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成
还有一个多月,海棠花就开了。
寒潮来得突然,团团围住武汉城,将春节的氛围撕碎。
“你听说了吗,新型冠状病毒来势汹汹,与SARS类似。” “知道,我们医院已经有好几例了。很恐怖。”年轻的欣,隔着手机荧屏,如水的眼波中泛起了一丝涟漪。
两小时后,飞机降落在武汉天河机场。天气阴沉,簌簌飘着雪花,却也不能为空城带来半点儿生气。“请所有医护人员带好口罩,佩戴好防护设备,出列。”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似乎是早已训练有素,欣抛开了倦意,反射式地起身,检查,站入列队。欣在北京的一家三甲医院工作七年,有稳定的收入,有爱她的丈夫和乖巧伶俐的女儿。可大疫当前,她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走上英勇抗疫的道路。她忘不了丈夫的沉默,女儿的啼哭。
“不知是否赶得上陪女儿到颐和园去看三月的海棠。”欣喃喃自语。但她很快又将自己小小的担忧隐藏起来。身临疫区,一刻的分神都有感染的风险。有时候欣并不害怕自己被感染,却不愿因此连累家人,同行的医务人员和更多无辜的人。她并不认为自己有多高尚,只觉得一线医务人员紧张,自己一辈子也没逃跑过,这次也不能离开。
这行列队的领头羊,厉,更是一位颇不多得的医生。在“非典”时,她还年轻,老师们怎么说,她就怎么执行。如今,她成了那个说的人。两次大疫的磨炼,更让她的心智表现得超于他人的成熟。在她斩钉截铁的话语和热情澎湃的心潮中,无不透露着白衣使者的芬芳。
两小时的飞机,又是两小时的颠簸,车在蔡甸停下。早起登机让他们身心疲惫,然而没有停顿,没有怨言,没有寒暄。穿上隔离服,走进隔离区。导师厉的话语萦绕在欣的耳畔: “穿上白衣,就要扮演好无愧于白衣的角色。白衣不是军装,但穿上白衣即意味着责任。” “现在起,听我指挥,分散救护!”厉铿锵有力的声音再次响起,激荡在隔离区寒冷的空气中,融化了此刻的恐惧与悲伤。
雪为武汉镀了一层银。银装的马路,素裹的高楼,高调却又冷清。欣内心空落落的。北国往年也下雪,但雪后的城市更为热闹,儿童呵着冻得通红,像紫芽姜一般的小手叠雪罗汉;工人们也忙着扫雪。而武汉今年的雪,却是孤独的。突然,听得咔嚓一声,欣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同行吴医生不知什么时候拿起了一把剪刀,剪掉绺绺秀发。她似乎注意到欣疑惑的神色,舒了一口气,说道:“没什么可遗憾的,长发妨碍穿防护服,而且极容易沾染病毒。厉医生带头剪了,我也觉得剪了没有多不好意思,你看,我这一剪不是更年轻利落了?”欣抚摸着自己的长发,片刻的温柔之后,心一横,接过剪刀,捋起头发,很明显,在外表美和内在美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216警报!216号患者休克,需要输氧!” “239警报!239号急性腹泻,请立即派送生理盐水!” “243警报!243号血氧偏低,请求输血!”......年轻的医生们,拖着笨重的衣服飞快地跑,注射,麻醉,开口,缝合。他们的双手不是很有力,但总能把病人从死神的手掌中抢救出来;她们的面容不是很清晰,却已将天使的光辉撒满二月寒的人间。
“妈妈辛苦了。”女儿隔着屏幕送来了大大的拥抱。
“阿念,妈妈剪了头发还美吗?”
“美极了,美得就像去年颐和园盛开的海棠花。妈妈,我们今年还去玉澜堂看海棠,好不好?”
年轻的母亲忍住没有落泪,哽咽着说: “一定。”
欣每天工作近20小时,不足5小时用于休息。即使如此,她还总是以笑待人,就像从前在北京那样。她笑便面如海棠,定是可以使人快乐的,无论是谁。一位老兵在赞美医生时说: “白衣天使人人敬,寒梅一朵傲江畔。”她觉得寒梅不好,显得太傲岸了,可望而不可即;不如海棠,小蕾深藏数点红,给人以春,给人以希望。
欣还是在三月之前倒下了,或許这是必然。 “非常遗憾,欣女士,是阳性。”她还是笑着,面若海棠。她似乎早已猜到了结局,所以在现实面前也没有些许的绝望之意。厉向她致敬,出于一个老师的致敬,一个医生的致敬,一个泽袍和战友的致敬......
在隔离房内救治了这么久,如今自己也要尝尝被隔离的滋味了。今天武汉难有的放晴。欣打开手机,寻找那心灵的种子:
“妈妈,今天我和爸爸去颐和园看海棠了。玉澜堂的海棠比去年开得更盛,你看!”
“妈妈,今天我学了一首诗,我念,你听!”
“妈妈,今天......”
“妈妈......”
......
张爱玲恨“海棠无香”,海棠并非无香,待到香花浓郁之时,她在丛中笑。海棠已开,冬去矣,春已来。
[作者通联:江苏盐城市第一中学高二22班
指导教师:李 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