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艺颖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根据《中国语言地图集(第2版)》[1],辽宁的东北官话区主要分布在辽宁省辽北地区和辽西的部分地区,地域面积96671平方公里,人口2830万,是辽宁地区分布最广、人口最多,使用频率最高的方言。
通过在“中国知网”“维普”和“万方”等数字图书馆进行全面检索,我们发现辽宁地区东北官话的语法研究起步较晚,研究成果相对较少。东北官话最早的专门论述是乔魁生在1978年发表的《辽宁方言形容词的多样性和生动性》[2]一文,此后,关于东北官话语法的研究成果才开始逐渐增多。
辽宁地区东北官话语法的研究具有三方面的特点:一是起步较晚,发展较快。2009年到2019年10年的研究成果比1978年到2008年30年的成果还要多,特别是语法研究增长了将近四倍。见表1。
表1 辽宁东北官话研究成果
注:表中所提的辽宁方言包括从语音、语法、词汇、语义等角度对辽宁东北官话区、胶辽官话区、北京官话区等的研究。
二是研究相对薄弱。虽然辽宁东北官话的研究在整个辽宁方言的研究中所占的比例较大,但语法方面的研究却只占不到总数的三分之一,有关语音、词汇方面的研究成果种类繁多、数量丰富,而语法方面相较薄弱,见表2。
三是具有类型化的特点。词法占比较高,词类次之,句法最少。从纵向看,词缀研究与同时期的其他语法研究相比占据优势。从横向上看,增长趋势也尤为可观。见表2。
表2 辽宁东北官话语法研究成果
注:上表中统计数据除去对辽宁方言语法研究总体概述的文章(综述8篇),如同一篇文章包含上述内容任多项,则各算作一篇。
词法研究是辽宁东北官话语法研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研究成果较为完善的部分,词法又分为词缀、重叠和儿化,其中词缀部分研究最为深入。
1.词缀
词缀研究主要涉及动词、形容词、名词以及副词性词缀,每一类词缀根据构词的位置又可以分为前缀、中缀、后缀,也有单、双、多音节的划分方法。
(1)动词性词缀
动词词缀研究相对比较完善,前人的研究大多集中于其后缀的研究,极少谈及前缀。关于动词词缀最早进行研究的是聂志平[3],他对一系列以“楞”和“实”作后缀的例子进行解读。此后,有关动词词缀的文章逐渐增多。
后缀“巴”“挺”能产性较高,使用范围广,因而多被研究东北官话词缀的学者关注。 邱广君[4]、盛春丽等[5]都指出了“巴”作为后缀所要具备的三个特点,并从语法、语义和语用三个角度来分析了后缀“巴”。她们的研究理论影响了后来一些学者,如侯海霞[6]、刘珊珊[7]和安天伟[8]就参考了盛春丽和邱广君的研究框架;张恒硕[9]和李丹芷[10]都赞同了盛春丽关于后缀“巴”带有贬义色彩这一说法。
除“巴”以外,后缀“挺”的研究也一直是辽宁东北官话词缀研究的一个热点。黄金[11]以锦州方言为例,分析了带后缀“挺”的后附式双音谓词并将它们分成两类。荚凤来在2019年连续发表《辽宁方言表达性派生词缀“挺”》[12]和《试析辽宁方言词缀——“挺”》[13]两篇文章,从不同的角度对其进行了细致的描写和分析。
除了“巴”和“挺”之外,辽宁东北官话动词词缀还有“乎”“拉”“实”“楞”等。张丽娟[14]认为锦州方言与北京方言在方言的搭配选择以及使用范围上有些许差异。张明辉、王虎[15]讨论了铁岭方言中的词缀“拉”七种合成词的类型。
(2)形容词性词缀
形容词词缀也是辽宁东北官话研究的重点,形容词词缀种类丰富,在东北地区主要有前缀和后缀两种形式,但是也有部分学者认为东北官话中其实有形容词中缀的存在。
1)前缀
前缀数量很少,有关文献也较少,仅有屈指可数的几篇。研究对象为语义上具有某种程度意味的“焦”“精”“稀”等。侯海霞[6]认为“精”“稀”在语义上大多数都带有不被人接受的意味,可以儿化;而“齁”“恶”带有不满意的意味,一般不儿化。左乃文[16]从构词特征、语法功能和语义特征三个角度分析了“焦”类词语作为构词成分的可行性。但是这些词到底是前缀还是程度副词如今仍旧存在着争议。
