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燕, 罗诗婷
(中国人民大学 a.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b.新闻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c.新闻学院,北京 100872)
国际金融是经济关系国际化的产物,国际金融可以理解为金融国际化,主要包括金融机构国际化、金融业务国际化、货币国际化、金融市场国际化等。具体来说,它涉及到国际收支、国际汇兑、国际结算、国际储备、国际金融市场和国际货币体系等多个方面的内容。
国际金融规则是指在国际金融领域内有关参与各方共同遵守的行为规范,它反映了国际金融领域的共同要求以及规则制定主导方和参与方(主要是主导方)的利益诉求。国际金融规则大致包含观念、法律、法规、条约、协定、惯例和相关思维方式等诸多方面。它可以是成文的规章制度,也可以是“不成文的、非正式的默契与合作”,可能是国际组织或大国协商达成的产物,也可能是私下交易的或未公开的主导者活动的结果,甚至还包括“隐性规则”,如“美元霸权地位”、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总裁由欧洲人担任,等等。
本文所讨论的国际金融规则话语权即指国际金融规则构建中的政府(国家)话语权力。国际金融规则话语权角力,是指不同国家或政府围绕国际金融规则的制定、修改和解释以及违反规则的制裁等所进行的权力争夺问题。
国际金融规则话语权对一个国家具有深远的意义,国际政治学中的新自由制度主义认为,国际社会处于无政府状态之下,“国际制度和机制可以缓和无政府状态对国家间合作的限制,能够独立地发挥作用”[1]。规则也属于国际制度和机制的一种,一旦形成,就具有一定的强制性,在相对无序的国际社会中,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它约束和规范着各行为主体。国际社会中真正起积极协调作用的国际金融规则,理论上应当是由各国共商共建和相对公平的,在这种规则安排下,一个主权国家可以自主地管理本国金融事务、自由地发表金融主张,而无需成为他国附庸。然而,实际情况往往是强国或大国拥有国际规则话语权,小国或弱国只有听命、追随或被摆布的份。
从国际金融发展史来看,国际金融规则制定的话语权在国家之间的分配极不均衡,每一历史时期会有一个相对具有话语主导权的国家,也会有话语权的挑战国。总体来看,话语主导权的转移大致经历了由荷兰主导,到英国主导,再到美国主导这三个阶段。
1. 荷兰主导阶段:阿姆斯特丹银行和股票交易所、荷兰东印度公司
这一阶段正是国际金融业刚刚发展起来的时候,国际金融的业务覆盖面和影响辐射面以欧洲地区为主,对其他部分国家或地区有间接的影响。这时候的世界还没有完全连成一片,也没有成熟的国际经济组织和国际货币,更没有统一、明文的国际金融规则章程。此时的欧洲,一方面还处在连年的战争和殖民扩张的竞争中,资金缺口庞大;另一方面海上贸易已经非常发达,资金流通量大,已经具备了发展国际金融业务的动力和条件。
荷兰在16—17世纪主导话语权主要得益于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优越的地理位置使荷兰成为国际贸易中心,大量资金的流转促使荷兰进行一系列金融规则的创制。这一时期的国际金融规则基本上是由荷兰一手打造的,这些规则并不是明文的章程、约束或者规定,而是一些创造性的体制机制。譬如,17世纪荷兰建立了阿姆斯特丹银行,该银行发行的银行券可以自由兑换金银,实际起到了信用货币的作用;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贵金属贸易中心、世界上第一家股份制公司——荷兰东印度公司,以及世界上第一个股票交易所——阿姆斯特丹股票交易所,并开始了“期货”交易。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一时期金融规则创制的目的更多是为国际贸易提供便利,不是有意识地争夺国际金融规则的控制权。这与后面将会讲到的英国和美国主导时期是不同的。
荷兰的这些金融机制创新,还引起其他国家效仿,当时的法国和英国向荷兰学习,建立了股票交易所,并仿照阿姆斯特丹银行分别建立了法兰西银行和英格兰银行。凭借新建构的国际金融机制,荷兰成为了国际清算中心、国际贵金属贸易中心和欧洲股票交易中心,并实际上形成了以其为中心的国际金融秩序。
2.英国主导阶段:英格兰银行与金本位制度
当时的英国通过一系列的殖民扩张和产业革命,逐渐成为世界第一强国。英国对国际金融规则的建构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1694年创立了世界上第一家中央银行——英格兰银行,英格兰银行作为英国的中央银行,是全世界最大、最繁忙的金融机构。随着伦敦成为世界金融中心,英格兰银行应实际需要采取了有伸缩性的再贴现政策和公开市场活动等调节措施,成为近代中央银行理论和业务的基础及样板。英格兰银行自产生并运作之后,逐步转换职能,使较为无序的金融市场有了一只看得见的手来调控,对维护国内和国际金融稳定功不可没。二是确立并推广了金本位制度(1816—1914年)。1816年,英国通过了《金本位制度法案》,从法律上正式实行金本位制,从而提升了英镑的信用并使英镑成为法定货币。加上强大的经济实力和殖民地的扩张,英国主导着世界经济。金本位制实际上是英镑本位制,英镑成为世界货币,从而使以英镑为核心的国际货币体系得以确立,并相应地形成了以英国为中心的国际金融秩序。
3.美国主导阶段:布雷顿森林体系与三大国际经济组织
马克思曾说:“美国经济发展本身就是欧洲特别是英国大工业的产物。”[2]美国凭借着欧洲的技术和金融支持以及北美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其工业总产值在1894年超越英国位居世界第一,成为在国际上举足轻重的国家。在两次世界大战中,美国大发战争财,金融业通过为交战国融资发债得以飞速发展,工业企业通过出售武器及其他战略物资攫取了丰厚的利润,美国成为最大的债权国,还掌握了世界上40%的黄金储备,而英、法、德等传统强国却在战争中元气大伤。在这种占据优势的情况下,美国在战后一系列的国际金融规则建构中掌握了先机,建立了布雷顿森林体系,美元替代英镑成为国际货币,美国实际控制了三大国际经济组织——世界贸易组织(WTO)、世界银行(WB)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掌握了国际金融规则建构的话语主导权。
1. 初级的争夺手段——军事博弈与贸易战争
伴随着国际金融市场发展的日益成熟,争夺国际金融规则建构话语权的手段也不断升级,在荷兰主导阶段,主要是通过军事博弈和贸易战争来进行。
