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义性”的消解出发分析行为“合理化”的倒置

2020-06-08 09:38乔静如
文教资料 2020年9期
关键词:合理化

乔静如

摘    要: 莎士比亚的作品《哈姆雷特》,从丹麦王子哈姆雷特的绝对压制性视角出发,讲述一个复仇故事。然而,由文本开放性引发的诸多不确定因素,使古往今来的研究者从未停止更深层次的探寻。约翰·厄普代克《葛特露和克劳狄斯》,以哈姆雷特的母亲和叔父为主要人物,对莎士比亚的故事进行重新建构,彻底扭转了葛特露在《哈姆雷特》中的失语状态,由此引发了一系列新问题。本文以《哈姆雷特》和《葛特露和克劳狄斯》二文本为依托,从正义性的消解入手,以葛特露形象的转变、克劳狄斯弑兄行为在新视角下的合理化、哈姆雷特在复仇中表现出的怀疑主义与性格矛盾的交缠为线索,分析哈姆雷特复仇的延宕,以及克劳狄斯弑兄行为的合理化与否。

关键词: 葛特露    正义性    延宕    怀疑主义    合理化

亚里士多德(Aristotle)在《诗学》中将悲剧定义为“对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①(63)。这里提到的“摹仿”(mimesis)有“再现”之意②(14),可以说,《哈姆雷特》这一悲剧文本是对丹麦王子哈姆雷特行动的再现。亚里士多德曾经对悲剧的定义进行补充,指出悲剧表现高贵者因自身偏差(hamartia,亦作“罪过”“过错”)致使命运发生逆转,从而引发怜悯与恐惧的效果①(63)。以此为据,哈姆雷特(Hamlet)对于复仇的延宕可以视为其“自身的偏差”,并由此引发包括自己在内八人的丧生。古今中外对于哈姆雷特延宕行为的研究从无休止,并始终以莎士比亚(Shakespeare)在《哈姆雷特》中展现出的以丹麦王子为中心的压制性视角出发,探究其性格中的矛盾及行动的延缓,新王克劳狄斯(Claudius)及王后乔特鲁德(Gertrude)的话语始终处于缺位状态。直到美国作家约翰·厄普代克(John Updike)以葛特露和克劳狄斯为中心人物,对故事进行重新建构,才让除哈姆雷特外第二人的声音真正被发出。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女权主义思潮蓬勃发展的背景下塑造起一种女性主义视角,加之后现代解构传统表达、倡导多元化发展的文化大环境下,厄普代克以特有的冷静和理智的眼光和善于描写婚姻、家庭及两性之间细腻而挣扎的欲望、困境与矛盾的笔触重述了《哈姆雷特》的故事。然而,这一创新却引发了更多的问题:哈姆雷特复仇行为的绝对正义性和合理性在葛特露与克劳狄斯的故事中被完全消解,同时,克劳狄斯的弑兄行为却被赋予了正义的色彩。在新的文本建构中,原有的合理性被打碎,正义被倒置,从而进一步走向意义的解构。而哈姆雷特在复仇中展现出的延宕,则表现出从他视角出发信奉的复仇正义性与怀疑主义带来的对于“意义”问题的质疑,并由此引发强烈的冲突与交缠。

