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菜园

2020-05-19 15:04柳晓红
中学语文(学生版) 2020年5期
关键词:土里村支书丝瓜

柳晓红

清明去祭拜老爸,老妈在坟前焚烧了他的党员证。我很想把那小红本本留下来做个纪念,老爸18岁加入中国共产党,当过民兵营长;等我被批准入党,他甚是欣慰、激動。但党员证瞬间点燃,他已经离开七年了,老妈此举,是敬他,还是在怪他老实、怨他傻呢?

如果老爸还在,今年70了。每逢回老家,我还是不由自主走上屋前塘基,池塘下方的田土,就是老爸曾经的菜园。无数个日子,我唤声“爸爸”,丝瓜架下就会传来欢快的回应,然后他笑眯眯地走出来:皮肤黝黑,齿牙零落,双颊凹陷,脊背微驼,手掌粗硬,唯有浓眉大眼仍保留着年轻时的虎气与威严。

而现在,我喃喃呼唤一声,唯闻微风穿过树林,那熟悉的声音与身影,是再也不会出现了。爸爸刚刚去世那会儿,生前种的瓜菜还在,只是搭的棚架有些坍塌,地里长满了杂草。丝瓜兀自开花笑脸相迎,豆角盼得容颜憔悴,辣椒已透过枝叶看了多回,它们不知道,那个浇水施肥除杂的人是再也不会回来了。而现在,七年过去,老爸的菜地早巳杂草丛生,曾经的生机盎然,只留在照片和亲人的记忆里。

如果老爸在,他怎么会容忍菜园如此破败荒芜?老爸曾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他当然是有骄傲资本的:一则他任过的最大官职是村支部书记;二则三个儿女都大学毕业工作家庭皆如意;三则他的菜园面积之大、品种之丰富、长势之茂盛在村子里首屈一指。

我走上教书岗位那年,老爸当选为村支书。中华大地,有无数个守土一方的村支书,老爸籍籍无名。只有两个史料,却一时难以找到。一是我任教的学校筹备60周年校庆,在《望城报》上刊载校庆公告,那张报纸副刊上,有个我写的小豆腐块——《新任村支书的父亲》;还有就是他抓乡村道路建设,公路修通时湖南经视新闻采访报道,有他发言的一小段视频。

我可以摸着良心说,老爸真正做到了两袖清风。村里资金紧张时,他甚至拿自家的钱贴补进去。懂他的人说他一颗红心,不懂他的人说他傻得天真。新冠疫情防控期间,有老人捐出所有养老金以纾国难,我特别能体会老一辈人的这种情怀。

村支书三年任期满,老爸全身心投入菜园,辛苦劳作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他早晨浇完菜回家晕倒在地上,等卖菜回家的老妈发现,已经不省人事。老爸一则劳动勤俭惯了,不舍得搁下他的田地;二则响应政府号召,不让农田撂荒。但我觉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老爸不只是为他和老妈的生计而种菜,简直是在营建他的艺术世界,他是这个世界的王。

女婿爱摄影,一次揣了相机进园取景,每一个角度,都是一幅画:丝瓜藤,苦瓜架,黄花耀眼,绿叶青翠,长长的丝瓜苦瓜垂挂着,在阳光里似乎能听到咝咝生长的声音;芝麻红薯生机勃勃,蔚为壮观;花皮西瓜从藤叶中探出圆圆的脑袋;玉米叶沙沙作响,腋间支出水嫩的玉米苞;芋头宽大的叶面滚动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整齐的菜畦,辣椒茄子黄瓜空心菜,拼着劲儿生长。

歇着的当儿,老爸喝着老妈沏的那罐酽酽的姜盐茶,眯着眼儿,欣赏他的菜儿们,怎么看都不够,那眼神,仿佛在看他的小孙子小孙女。一个肥大的蚂蚁爬上他的裤脚,他捉了轻轻放了。蹦跳的蚂蚱,翩跹的蝴蝶,啁啾的小鸟,徜徉于菜园里,是老爸亲密的伙伴,这是一个静谧的世界。我的老爸,一生不曾离开土地,孩童时在土里洗澡,壮年时在土里挣命,年老了在土里流汗,死后化为一坏黄土。

老爸写得一手好字,早年学习成绩优异,却因饥荒和贫寒家境早早放弃学业,那双手指修长的手几十年与锄头粪勺镰刀犁耙打交道,关节粗大,厚茧密布,皮肤开裂。老爸一生持守耕读传家,除了田里土里的瓜菜庄稼,圈里栏里的家禽家畜,老爸最关心的是儿孙辈的学习与工作。他留给我们最宝贵的人生财富是处世理念:诚实劳动,才能创造美好生活。人的能力有大小,机遇有好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菜园,管好自己的苗,蘸着汗水在大地书写,才能写出真情文章!

见我工作早出晚归,不到四十银发隐现,老妈也颇多唠叨: “你呀你,又像你爸爸一样老实一样傻。”但她陪我住在学校,将我衣食打理得细致周到,我得以安心教育教学。合上老爸菜园的照片,不禁追问自己,凭我的一双手,能装扮出一片怎样绿意葱茏的土地呢?

[作者通联:长沙市望城区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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