荷兰的国际金融中心地位,触动了法国和英国的利益,为了维持欧洲政治格局上的均势和自身的经济利益,法国和英国对荷兰金融霸权发起了挑战。法国通过多次对荷战争削弱了荷兰的金融实力,并在18世纪入侵荷兰,彻底摧毁了阿姆斯特丹金融体系的强势地位。英国除了通过战争与荷兰争夺殖民地外,还运用经济手段扼住了荷兰的咽喉,1660年,英国颁布新的《航海条例》[注]1660年颁布的新《航海条例》规定:亚洲、非洲和美洲生产的任何商品,只能从原产地直接运入英国,且必须由英国船只运输,违反规定的船只将被连船带货一并没收;凡从欧洲大陆运到英国的货物必须由英国船只或原商品生产国的船只运送,在欧洲以外各地生产的商品必须用英国船只运入,运入英国的鱼类必须为英国渔船所捕且只有英国船只才能运鱼出口。,核心内容是要求与英国进行国际贸易的商品必须使用英国船只直接运输,这对“海上马车夫”荷兰来说无疑是致命一击。
荷兰作为国际金融霸主的地位在18世纪被英国取代,主要原因是其自身的工业基础薄弱,经济基础、军事实力和人口规模均无法与英国和法国相抗衡,导致在常年的经济竞争和军事博弈中最终落败。
2.升级的争夺手段——货币体系主导权的争夺
在英国主导金融规则阶段,话语权争夺手段升级,主要体现为对国际货币体系主导权的争夺。面对世界金融霸主的英国,号称“欧洲大陆第一强国”的法国自然不甘心,双方博弈的焦点是国际货币体系的主导权与控制权。当时法国采用的是金银复本位制,即金银两种贵金属都可以流通,除了英国的金本位和法国的复本位外,其他欧洲国家的货币体系十分混乱,英法两国为了推广自己的货币体系展开了一系列的博弈。1865年,在拿破仑三世的倡导下,以法国为核心的拉丁货币同盟诞生,随后几年之间,越来越多的欧洲国家加入该同盟,极大地方便了欧洲各国间的经贸往来,也使法郎的信用度提升,越来越多国家纷纷将自己的货币与法郎挂钩,从而增大了法国的国际金融话语权。
英国也不甘示弱,除了向其他国家施压外,还通过扶植普鲁士的方式来制衡法国。1871年,法国在普法战争中大败,并向德国赔付了50亿法郎(约合43吨黄金)。这时的德国在英国的支持下建立了金本位制,利用战争赔款大量购入黄金,抛售白银,从而使银价急剧下跌,法国的黄金储备迅速外流。1876年,法国无法再维系金银复本位制,也采用了金本位制,以法郎为核心的拉丁货币同盟也随之瓦解。
3.较高级的争夺手段——综合型争夺
首先,在美国主导阶段,对国际货币体系主导权的争夺愈加显著。英国金融霸主的基础在于英镑,英镑霸权的基础在于英镑与黄金挂钩具有很高的信誉,可以担负国际货币的职能,美国便想方设法在这方面入手。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英国已经没有力量用足够多的黄金来支持流通的英镑。英国作为美国的债务人意识到,倘若美国发生通货膨胀,美元贬值、英镑升值,则对英国有利。然而,这时的美国采用的也是金本位制度,而且黄金储备相较战前大大提升,理论上美联储应该增发美元(这样有利于英国)。但是,美联储却在黄金储备增加的情况下反而通过公开市场操作卖出国债和商业票据,让美国货币供给减少,也令英国的如意算盘落空。20世纪30年代前后,美国的大萧条波及到了英国,英国黄金汹涌外流,英格兰银行的黄金储备急剧下降。1931年9月,英国正式宣布废除英镑金本位,英镑同黄金脱钩,迅速贬值30%,至此英国作为金融霸主的基础被瓦解。
为了挽救英镑的地位,英国1932年实施了“帝国特惠制”[注]经济大萧条后,英国经济受到了更沉重的打击,英国于1932年在加拿大渥太华召集各殖民地与英联邦国家开会。会议通过了“帝国特惠制”,其主要内容是:成员国间的进口商品,相互降低税率或免税;对成员国以外的进口商品,则征收高额关税。,对英国殖民地和英联邦国家范围内的贸易实行相互优待。这样,在英国掌控范围内的国家和地区还会继续使用英镑作为主要流通货币,从而建立起一个“英镑区”。“英镑区”的建立在一定程度上保住了英国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但是未能阻止英镑的衰落。二战之后,元气大伤的英国已经无力与美国较量,在经济和政治上都沦为美国的附庸。
为了从英国手中夺过货币话语主导权,二战结束前后,美国推动建立了世界三大体系:一个是政治体系即联合国;一个是贸易体系即关贸总协定(就是后来的世贸组织协定);一个是货币金融体系即布雷顿森林体系。1944年的布雷顿森林会议,正式确立了以美元为核心的国际货币体系,被称为布雷顿森林体系。换言之,布雷顿森林体系按照美国人的愿望,确立了美元的霸权地位。1971年,美国单方面宣布美元与黄金脱钩,布雷顿森林体系随之瓦解。然而,石油和黄金等关键商品以美元计价结算的规定,使美国在全球大宗商品交易市场和黄金交易市场上仍葆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货币具有国家和权力的特征, 它反映了建立在国家权威基础上的社会信用关系。[3]目前的国际货币体系是以美元为中心、由美国所主导的,无疑也使这种国家和权力的特征呈现出对外扩散的效应。借助国际货币体系,美国可以通过发行美元来掠夺他国财富和转嫁通货膨胀带来的风险。
为了应对这一局面,谋求本国货币成为国际货币或者说成为具有更大影响力的国际货币成为众多国家的选择。1999年成立的欧盟其成员国使用统一的欧元作为货币,中国通过在海外建立离岸结算中心、人民币“入篮”SDR(特别提款权)[注]特别提款权(Special Drawing Right,SDR),亦称“纸黄金”(Paper Gold),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根据成员国认缴的基金份额分配的,可用于偿还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债务、弥补会员国政府之间国际收支逆差的一种账面资产。其价值目前由美元、欧元、人民币、日元和英镑组成的一篮子储备货币决定。按规定,成员国的份额每5年左右调整或扩大一次,自1969年后,用SDR作为计算单位。等,不断谋求人民币的国际化,皆是争取国际货币体系领域话语权的举措。现今,美元虽然是国际流通货币中信誉最高的,但早已不是唯一的国际货币。在国际金融规则建构的话语权争夺中,对于国际货币主导权的争夺将会是一个持续的焦点。
其次,二战之后,为了形成和维护新的国际秩序,各类国际组织开始成立。争夺在国际经济组织、各类经济论坛上的话语权乃至控制权,进而获得规则建构的话语权,成为新的争夺焦点。二战后,在国际金融组织方面,组建了受美国有效控制的国际金融组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国际复兴开发银行(世界银行的前身)。这两个国际组织总部均设在美国,且美国有“一票否决权”,美国因而更有力地掌握了后续国际金融规则建构的话语权。
由于目前的国际经济组织主要由欧美国家把持,其他国家要寻求规则建构尤其是规则制定的机会,就得“另起炉灶”,比如中国组建以中国为核心的金融合作组织或举办以中国为主导的峰会和论坛,提出新的金融发展理念,并吸纳其他国家的参与,就成为较优的选择。2014年成立的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2015年创立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简称“亚投行”)和2017年5月和2019年4月召开的两届 “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就体现了这样的思路。从效果上来看,亚投行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成就,目前,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和加拿大这些老牌的资本主义强国均已加入,美国和日本的态度也有所松动。
