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笑天 颜剩勇
(湖南科技大学 商学院,湖南 湘潭 411201)
近年来,一些利益相关者如客户、供应商、政府、员工、社区团体等纷纷敦促企业在社会责任中寻求额外利益。各种协会也根据企业社会责任的执行情况对企业进行打分排名,尽管在不同情况下这些方式还存在缺陷,但这些排名仍然吸引了大量公众关注[1]。尽管企业社会责任问题受到多方关注,但企业社会责任缺失的情况时有发生。2010年墨西哥发生了著名的漏油事件,对其周围的生态环境产生了极其严重的破坏,也给企业带来了难以挽回的损失;2014年台湾爆发的地沟油事件,严重损害了人们身体的同时也再次破坏了人民的信任感;2018年温州姑娘、郑州空姐接连遇害事件爆发后,交通运输部联合多部门对滴滴公司开展约谈,责令其对顺风车业务进行全面整改,严守安全底线,切实落实承运人安全稳定管理主体责任。如何让企业意识到自己应当承担的社会责任并且主动承担,是防止以上环境安全事件的关键,也是学者们研究讨论的重点。
企业社会责任的概念由来已久,且具有多样性。几个世纪以来,商界对社会的关注都可被追溯。根据Carroll(1999)[2]的观点,社会责任的正式构成一般是在20世纪,特别是前50年的产物。依照Moura-Leite& Padgett(2011)[3]的说法,社会和民众在20世纪50年代的主要关注点是企业对社会的责任和为社会做好事。20世纪90年代,企业社会责任的概念几乎得到了普遍认可,学者最终将企业社会责任与战略文献相结合。企业社会责任是21世纪大型企业面临的重要战略问题,在众多的研究主题和背景下,它吸引了大量学者对其进行研究。同时,企业社会责任在某些领域还没有得到普遍的结论,也缺乏实证研究[4]。企业社会责任在过去的十五年里逐渐在中国发展壮大,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有限公司于2001年发布了第一份企业社会责任报告。毕马威(2015)[5]在企业责任报告调查中指出,企业社会责任已成为标准做法,大约有80%的中国大型企业报告了其社会责任的表现。尽管企业社会责任在中国越来越普遍,但关于企业社会责任是否以及如何影响企业财务绩效的研究却很少。在仅有的关于企业社会责任与财务绩效的研究中,学者们也并未取得一致的研究结论。McWilliams&Siegel(2000)[6]认为企业社会活动增加的成本超出公司日常管理活动是对股东利益的侵犯,进而使用一种回归模型对企业社会活动与企业财务绩效的关系进行了研究,其研究结果表明,企业社会责任与财务绩效之间并不存在显著的相关性。Barnea& Rubin(2010)[7]的研究表明,当管理者花费过多的人力物力在社会责任活动上以便于追求个人职业生涯的成功将增加代理成本,从而对企业价值产生负面影响。Ruggiero&Cupertino(2018)[8]对韩国的大型企业研究发现,当公司治理表现优秀时,企业社会责任与财务绩效之间存在正向相关关系。Dimson et al.(2012)[9]发现,当机构投资者采取积极社会责任行动导致企业社会责任政策发生变化时,股票会出现正向的异常回报率,特别是在可能以消费者为导向的行业,由此他们认为企业社会责任能对企业价值产生正向的影响。Masulis&Reza(2018)[10]的研究表明,管理层所有权有效性的增加将导致企业社会责任活动和企业捐赠的减少,这与企业社会责任的代理成本观点是一致的。根据Lins et al.(2018)[11]的研究显示,以企业社会责任评级衡量时,社会资本较高的公司在金融危机期间的股票回报率相当高,这意味着企业社会责任活动是一种风险管理工具。
关于企业社会责任与财务绩效之间的关系没有形成一致研究结论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其主要原因可能是由于学者们采用的评价企业社会责任和财务绩效的方式不一致,选取的样本各不相同,设定的指标也存在着差异。在以往的企业社会责任研究中,学者们通常采用是否披露社会责任报告或社会责任报告发布意愿的虚拟变量来衡量社会责任,视角较为单一。本文从利益相关者理论入手,尝试对企业社会责任与财务绩效的关系进行探究。由于我国特殊的国情,企业性质对企业社会责任的履行有着很大的影响,相较非国有企业而言,国有企业通常能更好的履行社会责任,而非国有企业可能倾向于通过社会责任的履行获得政治合法性以得到财政补贴等政府扶持。无论何种情况,企业性质对企业社会责任和财务绩效的关系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影响。
