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族群历史变迁与族群冲突原因分析——以敖德萨州为例

苟 利 武

乌克兰自20 世纪90 年代初独立以来，围绕着族群身份认同和国家构建引发的族群冲突一直是困扰其社会发展的棘手问题。在此背景下，克里米亚于2014 年3 月举行公投后加入俄罗斯。继克里米亚事件之后，同年4 月7 日顿涅茨克、4 月8 日哈尔科夫、4 月21 日卢甘斯克、5 月2 日敖德萨州等地区先后爆发严重冲突，伤亡惨重。据2014 年7 月敖德萨市政府发布的数据统计，仅冲突当天敖德萨就有46 人死亡以及174 人受伤。①Lily Hyde，Olga Rudenko，“Odessa：Who is to blame for 46 Odessa deaths？”Kyiv Post. https：//www.kyivpost.com/article/content/ukraine-politics/odessa-who-is-to-blame-for-46-odessa-deaths-346817.html？cn-reloaded=1，2019 年10月14 日。严重的伤亡不仅给敖德萨地区的稳定造成影响，还深深刺痛乌克兰的民族政策。乌克兰族群冲突再次成为国际社会及学术界关注的焦点。

实际上，自冷战结束以来，乌克兰族群冲突问题一直为学术界所关注。②孙超：《分离冲突的起源：基于国内外联动的视角——乌克兰与摩尔多瓦的配对比较》，《欧洲研究》2016 年第6 期。苟利武：《乌克兰的族群分离与治理——以克里米亚问题为例》，《俄罗斯研究》2018 年第6 期。杨友孙：《乌克兰地方自治：问题、改革与前景》，《俄罗斯研究》2016 年第2 期。顾炜：《俄罗斯人权观念的变化对其介入危机方式的影响》，《俄罗斯研究》2016 年第1期。亚历山大·利布曼：《乌克兰危机、俄经济危机和欧亚经济联盟》，《俄罗斯研究》2015 年第3 期。刘显忠：《乌克兰危机的历史文化因素》，《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2015 年第3 期。对于族群冲突的原因，国内外学者已经做了大量研究，③对于族群冲突原因，国内外学者已经做了大量的研究。第一类，原因研究，代表性作品有：Stefan Wolff，Ethnic Conflict：A Global Perspective，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卢凌宇：《认真对待“怨恨”：公共物品供给与国内冲突的发生》，《世界经济与政治》2013 年第11 期。庄礼伟：《印度尼西亚社会转型与族群冲突——亚齐民族分离运动个案研究》，《世界民族》2005 年第1 期。熊易寒、唐世平：《石油的族群地理分布与族群冲突升级》，《世界经济与政治》2015 年第10 期。左宏愿：《选举民主与族群冲突：断裂型多族群国家的民主化困局》，《民族研究》2015 年第2 期。第二类，内在机制研究，代表性作品有：Barry R.Posen，“The security dilemma and ethnic conflict”，Survival，Vol.35，No.1（1993），pp.27—47.王凯、唐世平：《安全困境与族群冲突——基于“机制+因素”的分析框架》，《国际政治科学》2013 年第3 期。第三类，影响研究，代表作品有：鲁道夫·施塔文哈根：《族群冲突及其对国际社会的影响》，赵宝华译，《国际社会科学杂志》1999 年第3 期。焦佩：《族群冲突对缅甸民主转型的影响》，《东南亚研究》2014 年第4 期。第四类，治理研究，代表性作品有：阿伦德·利普哈特：《民主的模式：36 个国家的政府形式和政府绩效》，陈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年。并形成了理性主义、文化主义和结构主义三种范式的解释。这三种范式具有明显的共时性特征，而缺乏对殖民主义的历时性视角分析；事实上，就二战以来族群冲突的数据分析而言，族群冲突多发生在曾经被殖民过的国家，当代族群冲突很大程度上与殖民时期殖民者对被殖民国家采取分而治之和经济控制等统治行为的“后遗症”有关。被殖民国家的族群关系并没有随着国家取得独立而得到显著改善，诸多历史遗留问题也没有得到彻底解决，因而成为当今世界族群冲突发生的根源之一。①王伟：《殖民主义的历史遗毒：当代族群冲突的根源探析》，《探索》2018 年第5 期。

对后共产主义世界民族主义和族群冲突的起因，无论从理论还是实证上而言，国内外学者的争论从未停息，而且也取得了大量的成果。比如，长期的民众对立、混居的族群居住模式和帝国崩溃后的军事不稳，都是冲突的诱因。②杰克·斯奈德：《从投票到暴力：民主化和民族主义冲突》，吴强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7 年，第192 页。当代许多族群冲突是早期形成国家或建立大帝国的过程中遗留下来尚待清理的陈年老账。③鲁道夫·施塔文哈根：《族群冲突及其对国际社会的影响》，赵宝华译，《国际社会科学杂志》1999 年第3 期。在民族主义族群冲突中，原乡情节可以让民众为自己的种族、部落献身，为自己的语言、乡土与政府抗争。④哈罗德·伊罗生：《群氓之族》，邓伯宸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年，第6 页。本文尝试以族群结构极为复杂的敖德萨地区为例，重点分析族群结构的历史流变和族群结构，来管窥乌克兰当前族群冲突的原因。

一、敖德萨州族群结构的历史变迁

敖德萨州位于乌克兰西南部，与罗马尼亚、摩尔多瓦接壤，面积3.3 万平方公里，是乌克兰面积最大的州。敖德萨地区有记载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敖德萨”这个名称也来自希腊语“Odessos”一词。自俄罗斯帝国占领敖德萨以来，这一地区族群结构变迁，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三个历史时期。