再次,通过结盟“抱团”或通过经济手段加强对其他国家和地区的控制,进而增强自身的话语权也有所体现。1947年,美国启动了向欧洲16个国家提供132亿美元贷款和物资的“欧洲复兴计划”(史称“马歇尔计划”),由此打着经济援助的旗号有力地控制了这些地区的经济与政治,干预战后金融规则建构的活动。与“马歇尔计划”相对应,当时苏联针对东欧国家出台了“莫洛托夫计划”[注]莫洛托夫计划,是指1947年当时的苏联为了防止东欧各国“离苏倾向”,加强与东欧国家的经济联系,援助东欧地区经济发展,而与东欧各国签订的经济协议的总称,西方把这一系列贸易协定称为“莫洛托夫计划”。1947年7—8月,苏联分别与保加利亚、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波兰等东欧国家签订了贸易协定,以此来抵制和反击“马歇尔计划”。 这一计划的提出是苏联针对杜鲁门主义和马歇尔计划作出的首个反击,它加强了苏联与东欧国家的经济联系,也限制了东欧同西方的经济往来,使其日益成为一个游离于世界市场之外的封闭经济集团。。不过,作为两个超级大国中更为强势一方的美国,终究成为话语权的主导者,苏联由于政治体制的腐败,除了与美国在意识形态和军事上对峙外,并未能在根本上撼动美国的霸权地位。
此外,还有各种区域性经济组织也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譬如欧洲联盟、北美自由贸易区、东盟组织、上海合作组织,等等。
最后,在具体的金融规则制定实践层面,美国也是主导者。譬如国际金融监管规则方面,通过设定资本充足率[注]资本充足率又称为资本风险(加权)资产率,它反映商业银行在存款人和债权人的资产遭到损失之前,银行能以自有资本承担损失的程度。它的计算公式是:资本充足率=(总资本-对应资本扣减项)/(风险加权资产×100%)。目前,为商业银行设定资本充足率,防范金融风险,加强金融监管,是国际社会的共识。但是围绕资本充足率的计算,如资本比率、资本结构、各类资产的风险权数如何设定等,主要资本主义国家之间开展了长期的博弈。的方式来加强对银行业的监管,便是在美国主导下进行的。此外,美国先进的科学技术、专业的金融媒体、发达的金融业和完善的教育体系等也助力其牢牢掌控着规则建构的话语权,并由此获得持续的“话语红利”。
通过以上历史回顾不难发现,话语权博弈呈现的状态在不断改变,伴随着话语权争夺在多方面的展开,现今掌握话语主导权的国家往往在国际金融的多个领域都占据优势,把控着规则的制定与解释权,其话语的强势地位难以被轻易撼动,话语权博弈中政府(国家)间的马太效应越发明显。在国际金融领域的规则建构中,美国凭借自身的经济实力和国际影响力以及对传播渠道的把控,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使国际金融秩序严重失衡,形成了 “中心(core)—半边缘(semi-periphery)—边缘(periphery)”的圆环形布局和“主宰国(dominant nation)—强权国(great power nation)—从属国(affiliate nation)”的金字塔形层级结构[注]关于“圆环形布局”和“金字塔形层级结构”的提法,参见张谊浩、裴平、方先明:《国际金融话语权及中国方略》,《世界经济与政治》2012年第1期。,发布和传递着美国话语并维持着体现美国意志和利益的国际金融体系。
从博弈的结果来看,长期以来都是以你强我弱乃至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为主,但是伴随着经济全球化的趋势,如今多方参与、谋求多赢的格局日渐显著。与以往只能有极少数强国参与不同的是,在世界格局多极化的今天,越来越多的国家包括发展中国家也参与到了国际金融规则建构的博弈之中。这对于建立更加公平的国际金融秩序以及促使博弈朝着多赢的方向发展无疑具有积极意义。
以下主要结合现今话语权主导者美国的情况,来分析话语权的影响因素。
核心影响因素是一国的金融实力,金融实力的强弱决定了一国在国际金融领域话语权的大小,金融实力背后暗含的还有金融治理能力。要取得国际金融规则建构的话语权,首先要有规则建构的能力,而这种能力正是金融治理能力的一部分。
在国际金融领域,衡量一国金融实力,可以从本国货币的国际化程度和本国对国际性金融机构(组织)的影响力(控制程度)或主导权等角度进行观察。
1.本国货币的国际化程度决定一国金融影响力的深度与广度
苏格兰著名哲学家、经济学家和历史学家大卫·休谟认为,货币不是贸易的轮子,而是贸易的润滑油,货币是一种隐匿经济制度实际运行的面纱。观察国际金融规则建构话语权博弈的历史,不难发现,这种博弈长期以来都聚焦在国际货币体系的建构上,因为当本国货币被国际社会广泛认可时,它就像液体一样沁入到世界经济的各个环节,深刻影响着国际收支、汇兑、结算和投融资这些国际金融领域,进而将货币发行国与世界经济深深地融合在一起,其影响力的深入性不言而喻。美元无疑是国际化程度最高的货币,是公认的硬通货,至今仍有不少国家或地区采取与美元紧密挂钩甚至直接在国内流通美元的方式,如香港的联系汇率制度就锚定美元进行港币汇率的调整,厄瓜多尔则在本国实行美元化,即将美元作为本国货币,直接在国内流通。
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后,国际上的主要大宗商品(如石油、矿石、粮食)仍然以美元标价结算,而且美元不再受到金本位的约束,这就给了美国印发钞票更大的自由度。由于美元流通领域广、渗透程度深,美元的涨跌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关系到全球经济的发展,美联储的一举一动总会引起全世界的注目。美国为什么使美元在与黄金脱钩之后的1973年又与大宗商品石油、粮食等挂钩?因为美国早已意识到,任何国家要发展,都必须消耗能源,所有国家都需要石油和粮食,也就等于离不开美元。这相当于美国在稳固美元霸权地位、主导国际金融规则话语权方面换了个马甲。如此,美元霸权伴随美国又开始了新的历程。当其他经济体都受制于美元时,美国便有了话语权的筹码,利用美元的优势地位要挟其他国家遵从其所倡导的规则,并不断强化着美元霸权这一潜规则。
2.本国对国际性金融机构(组织)的影响力直接影响国际金融规则构建
本文将国际性金融机构定义为具有国际影响力的、服务或管理范围不局限于本国的金融机构。它既可以是本土但又具有国际影响力的金融机构,也可以是由多个国家发起成立的国际性组织。世界上诸多闻名遐迩的投资银行、商业银行、保险公司和会计师事务所大都是美国土生土长的。在2016年《财富》杂志评选的世界500强企业中,上榜的美国金融服务类公司多达28个,远超其他国家(见图1)。世界上最著名的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业界俗称“四大”的毕马威、普华永道、安永和德勤也皆为美国公司。
