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薇
摘要:米芾作为中国书法史上的行书大家,北宋时期“尚意”书风的代表人物,有着许多流传于世的著名行书作品,从这些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米芾独树一帜的“风樯阵马,沉着痛快”的书法风格,这是常人所不能及的,有着鲜明个性的笔画特点以及超前的不入俗流的创作观念的米芾,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本文以“沉着痛快”书风为切入点,探析他一生的艺术追求以及书风发展的过程,从其个性特征中探究更深层次的内涵。
关键词:米芾 行书 沉着痛快 书法风格
一.宋代尚意书风的发展
站在今天的视角回顾过去,可以明显地发现,任何一种艺术的发展,势必与同时期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因素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但书法家自身的才学与革新思想也十分重要,把书法置入中国文化背景的大环境中去考察,我们也证实了这个道理。
在中国书法史上,书法自东晋王羲之、王献之父子之后,就结束了书体演变的时代,从此开始了书风的演变。东晋建立起来的审美观念与技法用笔体系,已经成为了一个模范,所以自羲献父子之后,出新者几乎没有。入唐后,到颜真卿时,书法才算在风格演变中有了新的突破,他的用笔和审美,都强烈抨击了“二王”书法的定式。到了宋代,苏东坡也有所感叹:“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画至于吴道子,书至于颜鲁公,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尽矣。”[1]他认为颜鲁公的书法和诗圣杜甫的诗、韩愈先生的文章、吴道子的画一样,都是其领域的顶尖者,旁人很难超越。唐代的书法审美和书法风格的发展有了极大的飞跃,颜真卿是功不可没的,但由于唐代楷书已经发展到了极致,草书以张旭、怀素为代表恣肆率真,到了宋代,文人因不能更好地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所以,在宋初书法风格都没有明显的变化,宋代书家便开始思考怎样展现宋代书法的特征,这为后来宋“尚意”书风的出现,奠定了一定的基础。
“尚意”书风形成的初期,欧阳修是一个不容忽略的人物,可以称得上是尚意书风的先驱,他是宋初文学大家,德高望重。据记载,宋代的文人不怕杀头,只怕被欧阳修批判,由此我们可以了解欧阳修在当时文学领域的作用与影响。关于书法,欧阳修有一段十分著名的话:“苏子美尝言:‘明窗净几,笔砚纸墨,皆极精良,亦自是人生一乐。余晚知其趣,恨字体不工,不能到古人佳处。若以为乐,则自是有余。”我想这便是宋代初期变革领导者的最初思想。唐代尽管有张旭、怀素等淡泊名利、醉心书法的大家,但这种非常彻底地把学书当做游戏趣味的观念还没有出现,“字体不工,不能到古人佳处”也无妨,他以“学书消日”为乐,不计好坏、不计工拙,追求趣味,正如他文章中表现出的寄情山水的观念一样,他把学书也一样作为生活的一种娱乐,追求趣味。
苏轼的书法观,与欧阳修一脉相承。他的贡献主要在于继续发扬了欧阳修的思想,并且提出了自己的观念和主张,将其大力推行,很快便取得了当时文人的共鸣,遂成为宋代“尚意”书风的第一人。“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是苏轼《石苍舒醉墨堂》中非常著名且可以完全代表他思想的名言,前唐森严的法度被信手挥洒所替代。“书初无意于佳乃佳尔”,苏轼《论书》主要意思为摒除刻意做作、繁琐装饰,强调自然天成、重视人自身的性情。所以苏轼的书法创作便是遵循这样的理念:率真天然,错落有致,无意于佳而佳,追求本真,自然天成。
