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小小的火》中的身份建构

2020-06-08 09:38程雨辰
文教资料 2020年9期
关键词:身份建构身份认同

程雨辰

摘    要: 美国华裔作家伍绮诗的小说《小小小小的火》,采用多重意识、多声部的写法,通过多种声音的平等对话、视角的切换与对照,描画出有关家庭成员微妙互动与情感暗流的全景图。小说中的两个家庭,构成了对立面。当两家人的生活开始交会,安稳和动荡、秩序和混乱之间的碰撞与冲突开始显现,在交流对话的过程中,小说中的人物逐渐发现了关于生命的独特真相。本文探讨小说中人物的身份建构,揭示身份建构的局限性和身份认同的困惑,以及發现自我新向度之后的成长。

关键词: 伍绮诗    《小小小小的火》    身份建构    身份认同

美国华裔作家伍绮诗继处女作《无声告白》之后,再度推出一部广受赞誉的小说。与《无声告白》一样,《小小小小的火》依然遵循多人物的设定,采用了多重意识、多声部的写法,通过多种声音的平等对话、视角的切换与对照,描画出有关家庭成员微妙互动与情感暗流的全景图。小说主要围绕两个家庭的生活展开,并且有意在家庭背景、生活方式和思想观念各个方面,将两个家庭设置成对立面,理查德森一家的生活富足安稳,米娅母女则一直在动荡与自由中漫游。当两家人的生活开始交会,安稳与动荡、秩序与混乱之间的碰撞与冲突开始显现,在交流对话的过程中,小说中的人物逐渐发现了关于生命的独特真相。本文将探讨小说中人物的身份建构,揭示身份建构的局限性与身份的困惑,以及发现自我新向度之后的成长。

一、身份的建构

小说的题名“小小小小的火”作为全书的核心意象,象征着小说中人物冲破生活重围的隐秘渴望,以及追寻真我获得新生的向往,“我是谁?”“是什么决定了真实的自我?”“如何实现我真正想要的生活?”这种种疑问缠绕在每一个人物的心头。年轻时的埃琳娜目睹社会变革时期的混乱,曾经疑惑,是否只有烧掉旧的,才能得到新的。米娅告诉伊奇,草原在火灾的侵袭之后,植被变得更加旺盛,有时候只有烧毁一切,从废土之上重新开始,才有新的东西生长。心中的火苗究竟应该被压制还是任其星火燎原,在废墟上重建自我?小说通过对不同人物的生命轨迹的描摹进行着引人深思的发问。

小说中不断穿插着对西克尔高地的环境特征的描摹,规划的痕迹随处可见,道路、房屋无不秩序井然、整齐划一,一丝不苟的精神渗透进了西克尔高地的土壤,培养出了追求完美的西克尔人,对规则与秩序的敬畏成为凝聚社区、团结邻里的核心力量。在这样的社群文化的熏陶之下,“秩序”成为埃琳娜身份建构的核心关键词,然而,在秩序建构的身份之下,隐藏着对混乱的隐秘渴望。这样的渴望在她年轻时就已经播撒下火苗,从小受母亲强烈社会责任感影响的她,满腔热情地憧憬着投身为正义而战的事业。然而,在社会变革运动四起的动荡氛围下,她激进主义的火苗却未能燃烧起来,激进变革带来的如野火燎原的混乱带着她的是恐惧与困惑,对舒适生活的追求令她裹足不前,对于现实生存境况和生活前景的考量浇灭了她心中“小小小小的火”。于她而言,混乱代表着危险,可能会破坏她由衷憧憬并守护着的安稳,可是她并没有承认内心的恐惧与不安,而是称其为西克尔高地所推崇的“务实精神”,这其实已经成为她一生中不断出现的自我欺骗的前奏,她不断被自己为自己所建构的身份所限制。

对米娅而言,身份建构更多的是守护早已熊熊燃烧起来的内心的火焰,她不如埃琳娜一般归属于西克尔高地的社群文化,而是带着女儿,一直过着四处漂泊的流浪生活,不断从一个城市搬往另一个城市,这种对留恋的刻意抗拒,对流动生活的自主选择,昭示着她内心的巨大动荡与迷惘,同时也包裹着现实的巨大创痛。她年幼时就表现出对艺术的敏锐感受,并萌发了对摄影的由衷喜爱与浓厚兴趣。摄影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如影随形,成为她自我表达的窗口及自我实现的根基。尽管不被父母所认可,她仍然在申请大学时选择了摄影专业。生下珀尔后,她保持了自由艺术家的身份,没有固定的收入,除了卖出自己摄影作品的所得之外,还通过兼职维持生活。她珍视独处的机会,一直在抵御外界对自我空间的侵犯,选择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不顾忌他人的看法,只遵从内心,艺术于她而言,是远离尘世烟火的精神栖息地。