除了在全球拥有庞大资产和客户群体的商业银行、投资银行、保险公司和会计师事务所以外,美国还有掌握着国际金融市场生杀夺予大权的信用评级机构。
目前,在资本市场上,国际公认的最权威的三大信用评级机构是标准普尔、穆迪公司和惠誉国际,这三家机构不仅对资本市场上的银行、证券和企业进行评级,还对主权国家进行信用评级[注]主权信用评级,是信用评级机构对一国政府作为债务人履行偿债责任的信用意愿与信用能力进行的评判。一般规定,一国企业发行的债券级别不得超过该国的主权信用评级,所以当主权信用评级发生调整时,还会严重影响到本国企业的融资。主权信用评级从高到低一般分为AAA、AA、A、BBB、BB、B、CCC、CC、C。AA级至CCC级可用“+”号和“-”号,分别表示强弱。。评级的作用是为了揭示风险,为投资者的决策提供帮助,在现有的国际金融环境下,国家或企业对外融资时,评级已经成为必需。评级的结果关系到融资的成功与否以及融资所需偿付的成本。国际信用评级机构的能力已经达到了“一言兴邦,一言毁邦”的地步。正如畅销书《世界是平的》的作者托马斯·弗里德曼所说:“我们生活在两个超级大国的世界里,一个是美国,一个是穆迪。美国可以用炸弹摧毁一个国家,穆迪可以用债券降级毁灭一个国家;有时候,两者的力量说不上谁更大。”[4]
图1 世界500强企业中主要国家的金融服务类企业数量[注]数据来源于财富中文网http://www.fortunechina.com/。
三大评级机构有如此大的能量,与其自身的专业、权威和相对的公正是分不开的,但这并不能说明它们不受到来自美国(政府)的影响。从过往经验来看,三大评级机构在2007年美国次贷危机后多次下调其他国家的主权信用评级,却未动过危机发源地美国的主权信用评级。一直到2011年8月,标准普尔才将美国的主权信用评级从AAA下降为AA+,这也是标准普尔自1860年成立以来首次下调美国的主权信用评级。更蹊跷的是,下调之后,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随即对标准普尔进行审查,一个月后标准普尔的总裁被更换。这些评级机构自身就是美国土生土长的金融机构,接受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的监管就成了理所当然。美国为了保护本土评级机构,还对其他国家信用评级机构业务的发展进行限制,在美国获得评级资质的评级机构中,只有三家外国公司,其余均为美国公司。受到美国(政府)的影响,也就意味着在话语权博弈之中,这些国际性很强的评级机构可能沦为美国(政府)的博弈工具。因此,在信用评级方面,美国可谓是占据了绝对优势。三大国际信用评级机构除惠誉国际外,另外两家都来自美国,并且占据了绝大部分市场份额,标准普尔和穆迪各占40%,惠誉国际则只占了14%。[5]
除去上述三家评级公司,美国还有邓白氏公司、益百利公司、全联公司和艾可菲公司等针对不同细分领域进行跨国业务活动的评级机构。这些信用评级机构对国际金融活动的渗透之深和掌握的信息之多出人意料,也帮助美国牢牢控制着国际金融的话语权。
此外,美国还掌握着主要国际组织的话语权。国际组织是国际规则建构和实施的主要平台。国际金融规则建构话语权的维系与扩大,离不开国际经济组织这一舞台,因此对其的控制能力也格外重要。
目前,国际上最有影响力的三大经济组织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世界银行(WB)和世界贸易组织(WTO),分别负责全球的发展政策、金融与贸易。美国通过规则设定和人事安排等手段在这些组织中掌握了话语权。在规则的设定上,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为例,基金份额在该组织中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它决定了成员国的投票权(极其重要的话语权)、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得到的资金数额以及在SDR分配中所占的比例,并且份额相对固定,具体如图2所示。美国是最大的基金认缴国,排在第二和第三的分别是日本和中国,基金的认缴份额相加也比不上美国,因此美国对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拥有绝对的控制权,并且可以得到最多的经济利益。
图2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主要成员国的SDR和投票权占比[注]数据来源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官网https://www.imf.org/external/np/sec/memdir/members.aspx。
在世界银行中,美国通过规则的设定,在表决权方面获得了“一票否决权”。世界银行本身就是在美国的主导之下成立的,1946年,世界银行的章程规定,若要修改章程,就要有65%的赞成票,而美国此时的投票权占比恰好为36%,也就是说,只要美国反对,世界银行其他成员国无法修改章程。2010年,世界银行进行改革后规定,修改章程须经五分之三的成员国同意,并在执行董事会上有85%的赞成票才能通过,这时美国的投票权占比又恰到好处为15.85%,美国既少交了“会费”,又保留了“一票否决”的特权。人事安排方面,世界银行的行政首脑即行长由美国政府任命,一直由美国人担任这个职务似乎也成了潜规则。
世界贸易组织在2010年修改章程后,将金融服务贸易归入贸易的范围,美国金融业从而更正当、更广泛地渗透到其他国家(地区)。
此外,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总部皆在华盛顿,美国可以就近控制它们,对其施加影响力。不仅如此,在其他的国际金融组织如美洲开发银行、亚洲开发银行和欧洲复兴开发银行中,美国的持股比例都是数一数二的,对其组织运行具有相当的控制力,美国通过经济制裁来对付霸权挑战国,易如反掌。
除了大型的国际性经济组织之外,美国在其他国际组织如联合国中也有强大的话语权。另外,美国在全球有诸多盟友,如澳大利亚、韩国和日本等,它们由于实力难以与美国相抗衡,往往对美国形成一种依附或依赖,在表达上与美国口径一致,这也无形中增强了美国的话语权。
话语权的强弱还受限于历史因素,历史因素的影响可以从两个角度来分析。一是制度惯性带来的转换成本问题。按制度经济学的说法,如果制度演化具有路径依赖性[注]路径依赖性是指当前的决策会受到过去决策的影响,因而历史是重要的。,那么在很多情况下其效用就无法实现,即变革之后的制度理论上可能更优越、更高效。[6]规则也属于制度的一种,由于制度形成后有相当的稳定性,会具备一定的惯性,要改变一种制度就相当因难,即使改变后的制度更加优越,也需要付出相当高的成本,并非每个经济体都愿意付出这种成本,因而旧的规则或制度会有相对固定的延续性。如美元成为国际流通货币、结算货币、储备货币已经实行数十年,人们已经很习惯依赖美元。二是规则建构话语权主导者掌控着多个方面的话语权,话语权弱势国家难以具有与之竞争的资本和机会。美元霸权的确立,使美国把全球纳入到其金融体系之中,摆脱了黄金的束缚,世界由此进入一个美元纸币时代。可以说,美国用印刷绿纸币的方式从全世界获取实物财富,其获利成本极其低廉,尤其是作为金融帝国,美国用美元实行隐蔽殖民扩张,通过美元隐性控制各国经济,从而将世界各国变为其金融殖民地。