苏轼的门生黄庭坚,更是讲究书法中的神韵,强调创新和无法之法。所以他的书法十分个性,字形张狂,笔画干脆,内紧外松,用笔波折,气势磅礴。
综上所述,米芾的书法思想自然也深受苏轼、黄庭坚的影响,并处在尚意书风的大环境下,在《海岳名言》中提出“学书须得趣”。米芾一生点评过许多历代大家写书的优拙,多贬抑,很少夸奖,例如他认为“欧、虞、褚、柳、颜皆一笔书也。安排费工,岂能垂世”,唐代诸家均未被他放在眼里。他的文章虽然有些偏激,但是还是十分值得我们思考,去辩证地看待。
米芾癫狂、任性的性格恰好符合了宋代“尚意”思想。在米芾的作品中,今天我们可以明显看到他用笔灵动,八面出锋,其中带有“刷”字的趣味性,随心而动。虽然写的是行书,但我认为米芾拥有张旭、怀素写狂草的气度,尚意书风的大环境为米芾“沉着痛快”的书风奠定了深厚基础。
二.米芾“沉着痛快”出处
“沉着痛快”一词最早出自宋代严羽《沧浪诗话·诗辩》:“其大概有二,曰优游不迫,曰沉着痛快。”后被苏东坡引用,他评价米芾书法:“风樯阵马,沉着痛快,当与钟、王并行,非但不愧而已。”[2]“沉着痛快”在书法中指的是写字人的心情,具体指书写的时候内心既平静又爽快。为什么苏轼用心情来描述米芾书风呢?我认为是因为书法是书法家的艺术,书法线条是书法家的情感与个性的载体,书法风格也是书法家精神特征的体现,所以“沉着痛快”这种心情才配得上用来描述米芾的书法风格。
这启示我们,对于书法的学习不能仅仅停留于对文献的理解,而应该深入探究其背后的内涵。因为任何一个书法家书风的形成往往不是刻意为之,而是通过大量临习形成的习惯与自身的个性特征相互结合的结果,我想米芾也是如此。
三.“沉着痛快”书风的成因及发展过程
米芾(1051—1107)原名黻,后改名为芾,字元章,号海岳外史,人称“米襄阳”“米南宫”,其自称“米海岳”。其母阎氏是宋英宗赵曙皇后高氏的乳娘,所以米芾得承皇恩,踏入仕途,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出身,米芾一直受到当时文人的歧视,说他“冗浊”。米芾性格狂怪,行为与常人也不同,这样的性格导致米芾不善于左右逢源,加上其為人又清高,所以米芾一生在政治官场上没有什么作为,官衔不高,被人称为“米癫”。他奇装异服,有许多奇怪的癖好,据说“洁癖”“恋石癖”十分严重,审美观与常人不同,美丑好恶的见识也与常人不同,曾拜丑石为兄长,令人不解。我认为米芾的怪异性格固然对他的仕途有所阻碍,但对于他的书法创作,却是十分有帮助的。
从米芾的种种行为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书法家最本真的天性,和不受拘束的态度。米芾敢于“不同”的创新精神和游戏风尘的艺术态度,造就了米芾在书法领域的傲人成就,而不是徒有一个平凡一生的官职。这种癫狂的个性造就了艺术家的米芾,造就了其无与伦比的“沉着痛快”的书风。
米芾六岁学诗,随后开始学习书法,其自叙中说道:
余初学,先学写壁,颜七八岁也。字至大一幅,写简不成。见柳而慕紧结,乃学柳《金刚经》。久之,知其出于欧,乃学欧。久之,如印版排算。乃慕褚而学最久。又慕段季转折肥美,八面皆全。久之,觉段全绎展《兰亭》,遂并看《法帖》,入魏晋平淡……以沈传师为主,小字不取也,大不取也。①
从这段自叙中我们可以完整地把握米芾的学术经历,学书初期习颜体,得其端庄宽博;后来学柳体,得其字法结构严谨;之后就学习欧阳询,最后学习褚遂良,相对于之前的三位,褚遂良的笔法更加灵活,笔画的轻重更加变化明显,字形结构之间的呼应更加得心应手,但其整体书风更像魏晋时期的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风格,有飞翥之势;在行书领域,米芾初期参考李北海的书法,又学杨凝式后得其萧散简远,取其欹侧自然。
