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众
“物派”是兴于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期的日本艺术流派,是以强调物质为基础的反形式主义,作品具体多以装置的形式表现事物的过程、阶段或状态。因为最早是关于日本的艺术流派,所以不可避免地在初期“物派”艺术家的作品上,可以看得出遗传到了不少东方传统哲学思想的记忆,甚至可能有一些日本禅宗的意味,这都给他们的作品增添了不少属于东方的气质。在其表达方式中透露出一种神秘而玄幻的情景,在作品的呈现上散发出独属于日本的气息。李禹焕(韩)、关根伸夫、小清水渐、菅木雄志、吉田克朗、成田克彦等物派的代表人物,虽然在各自的价值体系和创作理念上有所不同,但是作品最终的呈现还是有共性所循。他们研究探究自然物体(如石头木头)与工业物体(如灯泡海绵)之间的可能性,将本属于自然的自然产物与人为活动造成的工业产物进行有机的结合,并和自身的经历,自身所处环境与自身对问题的思考进行融合,将其最终以一种相对放松的状态呈现出来;包括这些物体与他们所属的时空的关系,无论是时间上还是空间上,都将物质的本体尽可能以一种极简化的方式呈现出来,同时将这些物体之间的关系尽可能单纯化,致力以原初,无累赘的状态呈现物体,尽可能避免人为加工的痕迹。通过挖掘普通物质材料的艺术能量,以自然存在的东方思想为出发点,最终呈现一种人性与自然调和共生的美学理念。
从明治维新开始到二战之前,日本社会经历着史无前例的巨大变革。西方文明对当时日本社会的科学、经济、政治、艺术等各个领域进行着巨大的冲击,面对着西方文明的强势入侵,日本根本无力抵抗和拒绝。西方的文化思想迅速席卷了日本本土。渗透到日本社会和日本国民生活的方方面面。而随着20年代70、80年代1964年东京奥运会,1970年大阪国际博览会的相继举办,日本国民开始迅速重拾信心,重新树立起民族自尊心,重树自信心的时代随之而来。而在当时的日本社会上层知识分子慢慢地开始了一场以文化方面的反思,质疑和抗争为主要目的的运动,其目的是重新找回自己,摆脱掉西方文明的文化影响。在这样的背景下,吉原治良、鹫见康夫、村上三郎、白发一雄等发起了具体美术协会。说起具体美术协会这个最早出现的前卫美术团体,在当时就已经开始关注物化精神与实际自然的更多联系。而有意思的是,类似于当年“印象派”和“野兽派”名称的由来,“物派”一词出自持批评意见的日本理论家之手,并带有明显的贬义。而后人对物派的解释中似乎因的过分阐释而曲解了其最初的意义:“物派”主张的是深一步的含蓄,而不是对物体本体自身的关心。 “物派”不是对物体或物质性的过分强调,而是要将物体分解到时间、空间的大背景中去,进一步的去碰撞,去寻找,而绝不是去单纯的关注或强调物体本身。
要将“物派”的本质问题说明白,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笔者认为将人工性与物质性的概念引入来解释似乎会相对容易理解一些。物质的本质性与人工性是相互对立的。物质是构成宇宙间一切物体的实物和场。例如空气和水等等都是物质。世界上,我们周围原有的所有客观存在都是物质。只要没有经过人为的行为活动的干预而存在的物质就没有人工性的存在。换句话说,人工性的存在必须要有人为活动的加入。而“物派”是排斥人工性的,“物派”的构成方向是致力于还原所谓物质的本质性。对于人工性的属性存在,“物派”的构成方向则是尽可能的避免。另一方面,物质的本质同时也取决于运作行为,不同的运作行为,会对物质的本质的最终表现产生不同的影响,而某些情况下,行为会先于本质,人工行为是非物质性,人工行为先于物质本质。最后所谓物质性的作品和最后呈现的终点,以及一个物化的东西仅仅是运作症状。总的来说,“物派”作品的关系体现是通过人工性与物质性和最终的作品表现三者之间的关系来进行呈现。
“物派”作为现当代日本乃至亚洲影响巨大的一种艺术流派,大多数的普通观者甚至是有一定艺术素养的观者对于理解其核心艺术的思想有些困难,甚至是对于“物派”艺术家的作品欣赏根本就“无从下手”。虽然理解了“物派”的产生背景以及“物派”作品中的关系构成体现,但是要深刻认识到“物派”艺术家的作品表达所在,笔者认为仅仅认识到“物派”的人工性和物质性还不太够,还需要再往深处挖掘,追根溯源去完整地理解“物派”作品的哲学根本。