除了生产话语,还需要传播话语,借以建构和巩固对自己有利的国际金融规则。在话语的传播能力上,美国的优势及特点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1.专业金融媒体的报道与评论建构着金融世界的拟态环境
目前,全球金融信息市场的份额主要被汤森路透集团、道琼斯公司和彭博资讯瓜分,其中,道琼斯公司和彭博资讯是美国本土的公司,汤森路透集团由加拿大的汤姆森集团和英国的路透社合并而成,总部设在美国纽约。这些传媒集团下面拥有各种金融经济类的报刊、杂志、电视节目、网站和个性化资讯服务,等等。
媒体对事实的报道和评论应当是相对客观中立的,真实性与客观性乃其立身之本,但媒体的生存与发展离不开一定的社会土壤。西方发达国家的专业金融媒体在信息来源上依赖本国的金融市场与金融管理机构;在经济来源上多由金融财团支持;在实际运作中更要接受来自董事会的制约以及政府的监管。作为本土成长起来的媒体,它们的经营逻辑以及记者和编辑的思维方式早已打上本国文化的烙印。因此,这些金融媒体在事实的报道与评论中全然客观独立是不存在的,它们可能会潜在地受到本国政府或金融财团的控制,甚至直接成为“话筒”。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提出了“权力话语”(power discourse)的概念,认为话语就是人们斗争的手段和目的,进一步说,话语就是权力。媒体通过话语赋予自己权力,影响世界。有影响力的媒体话语权左右着国际舆论走势,甚而影响着国际局势的发展方向。美国媒体尤其是金融媒体在影响国际金融关系、扩大本国的全球金融(规则)话语权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对于瞬息万变的金融市场来说,信息对投资者和管理者的决策都有至关重要的作用。专业金融媒体的信息来源和市场评论相对可靠,尤其是老牌的金融媒体具有很高的权威性和可信性,使国际金融市场的参与者对其产生了强烈的依赖。这也就给了金融媒体更大的无形的权力。这些专业金融媒体在报道中对事实的选择、对国际金融议程的设置,以及有意无意中传递的价值观念,从长期来看不仅会构建出实际有偏差的拟态环境,对国际金融市场的参与者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而且还有可能不断强化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发达国家所主导的国际金融秩序,并进一步导致规则建构中话语权的失衡。
2.基础学科知识的普及与渗透、灌输巩固了话语权主导国的价值观
二战后,美国凭借其强大的国力吸引、聚集了全世界最优秀的科学家和不同领域的学者,因而其经济学者、金融学者也出产着最前沿的经济、金融思想和理论,并在学术平台上把持着对这些思想和理论的权威论证与解释权力。这从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的国籍分布中可以窥见一二。自1969年诺贝尔经济学奖首次颁布以来,截至2019年,先后有82人获得该奖项(部分为联合获奖),其中美国学者有56人,占比高达67.5%。此外,相当多的经济学和金融学经典基础教材也出自美国,如哈佛大学格里高利·曼昆的《经济学原理》、西点军校荣誉教授达摩达尔·古扎拉蒂的《计量经济学基础》、著名金融学家斯蒂芬·罗斯的《公司理财》和普林斯顿大学保罗·克鲁格曼的《国际经济学》等,几乎涵盖了经济学科的所有分支领域。
意大利共产党领袖安东尼奥·葛兰西提出的“文化领导权”理论告诉我们,统治阶层通过非暴力的思想文化意识形态控制手段,可以达到统治的目的,而且这种统治是通过被统治阶级的积极同意取得的。客观地讲,美国的经济学家确实为世界经济的发展与经济学科的建设做出了卓越贡献,但是这些理论或思想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美国所建构的规则,甚至其本身就是规则的一部分。世界各地众多学子通过学习潜移默化地接受了这些理论或思想,自觉或不自觉地会接受、遵循乃至维护这些规则,无形中也增强了美国在规则建构方面的“统治权”。
3.意见领袖的参与及对潜在意见领袖的培养进一步巩固话语权
美国在国际金融界的影响力和话语权还得益于一些活跃在国际金融领域,经常向投资者发出信息、提出建议的意见领袖,如沃伦·巴菲特和乔治·索罗斯这样的商界和金融界大佬。这些国际金融界的意见领袖相对于政府和传媒而言,更具有榜样的力量,更能使国际金融市场参与者具体感知到国际投资的方向或资本流动的方向与状态,并起而效仿、追随。正如传记作家纽菲德尔所言:“巴菲特不是一个英雄,而是一份希望;巴菲特不是一个传奇人物,而是一个普通人。”[7]巴菲特每年写给股东的信函还被细分为不同的投资领域被出版成书、翻译成多国文字,供全球投资者研究。而国际金融界的传奇人物索罗斯[注]索罗斯为美国维护美元霸权或者说金融话语权的另一贡献是,作为金融投机家的索罗斯,1997年借助其量子基金和全球上百家的对冲基金,掀起亚洲金融海啸,继制造泰铢危机后一直南下,将危机传导到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尼、菲律宾,甚至台湾、香港,日本、韩国乃至北边的俄罗斯也未能幸免,导致除中国大陆以外的东亚金融危机全面爆发。而美联储不失时机地加息,遥相呼应配合了索罗斯的金融投机游戏。全球投资人判断亚洲投资环境恶化,纷纷从亚洲撤资,到美国追捧三大市(期货、国债和证券市场),给美国带来了空前大牛市,他们用从亚洲金融危机中赚到的横财又大量购买危机中的亚洲廉价优质资产。,则凭借其量子基金[注]量子基金是1969年索罗斯创建的投资基金,平均年增长率为35%,该基金自创立以来仅在1981年出现过亏损。的出色成绩和“我生来一贫如洗,但绝不能死时仍贫困潦倒”的人生信条,成为众多投资者崇拜的偶像。
不仅如此,美国还有众多知名的商学院,为未来培养了难以计数的潜在意见领袖。据《金融时报》2018年的数据,在世界前10名的商学院(前6位均出自美国)中,美国占到7个,在前20名的商学院中,则占到了12个。[8]这些商学院汇聚了世界各国的优秀学子,他们若干年后或许会成长为本国乃至国际金融界的意见领袖。他们归国后,难免会不自觉地带回美国的价值观,并付诸日常工作之中,为进一步巩固美国的金融话语权地位添砖加瓦。
4.以英语为母语的国家在规则制定和话语表达中占据语言符号优势
萨丕尔-沃尔夫假说[注]萨丕尔-沃尔夫假说(Sapir-Whorf Hypothesis),是由美国语言学家萨丕尔及其弟子沃尔夫提出的有关语言与思维关系的假设,该假设认为所有高层次的思维都倚赖于语言。萨丕尔-沃尔夫假说阐明了语言结构决定某个文化群体成员的行为和思维习惯。认为,不同的语言有不同的语言结构,不同的语言结构会影响使用者的思维习惯,导致他们用不同的方法去观察世界,对世界产生不同的感知和看法,因此语言不仅是思维的工具,同时也强烈制约和影响着思维。[9]语言符号在规则建构中的作用是无法忽略的。虽然联合国的官方语言有英语、法语、俄语、汉语、阿拉伯语和西班牙语等六种,但是在国际条约中,通行的版本大都用英文表达,英语无疑是使用范围最广的语言。因此,非英语国家在规则构建中显然面临语言转化的问题。以中国为例,当我们用英语去和以英语为母语的人沟通、商定细则时,可能受思维不同的限制,我们往往难以察觉出文字背后的端倪;当我们将自己的中文方案翻译成英语时,可能出现偏差或部分意义的丢失。按照当代语言学家杰弗里·利奇的词汇意义理论,词汇的意义可以分为七大类,即概念意义、内涵意义、社会意义、情感意义、反映意义、搭配意义和主题意义。[10]这就意味着翻译时不可能做到意义上完全吻合或符合。所以说,在规则的表述与理念的传递方面,美国在语言符号上也占据优势。以英语为母语的美国人,起草规则时可以直接准确地表达自己的立场与理念,而无需担心经过语言转换造成意义的丢失。