1. 沙皇俄国占领时期敖德萨地区族群结构的历史变迁

1789 年9 月25 日，在俄土战争中，俄国军队从土耳其手中夺取，并通过1792 年雅西条约加以确认。作为新俄罗斯的一部分，1795 年这一地区改为现名敖德萨。沙皇俄国占领期间积极推行移民政策，使得敖德萨地区的族群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新俄罗斯政府通过多种激励政策，以鼓励俄罗斯贵族和农民移民到当时人烟稀少的南部草原地区开荒种粮。移民主要有乌克兰人、俄罗斯人、塞尔维亚人、黑山人、匈牙利人以及获得土地补贴的外国人。⑤Ivan Katchanovski，Historical Dictionary of Ukraine，Lanham：Scarecrow Press，2013，p.392.总体来看，这一时期，对敖德萨地区族群结构产生重要影响有两方面原因。

一方面，沙皇俄国主导的移民政策和配套措施吸引了大量的外来人口。沙皇大举移民主要基于以下因素：第一，这一地区长期受奥斯曼帝国统治，沙皇俄国占领这一地区之后亟需扩大自身在这第一地区的影响力。第二，数次俄土战争几乎摧毁了这个奥斯曼帝国的军事堡垒，沙皇俄国需要重建这一军事要塞。第三，沙皇俄国可以以敖德萨为战略支点来扩大在黑海和巴尔干地区的影响力，以便进一步削弱奥斯曼帝国来实现“希腊计划”。⑥“希腊计划”是由叶卡捷琳娜大帝和波将金共创的一个长远规划：要求征服奥斯曼帝国，重建一个以君士坦丁堡为中心的基督教帝国。为此，叶卡捷琳娜大帝给她的第二个孙子取名君士坦丁。详见尼古拉·梁赞诺夫斯基、马克·斯坦伯恩：《俄罗斯史》（第八版），杨烨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年，第258 页。第四，敖德萨及周边地区是著名的黑土带，在小麦种植方面有着独特的优势，随着18 世纪西欧工业化发展带动了欧洲粮食价格大幅上涨，粮食出口激增带动敖德萨港发展的同时也为沙皇俄国创收。因此，占领敖德萨之后，沙皇俄国推行宽松的移民政策，为移民提供土地，帮助修建居住点和教堂，让移居至此的居民享受宗教自由，还为工商业者减免税收等。在叶卡捷琳娜大帝、保罗和亚历山大一世积极鼓励下，敖德萨的人口由1797 年的3455 人增加至1814 年的近2 万人。⑦ODESSA. ARCHITECTURE AND MONUMENTS，http：//ukrworld.com.ua/odesskaya- oblast/odessa/97- odessa- architecture- and- monuments.html，2019 年10 月14 日。俄国政府的移民计划，吸纳了欧洲大量移民，有来自摩尔达维亚、瓦拉几亚和特兰西瓦尼的亚罗马尼亚人、犹太人、保加利亚人、塞尔维亚人、希腊人、阿尔巴尼亚人、德意志人、波兰人、意大利人等。其中最多的是罗马尼亚人，大约占总移民的75%，其次是塞尔维亚人占12%，其他族群占13%。⑧№1 Белова Е. В. Гранычары Новой Сербии：южнославянская колонизация России в 1740—1760- е гг. // Вестник Российск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 дружбы народов. — （Cерия：История России）. — 2008.（11）.

另一方面，19 世纪中叶以后敖德萨农业和工商业迅速发展产生了大量就业机会吸纳移民涌入。当时俄国的战略目标是向黑海地区拓展影响力，从而推动了这一地区农业和工商业的快速发展。农产品贸易上，乌克兰黑土地上生产的大量谷物借助敖德萨港出口到西欧国家。谷物出口的增长使敖德萨等沿海港口的地位快速上升，并且在黑海与波罗个这两外贸走廊之间形成了竞争的局面。①尼古拉·梁赞诺夫斯基、马克·斯坦伯恩：《俄罗斯史》（第八版），第328 页。交通运输方面，俄国的第一艘蒸汽船于1815 年建造完成；第一条铁路也于1837 年开始运营；连接敖德萨到巴尔塔铁路也于1863 年运营。1866 年前后，敖德萨——基辅、敖德萨——哈尔科夫以及敖德萨——罗马尼亚雅西（Iaᶊi）的铁路贯通。②彼·叶·谢列斯特：《我们的苏维埃乌克兰》，文化部咸宁干校翻译组译，三联出版社，1974 年，第47 页。克里米亚战争的失败是俄国对外扩张史上一次最严重的挫折，但也刺激了沙皇俄国推动改革的决心。亚历山大二世意识到铁路建设对于国防的重要战略意义，随即批准了由交通部部长梅利尼科夫主持起草的《铁路网发展规划》，这个规划提出将俄国26 个省用铁路连接起来，从此揭开了俄国铁路史上第一个建设高潮，敖德萨铁路枢纽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建成的。俄帝国推行改革的另外一个主要议题就是废除农奴制。1861 年农奴解放宣言宣布解放庄园农奴与家用农奴。此宣言使超过2 千万的农奴获得自由。农奴的解放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城市工商业发展所面临的劳动力不足的问题。敖德萨作为免税港的地位极大地促进了俄国对外贸易，吸引力大量外来劳动力的涌入，包括俄罗斯人、乌克兰人、波兰人、希腊人、犹太人、德国人、法国人等。敖德萨也因此成为黑海和俄罗斯帝国最大的小麦出口港，到1874 年，成为全欧洲最大的小麦出口港。19 世纪下半叶铁路的扩建进一步提升了其作为工业中心和交通枢纽的重要性。敖德萨进出口贸易额从1822 年的570 万卢布增加到1862 年3890万卢布，③Josh Wilson，Odessa：A City Born Again and Again，https：//geohistory.today/odessa/，2019 年10 月14 日。1893 年时达到1.29 亿卢布，1903 年为1.74 亿卢布。④数据来源Encyclopedia of Ukraine pointing to Odessa，http：//www.encyclopediaofukraine.com/display.asp？linkpath=pages%5CO%5CD%5COdesa.htm，2019 年10 月14 日。与此同时，敖德萨人口从1814 年不到2 万人增加到1897 年的61 万人，俄罗斯人占49%，犹太人31%，乌克兰人9%，波兰人4%，德国人2.5%，希腊人1%。（见表1）这一地区城市居民占大多数，由于俄罗斯人占大多数，加上沙皇俄国的政策影响，这一地区通用语言为俄语。