吉登斯指出,个人“持续地吸纳发生再外部世界中的事件,把它们纳入关涉自我的、正在进行着的‘故事之中”[1](60)。埃琳娜围绕着“秩序”建构了自我的身份,米娅对自我精神空间的维护成为她自我认同的根基所在。

二、身份的局限

小说的核心事件之一是埃琳娜的挚友琳达·麦卡洛的领养事件,这个案件的地位举足轻重,就像一个展示台,小说中人物的思想观念和独特的生活轨迹都在对这个案件的评判与反思之中得到彰显。到底怎么样的判决对孩子来说是最好的?如果判给麦卡洛家,孩子将会拥有富足稳定的生活,但也意味着脱离自己的民族文化,日后也可能会面临身份认同的问题。如果判给贝比,孩子的基本需求能否被保障,毕竟她一直生活在经济拮据的境况下,精神状态也不稳定,更何况还曾遗弃过孩子。是什么决定了母亲身份,是血缘关系,是抚养孩子的条件与能力,还是对孩子的爱?

贝比在遗弃了孩子之后,是否应该获得第二次机会?对米娅而言,答案无疑是肯定的。其中的原因包括她对自己曾经放弃自己孩子的想法的领悟,以及成为母亲后对失去孩子创痛的真切想象与共情。于理查德森太太而言,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因为她对稳定生活的必要性深信不疑,在她看来,贝比并不具备成为母亲的基本条件。米娅认为麦卡洛家“抢走了”贝比的孩子,而埃琳娜则认为米娅是“偷孩子”的人,偷走了求她代孕的人的孩子,更协助贝比打算从麦卡洛家偷孩子。她质疑米娅的母亲身份,认为如果珀尔能够选择,并不会选择米娅做母亲,不会选择流浪的生活,米娅的反击恰好切中要害,她意识到埃琳娜无法接受其他人与自己价值观不一致的生活,或许埃琳娜曾经放弃了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两人的对峙实际上折射出身份建构可能会存在的局限性,两人互为镜像,映照出彼此的缺陷与不足,太执着于想象中的理想自我,自我建构的核心向度太过于强大,就会忽视生命本身可能存在的丰富与复杂,迷失在僵化的目标之中,做出不那么正确的选择。米娅强大而坚韧的自我很容易就会滑向一种过度的倔强,面对求学期间经济的困难,她没有寻求父母或老师的帮助,反而接受了为他人代孕作为学费来源,而后挚爱的弟弟突然离世,以及父母对她代孕行为的无法接受,让她选择离开家,并一直没有与家里联系,实际上,她的父母早已原谅她,一直在等着她回家。她最终并未将珀尔送出,而是带着她开始了四处漂泊的生活,对艺术的坚守令她不顾一切,倾注所有心力,以至于在生下珀尔之前她曾以为自己可以放弃珀尔,殊不知珀尔的出生带给她的是自我的新向度,让本无所顾忌的她也有了爱的羁绊,母亲身份的引入促使她不断思索曾经坚硬而坚定的自我内核,坚持自我不再是唯一重要的事,如何成为一个好母亲将是始终缠绕她的命题。

米娅的出现,让埃琳娜本来稳固的自我建构的大厦开始动摇,领养事件更是使她对米娅的好奇迅速升温为愤怒与敌意。“秩序”成为束缚她的牢笼,她以此为标准看待世界,评判他人,任何对这条准则的挑战都会激起她的不安,甚至引发强烈的敌意。埃琳娜对麦卡洛一家立场的维护其实在另一个层面上是对自己信奉的价值观的一种强化。作为她自我核心建构的“秩序”好似严苛的法条,否定一切与之不相容的思想与行为,使她看待问题的方式变得非黑即白。秩序是可靠的,混乱是可怕的,富足稳定的生活是必不可少的,贫困混乱的生活是不可理解的。虽然她一直参加慈善活动,致力于促进社会公正,但她往往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为自己的善意沾沾自喜,当他人拒绝接受自己的价值观时,这种善意也很轻易变为敌意,就如她对米娅的态度那么轻易就急转直下。这种对自己坚信理念的深信不疑导致她缺乏自我反思的精神,对自己的不足和周围人的变化视而不见。她以帮助朋友为借口自我欺骗,一次次越过侵犯他人隐私的界限,查探米娅的身世,为难医院的朋友查看医疗记录。颇具反讽意味的是,她以为在医院打胎的是珀尔,并以此作为米娅失败母亲身份的最好证明,实际上真正打胎的是她的女儿莱克西。表达方式的错误与有效交流的缺失导致了她对女儿伊奇的过度苛责与管束,造成了母女之间的隔膜与误解。秩序的表象之下可能已经暗流涌动,她曾以为的安定的生活,随时可能分崩离析。

三、身份的困惑

陶家俊在《身份认同导论》中指出,启蒙认同“肯定人的内在价值判断与自律精神”,而社会身份认同则“强调身份认同过程中自我与他者、个体与社会的相互作用”[2](40)。在小说中,身份认同的过程中的这两种倾向均有体现,小说一方面呈现了成年人身份建构的过程,另一方面从正处在成长过程中的青少年的视角出发,体现他们独特的身份认同的困惑及建构身份的强烈需要。到底是应该通过融入环境和群体,获取身份认同,还是通过冲破环境中无形的牢笼,追寻真实的自我身份?