企业社会责任的工具观表明,企业可以从战略上参与企业社会责任活动以获取经济利益。事实上,在当今的商业环境中,企业社会责任越来越被视为一项重要的管理战略。Carroll(1999)[2]将社会责任金字塔与利益相关者结合起来,提出了每个利益相关者群体都应该考虑社会责任。利益相关者理论是一种组织管理和商业道德理论,它解释了受企业实体(如员工、供应商、当地社区、债权人等)影响的多个群体,它涉及组织管理中的道德和价值观。该理论认为,企业应该为所有利益相关者创造价值,而不仅仅是股东。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意识到企业社会责任对企业声誉风险及机遇的重要性,因为企业社会责任是利益相关者决定是否为企业贡献资源的一个重要因素。众多学者认为企业社会责任与公司绩效之间存在着密切的联系,但企业社会责任对财务绩效的影响还存在着争议。根据Aver&Cadez(2009)[12]的观点,企业可以通过履行社会责任提高利益相关者的满意程度从而提高财务绩效。比如,通过履行对员工的社会责任能增加员工对企业的认同感与归属感,提高员工的稳定性和工作积极性降低人力成本;履行对供应商的社会责任能提升供应商对企业的好感,使其为企业提供优质的产品与优惠的折扣从而降低生产成本;履行对债权人的社会责任能增强债权人的信任度,有助于赢得债权人投资、增长还款期限、降低资金筹集成本;履行对政府的社会责任能帮助企业建立良好的形象,吸引投资机构对其进行投资,能在短期内提升企业的偿债能力;履行对顾客的社会责任能提升顾客的忠诚度,增加产品的销量,提高企业的营业收入;履行对股东的社会责任能稳定原有股东投资,并进一步吸引新股东的加入改善企业的资金环境,增强企业的盈利能力。实证研究表明,企业社会责任在各个方面都对企业有利,包括企业声誉、消费者评价、消费者选择、客户忠诚度、对机构投资者的吸引力,管理实践、运营效率和产品质量,从而最终提高了竞争优势和财务绩效[13][14]。Garriga&Melé(2004)[15]认为企业社会责任是创造财富和提高企业绩效的重要途经。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H1:企业社会责任与财务绩效之间存在正相关关系。
进入21世纪以来,我国政府对企业社会责任愈发重视,出台了一系列文件如《关于中央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指导意见》及《关于国有企业更好履行社会责任的指导意见》等,期望国有企业能在中国企业社会责任建设的进程中起到表率作用。相比于非国有企业,国有企业拥有更好的政治资源使其在资本市场享有优先选择权与被选择权。黄晓鹏(2007)[16]指出,在计划经济时代我国所有企业都属于政府,只需实现政府下达的任务如完成生产或为社会提供福利,而企业自身并没有太多关于企业社会责任的意识。在经济体制改革的初期,相关制度还未完善,初尝甜头的企业着眼于开放经济带来的巨大红利而罔顾商业伦理道德,此时大多数企业追求经济利益而忽视社会福利。随着进一步深化改革,政府开始重视社会责任制度的建设,与之相应企业也再次将社会福利纳入了经营目标。尽管经过几十年的经济改革,国有企业变得更加以利润为导向,但它们依旧保留对国家政治体制的归属感,企业性质也决定了国企要不断承担各种社会责任。同时,国有企业应按照之前提及的一系列法规的规定,为所有企业树立企业社会责任实践的典范。这意味着政府将国有企业视为促进企业社会责任的盟友,因此,国有企业很可能会被激励作为政治行动者参与企业社会责任。相比之下,非国有企业是作为盈利实体成立的[17],相比国有企业作为政治行动者参与企业社会责任活动,他们可能使用企业社会责任作为一种商业策略,以此获取政治合法性和政府控制的资源来实现股东利益最大化。