一、从《哈姆雷特》中的乔特鲁德到《葛特露和克劳狄斯》中的葛特露:女性形象的转变

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中将话语和权力的主导交于绝对主角哈姆雷特的手中,而王后乔特鲁德则完全处于被剥夺发声通道和被指认的境地中。具体而言,她的功能被缩减为两部分:第一,与国王同时出现充当附和者的角色。如在第二幕第二场国王与波洛涅斯(Polonius)进行大段对话时,王后仅仅以“多谈些实际,少弄些玄虚”③(41)“这是很有可能的”③(43)这类衔接性话语穿插其中,并无个人主体性思想。第二,在与哈姆雷特的对话中充当被质问者的角色。第三幕第四场中,哈姆雷特在刺死波洛涅斯后对母亲进行毫不留情的羞辱:“你的行为可以使贞洁蒙污,使美德得到了伪善的名称……苍天的脸上也为它带上了羞色,大地因为痛心这样的行为,也罩上满面的愁容,好像世界末日就要到来一般。”③(88)并对母亲再嫁的选择表现出极度鄙夷:“你有眼睛吗?你甘心离开这一座大好的高山,靠着荒野生活吗?”③(88)在面对儿子如此刺痛的谩骂时,乔特鲁德竟没有反驳,只是恳求哈姆雷特“不要再说下去了”③(89),并承认自己“你使我的眼睛看进了我自己灵魂的深处,看见我灵魂里那些洗拭不去的黑色污点”③(89)。由此可见,无论是上述两种情况中的任何一种,乔特鲁德的自主权都是完全被剥夺的,也没有借以发声的通道。在以哈姆雷特为中心的文本中,读者的目光几乎都被他吸引,哈姆雷特身上展现出的矛盾性和复仇行动的延宕为读者留下极多疑点,在主角层次已经十分丰富的前提下,王后的形象被进一步遮蔽,甚至达到了失语的程度。在莎士比亚的笔下,乔特鲁德只是一个先后嫁给兄弟二人的王后,她不仅道德上有污点,甚至不能逃脱参与谋杀老国王的嫌疑;在读者心中,她是一个懦弱而充满谜团的模糊影子,依附在国王和儿子身边,充当一个被欲望和软弱的心性冲昏头脑的角色。

在厄普代克的《葛特露和克劳狄斯》中,王后的成长过程被详细地展现在读者眼前,这里的成长包括两个层面的含義:第一,以三个国王“被激怒”的视角出发勾勒从葛露莎、葛露丝再到葛特露生存环境的转变;第二,在与环境的厮磨及男性形象的更替中带来的心理层面成长与变化。与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相比,厄普代克在《葛特露和克劳狄斯》中给了葛特露极大的话语空间,不但以细致的笔触描绘出葛特露成长的详细过程,还以大量的对白为依托,给了读者进入并了解她内心世界的通道,使读者与她一起经历三任国王带来的情绪及思想上的转变。与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相反,在全新的文本建构中,葛特露充当了绝对的主角,哈姆雷特的声音却被遮蔽了。厄普代克为读者创造出了一个完全浸入式的阅读空间,并在无形中使葛特露的行为被赋予不容置疑的合理性。

在《葛特露和克劳狄斯》中,女主人公葛特露与霍文迪尔(Horwendil)的结合被剥离了爱情的因素,纯粹服务于政治联姻并充当一个满足男性强大的征服欲的工具。这一情节的安排使文本中运用大篇幅描绘葛特露向往自由、敢于反抗的形象在显得饱满立体的同时具有悲剧性,也不断使葛特露做出与克劳狄斯在一起的选择显得顺理成章。在罗瑞克以父权和皇权的重担要求葛特露嫁给霍文迪尔时,她能够勇敢地表达自己不情愿的心情,并反驳父亲对霍文迪尔的夸赞是“用来讨公众欢心的手段”③(89),她甚至被赋予了现代人的思想,能够说出“我倒觉得无论男女,死亡都一样是同等大事,她就像月亮遮蔽了太阳一样,吞噬了人的整个生命,甚至连你为了惋惜流逝的机遇、错失的幸福而发出的最后一声叹息也不给留下”④(5)这样的话。尽管葛特露有自主意识觉醒的倾向,却始终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她的明媚与欲望的火焰在嫁给霍文迪尔后被逐渐浇灭,当面对一个在新婚之夜“因了纵情的欢宴作乐,还有冬夜长达三个小时的跋涉”④(23)后睡着的丈夫,葛特露多年忍受心灵与身体双重寂寞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在以男性为主导的世界中,反抗即使被允许,也是短暂而无谓的,葛特露虽然处于由她最亲密的四个男人组成的世界中,却始终是一个他者,一个被言说的对象⑤。对于罗瑞克而言,葛特露是联姻的工具,是巩固政治同盟的棋子;对于霍文迪尔而言,葛特露不过是自己征服欲得到释放的证明,是帮助自己在更大的王国中获得权力的阶梯;而哈姆雷特则在襁褓中就对她的乳头“表示着嫌恶”④(32)。葛特露作为一个有着自主意识的女性,却在不可控的漩涡中充当着连接三任权力更迭的工具,面对专制的父亲、漠然的丈夫和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儿子,在身体与心理欲望被逐步熬煮干净的边缘,克劳狄斯出现了。