对于珀尔来说,归属感的匮乏使她一直无法建立稳定的身份认同,表面上对于迁居生活的适应掩盖着她内心深处对固定居所的渴望。几年前搬入的家曾经住着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她把玩着女孩的玩具,试穿女孩的衣物,看着满房间女孩的照片,把女孩的人生想象成自己的,甚至在搬离时伤心痛哭。由此可见,居无定所的生活带给珀尔的是身份的困惑与对归属的渴望。当理查德森一家稳定有序的生活,理查德森家孩子光芒四射的自信,理查德森夫妇“重要”的工作呈现在她面前时,她感觉到这是一种“完美”的生活状态。她对埃琳娜充满敬意,并向她坦言记者的工作也是自己所向往的,莱克西的生活方式更是不知不觉地渗入她的人生,她似乎将莱克西的人生想象成自己的,好像自己身上也沾染上了莱克西那自信的光芒,身份焦虑得以缓解。

伊奇在自己的家庭中无时无刻不体会到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她找不到叛逆情绪的出口,只能以激烈的反抗拒绝融入她所不认同的环境。米娅的出现,让伊奇终于感觉到自己被理解、被接纳,她感到自己任性的行动及奇特的想法非但没有遭到批评与嘲笑,反而得到了米娅的启发与鼓励。这种归属的感觉仿佛一瞬间打破了她用反叛铸成的外壳,成为照射进她封闭已久心灵的温暖微光,这种归属感引发了她对米娅的崇拜。她向米娅学习摄影,吸收她的审美观,相信她的判断,她甚至想象自己才是米娅的女儿,得知米娅离开后,不顾一切地烧掉自己家的房子,追随她的脚步而去,仿佛这样,才能活出自己真正的样子,就像米娅所说的那样,从废土之上重新开始。

由此可见,两个女孩对强烈疏离感的体验促使她们向往另一种生活的可能,然而因为心智的不成熟与生活经验的缺乏导致她们无法找到逃离与改变的方向,被接纳与被引导的需要促使她们急切地以一种“模仿”的方式给自己注入新的身份与新的行为准则。然而,对于他人的“模仿”并不能真正导向真正的自我实现,小说通过描摹个体思维方式的盲点所在,揭示了对他人价值观和生活准则的无条件接纳,无法真正遮蔽生活中复杂的现实与冲突。当不得不再次搬家时,珀尔甚至想跑到理查德森家,她以为理查德森太太会帮助她,理查德森家会收留她,殊不知,正是因为理查德森太太,她們才不得不离开。在评论领养事件时,伊奇坚定地站在贝比一边,认为无论如何,贝比才是孩子的妈妈,可在她暗自将米娅视作母亲,并义无反顾逃离家庭时却不曾想过,归根结底,理查德森太太才是她真正的母亲。

四、结语

小说在冲突与希望之中结尾,小说人物都面临着生活新的可能性的敞开,叙述者并未对伊奇不顾一切的选择做出评判,通过描写埃琳娜的反省与对女儿爱的真诚流露赋予了两人和解的前景,米娅也最终向女儿诉说了她出生前后的全部故事,两人一起展望了探访米娅父母及珀尔父亲的可能。小说对珀尔和伊奇独特心理过程的呈现,实际上也折射出了米娅及理查森太太的人格特质。珀尔对归属与安定的渴望对应米娅对于留恋与停留的拒绝,伊奇对独特与混乱的追求,对应理查德森太太对秩序与稳定的坚守,两个女孩都存在对超越自身家庭环境的性格特质的需要。但小说对混乱与秩序的呈现,并不是要制造一种泾渭分明的二元对立,而是通过揭示两者在矛盾冲突中共存,体现人性的复杂,以及对身份认同问题的思考。“他者对于自我的定义、建构和完善必不可少”[3](118),作为彼此的“他者”,小说中的两家人生活的交汇实际上为彼此敞开了生活新的可能性,使他们在自我反思之中逐渐发现自我的新向度,以实现自我的成长。

参考文献:

[1]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M].赵旭东,方文,译.北京:三联书店,1998.

[2]陶家俊.身份认同导论[J].外国文学,2004(2).

[3]张剑.西方文论关键词他者[J].外国文学,2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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