Salancik&Pfeffer(1978)[18]指出,组织通过企业社会责任和社会政治机制,努力确保所处的环境适宜其获取利益,并且组织可以运用企业社会责任政治手段来改变社会经济环境中的条件。因此,很多企业正在积极尝试通过塑造政府法规来“创造”理想条件,这可能会带来更有利它们发展的环境。先前的研究表明,企业社会责任是由企业所有权类型决定的,例如机构所有权和国有所有权。在如我国一般国有企业普遍存在的新兴市场评估企业社会责任时,考虑所有制类型非常重要。Peterson&Pfitzer(2009)[19]认为利用政府关系进行社会责任活动的公司往往能够成功地解决社会问题,因为他们能够获得更好的关于进行社会责任活动所需的信息,此外,关联公司还能从其政治关系中获得特殊优势。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H2:企业社会责任对非国有企业财务绩效的影响比国有企业更为积极。
本文以2014-2018年五年所有润灵环球责任评级进行社会责任评分的851家A股上市公司为样本,剔除ST、金融保险类以及关键变量缺失的上市公司;相关财务数据均来源于国泰安数据库;为了剔除极端值影响,本文对存在异常值的连续变量进行了上下1%的Winsorize处理,最终得到了2923个样本观测值。
(1)被解释变量
在目前的研究中,学者们多用会计指标(如ROA、ROE等)与市场指标(Tobin Q)来衡量财务绩效。温素彬和方苑(2008)[20]指出,总资产报酬率作为一项概括性很强的财务指标包含了生产效率、销售效率、盈利水平、财务杠杆等多方面的财务绩效。因此本文采用ROA作为被解释变量来衡量财务绩效。
(2)解释变量
目前全球范围内衡量社会责任的方法种类繁多,主要有声誉指数法[21]、内容分析法[22]、层次分析法和问卷调查法[23]等。这些方法各有优缺点,声誉指数法仅从单方面因素衡量社会责任,内容分析法具有一定的主观性,层次分析法的层次较难确定而通过问卷调查法获得的数据可靠性存疑。润灵环球是一家独立的评级机构,于2009年开始编制企业社会责任数据库,该数据库已成为中国最为广泛认可的企业社会责任评级体系之一。本文参照权小锋等(2015)[24]的做法,使用润灵环球数据库对我国上市公司社会责任综合评分结果作为企业社会责任的衡量指标。
(3)调节变量
本文使用企业性质虚拟变量作为调节变量验证企业性质对企业社会责任与财务绩效关系的调节效应,国有企业取1,非国有企业取0。
(4)控制变量
本文设置了如下控制变量:企业规模(SIZE),取企业总资产的自然对数;资产负债率(LEV),杠杆作为企业财务风险的代表取负债总额与资产总额的比值;行业(INDUSTRY),行业虚拟变量制造业企业取1,非制造业企业取0;两权分离率(SEPERATION),所有权、经营权两权分离率;所有权集中度(TOP10),前十大股东的持股比例总和;营业收入增长率(GROWTH),按本期营业收入同比增长率计算;CEO二元性,若董事长兼任总经理取1,否则取0;企业年龄(YEAR),以企业经营年份衡量。所有变量的详细定义如表1所示。
表1 主要变量定义及计算方法
本文构建模型(1)对H1进行检验,验证企业社会责任对财务绩效的影响:
为检验H2,进一步分析企业性质(OWNER)对企业社会责任与财务绩效关系的调节效应,本文在模型(1)的基础上加入调节变量企业性质(OWNER)与企业社会责任(CSR)的交乘项,构建模型(2)如下:
表2 描述性统计
表2为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在2931个观测值中,财务绩效的平均值为0.05,方差仅为0.15,说明所选样本企业的财务绩效较为稳定;企业社会责任的平均值为42.16,最大值为89.00,而最小值仅为15.65,方差为12.10,说明不同企业在社会责任履行情况上存在较大差异,且多数企业社会责任评级得分水平较低;杠杆的最大值为2.30,是最小值0.03的76倍,表明不同企业对风险的偏好性不同,抗风险能力也各有高低。CEO二元性的平均值为0.05,方差为0.22,说明董事长兼任CEO的情况较少。