二、克劳狄斯弑兄行为的合理化:旧角色在新视角下的暧昧性倾向

在《葛特露和克劳狄斯》中,克劳狄斯作为霍文迪尔的弟弟,在兄长与葛特露的关系中一直充当旁观者的角色。霍文迪尔在罗瑞克去世时抢先入住王宫使自己掌握王权成为事实,实现软性的篡位⑥,可见其政治手腕的强硬和不择手段;在对待感情方面,他从不关心自己的王后,在葛特露心中,他与一个陌生人没有丝毫区别;而在道德层面,他杀死挪威两任国王,奸污公主且毫无怜悯之心。将这些碎片聚合在一起,霍文迪尔威严而残暴的形象便被建立起来,在这样一个可称为“暴君”的国王身边,克劳狄斯却始终与他形成强烈的对比。

克劳狄斯的嘴唇“红润饱满、线条分明,很像女性的嘴唇,但又不失阳刚之气”④(46-47),在感情上,他能够让女性感受到切实而细腻的幸福,他充满关怀与柔情,能在精神上与她们形成共鸣;在政治事务的处理中,他机敏智慧、审时度势,以温和的手段平息挪威对丹麦的挑战,为人民赢得了和平的生存环境。在霍文迪尔火一般的威压之下,他却把自己变成了形状万变的水,与霍文迪尔不容置疑的自信相比,他则显得更谦逊和清醒,在与葛特露交谈时,他的温吞与谦和巧妙而无形地与霍文迪尔的自以为是进行着碰撞,也在葛特露心里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波纹。“我们丹麦人落后了好大一截的;寒冷的气候让我们得以保持鲜艳的气色,但同时也让我们变得愚蠢”④(57)。不管是对情感的满足,还是性格的契合,克劳狄斯都符合葛特露对于完美爱人的想象,在葛特露长期被霍文迪尔忽视的心里,自然而然为克劳狄斯打开了一扇门。

克劳狄斯的出现点燃了葛特露干枯多年的欲望,他将她带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与克劳狄斯在一起时,葛特露不停地倾诉、表达自己,他们肉体的结合与精神的共鸣同时进行、逐步升温,“在他们偷欢的时光,冯贡用他雪白的、毛茸茸的、四仰八叉的身体,向她展示了一个自我,它深深地插入了她那四十七年来一直只是酣睡不醒、混沌未觉的身体。她身体内部所有以前朦胧不清的部分都变得鲜活起来、清晰起来”⑤(155)。尽管充斥着原始的欲望与张力,充满着躲在暗处的感情的危险,不可否认的是,葛特露正是通过这种隐秘而赤裸的方式走出了过去几十年干枯死去的生活的禁锢,发现了久违的对于生活的热情、对于爱的强烈渴望和消失已久的自我意识。

