各界人士的认同:“我们深觉得影戏是社会教育底导线,艺术中至高无上的珍品,现代文明底报告录,构(沟)通各民族思想而消弭各民族底误会与猜忍的利器。……我们以为影戏是普渡众生脱离悲痛烦闷之境而至实在乐土的慈航。”(26)顾肯夫:《发刊词》,《电影杂志》1924年第1期。有研究者对《电影杂志》1924—1925年期间的12期内容进行考察,发现与“商务出品”相关的文章有33篇,“每期都刊登上海商务印书馆各种活动影戏的信息、广告,从中折射出当年上海商务印书馆不愧为是中国文化出版界的梁柱,在新生事物的教育电影领域也是独占鳌头”(27)赵惠康、杨爱华:《早期上海商务印书馆教育电影寻踪》,《电化教育研究》2010年第6期。。商务印书馆的教育电影摄制工作一直延续到1931年底(28)庄俞:《三十五年来之商务印书馆》,高崧等编选:《商务印书馆九十五年:我和商务印书馆:1897—1992》,第739页。,1932年初因馆舍被炸设备被损,以及其他各公司“闻风兴起”,摄制电影遂告停止。
商务印书馆摄制教育电影,将其作为对教科书出版的呼应,既取得了不菲的市场回报,也推动了文化启蒙、教育普及。据商务印书馆在《电影杂志》上的广告称:“本馆出品,概分教育、社会、时事、风景四大类,已出五十余种。最近摄成的《大义灭亲》和《莲花落》,历在国内各埠及国外开演,均博得观众热烈之欢迎。”(29)《商务印书馆的影戏事业》(广告),《电影杂志》1924年第2期。知名电影专家戴公亮回忆,1929年1月,江苏省立教育学院举行民众同学会“放映了35毫米片型的无声电影片,受到民众的好奇和欢迎,也起到一定的教育作用。影片租自上海商务印书馆的国光制片厂摄制的《盲童教育》、《驱灭蚊蝇》、《马浪荡》等影片”(30)戴公亮:《我参加电化教育创业的回顾及其影响》,《电化教育研究》1990年第1期。。在1920年代末期的江浙一带,培养社会教育专门人才的高校还租借放映商务早期摄制的《盲童教育》,由此可见商务印书馆教育电影的社会影响力。
1919年张元济赋予教育电影“抵制外来有伤风化”,“助力通俗教育”及“表彰我国文化”三大社会功能,这既是商务印书馆向北洋政府请求为“活动影片”免税的说辞(31)《为自制活动影片准免税呈文》,《商务印书馆通讯录》1919年5月号。;也是传统士人应对形势变化调整启蒙方式的直接表现,体现了中国“文以载道”传统观念的延续。因商务印书馆的推动,触发了时人对电影与教育之间关系的大讨论。有人说:“以现状而言,吾人应当辨别影片的内容是否可以引起国民的良善性,是否可以矫正一般的坏风俗,果然能够,我们便当借影戏为教育的一大助手了。”(32)沈恩孚:《影戏与教育》,《电影杂志》1924年第1期。也有人认为“多看一次电影,多增一分智识,娱乐尤在其次也”(33)尹民:《电影在娱乐上之价值》,《电影周刊》1924年第8期。。要实现快速高效的文化启蒙,要使80%以上不识字的民众理解知识界的话语体系,教育电影相对于文字出版物有着明快便捷、直观通俗、形象生动等突出优势。教育电影的社会功能定位为“教育”的认识深入人心,变成一种唤醒民众、灌输国家意志的工具。当时的电影教育论者指出:“从教学的兴趣实施原则上看,电影之为一般民众所欢迎已是普通的事实,因为银幕的技巧、演员的表情、事物的现象、故事的结构,以及其他为自然和社会现象所不能见及的东西,处处能激动观众的心情,这是活的教育而非死的暗示,因此民众爱好它、接近它,用以作为社会教育的实施工具当然最是合适”(34)宗亮东:《教育电影概论》,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36页。。商务印书馆自摄教育电影,将教育元素渗透到娱乐性的光影中,使得电影涵盖面大大拓展,伴随着民众对光影的炙热情感,原本属于知识阶层的科学、卫生等现代话语体系慢慢被广大知识浅陋的“引车卖浆”者所了解。
按照克拉考尔的观点,一个国家的电影比其他艺术手段更能反映这个国家的心理,它是一些延伸于意识维度之下的深层集体心理的体现。从这个角度讲,商务印书馆所拍摄的教育电影,无论品质好坏,都是该馆高层、实际摄制人对这一时期文化传统、国际形势和时代需求综合考量以及对电影消费市场判断的成果。“寓教育于娱乐”的中国自制教育电影,其发生发展得力于商务印书馆的具体实践,商务人吸取域外同类影片经验,借鉴常规商业电影桥段,使得“商务出品”的教育电影成为独具风格的“社会教育利器”。学者李欧梵曾高度肯定商务印书馆对中国现代化构建的作用:“我们可以很放心地断言,商务在教育体系的现代化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自1905年取消科举后,这成了一项填补民族需要的巨大工程。”(35)李欧梵:《现代性的构建:流行出版业的作用与意义》,《开放时代》1999年第5期。而教育电影,则是这一巨大工程最具有现代化色彩的举措。