表1 1897 年俄国第一次人口普查，敖德萨地区族群构成

沙皇俄国的政策主导、敖德萨自身的区位优势以及资本主义工业化的发展，都有力地推动了敖德萨的发展。在不到100 年的时间里，敖德萨市从一个小堡垒发展成为乌克兰地区最大的城市。不可否认，沙皇俄国一系列经济措施将整个敖德萨工商业发展与帝国首都圣彼得堡战略布局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同时克里米亚战争结束后的铁路计划成功地将敖德萨建设成为帝国铁路网中的一个重要支点，从时间上缩短了敖德萨与圣彼得堡的距离。这一时期，泛斯拉夫主义思潮对于强化俄罗斯文化和扩大其影响力产生了不可估量的作用。作为帝国持续扩张的结果，俄国人口在种族、语言和宗教方面也呈现多样化的特点，尤其是在敖德萨地区，至今仍然是乌克兰少数民族种类最多的地区。

19 世纪中叶开始，俄国的泛斯拉夫主义者极力宣扬“斯拉夫文化优越论”，认为“只有俄语才有资格成为斯拉夫团结的动力”，并强调在俄国推行俄语为单一语言。泛斯拉夫主义的本质就是一种语言（俄语）、一种信仰（东正教）、一个国家（俄国）、一个领袖（沙皇）。①周庆生：《罗斯化与俄罗斯化：俄罗斯/ 苏联语言政策演变》，《世界民族》2011 年第4 期。支撑泛斯拉夫主义的政策之一，是沙皇俄国大力推行的教育事业，在沙皇统治下的敖德萨地区，先后开办了敖德萨南方师范大学、敖德萨国立大学、敖德萨医科大学、敖德萨音乐学院等，为了有效推广俄语，沙皇早在1833 年专门在基辅开设一所教授俄语的大学。推广俄语的同时，还限制和禁止了其他语言的使用和出版物的发行。②保罗·库比塞克：《乌克兰史》，颜震译，中国出版集团，2009 年，第65—72 页。一些农民和知识分子以及乌克兰族民族主义者对沙皇统治不满并进行反抗，代表人物主要是塔拉斯·舍甫琴科。③18 世纪末，哈尔科夫大学的知识分子编纂了乌克兰民间故事和“小俄罗斯”方言的语法。19 世纪40 年代，乌克兰文化中心转移到了基辅。1845 年，受到进步思想和无政府主义的影响，一批乌克兰知识分子成立了地下组织“济利禄及默多狄兄弟会”，主要成员之一就是农奴出身的塔拉斯·谢甫琴科。见Симоненко Р. Г. Кирило- Мефодiïвське товариство // Енциклопедiя iсторiï Украïни. — К. ：Наукова думка，2007.然而，这些人的反抗运动大多被沙皇镇压。④1890 年到1914 年间，大约71.7 万乌克兰人离开故土前往美国、加拿大和拉丁美洲，形成了海外乌克兰移民群体的第一次浪潮。参见保罗·库比塞克：《乌克兰史》，第80 页。

总之，18、19世纪的敖德萨地区在政治、经济、宗教和文化上几乎全面受到沙皇俄国的统治和影响。当地民众尤其是城市居民在政治上服从于沙皇统治，经济上牢牢地与圣彼得堡连在一起，文化上也被这一时期鼎盛的文学与艺术所感染，纵然有反抗的声音，也被镇压了。乌克兰族的文化符号和民族意识在这一地区消失殆尽，小俄罗斯人的身份为当时的乌克兰人广泛接受，当时农奴出身的乌克兰民族主义领袖塔拉斯·舍甫琴科流亡之前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圣彼得堡接受绘画教育和创作。出生于乌克兰的现实主义文学大师果戈里，尽管其作品中包含很多乌克兰元素，但他的作品之所以有如此广泛的影响归因于用俄语写作。因此，用“俄罗斯化已经榨干了乌克兰”来描述这一时期乌克兰人的生活面貌并不过分。⑤保罗·库比塞克：《乌克兰史》，第58—62 页，第100 页。这一时期的敖德萨，正如叶礼庭所描述：“19世纪的敖德萨根本就不是一个乌克兰人的城市，它曾是俄罗斯海军、犹太商人、希腊人、土耳其人、比萨拉比亚人以及罗马尼亚商人混杂的地方。”⑥叶礼庭：《血缘与归属》，成起宏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7 年，第131 页。

2. 乌克兰苏维埃时期敖德萨的族群变迁

1917 年12 月5 日，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建立。在苏联的加盟共和国中，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人口仅次于俄罗斯，面积也居第三位，仅次于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1918－1934 年间，乌克兰首都为哈尔科夫，后迁至基辅。由于地处欧洲走廊和人口规模上的优势，再加上俄国时期奠定了较高的工商业基础，乌克兰受到苏维埃中央的高度重视而获得快速发展，是苏联经济较为发达的加盟共和国。总体而言，苏维埃乌克兰时期，对敖德萨的族群结构和族群文化产生影响的因素主要有战争、集体化政策和民族政策等。