通过厄普代克的长期铺垫与细致的语言描绘,葛特露和克劳狄斯的感情虽然不被世人承认,但具有不可辩驳的合理性。由此,当霍文迪尔发现这种在世俗意义上被唾弃的感情,将要通过强硬极端的手腕惩罚这二人时,克劳狄斯做出弑兄的选择同时被赋予合理性。在这一前提下,克劳狄斯的形象由原来在《哈姆雷特》中的绝对负面性变得暧昧,杀死亲生哥哥的行为由《哈姆雷特》文本中的非正义而变得模糊。与此同时,葛特露由于第一主角的身份及被安置在这样一个充满无奈、压抑与矛盾的故事中,作为读者,不会怪罪她偷情行为的非道德性,反倒会愤愤不平地找寻抹杀葛特露鲜明个性与生活火焰的凶手,并主动承认她与克劳狄斯的结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正义”。至此,正义性在《葛特露和克劳狄斯》这一全新文本的架构中被完全消解。面对一个长期忽视自己且行事暴戾的丈夫,克劳狄斯的出现挽救葛特露于索然无味且身心濒临崩溃的生活中,当这样来之不易的释放与对自由的追寻被作为始作俑者的霍文迪尔发现且要将之毁灭时,难道克劳狄斯做出弑兄的行为是非正义的吗?通过厄普代克对于葛特露、霍文迪尔、克劳狄斯及哈姆雷特的描绘,原有的界限和标准被模糊,正义的尺度被翻转,一切都变得暧昧起来,当哈姆雷特为了替死去的父亲报仇,将要杀死温柔谦逊的叔父,剥夺母亲获得快乐与久违的释放的权利时,另一个更加严峻且不容回避的问题便接踵而来:哈姆雷特的复仇是正义的吗?

三、哈姆雷特复仇的延宕:性格中的矛盾性与怀疑主义的纠缠

在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中,丹麦王子哈姆雷特以一个犹豫不决、沉思忧郁的形象出现,要探究他为何在复仇行动中表现出明显而令人费解的延宕,则需从他生长环境及他性格养成的完整过程中寻找答案。

作为皇族成员,哈姆雷特从小在国王的庇护中成长起来,在他身上同时展示出来的是正义与皇室尊严的概念、善良与纯正的情感及出身贵胄的自我意识⑦(3)。作为国王的儿子,他对于国事的治理是出于对善良品德的维持和对正义的守护而非对权力的渴求,征服欲和虚荣心并不能使他匍匐在其脚下;他渴望的是纯粹的感情、精神的融合与温和自如的交流;他乐于结交充满义气的朋友并甘愿为他们付出,他与奥菲利娅的感情是自然平静而非激情四射的。就是这样一个快乐的王子,拥有一个威严却创造出绝对安全的环境让他能够长成一个温驯谦和的王子的父亲,拥有一个沉默寡言但不乏温情的母亲,如果老国王安全无事地度过一生,那么哈姆雷特则顺其自然地继承王位,成为一个脾性温顺、谦让有礼的国王。

这一切在老国王在谋杀后被颠覆,在得知自己的叔父以极其残忍且阴暗的手段杀死父亲,母亲非但不唾弃反而迅速嫁给他时,哈姆雷特原有的价值体系同时遭到了强烈且致命性的冲击,由此形成了对他人、对世界及对于生命意义强烈的怀疑。一方面,哈姆雷特不能承认他者。在母亲嫁给克劳狄斯后,他愤怒又绝望地将二人进行对比“这是两个兄弟的肖像。你看这一个相貌多么高雅优美:太阳神的鬈发,天神的前额,像战神一样威风凛凛的眼睛......這是你从前的丈夫。现在你再看这一个,像一株霉烂的禾穗,损害了他的健硕的兄弟”③(88)。他不能接受阴险狠毒的叔父从国家的统治者和血缘亲族两个身份上全面代替了威严勇武的父亲。另一方面,哈姆雷特原有世界的秩序和价值体系被颠覆后引发他对于自身存在的强烈怀疑。在第三幕第一场中,他提出了“生存还是毁灭”的问题,并进一步具体发问“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③(63)?他还通过列举众多活着要面临的患难“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③(63)等思考生存带来的种种问题,并试图走向生存的对立面。然而,死亡带来的未知使哈姆雷特始终处于思考生与死的夹缝中。他将对于他者及外在世界的怀疑乔装成了对知识的怀疑,也就是对于死亡命题的思考。然而,指向知识的怀疑主义可以通过哲学辩论和日常生活得到解决,但此时哈姆雷特思考内容的本质却是他者及外部世界的问题⑧,也就决定了他不可能通过哲学思辨的方式获得答案,并且这样的怀疑精神将一直伴随哈姆雷特,直到生命的尽头。