关于多音节词缀,目前多有争议,有些人认为存在形容词性多音节前缀,如侯海霞[6]提出有“黢老”“死拉”“稀巴”等,但是也有些学者不认为他们是多音节前缀,而是前缀和中缀的一种组合。
2)后缀
与前缀和中缀相比,辽宁东北官话的后缀研究成果相对较多。
①单音节后缀
最早提出单音节形容词性后缀的是聂志平[3],他提出“实”“楞”“性”“皮”“气”也可以作为东北官话形容词后缀。
②多音节后缀
由于多音节形容词后缀是形容词后缀中相对有特色的词缀,因而研究成果相较其他丰富,多音节后缀主要包括双音节后缀和三音节后缀。
有关于双音节后缀,蔡文婷[17]提到四字格派生式里有双音节后缀的存在,如“巴叽”“磕叽”“拉瞎”等。白利平[18]间接赞同了张丽娟的观点。而关于三音节后缀能够找到的最早专门论述形容词多音节后缀的人是庞壮国[19],他认为“啦巴唧”尾缀于某个字后,便具有了表轻微程度或表贬义的两个隐含意思。陈雪平[20]对两种附加词缀形容词典型格式“Axyz”和“ABxy”(A、B分别代表词根,x、y、z代表附加词缀)分别进行举例分析。
3)中缀
有的学者认为辽宁东北官话有单音节和双音节两种形式的中缀,如范庆华[21]认为东北官话存在中缀现象,例如“稀巴烂”“悄巴声”中的中缀“巴”。林海燕[22]提出“了巴”“么”“不”作为东北官话的中缀。然而,大部分学者认为辽宁东北官话不存在中缀现象,有些学者认为他们是多音节前缀的一部分,如侯海霞[6]。
(3)名词性词缀
与动词性词缀和形容词性词缀相比,名词性词缀的研究成果不甚突出,且研究对象集中于前缀“二、大、半、巴、老”,后缀“性、登、气、子、头”。
1)前缀
名词前缀主要有“老、半、巴、大”等。最早关于名词前缀“二”的研究来源于许吉润、张岐山[23],作者举例表明这些词语几乎都带有一些否定、嘲讽性的贬义意味。潘虹[24]赞同这一看法,并补充了 “老”“半”“巴”“大”等四个名词前缀。
2)后缀
名词后缀的研究成果有很多是在探究动词和形容词词缀的时候提及的,但是当这些词缀作为名词后缀的时候,构词能力往往比较弱,如后缀“巴”。早在1998年邱广君[4]就认为“巴”在作为名词后缀时能产性较低,只有十几个词。除了“巴”之外,聂志平[3]曾提出部分“性”“登”可作为名词后缀,但是这时它们都是非能产性的,只有几个词。
2.重叠
辽宁东北官话能进行重叠的有动词和形容词,其中关于动词重叠式的研究成果较为充分,以单音节动词重叠式为主,形容词重叠式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对“AABB”“ABB”和“ABAB”的研究上。
动词重叠式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于“VV”式。王红梅[25]认为东北方言中表持续的动词重叠式“VV”中的动词要受到语音形式、语义和后宾语多种因素的制约。形容词重叠形式包括“AABB”“ABB”“ABAB”等几种,其中研究成果最为丰富的是“AABB”式形容词重叠式。刘晓微[26]认为AABB式形容词内部结构可以分成单式四字叠和双式四字叠两类。
3.儿化
学者们对于儿化的研究却相对薄弱,成果主要集中在对儿化的词类、儿化后的词性以及儿化的作用三方面。孙悦[27]总结了盘锦方言中儿化的特点,认为单音节形容词、量词等的重叠形式常儿化,如高高儿、早早儿等。
总体来看,辽宁东北官话词类研究成果较多,不仅有从传统角度进行分析的,还有从比较角度和运用新理论来进行分析描述的。其中尤属动词和副词的研究成果最为丰富,形容词、介词、代词等次之。
1.动词
在东北方言的词类研究中,对于动词的研究占据着很大的地位,尤其是有关泛义动词的研究成果最为丰富,其中又数“造”“整”等动词研究得最为透彻。
(1)造