战争及种族屠杀对敖德萨人口结构造成的冲击极为严重。第一次世界大战、俄国内战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造成了军民大量伤亡。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乌克兰作为东线战役的主战场而遭到严重创伤，敖德萨也遭到同盟国的海上袭击。在战争的影响下，敖德萨的所有外贸被迫停止，许多工厂被彻底摧毁，当地居民逃离敖德萨，不少人移居国外。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敖德萨作为乌克兰第一大城市，人口达到67 万人，到1920 年，敖德萨人口仅为42.8 万人。⑦数据来源Encyclopedia of Ukraine pointing to Odessa，http：//www.encyclopediaofukraine.com/display.asp？linkpath=pages%5CO%5CD%5COdesa.htm, 2019 年10 月14 日。1941 年8 月8 日至10 月16 日的敖德萨围城战期间，大量乌克兰官兵和平民死亡。除战争影响，多次针对犹太人的种族屠杀使得敖德萨犹太人聚居区人口急剧减少。1919 年，乌克兰全国各地还爆发了针对犹太人的大屠杀，导致乌克兰全国大约30 万犹太人丧生。⑧保罗·库比塞克：《乌克兰史》，第58—62 页，第100 页。二战前，敖德萨的犹太人口大约为18 万人，占该市总人口约30%。二战期间，罗马尼亚军队占领敖德萨后再次对犹太人进行屠杀。1941 年10月22 日至24 日，大约2.5 万至3.4 万名犹太人被杀。二战之后，当地犹太人仅剩8 万至9 万，其余人逃离或被苏联疏散。⑨“Romania and the Nazi- Soviet War, 1941—1944”，United States Holocaust Memorial Museum，https：//encyclopedia.ushmm.org/content/en/article/romania.此次屠杀的原因是罗马尼亚占领敖德萨以后，军事指挥部大楼被炸毁，67 人死亡，其中有4 名德国军官，其余人大多是罗马尼亚军人。德国和罗马尼亚将爆炸的责任归咎于犹太人和共产党人。战争结束后，在其中一个万人坑中发现了2.2 万具尸体。Vishnevskaya, Irina,“Memory … past … occupation”, Odesskiy.com. Retrieved 13 May 2018，以及乌克兰敖德萨犹太博物馆Odessa Jewish Museum, http：//israelmega.com/odessa- jewish- museum/, 2019 年10 月14 日。

苏联发动的工业化和农业集体化运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敖德萨族群结构。敖德萨建州始于1932年，首府敖德萨港是苏联工业、航海、科学、文化和疗养设施的最大中心之一。沙皇时期敖德萨修建了普拉托诺夫（旧港），二战后苏联在30 公里处建了伊里奇夫斯克（新港）。随着经济的改善，敖德萨市人口开始增加：1926 年为42 万人，族群中排前两位的分别是俄罗斯人和犹太人，乌克兰族排名第三（见表2）。从1926 年开始（除战争期间外），人口大量涌入乌克兰南部各州，经历了第一个五年计划，这一地区的城市人口几乎成倍增长。到1940 年，敖德萨的工业产值达到1913 年的8 倍。①Л·Л·雷巴科夫斯基：《苏联人口七十年》，郭丽群译，商务印书馆，1994 年，第70—71 页。二战之后的1948 年，大部分工业和港口设施已经重建，并在此基础上增加了新设施。苏联政府在当地建造了30 多个新工厂，比如“十月革命”工厂，还修复了许多旧工厂。苏联时期对外贸易的50%以上通过敖德萨州的港口运输。黑海航运局同世界60 多个国家的200 多个港口有贸易往来。著名的“苏维埃乌克兰”和“光荣”两个捕鲸船队也在这里组建。敖德萨仅航海业发展就为当地三分之一的人口提供了就业岗位。②彼·叶·谢列斯特：《我们的苏维埃乌克兰》，第240—243 页。战争结束后，随着周围农村地区的居民（主要是乌克兰族）涌入敖德萨寻求更好的生活，敖德萨市人口族群构成逐渐转向，乌克兰族超过俄罗斯族成为当地第一大民族，苏联解体之前乌克兰族的人口数量逐年增加。1956 年人口规模再次恢复到二战前水平。1967 年增加至77.6 万，1979 年为111.5 万，自此以后基本维持在这一水平。③数据来源Encyclopedia of Ukraine pointing to Odessa，http：//www.encyclopediaofukraine.com/display.asp？linkpath=pages%5CO%5CD%5COdesa.htm, 2019 年10 月14 日。

苏联的民族政策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敖德萨的民族主义。早期，苏联政府为了推动教育的发展，保护民族文化和特性，允许当地人保留自己的语言和文化，与此同时，苏联又不允许各个民族在意识形态、政治、经济上表现出自己的独立性。虽然这种双重政策既有好处也有风险。当这个体系稳定和经济强大时，这些限制下的地方特权会培养对这个体系的支持，乃至于对苏联的认同感。然而，这些政策也使得民族和种族身份存活，有时甚至帮助创造了这种身份，最终可能产生独立的诉求。斯大林时期的控制政策遏制了民族主义的出现。到了赫鲁晓夫时期，小规模的民族主义运动和一些出版物开始出现，但这些活动的发起者和参与者在勃列日涅夫时期被镇压或者流放，出版物再次被封禁。比如乌克兰族的苏共政治局委员彼·叶·谢列斯特用乌克兰语写作了《我们的苏维埃乌克兰》，被乌克兰党媒《乌克兰共产党人》杂志点名批评后被苏共中央解除职务。理由是这本书存在“一系列方法论的和思想上的错误和严重缺点……过多地渲染了过去的乌克兰及其十月革命前的历史……还违背了关于用阶级和党性的态度以及用具体的历史态度分析每一个历史现象和事实的列宁主义原则……”。④《乌克兰共产党人》杂志编辑部文章《评一本书的严重缺点和错误》，转引自彼·叶·谢列斯特《我们的苏维埃乌克兰》，附录，第349 页。