为了解决社会教育迅猛发展需要与从业队伍素质不高之间的矛盾,国民政府决定大量添设培养社会教育专门人才的院校或系科。1931年1月,教育部训令各省市筹设社会教育人才训练机关一所,或就各该省市原有教育学院或师范学院内设立专系或专科,以培养此项人才。据统计,截至1934年,江苏、浙江、河北、河南、山东、广东、湖北、湖南、陕西、江西、安徽等省及北平、上海均已设置独立的社会教育人才培养学校或系科;宁夏、南京和威海卫等地区:“亦已在各种师范学校内,增设关于社会教育或民众教育课程”(36)王璋:《一年来之民众教育与人才训练》,《教育与民众》1935年第6卷第8期。。伴随着各种层次社会教育人才培养机构的增多,教材、理论著作出版成为必须,各大知名书局迅速行动起来,商务印书馆尤具特色。
在王云五“森罗万有开启民智”新式丛书出版理念下,商务印书馆将社会教育出版纳入同时期“万有文库”、“丛书”系列,获取市场回报外,还为社会教育提供了一个快速被社会各界了解的便捷渠道。从知识社会学角度看,社会教育之所以能迅速以教育学分支学科面目进入了大众视野,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商务印书馆丛书推广模式。商务印书馆为社会教育学术推广提供一个不断实践、修改、完善的平台,对社会教育理论体系初步构建、社会教育学科化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表1) 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有代表性的社会教育著作(1928—1948)(37)据《商务印书馆图书目录(1897—1949)》(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第99-103页)及相关资料整理。
商务印书馆深谙丛书经营之道,通过种类繁多的丛书出版,获取不菲经济收益,社会声誉日隆,对学术事业的推动亦更显成绩。表1显示,商务印书馆出版的38种社会教育书籍中,有29种隶属各式丛书系列,占总比达76.32%。“社会教育小丛书”以8种独占鳌头,在丛书中占总比为27.59%,其次为《师范小丛书》、《万有文库》、《师范丛书》、《学艺汇刊》、《江苏省立教育学院丛书》等。丛书中,最具盛名的当属《万有文库》,高践四著《民众教育》、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桑戴克(E.L.Thorndike)所著《成人的学习》以及缪继章翻译的《墨西哥的民众学校》均收入该文库第一集,借助《万有文库》销售8000余套的文化辐射,社会教育作为教育学分支学科地位迅速为社会各界所认识;最具品牌效应的“汉译世界名著”,桑戴克的《成人的学习》和《成人的兴趣》先后被列入(商务印书馆在1929—1940年共推出16本),《成人的学习》译者之一朱君毅作为桑戴克的亲炙弟子,翻译专业,他们遵循“译者解释原文,以忠实为主;译成汉文,以明晰为本”原则(38)E.L.Thorndike:《成人的学习》,杜佐周、朱君毅译,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年,“译序”,第3页。,使得西方社会教育理论在中国学界得以“原汁原味”的呈现。此外,丛书出版模式,也为部分社会教育书籍出版提供了资助,如刘百川在《国民学校办理社会教育概论》序言中点名该书出版得益于商务印书馆编辑沈百英将其纳入“国民教育文库”(39)刘百川:《国民学校办理社会教育概论》,上海:商务印书馆,1948年,“自序”,第1页。,该书出版后为其时各级各类学校办理社会教育实践提供了理论指南。
表中显示,商务印书馆出版社会教育著作时段主要集中在1930年代,作者单位主要来自江苏省立教育学院、大夏大学、国立中山大学等社会教育人才培养和研究重镇,部分著作多次再版,大多被当作学生教材使用。“在现代社会中,‘大学’不仅是一个知识传播与再生产的空间,同时也是一个知识分类、筛选以及等级化的场域,大学的课程设置中,就包含了特定的权力关系”(40)陈平原:《教育:知识生产与文学传播》,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年,“序言”,第6页。。而在这个特定权力关系凝聚过程中,商务印书馆扮演了重要角色,它通过系列社会教育学术书籍的出版,使得社会教育知识体系构建和初步学科化变为现实。1929年江苏省立教育学院开设之初几乎没有成型的教材:“那时的课程并没有什么部颁标准,是全国首创的一校。所以我们也就做了被试验一群、急先锋队。先生凭嘴讲,我们凭笔记,白天粗粗的记录,晚上细细的整理”(41)徐朗秋:《怀念母院》,《教育与民众》1948年第12卷第1、2期合刊。。在教学过程中形成的手稿,经过数年积累,成为各出版社的著作稿源。在短短五年之后,1934年江苏省立教育学院民众教育系课程设置表中,“民众教育概论”、“民众教育实施法”、“成人学习心理”、“各国社会教育比较”等,已成为一门门的独立课程,课程大纲完整,教材新颖,参考资料有迹可循,以商务印书馆为代表的出版机构推出一系列社会教育教材、专著,便是这一过程嬗变的最佳注脚。江苏省立教育学院教授陈礼江在《民众教育》自序中称:因“年来友人在国内大学教育系及师范学校担任民众教育学程者,屡以民众教育课本相询,在他界服务的朋友们,也常表示要我给他们一点系统的民众教育的理论。……乃把去年授民众教育课时所发的讲义(多系由学生记录我的讲词再加以修改而成的)取来从新改过一次编成本书”(42)陈礼江:《民众教育》,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年,“序言”,第1页。。该书出版后,成为江苏省立教育学院、国立社会教育学院的经典教材,也为普通读者所欢迎,先后再版5次。换言之,商务印书馆以知名大学教授为作者群体,从专业角度推动社会教育著作的编辑出版,更贴近社会教育教学和学术研究的需求,保障销路的同时,为将来的社会教育从业者提供权威知识来源,推动学界的相互联系和交流,从而形成以商务印书馆为中介的社会教育的学术平台。