美国政治家、“软实力”概念提出者约瑟夫·奈在其《软实力》一书中写道:“那些能够在信息时代具有较大吸引力且赢得软实力的国家,它们通常能够通过多重交流渠道确定问题,它们的主导文化和理想更接近流行的全球规范(当前强调的是自由主义、多元论和自治),它们的国内外价值观和政策增强了其信誉度。”[11]综上分析,我们可以发现,美国在规则建构中确实做到了多种传播渠道并用、硬实力与软实力兼施,既有强大的经济实力与国际影响力以及由此带来的信誉度和权威度,又有建构在此基础上的传播力,因此才能稳稳掌控国际话语权。
通过上文分析不难看出,美国目前在国际金融规则建构的话语权角力中占据绝对优势,并且通过这种优势又不断巩固和拓展其话语权。这种态势对他国或世界整体显然是不合理甚或危险的。一方面,在美国占据优势的情况下,现行的国际金融规则存在诸多不合理的成分或者说潜在的问题。譬如,在国际货币体系方面,美国长期账户赤字带来的通货膨胀风险,意味着美元本位制面临信用不足、趋势走弱的压力。[12]另一方面,即便存在这些问题,其他的话语权挑战国也相对难以对其进行制约。美国著名法理学家博登海默曾指出:“一个被授予权力的人,总是面临着滥用权力的诱惑, 面临着超越正义与道德界限的诱惑。”[13]美国数十年主导国际游戏规则的行为,无不体现出其在享受话语特权的同时,还在想方设法巩固和扩大自身影响力和话语权,为此甚至不惜对全世界背信弃义,而且对其霸权地位的挑战者也毫不手软。
针对新时期国际金融规则话语权博弈的新特点,中国又将做出哪些策略选择以提升自身的话语权呢?以下即做具体的分析。
进入21世纪的新时期,全球治理机制变革开始从西方治理向西方和非西方共同治理转变。世界呈现出经济全球化、政治多极化、文化多样化、社会信息化的新形势、新势态,新兴国家成为世界金融秩序中的亮点,一些新多边金融开发机构顺势成立,国际金融规则话语权博弈因此呈现出新特点。
1. 国际金融规则主导者将步入权力分享阶段
关于这一点,至少有以下四点可以佐证。第一,近年来,新兴国家要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改革,应体现发展中国家在全球GDP中不断增加的份额,加大发展中国家的话语权重,以及由非欧洲人担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干事、非美国人担任世界银行行长等。新兴国家甚至干脆另起炉灶,成立了自己出资、由自己做主的政府间国际合作性区域银行。[注]如2005年成立的上海合作组织银行联合体,2014年成立的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New Development Bank,简称NDB,又名金砖银行),2015年成立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sian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Bank,简称AIIB、亚投行)。第二,美元霸权地位动摇。美国之所以以北约名义发动科索沃战争,诱使欧洲人参与行动,就是想阻挠欧元切掉美元的蛋糕[注]欧元的出现切走美元三分之一的货币结算量,世界上超20%的贸易结算用欧元而不是美元。;拚命搅黄中日韩东北亚自贸区谈判等,就是因为意识到如果不阻止这些,美元、欧元、人民币三分天下将为期不远。第三,美国为维护其霸主地位,削弱崛起国家的力量,利用地缘政治,不断制造地区性危机[注]如从2012年中日钓鱼岛争端、中菲黄岩岛对峙,到2014年中越“981”钻井平台冲突,再到后来的香港“占中”事件、“2019动乱”事件等,这些危机令中国周边恶性事件层出不穷,表明美国旨在使这些地区投资环境恶化、投资人大量撤出资本,从而拉动美元指数走强。以引发地区性金融危机,显示出一心只想做老大,由此不惜用旁门左道打压崛起国家,以及不容他国强大的越来越不自信的心理。第四,美国连续“退群”,本身就折射出其话语主导权渐显疲态。美国总统特朗普上任以来,做出很多历史性“退群”决定[注]美国近几年先后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巴黎协定》《伊核协议》《中导条约》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显现出其“不满本国在组织中没有足够权重,缺乏掌控”的心态,或者遇到强大挑战者不能称心如意行使绝对话语权的无奈,这也意味着美国虽然还是作为世界老大,但主导“群”中事务已力不从心。
2.国际金融规则构建的冲突不断加剧
规则的构建,如前所述,包含了制定、修改和解释几个方面。规则一旦形成,就具有稳定性,谁掌握了规则的制定权,就能进一步掌握其定义权、解释权,从而得到更多的话语权并巩固自身利益,因此,制定是构建的核心环节。在传统的国际金融领域,国际金融规则体系已经较为健全,想要从根本上改变现有体系十分困难,通常只有针对规则中过时的部分进行修改或正在拓展的新兴领域进行规则构建时,才有机会参与其中。西方国家单方面主导构建的金融规则,损害了发展中国家的权益,因此双方矛盾冲突不断加剧。这种规则的博弈也早已跨越了单一的金融界限,不断向其他经济领域扩展,中美贸易战就是其中表现之一。
3.信息技术的发展推动国际金融市场信息流动的竞争
信息技术的发展推动了信息在国际金融市场间的流动,从而使得各国金融市场间的门槛也在不断消解。掌握信息发布的主导权,也无形中成为规则制定或实施的权力。若能持续性地提供可供参考的金融信息(如金融指数、新闻、评论)等,也自然而然提高了规则制定的话语权。这种规则不一定是明面上成文的标准,也可以是无形的意识。
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同时也是社会主义国家,中国在国际金融规则话语权角力中也面临诸多困难。中国虽然牵头组建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等国际性金融机构,以及建立离岸人民币交易中心、推动人民币“入篮”SDR,等等,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中国政府的话语权,但效果有限。对于如何提升中国在国际金融规则建构中政府(国家)的话语权,笔者提出两方面的思路:一是中国政府自身可以采取的做法,二是可以借助非官方组织及其他力量的策略。
1.不断提高中国金融业的开放需求层次和水平