要理解物派的艺术理念以及日本的现代艺术,可以从拓扑这门学科的角度来看。首先,拓扑这门学科涉及到对集合在“连续变形”下一些不变的性质的研究。所谓的“连续变形”,直观理解,就像捏橡皮泥一样,让集合的形状有一种连续的变化,类同于“同胚”这一概念,此处的“连续”也可以按度量空间里的“连续”来理解,即:没有间断点。
上图描述了从咖啡杯变成甜甜圈的连续过程,该过程就是“连续变形”。拓扑学家会把两个可以通过“连续变形”的集合视作“同一东西”(称它们为拓扑等价)。也就是说,把一个物体在同一空间下,通过连续的变形,结合“物派”艺术家对于作品中构成关系的思考,按照一定的表达方法,在不改变其某些性质的前提下,进行再次的创作。这就是理解物派以及日本现当代艺术的一把重要钥匙。
我们可以结合一些具体的实例来仔细说明一下。关根伸夫(Sekine Nobuo)的《大地之母》,他在须磨离宫公园的露天空地上挖出一个深2.6米、2.2米的圆柱形坑,挖出来的土被堆置在坑的旁边,并且被塑成与坑的形状大小完全一样的圆柱。那么我们把眼光放大,无论坑内还是在坑外,其土堆是在一定的空间内的。它的形状,体量,是按照关根伸夫的“物化精神”进行变化的,并且,它的根本属性没有变化这就是拓扑思想在艺术上的具体表现。归根结底,就是一种拓扑的执行思想在起作用。在另一方面,大地,天空,深坑,泥土就是作品中物质的物质性本体。而挖坑的行为、作者、观者则是人工性构成的具体方向。通过三者之间的关系,组成一个圆满、完整的闭环,促使其成为一件完整的成熟的“物派”的代表作品。而菅木志雄的作品《思考的移行》虽然所反映作者对于三者构成方向的思考不太一样,但同样是用拓扑这种执行思想进行的创作,并且同样通过构成方向完整思考,形成一个合理的闭环。对于该作品的解读应该从作品内部进行,而非常规的从外部形体、体量到内部关系的观看方式,这也就是不同作者对于构成方向的不同思考,以及对拓扑思想不同的运用。
日本“物派”是与意大利“贫穷艺术”、德国博伊斯“观念艺术”、美国的“过程艺术”和“大地艺术”几乎同时期出现的。而这些艺术运动都源于战后重建和社会矛盾加深的冲突时期。1960年代随着美国参与越南战争,日本在景仰美国文化的同时又对其暴露出的帝国主义面目的心生厌恶。在这个矛盾之中,随着日本战后经济的复苏,生活水平的提高,在“物质大量生产和消费的实现,走向民主社会”的同时,也成为 “均质化”(对同样的产品,人们有共同的需求)的社会。在这样的背景下,日本艺术界出现了“物派”这样的艺术形式。物派的独特之处是在于它不煽情,否认浪漫主义。“物派”更多考虑的是作品与空间的关系,物体已经不再是一种物质而是在空间中再次建构的一个关系。 “物派”是将日本传统文化中的格物观念和西方非常流行的极简主义相融合,而说到底极简是形式的极简。“物派”的出现既排斥了极简主义艺术的直接性,也拒绝“贫穷艺术”的戏剧化。所以他们的作品带有非常视觉化的特征“物派”的出现,虽然在日本美术史乃至世界美术史上是一件非常突兀的事情。但是纵观日本的发展历史,在明治维新后之后,日本社会正发生着史无前例的巨大变革,西方文明的冲击迫使日本打开了国门,去接受,去学习新的文明。思想的复苏,意识的觉醒,为艺术的发展提供了非常好的环境。“物派”艺术的产生伴随着非常多的评论。虽然有质疑,但在当今艺术飞速发展的今天,尤其是作为文化领域更深厚,文化传承更延续的东方,应该合理、平静、客观地去认识“物派”。存在即合理。近半个世纪以来,从李禹焕(韩)、关根伸夫、菅木雄志、小清水渐、吉田克郎、成田克彦、榎仓康二、原口典之等早期代表人物到保科丰巳,彦坂尚嘉、宫岛达男、川俣正、远藤利克、高山登等后期物派艺术家创作并未停止。他们通过作品表达艺术主张,不仅延续了物派艺术的生命,同时对后来的日本现代艺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物派”艺术通过其独特的思维方式以及特别的构成方向在广阔的文化智慧宝库中寻找出一种新的日本文化身份。同时“物派”以颠覆现代艺术话语的方式来确立了日本现代艺术的美学地位。
笔者认为日本和中国有些方面很像,总在自己的文化符号里打转,不忍舍弃传统知识的养分。总体来说,日本“物派”的诞生对于现当代的日本艺坛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无论是其物化精神的发展,还是执行思想的演变,都对现当代的艺术发展提供了方向。同处于亚洲的我们,对于邻国艺术应当作出关注,并从其中汲取适当的养分,发挥我们自身的优势,走出适合我们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