“造”作为东北方言中使用较为广泛的泛义动词。最早对泛义动词进行研究的是王波、徐亮[28],他们从语法特征、表义功能、修辞效果以及语义选择四个角度对“造”进行了举例分析。康玉斌[29]语法和语义方面分析了“造”所能处的语法位置以及它在语义上的丰富性。
(2)整
“整”字是辽宁东北官话有着极高使用频率的一个泛义动词,同时由于它词义的广泛性深受广大学者的研究关注。
学者对“整”字的研究有三种倾向,其一是从句法、语义、语用的传统研究角度进行探究,如崔蕾[30]从词义和结构的角度进行分析,并通过“整”字的特征,来概括出泛义动词与一般多义动词的区别。李丹芷[31]用三个平面的研究方法,分析泛义动词“整”在使用中的限定条件。其二,倾向于将辽宁东北官话的一个或者几个泛义动词与“整”字相比较,如王凤兰[32]和李瑾[33]都是将“整”与“搞”“弄”进行比较来进行研究。最后,是倾向于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去分析“整”字,如梁玉琳[34]从论元的角度来探讨研究“整”字的句法功能,周红[35]从概念整合理论的角度分析了“整”字的语义特点,从动态、静态和状态三个角度对整进行划分。
(3)打、gáo
除去“造”“整”外,在辽宁东北官话中还有一些其他动词的研究成果,如“打”“gáo”。今福[36]列举了“打”在东北方言中衍生出的另外三种含义,刘勇[37]分析了“打”以及由“打”组成的“打x”以及“打x儿”的语义、结构形式以及分布情况;有关“gáo”的研究成果相对较少,广泛应用于口语因而一直确定不了本字,其研究成果主要有两方面,一是对该字字形的争议,二是对“gáo”字的特征来源进行分析,如周臣、黄文娟[38]表示可以用已有汉字“搞”来记录 “gáo”。而周美慧[39]则提出了不同看法,认为“搞”字虽然与“gáo”的读音相似但是语义并不十分接近,并从语法功能的角度来例证用动词“搁”来记录“gáo”的可行性。
2.副词
辽宁东北官话的副词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用传统分析方法对程度副词的宏观研究上。如常纯民[40]着重从语法和语义的角度分析程度副词“精、稀、老、溜、”等,认为他们是特殊的程度副词。李祎[41]、滕永博[42]和张兆金[43]都从从句法、语义、语用等传统角度对一些辽宁东北官话的程度副词进行了统计和研究。
3.形容词
关于形容词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形容词的生动式以及重叠形式的探究上,形容词重叠式研究前面已经进行了仔细的叙述,在此不再赘述。形容词的生动式研究,主要集中在了“AB儿(的)”和“AB(Ad)、BA(dA)”等的探究上。如刘新友[44]列举了一系列“AB儿(的)”的例子,并且初步分析了它的词汇和语法意义。
4.代词
单独或者主要研究代词的文献不多,其成果主要集中于人称代词、指示代词的研究上。孙红艳[45]阐述了“咱”这一指示代词的渊源而研究了“咱”在沈阳方言中的一些相关用法。王爽[46]对辽宁东北官话代词整体阐述的相对比较详细,她对代词进行了详细的分类并与普通话进行比较,找出其具有的鲜明特征。
5.介词
关于介词的研究在辽宁东北官话词类研究中成果较少,除了尹世超[47]外几乎没有什么专门文献来描述,大多是某一篇地方方言或整体概述类文章中的一部分,如黄金[11]提出在锦州方言中有一些特别的介词,如“由打、傍、顶、磨、紧、码”等。
6.数词
涉及辽宁东北官话数词研究的只有寥寥两篇。许吉润、张歧山[23]研究超出了表数职能的数词的情况,是对数词研究较早的一篇。满蕾[48]概括了数词在东北方言中的研究现状,从其本源、语义、语法以及外来文化和移民对数字词变化的影响进行研究,认为数字词有时带有模糊性和很多文化意蕴。
辽宁东北官话的句法研究2008年后才发展起来,但是和其他研究成果相比还是薄弱。句法研究包括有句类和句式两个方面,其中句式的研究发展相对较快。
1.句类