习近平总书记也多次强调“要提高金融业全球竞争能力,扩大金融高水平双向开放,提高开放条件下经济金融管理能力和防控风险能力,提高参与国际金融治理能力”[14]。一方面,提升本国金融业的国际化程度,让本国金融业更积极、多方位地融入到国际金融领域中,才能更熟悉现有的规则,并施加更大的影响力。另一方面,中国金融业的开放需求层次和水平本身也在不断提高,提出了更高层次地参与规则制定的要求。这两方面的合力会进一步推动中国参与金融话语权的博弈。中国强化自身国际金融规则话语权,需要“扬长补短”,首先需要认清“长”在哪里,“短”在何处。应当承认,与金融发达国家相比,中国参与国际金融治理及金融规则构建尚属于新手。作为新手的中国,在国际金融海洋中练就强健的体魄,需要下功夫从多方面着力。
一是提高本国金融业的国际化程度。较为直接可行的是推进人民币的国际化进程,这对中国金融业整体的国际化作用是很显著的。除去显在的铸币税收益,当越来越多的国际金融资产以人民币计价结算、人民币渗透到国际经济的更多方面时,中国会在国际金融中获得更大的话语权。从可行性的角度来看,推进人民币国际化,中国有诸多的优势。第一,中国的经济体量大而且还有很大的增长潜力,这意味着人民币有坚实的经济后盾和升值的预期;第二,中国拥有大量的外汇储备,换句话说,人民币具备良好的国际清偿能力;第三,中国的国际贸易与世界经济的融合较为深入,譬如中国与周边国家之间存在巨大的贸易逆差,还是大宗商品如石油、矿产和粮食的主要交易国,这些都有助于中国利用与其他国家的贸易支付和结算契机,推出以人民币计价的方式,进而推进人民币的国际化;第四,中国拥有香港这一国际金融中心,香港可以发挥融资与财务管理的优势来推动人民币国际化与中国金融业的国际化;第五,目前人民币国际化取得的部分成果,如在英国建立人民币离岸结算中心、人民币“入篮”SDR,还有近期欧洲央行增持人民币作为储备货币等,这些成果会推动人民币更进一步被国际社会认可,从而形成良性循环,不断加快其国际化进程。
二是寻求规则建构的时机。比较可行或有效的办法是“另起炉灶”,组建以中国为核心的金融合作组织,或举办以中国为主导的峰会或论坛,提出新的金融发展理念,并吸纳其他国家积极参与。如2014年成立的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2015年创立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以及2017、2019年召开的两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就体现了这样的思路。从效果上看,“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成果丰硕[注]如第二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砌成的成果清单包括:中方打出的举措或发起的合作倡议、在高峰论坛期间或前夕签署的多双边合作文件、在高峰论坛框架下建立的多边合作平台、投资类项目及项目清单、融资类项目、中外地方政府和企业开展的合作项目,共6大类283项。(参见:《第二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成果清单(全文)》,新华社北京2019年4月27日电),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也日渐取得可观成就[注]到2019年7月13日,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成员总数达到100个,获得联合国大会永久观察员地位,贷款总额达到85亿美元并成功发行首笔美元全球债券,制定了一系列重要战略和政策,已成为多边开发体系中新的重要一员。,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和加拿大这些老牌的资本主义强国均已加入。
三是增强金融信息服务领域话语权。金融信息服务[注]金融信息服务,是指向从事金融分析、金融交易、金融决策或者其他金融活动的用户提供可能影响市场的金融信息、金融数据等服务。金融信息服务业目前由三个大板块组合而成:金融资讯、第三方支付、网络信贷。金融信息服务机构包括但不限于评级机构、投资银行、大众媒体、咨询公司等。是金融业最主要的本质特征,它通过金融信息的采集、开发、处理和信息平台建设,借助卫星、电缆专线或者互联网等通信技术,向其终端用户提供实时金融资讯、金融风险管理和金融交易平台等服务。其本质上是解决由信息不对称所带来的金融市场资源错配问题并避免风险爆发。加强金融信息服务能力,提升金融信息服务业发展水平,对于中国防范化解金融风险、有效应对外部风险传染,以及增强国家竞争力和国际金融规则话语权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健全的资本市场需要完善的金融信息服务提供强大支撑。西方金融信息服务机构,如当前国际上最具代表性的几大金融信息服务商——汤森路透集团、道琼斯公司和彭博资讯,凭借雄厚的资金、先进的技术、丰富的信息资源、强大的品牌效应和跨境统筹能力,长期掌握金融信息话语权。中国境内目前金融信息服务机构发展呈现两极分化:“外资金融信息服务机构处于寡头垄断地位,本土金融信息服务机构都还处在发展阶段。”[15]可以说,金融信息服务是中国金融建设或者说信息服务短板中的短板。打破外资垄断,推动中国本土金融信息服务业发展壮大并走向世界,需要政府从国家整体发展战略统筹考虑,出台相关举措,将扶持和鼓励中国金融信息服务的发展与信息技术创新、金融市场发展一起,纳入到统一协调建设中来,统筹国际国内两方资源和两个市场,提升金融信息服务的整体水平和国际化程度,深化与世界各国和国际组织的多层次金融信息服务合作,实现金融资源的有效整合和合理配置。
四是加强国际金融合作,突破美国话语权垄断。在美国掌握国际金融规则建构话语权的情况下,其他国家想通过一己之力与之抗衡是不现实的,但是通过国际合作可以改善自身的不利现状。笔者认为,国际金融合作大致可以从以下三个层面着手。
首先是货币政策层面的合作。目前的国际货币体系是以美元为中心、由美国所主导的,美国由此可以通过发行美元来掠夺他国财富并转嫁通货膨胀带来的风险。譬如,作为中国的债务国,美国可以通过增发货币的方式偿还债务,形象地说,美国只需要开动印钞机就可以还债,但印刷钞票的成本极其低廉,而中国购买美国国债付出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商品与劳务。不仅如此,增发美元,还会造成美元流通量过多,美元贬值会使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国家的外汇储备缩水。当这些美元以热钱[注]热钱又被称为游资,是在市场上迅速流动的短期投机性资金,热钱的目标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获利,而不是制造就业、商品或服务。的形式流入中国时,又会造成中国经济的动荡。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中国应加强与其他国家的货币政策协调,提高抗风险能力。作为在东亚地区具有重大影响力的贸易大国,中国还可以探索建立区域货币体系,通过在区域内拓宽人民币的使用范围,并施行贸易优惠措施,有效减少对美元的依赖,扩大人民币的影响力。
