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园园 鄢超云
(1四川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成都,610066)
(2安康学院教育研究中心,安康,725000)
家庭是幼儿健康成长的重要领地。亲子互动是家庭教育的重要途径,是反映家庭教育质量的重要指标。适宜的亲子互动对幼儿认知和社会心理的发展起着关键作用。然而,已有研究发现,目前我国幼儿家庭的亲子互动状况尚需改善,家长缺乏时间和精力是影响亲子互动质量的重要原因。〔1,2〕2020年,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绝大多数幼儿家长不能如期返回工作岗位,幼儿返园时间也被推迟,亲子相处的时间大幅增加了。在时间得到保障的情况下,幼儿家庭的亲子互动状况如何呢?研究者以四川成都市为例,调查时间余裕情况下幼儿家庭的亲子互动状况,以期了解幼儿家庭的亲子互动特征,发现亲子互动中存在的问题,进而为提升家庭亲子互动水平、提高幼儿居家生活质量提供参考。
本研究以四川成都市3~6岁幼儿的家长为研究对象,采用分层随机整群取样的方法,向城市、城镇、农村三类幼儿园的3466名家长发放问卷。剔除无效问卷后,共回收有效问卷3369份,回收率为97.2%。被试基本情况见表1。
表1 研究对象基本情况
研究采用问卷调查法,请幼儿园园长通过问卷星网络调查平台向家长发放自编的《幼儿家庭亲子互动状况调查问卷》,邀请居家防疫的家长自愿参与调查,每个家庭由父亲或母亲根据1名3~6岁幼儿的情况填写。
基于对已有研究结果和实践的了解,研究者初步拟定了一份包含34个题项的初始问卷,经6名学前教育领域的教授、博士和硕士审核后,运用网络调查平台回收有效问卷160份进行问卷项目分析,最终共删除不符合检验标准的11个题项,保留23个题项。之后,研究者又对再次发放并回收的120份有效问卷进行探索性因素分析,删除1个不符合需要的题项,最终确定《幼儿家庭亲子互动状况调查问卷》共包括5个维度22个题项(另含基本信息题项4个)。维度一包含5个题项,命名为“教育引导”(下称“F1”),关注家长是否有意识地通过多种渠道引导幼儿了解当下生活中发生的重要事件。维度二包含5个题项,命名为“游戏陪伴”(下称“F2”),关注幼儿游戏时家长的陪伴行为。维度三包含5个题项,命名为“语言活动与支持”(下称“F3”),关注幼儿在家中是否经常从事语言类的活动并获得家长的支持。维度四包含4个题项,命名为“卫生习惯与要求”(下称“F4”),关注家长是否向幼儿提出并解释卫生要求以及幼儿遵守的程度。维度五包含3个题项,命名为“情感氛围”(下称“F5”),关注长期居家情况下,亲子间的情感氛围是否和谐。问卷采用李克特五点计分法,从“从不”到“总是”依次为1~5分。经内部一致性信度检验,问卷的克隆巴赫α系数为0.866,各维度的α系数均在0.618~0.816之间。根据吴明隆的建议,在社会科学领域,分量表的信度α值在0.6~0.699之间为尚可水平,在0.7~0.799之间为尚佳水平。〔3〕可见,问卷具有较好的内部一致性。问卷经过6名学前教育专家的审核,验证性因素分析模型拟合良好,表明问卷具有较好的内容效度和结构效度。
调查数据使用PASW Statistics18.0和AMOS 25.0统计软件进行统计与分析。