由此便可以得出哈姆雷特复仇行为延宕的原因。一方面,作为一个从小被完整保护起来的皇室成员,他对于权力的争夺及由其带来的荣耀毫无兴趣。值得注意的是,复仇念头并非是哈姆雷特天然形成的,而是在鬼魂的要求和指导下,再加以复仇性质的独特性不能让他与死去的父亲形成完全割裂而逐步实施的。他甚至发出这样的感叹“这是一个颠倒混乱的时代,唉,倒霉的我却要负起重整河山的责任”③(63)。可见莎士比亚实现这一文本悲剧性的通道便是让一个并不适合的人继承伟大的事业,从而引发环境及主人公自身不可调和的矛盾和对于生命、死亡及外部世界的思考。哈姆雷特的天性不是深思熟虑,也不是忧郁寡欢的,但沉思和忧郁却成了他沉重的负担⑦(5)。另一方面,在面对父亲被害、叔父背叛、母亲改嫁这几件毫无预料但切实发生的现实情况时,哈姆雷特原有世界的秩序及价值体系被完全推翻,伴随这一推翻的是他判断程式的严重受损。这种被破坏的价值体系无法支撑哈姆雷特对他人及外部世界做出清晰、理智、果断且明确的判断,使他陷入对他人及外部世界深深的怀疑之中。由成长环境形成哈姆雷特的淳厚性格与权力和紧急情况要求下的杀伐果断之间的矛盾性,加之在原有世界价值秩序被颠覆而形成强烈的怀疑主义的影响中,形成了哈姆雷特对复仇的延宕。

然而这一切在厄普代克的《葛特露和克劳狄斯》中都被解构。如上文所说,当面对一个处在炼狱中的母亲,因为父亲的冷漠和轻视常年生活在干涸的欲望与枯竭的爱情之中,然而,即使克劳狄斯对她体贴温柔,点亮了她生命的火焰,但拯救母亲的这个人却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登上国王的宝座,拥有国王的王子和父亲的儿子双重身份的哈姆雷特,他的复仇是否具备正义性?

这就不得不提到哈姆雷特身上展现出的强烈的身心二元论倾向,这一倾向强烈影响着他的行为判断。在第一幕第四场中,霍拉旭对哈姆雷特追逐鬼魂的行为加以阻止时,他回答:“怕什么呢?我把我的生命看得不值一枚针;至于我的灵魂,那是跟它自己同样永生不灭的,它能够加害它吗?”③(26)在哈姆雷特本有机会杀死克劳狄斯却看到他在祈祷时,哈姆雷特并未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原因是“要是我在这时候结果了他的性命,那么天国的路是为他开放着,这样还算复仇吗”③(85)?由此可见,哈姆雷特重视灵魂而轻肉体,他不惧怕死亡,因为他相信灵魂的永生。正是因为他有强烈的身心二元论倾向,并明显偏向精神层面的永存,且认为肉体必然死去,那么在这一层面上,复仇还有没有意义?哈姆雷特所坚信的复仇正义性与复仇的意义产生了强烈的对抗,由此产生的思考和犹豫更进一步造成了复仇行为的延宕。