经过俄帝国时期的大发展，到了苏联时期，敖德萨俨然成为苏联的一座明星城市，一张名片。从小麦种植、食品加工、机械生产、远洋运输、滨海旅游、教育科研、文化艺术等，敖德萨几乎是乌克兰大城市中的全能冠军，不仅解决当地人的就业，还为外来移民提供就业机会。相对便捷的海陆空运输即使在计划经济时代，也能让敖德萨市场上物资充盈；作为黑海明珠，敖德萨旅游业不光在苏联具有极高的知名度，在整个欧洲都享有盛誉；发达的国际贸易提升了敖德萨的国际化程度和国际知名度。虽然在敖德萨也存在极少部分民族主义思想，由于乌克兰经济水平处于苏联加盟共和国前列，且高于苏联平均水平，所以相对于二战后并入乌克兰的西部州，纵然有30 年代大饥荒的痛苦伤痕和政治迫害，面对当时苏联的统治和媒体的选择性报道，敖德萨的大多数民众选择满足于现状，对民族问题没有什么兴趣。

表2 1926 年和1939 年敖德萨市的族群人数及百分比

3. 乌克兰治理下的敖德萨州族群构成

乌克兰独立后的三年间，人口也有所增加，尤其是1993 年人口达到历史最高，约5300 万人，东部和南部工业发达州的人口密度要远远高于中西部地区。据统计，2015 年敖德萨地区人口约239.6 万，其中近40%居住在敖德萨市。①详见乌克兰国家统计局2015 年统计报告Чисельнiсть наявного населення Украïни（Actual population of Ukraine）（PDF）. State Statistics Service of Ukraine.［1 July 2016］http：//database.ukrcensus.gov.ua/PXWEB2007/ukr/publ_new1/2015/zb_nas_14.pdf，2019 年10 月14 日。

从表3 可以看出，按照族群规模来看，乌克兰敖德萨地区族群依次是乌克兰族、俄罗斯人、保加利亚人、摩尔多瓦人、加告兹人、犹太人以及白俄罗斯人。乌克兰独立前后敖德萨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乌克兰人和加告兹人的比重增加了，俄罗斯人、保加利亚人、摩尔多瓦人犹太人和白俄罗斯人的比重都降低了。从族群属性来看，敖德萨地区的少数族群具有明显的跨国性特征，该地区的部分少数族群在其他国家是主体族群，比如俄罗斯族之于俄罗斯，保加利亚人之于保加利亚，摩尔多瓦人之于摩尔多瓦，犹太人之于以色列，白俄罗斯人之于白俄罗斯等。除此之外还有少数民族加告兹人，邻国摩尔多瓦也有加告兹人。在摩尔多瓦，加告兹人于1990 年8 月宣布成立“加告兹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1994 年解体，同年12 月成立加告兹自治区。从族群占比来看，敖德萨的乌克兰人是第一大民族，第一大少数族群俄罗斯人占比五分之一。虽然乌克兰人占绝大多数，但这一地区的通用语言是俄语，而非乌克兰语，该地区各少数族群内部熟练地使用本民族语言和俄语进行双语交流。近年来，一种叫苏几科（Surzhyk）的语言也开始在乌克兰人与俄罗斯族之间流行，是一种俄语和乌克兰语的混合体。②关于苏几科的研究详见Niklas Bernsand，“Surzhyk and national identity in Ukrainian nationalist language ideology”，Berliner Osteuropa Info，17（2001）pp.38—47. https：//www.oei.fu- berlin.de/media/publikationen/boi/boi_17/11_bernsand.pdf，2019 年10 月14 日。因此，乌克兰语在当地的地位一直在下降，除了官方要求，民众日常交流很少用乌克兰语。③Релiгiйнi вподобання населення Украïни，来自以下4 家机构的统计数据（样本有2.5 万名乌克兰人，每 个 地 区1000 人 参 加，不 包 含 克 里 米 亚 和 塞 瓦 斯 托 波 尔）：серед яких Центр соцiальних та маркетингових дослiджень SOCIS，Соцiологiчна група РЕЙТИНГ，Центр Разумкова та КМIС，http：//infolight.org.ua/content/religiyni- vpodobannya- naselennya- ukrayiny，2019 年10 月14 日。据2015 年的统计数据显示，俄语使用人口占比达78%，乌克兰语6%，俄语和乌克兰语双语15%。④“Ukrainian Municipal Survey，March 2—20，2015”，http：//www.iri.org/sites/default/files/wysiwyg/2015- 05- 19_ukraine_national_municipal_survey_march_2- 20_2015.pdf 及https：//www.slideshare.net/iponomarev/20150519- ukraine- nationalmunicipalsurveymarch2202015，2019 年10 月14 日。

表3 2001 年敖德萨州的族群结构及人口规模

通过对敖德萨族群历史变迁的历史梳理可以看出，敖德萨得益于其战略地位在俄帝国和苏联时期获得了巨大的发展。到一战之前，敖德萨成为乌克兰地区最大的城市，在俄帝国也是前五强城市，远洋贸易仅次于首都圣彼得堡。虽然有沙皇的独裁统治，敖德萨依然在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方面获得长足发展，这一时期的发展让敖德萨与首都圣彼得堡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苏联时期，敖德萨各个领域依然保持较快的发展水平。苏联解体前，敖德萨已经成为苏联第一大港口城市。乌克兰独立至今，不论是在敖德萨州还是首府敖德萨市，虽然乌克兰族反超俄罗斯人占据多数，但由于其多民族的属性，俄语在敖德萨始终作为族际交流的通用语言具有强大的生命力。乌克兰独立建国已近30 年，但俄帝国时期遗留的影响和苏联的遗产在这一地区依然有着深远的影响。