根据百分制中“优、良、中、差”等级换算规则(≥90优秀,80~89良好,60~79中等,≤59不合格),将问卷题均分4.5分及以上定为优秀,4~4.49分为良好,3~3.99分为中等,2.99分及以下为不合格。由表2可知,家庭亲子互动总体处于中等水平(M=3.57)。在教育引导维度(F1),家长得分处于中等水平(M=3.25),家长在与幼儿互动时多采用一些直接、简便的方式,如和幼儿一起看电视等,而对需要家长具备一定的儿童意识和沟通素养的活动涉及较少,如利用故事组织活动和利用儿童化的语言沟通等。在游戏陪伴维度(F2),家长陪伴幼儿游戏的表现处于中等水平(M=3.45)。语言活动与支持维度(F3)得分不高(M=2.95),说明幼儿在家的语言活动不丰富,家长与幼儿的语言互动质量有待提高。卫生习惯与要求维度(F4)得分处于良好水平(M=4.10),说明绝大多数幼儿能遵守家长的要求,保持良好的卫生习惯。情感氛围维度(F5)得分处于良好水平(M=4.12),表明在长时间居家相处情况下,幼儿家庭的整体氛围较和谐。
表2 亲子互动各维度的题均分与标准差
1.父母亲子互动的差异分析
对父亲和母亲的亲子互动得分进行独立样本t检验(见表3)可知,亲子互动质量在父亲与母亲之间总体差异不显著。虽然在教育引导(t=-2.95,p<0.01)、语言活动与支持(t=-2.78,p<0.01)、卫生习惯与要求(t=-2.94,p<0.01)维度上,母亲得分显著高于父亲,但在情感氛围维度上,父亲得分显著高于母亲(t=3.21,p=0.001)。已有研究指出,母亲在亲子互动中的支持/参与高于父亲,但敌意/强制也高于父亲。〔4〕这可能是母亲在提供引导与支持上占优势,而父亲在情感氛围上占优势的原因。有研究者认为,妈妈带孩子玩,会带着很多条条框框,而爸爸一般比较粗犷,更喜欢冒险和探索,同时还会充分鼓励孩子思考和采纳孩子提出的各种创意玩法。〔5〕
表3 父母亲子互动的差异分析
2.不同学历家长亲子互动的差异分析
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见表4)显示,不同学历家长的亲子互动质量在总体和各维度上的差异均极其显著(p<0.001),总体表现为家长学历越高,亲子互动质量越好。事后检验(见表5)表明,总体来看,研究生和本科学历家长的亲子互动得分均显著高于专科、高中、高中以下学历家长;专科学历家长得分显著高于高中以下学历家长;研究生与本科学历家长之间、高中及高中以下学历家长之间差异不显著。在教育引导、游戏陪伴、语言活动与支持、卫生习惯与要求维度上,整体趋势为家长学历越高,维度得分越高。与之相反,在情感氛围维度上,家长学历越低,维度得分越高。这可能与家长对子女的教育期望有关。家长受教育程度是家庭对儿童教育投入的内部动力之一,家长受教育程度越高,往往对孩子的教育期待越高,对家长陪伴的重要作用越重视,所采取的教育方式也较为理性,〔6〕但高期望也意味着高要求,亲子互动中的过高要求可能会激化矛盾与冲突。虽然低学历家庭里轻松、愉悦的亲子氛围值得称赞,但也有研究指出,低学历家长往往更倾向于采取放任型、溺爱型教养方式,〔7〕其实是放任的“消极和谐”和溺爱的“虚假和谐”。
3.城乡亲子互动的差异分析
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见表6)显示,城市、城镇和农村家庭亲子互动质量总体差异极其显著(F=42.23,p<0.001),城市家庭在亲子互动总体质量和教育引导、游戏陪伴、语言活动与支持、卫生习惯与要求维度上的得分均显著高于城镇和农村家庭(p<0.001)。这一结果与亲子互动在家长学历上的差异分析结果相近。根据社会人才流动规律,受教育程度高的人通常向城市集中,农村地区人口的受教育水平往往偏低。社会学领域的学者认为,不同阶层的家庭在养育子女的文化逻辑和实际行为上存在明显差别。家庭社会经济地位越高,父母亲的支持参与度越高。〔8〕相对来说,农村家庭的亲子互动质量更有待提高。〔9〕在情感氛围维度上,农村家庭得分显著优于城镇和城市家庭(F=45.05,p<0.001)。这可能是由于在疫情防控长时间居家期间,城市幼儿只能“蜗居”在单元楼有限的空间里,而农村地区受限较小,幼儿可以在庭院、田间玩耍,所以情绪状态更好,与家长互动也更融洽。城镇和农村家庭的亲子互动质量整体差异不显著,可能是由于近年来,我国不断推进新型城镇化建设和新农村建设,农村人口快速向城镇转移,农村和城镇的地区差异正逐渐缩减所致。