表3为各个变量的相关性分析,通过相关性检验可发现企业社会责任(CSR)与财务绩效(ROA)在1%的水平上显著正相关,由此假设一得到了初步验证。营业收入增长率(GROWTH)、所有权集中度(TOP10)、资产负债率 (LEVERAGE)、CEO二元性 (CEO)和企业年龄(YEAR)都与财务绩效(ROA)显著正相关,企业性质(OWNER)和企业规模(SIZE)与财务绩效显著负相关。由于各变量之间相关系数都较小且VIF值都小于2,所以各变量之间不存在多重共线性问题,可以进一步进行回归分析。
表3 相关性分析
在固定效应模型(FE)与随机效应模型(RE)之间进行比较,运用Hausman检验,原假设为固定效应模型和随机效应是一致,但随机效应估计量更佳;备则假设表示固定效应估计量是一致的,但是随机效应的估计量是不一致的。通过Hausman检验得出chi2(9)=11.68,选用固定效应模型进行估计。回归结果如表4所示,模型(1)与模型(2)展现了企业社会责任(CSR)对财务绩效(ROA)的影响以及企业性质(OWNER)在二者间的调节作用。根据模型(1)的实证结果得出,样本中企业社会责任与财务绩效显著正相关,其回归系数为0.027且在1%水平下显著,假设一得到了验证。在模型(2)中,企业社会责任与财务绩效的回归系数为0.049且显著相关(P<0.01),而企业性质与企业社会责任的交乘项CSR×OWNER回归系数为负且显著相关(P<0.05),这表明企业性质(OWNER)对企业社会责任(CSR)与财务绩效(ROA)之间的关系具有负向调节作用。为验证假设二,进一步将样本细分为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并对其进行回归分析,以确定企业社会责任与财务绩效的关系是否会随着企业性质的改变而发生变化。表4中模型(3)为国有企业样本,模型(4)为非国有企业样本,观察其回归结果可发现国有企业的企业社会责任与财务绩效之间没有显著关系,而非国有企业的企业社会责任与财务绩效显著正相关。这表明企业社会责任对非国有企业的财务绩效的影响比对国有企业更为积极,假设二由此得到了验证。这与Long et al.(2019)[18]对国有企业及非国有企业企业社会责任与财务绩效关系的研究结果基本一致。
表4 回归分析
为了验证实证结果的稳健性,本部分使用净资产收益率 (ROE)替换资产回报率(ROA)代表企业财务绩效、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TOP1)替换前十大股东持股比例之和(TOP10)、进行回归分析,结果如表5所示。回归结果与前文基本一致,说明研究结论是稳健的。
表5 稳健性检验
本文研究了企业社会责任对财务绩效的影响,并分析了企业性质对二者关系的调节作用。对2014-2018年润灵环球责任评级进行社会责任评分的共851家A股上市公司进行实证研究,研究结果表明:企业社会责任与财务绩效显著正相关,即企业社会责任行为有助于财务绩效的提升;企业社会责任对非国有企业财务绩效的影响比国有企业更为积极,即相较国有企业而言,非国有企业进行企业社会责任活动对其财务绩效提升更大。尽管国有企业社会责任评分较高,我国政府也在一直努力提高国有企业的财务绩效,但国有企业的企业社会责任与财务绩效之间的关系弱于非国有企业,这意味着国有企业相较非国有企业使用企业社会责任实践实现股东价值最大化的能力较低,这可能是由于他们将企业社会责任所创造的经济价值用于了社会福利的改善而非企业自身[25]。
本文的研究结论表明,企业可以通过战略性的参与企业社会责任活动来提高财务绩效,即使将进行企业社会责任作为一种政治行为,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解决社会问题[26]。然而,如果只将企业社会责任活动作为一项实现股东价值最大化的战略而罔顾其他利益相关者的需求,必然会激化矛盾,不利于企业和社会的和谐发展。企业性质不同的企业社会责任对财务绩效产生的影响也不同,这可能是由于政府对国有企业与非国有企业资源配置的不同所导致的。政府在资源配置上的影响力一定程度上推动了非国有企业采用企业社会责任的工具观,随着非国有企业在我国经济市场上发挥的作用越来越重要,对解决社会问题做出贡献的能力也越来越强,政府应当改进制度促使公平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