二、敖德萨州族群冲突的现实因素解析

除了俄帝国和苏联时期的影响外，造成敖德萨冲突的现实因素也不可忽略。苏联时期大饥荒、劳动营以及切尔诺贝利事件等被封禁的事件，随着戈尔巴乔夫的改革逐渐出现在公众面前，加上苏联后期经济社会的停滞，乌克兰借着苏联“政变”之际举行全国公投，敖德萨州85.38%的人希望乌克兰独立。然而，就像1954 年苏联领导人在没有料到苏联会解体的情况下慷慨地将克里米亚送给乌克兰一样，支持独立的乌克兰人也没有料到独立之后的乌克兰会成为今天这样。苏联解体之际，乌克兰国内一片兴高采烈，有基辅民众直言“过去我们受苏联拖累，现在好了，几年之后我们就是又一个芬兰”。①苏联解体之际，学者金雁在基辅见闻。详见金雁《从“东欧”到“新欧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年，第315 页。独立两年后，乌克兰居民生活水平已经下跌至俄罗斯的水平之下。经济危机发生以后，受打击最厉害的往往是经济基础最好的地方。在乌克兰，受经济冲击最厉害的当属经济基础最好的几个州比如顿巴斯地区、哈尔科夫、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克里米亚、敖德萨等。经济危机、社会动荡等因素使国内族群冲突与分离抬头，最早出现分离倾向的是克里米亚。再加上俄罗斯、美国、欧盟等国外势力的干预和影响，乌克兰危机愈演愈烈。②关于乌克兰危机以及国外势力的干预问题，可参见冯玉军《乌克兰危机：多维视野下的深层透视》，《国际问题研究》2014年第3 期。2014 年乌克兰危机期间，乌克兰东部和南部的族群冲突呈连锁反应式发展。敖德萨当地亲俄组织宣布成立“敖德萨人民共和国”，试图仿效克里米亚脱离乌克兰，其主要原因有乌克兰政府治理失效、地区局势动荡、大国博弈三大因素。

乌克兰政治转型缓慢，治理失效让民众产生不满情绪。苏联解体为大部分新兴的独立国家和政权带来了不同程度的民主化，与此同时，还引发了后共产主义国家民族主义的兴起。成功的民主化都延缓了民族主义，而部分的民主化则在某种情况下推动了民族主义。③杰克·斯奈德：《从投票到暴力：民主化和民族主义冲突》，第190—191 页。主要有两方面原因，一个是独立后的乌克兰，其国情具有独特的“二元对立性”。以历史上新俄罗斯为界的东部与西部、天主教与东正教、农业区与工业区、乌克兰人与俄罗斯人、乌克兰语与俄语，甚至连高等教育也存在着明显的二元格局，东部高校明显偏重理工科，比如哈尔科夫以及顿巴斯地区的高校尤为如此，而西部的高校人文科学非常发达尤其是利沃夫。④苟利武：《乌克兰的族群分离与治理——以克里米亚问题为例》，《俄罗斯研究》2018 年第6 期。这一系列二元对立的特性盘根错节地交织在一起，成为乌克兰社会转型过程中的一大难题。第二个原因是，乌克兰虽然彻底摒弃了原来的社会主义制度，参照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建立起了“三权分立”的国家制度，但依然用的是1978 年通过的社会主义宪法。1996 年乌克兰才通过独立以来的第一部新宪法。然而这部新宪法也存在很大的问题，如国家最高权力机关依然是最高苏维埃。国家政权的组织形式也是翻来覆去地变化，从总统议会制（1996 年）到议会总统制（2006 年），又回到总统议会制（2010 年），再改为议会总统制（2014 年）。国家政权组织形式的反复无常，造成的直接后果是社会政策多变，缺乏连贯性，成为乌克兰社会动荡的主要原因。⑤苟利武：《乌克兰的族群分离与治理——以克里米亚问题为例》，《俄罗斯研究》2018 年第6 期。社会持续动荡的结果是民众长期积累的不满情绪随着克里米亚事件而爆发。2014 年4 月16 日乌克兰敖德萨的亲俄武装分子宣布敖德萨州为“敖德萨人民共和国”，立法机构为敖德萨人民议会，首都及最大城市为敖德萨，官方语言为乌克兰语、俄语和罗马尼亚语。声明指出：从今天开始敖德萨州为“敖德萨人民共和国，全部政权只属于生活在那里的人民。”①Carol J. Williams. Ukraine- Russia tension rises over separatist powers，expulsions. Los Angeles Times. https：//www.latimes.com/world/europe/la- fg- ukraine- russia- tensions- odessa- 20150717- story.html，2019 年10 月14 日。在5 月2 日的街头冲突中，有超过50 人死亡，数百人受伤。这一事件给当地族群之间埋下仇恨的种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难以消解，给这一地区的局势制造了很大的安全隐患。“敖德萨人民共和国”制定官方语言这一点就不难看出，当地人对乌克兰政府的语言政策非常不满。