表4 不同学历家长亲子互动的差异分析
表5 不同学历家长亲子互动的事后检验(LSD)
表6 城乡亲子互动的差异分析及事后检验(LSD)
4.不同性别幼儿亲子互动的差异分析
研究发现,不同性别幼儿的亲子互动质量差异不显著。
本研究发现,在时间余裕情况下,3~6岁幼儿家庭亲子互动质量处于中等水平;父亲和母亲在亲子互动中各有优势;亲子互动质量在家长学历上差异显著,家长学历越高,亲子互动质量越好;亲子互动质量在家庭城乡分布上差异显著,城市家庭亲子互动质量显著优于城镇和农村家庭。基于以上研究结果,研究者提出如下建议。
已有关于亲子陪伴、亲子互动的研究指出,父母工作繁忙、生活压力大是影响亲子互动质量的重要原因。〔10〕时间无疑是亲子互动的重要参数。美国某研究中心统计数据显示,家长陪伴孩子的底线时间是每周21.2小时。〔11〕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家长与孩子相处的时间大大增加了,可是在时间余裕情况下,幼儿家庭的亲子互动水平依然没有达到良好水平,包括家长引导幼儿了解社会事件、陪伴幼儿游戏、与幼儿交谈、倾听幼儿等方面。幼儿作为发展中的社会成员,获取关于社会的信息是幼儿社会化过程中的合理需求;游戏是幼儿的基本活动,幼儿需要丰富有趣的游戏活动,也需要在游戏中与人互动;幼儿作为独立的生命个体,与成人处于平等地位,其“声音”应该得到成人的认可与尊重。然而,调查结果发现,即便时间余裕,幼儿家长的儿童意识依然较为薄弱。
儿童意识是对儿童这一特殊年龄阶段的生命价值、独特地位和需要的理解与关照,主要表现为对童年价值的肯定、对儿童生存状况的关注和对儿童基本权益的保护。〔12〕近年来,幼儿园通过家长学校、家长助教、家长开放日、家长会、家访、网络平台和设立家庭教育指导咨询中心等途径开展了形式多样、内容丰富的家庭教育指导活动。然而,当前幼儿园家庭教育指导工作往往侧重于向家长普及幼儿身心发展规律和年龄特点方面的知识,指导家长应对各年龄段幼儿的常见行为等内容,在培养家长的儿童意识方面较为薄弱。一项关于我国家庭教育指导的调查报告指出,家庭教育指导者对提高家长教育能力的关注远远超过更新家长的观念和态度。〔13〕家长的儿童意识教育旨在通过对家长的教育、引导与熏陶,使家长能认识儿童的天性,尊重儿童的人格,保护儿童的权益,体察儿童的需要。相较于教养儿童的“法”和“技”,家长的儿童意识是最根本的内容,属于“道”的层面。虽然一些调查显示,教育方法和技术是家长的需求,但是幼儿园和教师应当坚定专业者的立场,在关照家长需求的同时还应有所超越。例说,如果家长缺乏儿童意识,不知道游戏乃儿童的天性,视游戏为“无用之物”,甚至将游戏称之为“玩物丧志”,剥夺儿童游戏的权利,那么幼儿教育“以游戏为基本活动”的教育改革会遭遇巨大阻力。〔14〕
如何培养家长的儿童意识?首先,可以通过大众媒体展现儿童形象,录制和传播一些能够彰显儿童独特形象和特征的宣传片、纪录片,向家长展现儿童有不同于成人的、独特的精神世界,有独立的人格和蓬勃的生命力。其次,幼儿园应当营造“儿童本位”的文化氛围以熏陶家长。教师蹲下来向幼儿问好、耐心倾听幼儿说话、在墙面和走廊上张贴彰显幼儿创造力的作品等,都是在向家长展现尊重儿童的氛围,树立尊重儿童的榜样,可以潜移默化地培养家长的儿童意识。最后,幼儿园可以邀请家长体验幼儿园的活动,感受幼儿发展的独特方式,真正感受到游戏对幼儿发展的价值,从而更加尊重幼儿游戏的权利。