四、结语

在《葛特露和克劳狄斯》中,厄普代克通过情节的巧妙设置和语言的精妙运用,将葛特露的偷情与克劳狄斯的弑兄赋予了最大程度的合理性。在这个新的文本框架中,葛特露一反《哈姆雷特》中的失语状态,成为不容置疑的主角,她在事件推进过程中做出的种种选择,看似是顺理成章的。与之相反,哈姆雷特原本在莎士比亚剧中具备的地位反倒变得岌岌可危,成为葛特露实现身体与精神自由之路上的阻碍。厄普代克甚至在无形中维护了克劳狄斯的弑兄行为,在克劳狄斯的忏悔中,仅仅以“他罪孽深重,污秽不堪,因此受到了最可怕的诅咒”④(224)带过,与莎士比亚剧本中的忏悔相比程度明显轻了很多。在《葛特露和克劳狄斯》的结尾,克劳狄斯政权稳固,葛特露稳坐王后宝座,甚至在与哈姆雷特的关系中也展现出“并和自己的继子一起,轻松愉快地享受化干戈为玉帛的快乐”④(224),最终“一切都将正常进行下去”④(224),克劳狄斯的弑兄行为变成了他漫长人生众多瞬间中的一个,他的罪行似乎被一笔勾销了,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

在新故事中,哈姆雷特复仇的正义性和合理性被解构,原本在莎士比亚剧中那个黑白分明的世界也变成了一团迷雾。每个人都有行为的合理性,每个人都不是绝对的正面或者负面角色,正是因为如此,更难以做出价值判断。《哈姆雷特》文本的开放性正在于此,由于包含着大量的、未下定论的信息,使其能够不断被丰富和更新,同时产生大量不确定和被怀疑的因素,最终引发对于文本的多重解构——《葛特露和克劳狄斯》便是最鲜活的例子。

注释:

①[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第6章[M].陈中梅,译注.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②张沛.哈姆雷特的问题:第一章[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③[英]威廉·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M].朱生豪,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④[美]约翰·厄普代克.葛特露和克劳狄斯[M].杨莉馨,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

⑤苏新连.解构经典:《葛特露和克劳狄斯》述评[J].中国矿业大学学报,2005(03).

⑥王宏图.复仇的正义性与身体政治——读《葛特露和克劳狄斯——〈哈姆莱特〉前传》[J].中国比较文学,2003(03).

⑦歌德等.莎士比亚研究[M].张可,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3,5.

⑧秦明利,陈静.双重意义的剥夺:当代哲学家斯坦利·卡维尔评《哈姆雷特》[J].外语教育研究,2018(04).

参考文献:

[1][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M].陈中梅,译注.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2]张沛.哈姆雷特的问题[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14.

[3][英]威廉·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M].朱生豪,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4][美]约翰·厄普代克.葛特露和克劳狄斯[M].杨莉馨,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

[5]苏新连.解构经典:《葛特露和克劳狄斯》述评[J].中国矿业大学学报,2005(03).

[6]王宏图.复仇的正义性与身体政治——讀《葛特露和克劳狄斯——〈哈姆莱特〉前传》[J].中国比较文学,2003(03).

[7]秦明利,陈静.双重意义的剥夺:当代哲学家斯坦利·卡维尔评《哈姆雷特》[J].外语教育研究,2018(04).

[8]陆谷孙.莎士比亚研究十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7.

[9]张泗洋,徐斌,张晓阳.莎士比亚戏剧研究[M].吉林:时代文艺出版社,1991.

[10]刘辉.葛特露:一个被消费的女性主义者[J].学术交流,2013(07).

[11]罗峰.哈姆雷特与哲学[J].外国文学研究,2016(06).

[12]王莉萍.哈姆雷特的悲剧性结局与莎士比亚的马基雅维利式君主观[J].文学教育,2018(04).

[13]罗峰.《哈姆雷特》中的马基雅维利主义[J].国外文学,2019(02).

[14]刘璐.从《哈姆雷特》到《葛特露和克劳狄斯》:经典文本的重新书写[J].现代交际,2018(05).

[15]罗峰.《哈姆雷特》中的血气与政治[J].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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