对于在商务印书馆出版著作的作者群体来讲,凭借自身多年的教学实践积累,搭配上“商务出品”的社会声望,有了著书立说、创建自己的学术领域或分支领域、确立学术地位的契机,社会教育初步理论化、学科化,社会教育学术秩序也由此初步建立。作者群体还努力将专业学术知识与公共话语结合起来,为普通读者创造通俗的“知识世界”,以期社会教育获得更大范围内的民间支持。1933年商务印书馆再版马宗荣《社会教育概说》(初版1925年由商务印书馆发行),在序言中,马氏称“至于本书的内容,是想常识化地叙述社会教育的全景,使读者系统地了解社会教育的大意”(43)马宗荣:《社会教育概说》,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年,“序言”,第2页。。并在1934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现代社会教育泛论》自序中再次谈起该书,称“余曾不揣浅陋,草成《社会教育概说》一书,托商务印书馆刊行,以资提倡,拙著内容,固极浅略,不足当大雅之一顾”,然由于其开风气之先,“故予等之作,或可为当时草创时期社教事业诸贤之一助”(44)马宗荣:《现代社会教育泛论》,上海:世界书局,1934年,“自序”,第1-2页。。随着一系列社会教育著作在商务印书馆出版,马宗荣成为名噪一时的社会教育专家。赵冕的《社会教育行政》三易其稿,部分章节修订补充10余次,陈礼江为该书作序,称其与赵氏同事多年,“他不仅是专门研究这类问题的人,同时也是实际参加这类工作的人,所以他这一部书,在理论上,有很透辟的见解;在取材上,有很丰富的实际资料,我相信这一部书,是很可以满足现在一班从事社会教育行政同仁的要求”(45)赵冕:《社会教育行政》,长沙:商务印书馆,1938年,“陈序”,第1-2页。。实际上的确如此,该书1938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后,便成为“社会教育行政”课程标志性教科书,作者赵冕亦成为该领域的专家学者。“社会教育行政”借助课程设置,进入了正规学术和教育体制中,而标志性教科书的出现,更突破了社会教育行政在社会教育学科体系中附庸或点缀的命运,有力地推动了它由一门课程向一个专业领域、系科的深入发展。1941年国立社会教育学院专门设立社会教育行政系,培养社会教育行政及社会教育实践工作人员。这一过程,不仅与从事社会教育研究的学者之努力紧密相连,还折射出商务印书馆在社会教育学科建设过程中所秉承的学术旨趣和问题意识。
综而言之,晚清新政时期政府出台简易识字学塾等“开民智”章程、民国时期社会教育司颁布侧重推动“通俗”为主的社会教育法令,以及1930年代高等学校社会教育专门人才培养的时代需求,都为近代社会教育发生发展提供了政策导向及相应的市场需求。“确实,虽然有知识分子批评出版业,但在20世纪初的中国,盈利与启蒙逐渐可以兼得,并在这一过程中帮助形成了一种李欧梵所谓的上海‘现代化想象’(imaginary of modernity)”(46)魏定熙:《权力源自地位:北京大学、知识分子与中国政治文化,1898—1929》,张蒙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217页。。商务印书馆“扶助教育”、“昌明教育”、“启导通俗”的经营理念与这种政策导向和市场需求形成一种具有强大张力和多层意义的互动结构,张元济、王云五等商务高层在其中找到了“正其谊”与“谋其利”的契合点,并以此作为商务印书馆与近代社会教育之间的互动坐标,形成了杂志、电影和出版等在内的多元经营模式,构建了一整套“商务”特色的社会教育话语体系。因此,商务印书馆在近代中国社会教育发展史上的贡献、地位和作用不言而喻、不容小觑。商务印书馆的经营重点始终围绕教育,它敏锐地抓住并很好地利用了社会教育发展的历史机遇,在服务社会教育的同时,不断壮大自身实力,顺应、带动并引领了近代中国社会教育的基本走向,社会担当和资本回报实现了统一与融合。商务印书馆与近代社会教育之间的关系,堪称晚清及民国时期中国出版界与社会教育关系的一个缩影和真实写照,而本文所讨论的商务印书馆与近代社会教育仅仅是特定时代出版机构与时代需求之间互生共荣关系的一个代表,此外还有许多类似的案例值得学界进一步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