本研究调查结果显示,母亲在对幼儿的教育引导、语言活动与支持、卫生习惯与要求等方面的作用更为突出,而父亲与幼儿互动的情感氛围更和谐。帕克特(Paquette)提出的父亲—儿童激活关系(Father-Child Activation Relationship)理论认为,父亲与幼儿之间通过身体游戏形成激活关系,与母亲相比,父亲在与幼儿的互动中更倾向于采取剧烈、冒险的身体活动使幼儿获得多种刺激和情绪唤起,并在此过程中给予情感支持。〔15〕父亲参与教养对幼儿情绪、心理、行为等方面的发展有一定促进作用。〔16〕相较于父亲,母亲在养育子女上更有天然的使命感,参与动机和意愿更为强烈。可以说,父母双方在亲子互动中各有优势。
虽然父亲参与亲子互动的优势明显,呼吁父亲参与亲子互动和幼儿教养的声音高涨,但是父亲的参与度不高仍然是普遍现象。我们应当从社会层面、幼儿园层面和父亲与家庭层面多方合力,为父亲参与教养提供支持。首先,政府和社会组织等应当通过多种方式,保障父亲参与亲子互动的时间。虽然目前有一些国家和地区出台了相关政策支持父亲带薪休假参与育儿,但是这还明显不够。应当考虑推出更充分、稳定的“父亲假”制度,尤其是针对一些长期在外地工作、工作时间长、工作强度高的父亲。与此同时,提高父亲的参与意识与能力更为重要,否则,再长的“父亲假”也难以发挥增强父亲与幼儿互动的价值。其次,幼儿园可以通过多种形式向家长普及父亲参与教养的重要价值,帮助家庭认识到父亲参与的必要性。幼儿园可以积极邀请和鼓励父亲参与各类家园活动,通过“爸爸开放日”“爸爸课堂”等活动丰富父亲的育儿知识,提高亲子互动的科学性和有效性。幼儿园还可以利用网络资源,给家庭分享一些适合父亲陪幼儿玩的游戏,丰富父亲参与教养的形式和内容。最后,父亲和家庭成员应当提升父亲参与教养的意识并多为父亲提供参与的机会。参与意识薄弱既指父亲自身的参与意识薄弱,也指其他家庭成员缺乏让父亲参与的意识。家庭成员应当充分认识到父亲参与教养的重要性,创造父亲与幼儿互动的机会,及时鼓励父亲参与教养的行为,激励父亲承担起参与亲子互动的职责,感受到亲子互动的乐趣和成就感。当然,提高父亲的参与度并不意味着降低母亲的参与,而是在于双方发挥各自优势,形成协作互动的模式,让亲子互动的时间更长,内容更丰富,氛围更民主,关系更和谐。
亲子互动存在城乡、阶层和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差异。〔17,18〕相较于城市和高学历家庭,低学历和农村、城镇家庭在社会经济地位、社会文化背景、社会资本等方面处于弱势地位,更容易缺乏亲子互动的知识支撑、环境支持和指导资源等,进而影响亲子互动的质量。因为家庭内部的亲子互动模式会影响孩子的社会心理发展以及学业发展,而弱势家庭的亲子互动模式又可能复制社会分层或阶层差异,〔19〕所以弱势家庭的亲子互动尤其需要关注。
亲子互动是实现家庭教育的主要形式,优质的亲子互动依赖于正确的家庭教育理念和方法。近年来,幼儿园的家庭教育指导工作备受重视,但城乡之间仍然存在明显差异。城市家庭所接受的家庭教育指导主体更多元,形式和资源更丰富,而农村的指导主体单一,政府和社会组织、社区、专业人员或其他教育机构的参与较少,指导内容多流于形式,指导频率低,水平不高。〔20,21〕因为农村幼儿家庭教育指导主要依赖于幼儿园,城乡之间教育资源分配不合理使得农村幼儿园本身指导能力有限,所以农村地区家庭教育应当更加突出政府主导和社会支持的重要性。地方教育行政部门应当加强对农村地区家庭教育指导工作的组织领导,为幼儿园解决家庭教育指导工作中存在的困难提供支持和保障。第一,经费倾斜。设立家庭教育指导专项经费,并重点向农村地区倾斜,用于购买来自家庭教育专家、优秀家庭教育指导师、其他家长教育机构等的专业服务。第二,培养本土家庭教育指导师。政府可以组织各类培训,培养一批优秀的本土家庭教育指导师,针对农村幼儿家庭的实际情况,开展有针对性的指导工作。第三,地方政府应当广泛调动各类社会组织,比如基金会、非营利性组织、儿童校外教育机构等,积极参与到弱势家庭的家庭教育指导中,形成以幼儿园为载体、以政府为桥梁、依托社会力量的弱势家庭教育指导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