敖德萨地区受国内及邻国的民族分离主义长期影响。此次敖德萨冲突表面来看，导火索是克里米亚脱乌入俄的外溢效应。实际上，敖德萨周围地区的分离主义运动并不少，除了隔海相望的克里米亚外，与敖德萨有着密切往来的摩尔多瓦国内族群冲突也长期存在。苏联时期，摩尔多瓦与乌克兰同属于苏联加盟共和国，族群问题并没有表现出来。然而，随着乌克兰和摩尔多瓦独立建国，很多问题开始显现，除了乌克兰族和俄罗斯族为摩尔多瓦和乌克兰共有民族外，当地少数民族加告兹人也因此成为跨境民族。1990 年8 月，摩尔多瓦东南部紧邻敖德萨州比萨拉比亚地区的加告兹人宣布成立“加告兹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而引发地区冲突。1994 年12 月，摩尔多瓦共和国议会给予加告兹地区“特别法律地位”的议案才告一段落。②Transnistria Celebrates 28th Anniversary of Republic’s Foundation， Sputnik News， https：//sputniknews.com/europe/201809021067680172- moldova- transnistria- anniversary- foundation- celebrations/，2019 年10 月14 日。而敖德萨境内的加告兹人并未获得自治权。1992 年，与敖德萨接壤的摩尔多瓦境内德涅斯特河沿岸和摩尔多瓦政府爆发了一场战争，史称德涅斯特河沿岸战争。最终德涅斯特河沿岸地区取得这场战争胜利而成为未被承认的政治实体，继续沿用摩尔达维亚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国旗，至今依然保留苏联时期的政治经济体制。③详见松里公孝：《未获承认地区阿布哈兹和德涅斯特的政治认同：东正教内部关系及跨界少数民族问题》，于璐等译，《俄罗斯研究》2008 年第2 期。Law №173 from 22.07.2005 “About main notes about special legal status of settlements of left bank of Dnestr（Transnistria）”- Article 3：In Moldovan.及the U.S. State Department.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Transnistrian Conflict. https：//2001- 2009.state.gov/p/eur/rls/fs/53741.htm，2019 年10 月14 日。此外，与敖德萨毗邻的摩尔多瓦共和国在苏联时期叫摩尔达维亚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苏联解体后，摩尔多瓦按照罗马尼亚语的发音，定国名为“摩尔多瓦”。宪法规定其公用语言与罗马尼亚官方语言一致为“罗马尼亚语”，国歌也与罗马尼亚国歌一致为“醒来吧，罗马尼亚人”。1994 年摩尔多瓦宪法规定其通用语言改为“摩尔多瓦语”，国歌也改为“我们的语言”。2013 年摩尔多瓦宪法法庭判定其官方语言为罗马尼亚语。在罗马尼亚加入欧盟之后，摩尔多瓦国内出现一股将摩尔多瓦并入罗马尼亚的社会思潮，依据是历史上摩尔多瓦大部分领土属于罗马尼亚联合公国，语言、文化和宗教都一样。④《Рогозин：Приднестровье не пойдет ни на какой диалог，пока в Молдавии звучат румыноунионистские призывы》. ИА REGNUM. 根据摩尔多瓦共和国国家统计局公布的2004 年官方人口普查数据，2.2%的摩尔多瓦人称自己为罗马尼亚人，75.8%认为自己是摩尔多瓦人；78.4%摩尔多瓦人称摩尔多瓦语为母语，18.8%摩尔多瓦人称罗马尼亚语为母语。Рогозин：Приднестровье не пойдет ни на какой диалог，пока в Молдавии звучат румыноунионистские призывы. REGNUM https：//regnum.ru/news/1521910.html从族群分布来看，2014 年加告兹自治区有加告兹人大约11 万，敖德萨南部比萨拉比亚则不到3 万人；德涅斯特河沿岸，人口规模排前三位的族群有摩尔多瓦人（31.9%），俄罗斯人（30.4%） 和乌克兰人（28.8%），当地绝大多数人都拥有俄罗斯国籍。⑤德涅斯特河沿岸族群结构详见Сокращение населения Приднестровья. languages- study.com. http：//www.languages- study.com/demography/pridnestrovie.html，2019 年10 月14 日。从语言来看，摩尔多瓦宪法规定官方语言为罗马尼亚语，加告兹州官方语言为加告兹语、罗马尼亚语、俄罗斯语，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官方语言”为罗马尼亚语、俄语、乌克兰语，这两个地区与敖德萨一样通用语为俄语。德涅斯特河沿岸的“官方货币”为德涅斯特河沿岸卢布，流通货币为俄罗斯卢布，并且拥有自己的政府、议会、军队、警察、邮政系统、货币、护照等。⑥2006 年德涅斯特河沿岸全民公投，97%的选票支持该地区独立并在未来加入俄罗斯联邦，94%的选民反对放弃独立成为摩尔多瓦的一部分。《ОЛЬВИЯ-ПРЕСС》ЦЕНТРИЗБИРКОМ ПМР ОБНАРОДОВАЛ ОКОНЧАТЕЛЬНЫЕ ИТОГИ РЕФЕРЕНДУМА http：//www.olvia.idknet.com/ol225- 09- 06.htm 及Transnistrian leader calls on Moldova to revisit approaches to solve Transnistrian issue，TASS，http：//tass.com/world/1037803，2019 年10 月14 日。2014 年敖德萨冲突之后，乌克兰外交部表示，有来自德涅斯特河左岸地区的活动人士前往敖德萨参加骚乱，破坏该地区的稳定。①Andrew Connelly，Transnistria：Europe’s other Crimea，Aljazeera. https：//www.aljazeera.com/indepth/features/2014/03/transnistria- europe- other- crimea- 2014313132814552215.html，2019年10月14日。2015 年3 月新当选的加告兹州长伊琳娜·瓦拉承诺与俄罗斯建立更紧密的联系。②Pro- Russian candidate’s victory in Moldova’s Gagauzia confirmed. Tass. http：//tass.ru/en/world/784826及詹姆斯敦基金会（the Jamestown Foundation）报告：Moldova’s Foreign Policy in Disarray. https：//moldovanpolitics.com/2017/06/20/moldovas- foreign- policy- in- disarray/，2019年10月14日。

独立后的乌克兰因为其独特的地缘政治成为大国博弈的焦点。正如布热津斯基所说，没有乌克兰，俄罗斯就不再是一个欧亚帝国。如果莫斯科重新控制了拥有5200 万人口、重要资源及黑海出海口的乌克兰，俄罗斯将自然而然重新建立一个跨欧亚强大帝国的资本。③兹比格纽·布热津斯基：《大棋局：美国的首要地位及其地缘战略》，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39页。乌克兰丧失独立将祸及中欧，因此乌克兰是欧盟防范俄罗斯的东大门。苏联解体之后，在这一主导思想下，美国出台了拉拢乌克兰的政策，同时开启了北约的东扩计划来遏制俄罗斯在欧盟的影响力。美国对乌克兰的政治主张是，一方面，支持建立一个强大、独立和民主的乌克兰，使乌克兰成为阻止俄罗斯崛起的坚定障碍；另一方面，美国希望乌克兰与俄罗斯和平共处。④Harvard University，Mark Kramer，Ukraine，Russia，and U S Policy，PONARS Policy Memo 191. https：//csis- prod.s3.amazonaws.com/s3fs- public/legacy_files/files/media/csis/pubs/pm_0191.pdf，2019年10月14日。对于俄罗斯来说，乌克兰是俄罗斯的核心利益所在，虽然俄罗斯已经不再指望乌克兰加入独联体，但以乌克兰不加入北约为底线。俄罗斯总统普京对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加入北约的态度“非常消极”。⑤普京：俄将对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加入北约持非常消极态度，俄罗斯卫星通讯社，http：//sputniknews.cn/politics/201807171025900315/，2019年10月14日。乌克兰独立后几次大的危机，都离不开美欧和俄罗斯的干预和战略博弈。⑥对于这一结论，国内外学者都有较多研究，比如美国著名学者John J. Mearsheimer，“Why the Ukraine Crisis Is the West’s Fault：A Historical and 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Foreign Affairs，2014，Vol.93，No.5. 冯玉军《乌克兰危机：多维视野下的深层透视》，《国际问题研究》2014年第3期。以及葛汉文《冷战后乌克兰的地缘政治思想》，《俄罗斯研究》2013年第5期。