其次是金融监管层面的合作。当前的国际金融监管体系是在美国的主导下构建的,是主要发达国家之间博弈的结果,更多关注的是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利益,而不是实际的监管成效。因为国际金融监管对金融危机具有明显的导向特征,所以危机后,对金融监管体系可能会做出较大的改革,中国应联合其他发展中国家抓住这次机遇,积极参与新一轮规则的建构,扩大在金融监管领域的话语权,与此同时,还应加强与他国在金融监管领域的沟通和合作,提高本国金融监管的水准。
再次是在传统国际经济组织中的合作。这里主要指的是世界银行(WB)、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和世界贸易组织(WTO)。虽然中国在这些组织中不是主导者,但也是重要的参与者,拥有投票份额。规则具有时效性,这些组织每几年就会修改一次章程,中国应利用这些规则调整的机会,联合其他国家对主导国家施压,也可以扩大自己的话语权。近年较为成功的案例是人民币成为了SDR参考的货币。
此外,如同国际网络安全规则尚待构建拓展一样,“互联网+”在国际金融规则领域也有大显身手之地,它以优化生产要素、更新业务体系、重构商业模式等途径来完成金融服务的转型和升级。这一工具利用得好,可以形成新的经济发展形态。在“互联网+”金融支付工具革命方面,中国无疑跨越到了前面。阿里巴巴在2019年“双11”这天,其天猫网全天成交总额2 684亿元人民币,淘宝网直播带来的成交额近200亿元。而京东2019年“双11”全天成交额超2 044亿元。据Adobe Analytics发布的数据,2019年美国感恩节的在线销售额达到42亿美元,比2018年同期增长14.5%,创历史新高,该数据监测了美国排名前100名的网络零售商中80家的在线交易。我们尚未计算网易、腾讯以及其他平台的成交额。阿里巴巴的交易,都用支付宝工具完成,京东的交易都用京东支付、微信或支付宝工具完成,支付宝、微信等支付意味着货币已然退出交易舞台。而美国金融霸权是建立在美元基础之上的,未来当人们越来越多地不再使用货币结算时,传统意义上的货币将变得可有可无。这些都意味着一种新支付方式时代已然到来。结算方式和货币形态的变化,也可能会对以美元为中心的国际货币结算体系造成一定冲击,进而对建立在美元霸权基础上的美国金融霸权造成影响。美元是货币,为维护其作为世界货币的美元霸权地位话语权,美国定会使出新招与中国一见高下,这也将为中国夺取话语权提出新的课题。
2.借助非官方组织及其他力量
一是发展专业金融媒体。习近平总书记倡导建设新型主流媒体和“外宣”旗舰媒体。在金融信息传播方面,中国也要注重发展有国际影响力的专业金融媒体,这是一项长期工程。从短期看,首要的是建立和组合自己的金融信息数据库,减少对外国的依赖。另外,还可重点扶持现有的财经网站、频道或节目的发展。借助外国的专业金融媒体,通过杂志专栏或特别节目等形式发出自己的声音,也是可以选择的途径。
发展专业金融媒体还需要一定的社会环境辅助,这里主要指金融市场环境与信息流动环境。就金融市场环境而言,中国的资本项目并未完全放开,可交易的人民币金融资产有限,而且监管较为严苛,这就意味着中国金融市场的开放程度较低,国际影响力不强,已有学者通过实证研究对此做出证明[注]这方面的实证研究参见朱华培:《中国金融市场开放度——基于两类模型的比较研究》,《当代经济科学》2009年第3期。。举一个直观的例子,在证券市场,A股是2018年6月才被MSCI[注]MSCI(Morgan Stanley Capital International)的中文译名为摩根士丹利国际资本公司,该公司提供的股票价格指数在国际金融市场上具有很高的权威性和很强的参考性。它在不同国家的金融市场上选股,纳入计算体系用于编算,供全球投资者参考。它提供的股价指数分别按市场的不同分为多个系列,本次中国A股被纳入的是新兴市场系列指数。纳入新兴市场股票指数的,这也意味着对中国国内有巨大影响力的A股之前对境外投资者并没有起到很大的参考作用。因此,中国专业金融媒体拓展国际领域会受到内容选择的限制,因为它能独家提供的与国际金融业活动者息息相关的有价值的信息并不多。
还有就信息流动环境而言,居民浏览境外网站受到一些限制。在这种条件下,中国金融媒体对外发布的一些信息势必要经过更为严格的筛选,这很有可能影响到中国金融媒体的权威性,因为专业金融媒体比其他类型的媒体更强调速度、专业性和中立性。而且有些国家对中国的言论自由持不同态度,这些都会成为让国外受众接受、信任和依赖中国专业金融媒体的障碍。
二是培养国际金融界的意见领袖,开展民间“经济外交”。培养国际金融界的意见领袖其实很困难,毕竟沃伦·巴菲特和乔治·索罗斯这样的人物就是在美国也难以复制,还有,在中国严格限制对外直接投资和购买外汇的情况下,中国即使有巴菲特、索罗斯这样的金融奇才,也难有他们的用武之地。不过,我们可以退一步,通过扶持和包装创业新秀(如互联网金融运营实干家)、跨国企业家以及知名经济学家[注]在此处所指的“创业新秀”是类似脸书创始人扎克伯格式的人物,互联网巨头马云、马化腾和李彦宏可以归为这一类;“跨国企业家”如华为总裁任正非和收购汽车制造商沃尔沃的吉利集团总裁李书福等,但在包装他们的过程中要注意展现他们“走出去”的背景及友善的形象,若给人以“野蛮人”或“暴发户”等印象则会适得其反;“经济学家”是指在国际经济组织中正在担任或担任过要职的学者,譬如前世界银行副行长林毅夫和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行长金立群。的方式来输出他们的才识与个人魅力,借助这种民间“经济外交”,达到提高中国话语权的目的。
三是建立和发展本土化的金融理论。美国的经济学家对世界经济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是研究者是有一定的价值取向与学术立场的,这意味着他们的研究可能更多考虑的是实现本国利益的最大化,而非帕累托最优[注]帕累托最优是指资源分配的一种理想状态,假定有固定的一群人和可分配的资源,可分配的资源在从一种分配状态到另一种分配状态的变化中,一个人福利的增加不会导致其他人福利的减少。。还有,即便是精妙的或创造性的理论与思想,在有些国家付诸实践时也不一定能取得预期效果,甚至还会产生反作用。譬如,美国经济学家杰弗里·萨克斯提出的著名的“休克疗法”[注]经济学中的“休克疗法”,其主要内容是达到经济的自由化、私有化和稳定化,要求实行紧缩的金融和财政政策。由于这套经济纲领和政策的实施具有较强的冲击力,在短期内可能使社会的经济生活产生巨大的震荡,甚至导致出现“休克”状态,因此,人们借用医学上的名词,把萨克斯提出的这套稳定经济、治理通货膨胀的经济纲领和政策称为“休克疗法”。,对20世纪80年代玻利维亚经济的复苏起了巨大的作用,但是对20世纪90年代新生的俄罗斯而言却几乎带来了经济上的灭顶之灾。总之,“鞋子合不合脚,自己穿了才知道。”中国对西方的经济金融理论不能盲目照搬,还须结合自己的实际,建立和发展适合自己的一套金融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