现代汉语的句类有四种: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和感叹句。
疑问句的研究较深入,研究集中在反问句和是非问句上,康瑞琮[49]认为在东北方言里反复句有“VP不”和“VP不啊”两种形式。张明辉[50]以东北题材的影视作品为语料对反问句的结构类型做出了穷尽性的分析。
而有关于陈述句、感叹句和祈使句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对句子内部词法、固定用法以及感叹词等的分析,对于句子本身的研究相对较少。专门论述祈使句的只有张明辉、云微[51],她们从语音、语义和语用三个角度分析并将此构式与普通话中相同结构相对比,阐述其特点。而陈述句和感叹句,尹世超[52]曾经指出“哈”字可用于陈述句的句末表委婉肯定的语气,还可以用于某些语气较平和的感叹句中。
2.句式
句式发展相较句类而言晚但快,研究成果集中在对一些口语化较为严重的固定化短小句式的研究上。吴长安[53]通过对这种AVV构式结构和语义方面的研究来探讨汉语构式形成地两大原因。刘丹[54]从句法和语义两个角度来分析“来不来”结构的功能,并且指出该结构常常表达一种消极的意味。
除此之外,有的学者还根据某个词的特殊用法,将其所能组成的结构句式进行了探究。如刘丽[55]从结构内部副词名词类型、结构三个平面的分析等方面对“副+名”结构进行深入的探究。之后,宋禹岐[56]又另辟蹊径,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运用原型范畴理论来对该结构进行分析,丰富了对固定句式的研究方法。
通过对各个文献网站进行检索,专门论述辽宁东北官话的范畴研究只有姜天送[57]和吴俊仪[58]。姜天送在以往量范畴研究的基础上,系统地进行了分析和补充。吴俊仪则是从否定词、语义否定和语用否定研究三个角度对东北官话的否定范畴进行了相对详尽系统的描写分析。
1.从研究内容方面来看,辽宁东北官话语法有发展不平衡,研究对象类型化的特点。
近些年来,辽宁东北官话在语音、词汇方面成果颇为丰富,而语法方面的研究和成果起步晚,不够全面,研究成果大多着眼于整个东北官话,单点研究不够细致,研究对象过于集中,词类的研究大部分都是对程度副词和动词“整”“造”的描写,句法和范畴的研究也是大多集中在疑问句式和疑问范畴的分析上,句法研究不仅少而且研究成果质量不高,仅停留在某些零散现象的简单描写。
2.从研究理论方法来看,偏向于利用传统的语法研究的三个平面和结构主义语法进行分析,从现代语言学理论,比如配价语法、认知语法等理论进行研究的文献甚少。这导致了很多研究有着较为相近的结论,看似数量增长,却没有新的发展。而在研究方法方面,也有很多学者陷入传统模式,多用的是描写的方法,缺少根据现有语法调查问卷制作自己的调查问卷和利用类型学的研究方法总结共性与差异的能力和想法。
1. 解决辽宁东北官话语法研究地区不平衡和研究对象类型化的问题。首先我们要了解辽宁省内官话的整体概况,从单点进行突破性研究,只有做到点面结合,以求平衡探索,才能真正有所进展,有所突破。其次我们要将眼光放开,除了一些常见的语法研究外,挖掘其他语法现象,汲取新的研究方法,与不同方言区的研究成果比较,总结汉语的共性与差异。
2.解决辽宁东北官话语法研究理论和研究方法没有突破的问题。首先,关注国内外相关研究理论与方法,并且汲取其中新的理论和方法。其次,结合汉语实际从新的角度出发去研究某一语法现象。最后,要深入田野调查,做出符合自己研究内容的问卷调查。
总体来讲,关于辽宁东北官话的语法研究虽然还存在着很多的问题,但是其成果正在逐年增加,并且通过对辽宁东北官话语法研究成果的归类和整理,我们也要吸取经验,在对某地的语法进行研究的时候,不仅仅要点面结合对整体和局部都进行充分的研究,也要用对方法和理论,这样很多看似难解的语法现象也许就会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