此外，乌克兰独立后自身经济陷入严重且持续衰退，2013 年乌克兰经济总量只占到1990 年的69.4%。⑦IMF：World Economic Outlook Database，GDP，Ukraine，April 2014. https：//www.imf.org/external/pubs/ft/weo/2014/01/weodata/weorept.aspx？sy=1992&ey=2013&ssd=1&sort=country&ds=%2C&br=1&pr1.x=43&pr1.y=9&c=926&s=NGDP%2CNGD PD&grp=0&a=，2019年10月14日。经济衰退的后果之一是青壮年劳动力的大量外流，1993 年乌克兰人口约为5300 万，到了2017年下降为4230 万人，而实际人口可能更少，人口流失达1000 多万（19%）。⑧乌克兰社会政策部前部长、乌克兰国会议员米哈伊尔·帕皮耶夫在ZIK电视台的直播中表示，据乌克兰国家统计局报告，乌克兰的人口略微超过3000万，而非4200万。参见乌克兰议会：乌实际人口数量比官方数据少1000万，俄罗斯卫星通讯社，http：//sputniknews.cn/politics/201712031024196006/，2019年10月14日。经济衰退让很多人选择到波兰等欧洲发达国家就业。乌克兰国家经济的不景气严重波及敖德萨。一个典型的案例是，位于敖德萨的黑海远洋公司，其历史可以追溯到1833 年的俄帝国时期，是由当时的黑海蒸汽船协会发展而来。1990年苏联解体前，黑海远洋公司是欧洲最大的航运公司之一，也是全球第二大航运公司。随着苏联解体，该公司被乌克兰收归国有。但受到乌克兰经济的冲击，2009 年2 月，乌克兰高级商业法院宣布黑海远洋公司破产。⑨Кравчук взяв на себе провину за розвал торгового флоту Украiни，https：//ua.korrespondent.net/business/economics/1490965- kravchuk- vzyav- na- sebe- provinu- za- rozval- torgovogo- flotu- ukrayini，2019年10月14日。位于敖德萨的其他大型公司也不同程度受到国家经济的冲击，部分企业已经破产或者濒临破产。乌克兰前经济部长尤苏斯洛夫坦言“我们正在失去我们曾经拥有的强大的工业领域。例如强大的飞机行业，我们五年内没有制造出一架飞机。所有造船厂几乎什么都不生产，都处于危机状态，产量下降了几倍。航天工业面临巨大的困难”。⑩乌前经济部长谈乌克兰经济衰退，俄罗斯卫星通讯社，http：//sputniknews.cn/economics/201905031028375389/，2019年10月14日。乌克兰国家经济的动荡进一步刺激了敖德萨地区族群冲突的发生。

结 语

本文通过对乌克兰敖德萨地区族群历史变迁和当前空间结构的分析，认为敖德萨地区的族群冲突问题既有历史根源，又有现实原因。在历史上，沙俄政府统治敖德萨长达200 余年，在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各个领域均获得全面发展，文化渗透更使敖德萨与圣彼得堡紧密联系在一起；接着，苏联长达近70 余年的统治使得这种融合更加深化。敖德萨对乌克兰独立的支持，完全是出于对苏联集权体制下发生的一系列历史事件的反感和对自由民主与繁荣的向往。然而独立后的现实是，新的政府并没有为敖德萨人带来预期的繁荣，也没能让乌克兰融入欧洲加入欧盟，反而一直在透支自己的原始积累。独立后的乌克兰，经济持续衰退，社会动荡，国内冲突与邻国种族冲突分离此起彼伏，似乎在提醒着敖德萨人，除了安于现状，离开敖德萨，或许还有其他选择，比如像加告兹人一样寻求自治或者像德左地区高度自治。对于美欧来说，只有拉拢乌克兰倒向西方，才能彻底遏制俄罗斯的崛起。而对于俄罗斯来说，乌克兰不仅是斯拉夫文明的发源地，还是俄罗斯最重要的战略空间，决不允许西方干预。再加上乌克兰对外政策在东西之间摇摆，又给了大国博弈的可乘之机。在各类社会矛盾不断激化的情况下，克里米亚危机的爆发，给了敖德萨人一种新思路。

虽然敖德萨地区的族群冲突并没有像克里米亚那样“脱乌入俄”，也没有像乌克兰顿巴斯地区持续冲突，但作为乌克兰族群最复杂的地区，敖德萨地区的族群冲突作为乌克兰国内族群冲突的一个缩影，依然具有一定的示范作用。今天的乌克兰领土相当一部分都是二战前后由苏联从周边国家占领的，领土的变更让部分民族成为具有不同国家属性的跨境民族，与周边国家有着无法割舍的亲缘关系和历史记忆。乌克兰对国内政治经济环境的治理不善，加上东部持续冲突带来的经济内耗和社会动荡，不仅会降低少数族裔对乌克兰政府的认同，还会反向增加他们对域外亲缘关系的依赖，给域外国家的渗透和干预提供了机会，从而增加诱发新的族群冲突与分离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