米芾在《海岳名言》中自叙:“壮岁未能立家,人谓吾书为集古字,盖取诸长处,总而成之。既老始自成家,人见之,不知以何为祖也。”[3]米芾成为书法大家的重要因素之一,便是他“集古字”的学习方式。取众家之长的同时又不是无脑照搬古人的习惯,而是通过大量临摹各家作品,取其形似,而得其神。这也启示我们在临摹字帖的同时,要加入自己的思考,写出自己的特点,才可以在书法领域有所作为,这也正符合我们当今时代的创新观念。
米芾说自己“一日不书,便觉思涩”,可见米芾对于书法的狂热追求,他把书法看做高于一切的态度更让人崇尚。前人习书水池里的水都染成墨色,秃笔成冢,米芾习书的态度丝毫不亚于前人,从他的《元日帖》我们可以看出,他一天都不舍得松懈,哪怕是大年初一。我认为书法学习对于“米癫”而言,已经不是一般的兴趣爱好,而是他生命以及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终于,在米芾不断地勤奋学习和积累下,量变产生了质变,也就是我们后来评价米芾的“人见之不知以何为祖”的境界。米芾在后期的学习过程中,临摹“二王”的作品,却完全是自己书风的展示。他信手拈来,取其内容,却书写出自己的风趣,我想,这便是临帖的最高境界吧。从米芾的学术经历我们可以学习到,在临摹的过程中,我们一定要充分发挥自己的才华与个性,将自己的笔意和古人的笔意相结合,正如祝允明所说:“米老临《兰亭集序》,全不缚律;虽结体大小,亦不合契,盖彼以胸中气韵稍步骤于乃祖而法之耳,上下精神,相为流连。”我想这便是米芾“集古字”的用意所在,化古法为己意,终成一代大家,形成自己独特的“沉着痛快”书风。
四.米芾“沉著痛快”书风艺术特点
米芾对书法的要求有着他自己独特的体会,无论章法分布、字形结构、起笔用笔,都有他自己的要求,如“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枯、润不肥”,大概与姜夔的“无垂不缩,无往不收”意蕴相通。米芾重视章法上整体的气韵,也不放过细节的推敲,在书写过程中随机应变,灵活转换,写出自己独特的“沉着痛快”。
米芾的用笔特点,往往是每个字的起笔重,中间过渡部分较轻,遇到转折时提笔侧锋书写,在米芾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捺画”的变化非常多,着重点有时在起笔,有时在落笔,有时却在一笔的中间,对于较长的横画还有一波三折,在其著作《苕溪帖》《研山铭》中均有体现。
虽然米芾的书法深受东晋“二王”书风的影响,传其笔法和审美,但是在“二王”之中,米芾更倾向于小王的作品,他认为献之书法的精神气质与他十分契合,他曾云:“子敬天真超逸,岂其父可比也!”徽宗与米芾有一段书法对话:
海岳以书学博士召对,上问本朝以书名世者凡数人,海岳各以其人对,曰:“蔡京不得笔,蔡卞得笔而乏逸韵,蔡襄勒字,沈辽排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上复问:“卿书如何?”对曰:“臣书刷字。”[4]
我认为其中米芾所说的“刷”字,便是指他的书写过程沉着痛快,风格率真随性。
结语
米芾行为怪异,在书法艺术方面天赋异禀,加上宋代的尚意书风,为他的“沉着痛快”的书风注入了独特的风骨。书画兼备,才华横溢,富有超前的叛逆批判态度,不受世俗的约束,大量的“集古字”最后出新意也非常人可及,在尊古的同时又做到“今不逮古”,是米芾令人钦佩赞叹之处。他在中国书法史上留下了无可代替、浓墨重彩的一笔,对后世的行书学习提供了非常好的范本,开创了行书发展的另一座高峰。
注释:
①米芾.《宝晋英光集》卷八,《学书帖》现藏于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
参考文献:
[1]苏轼.东坡题跋(卷四)[M].杭州: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6:78.
[2]陈凯.略论苏轼与米芾的交往及对米芾书风丕变的影响[J].文物鉴定与鉴赏,2017:146(9).
[3]董其昌.画禅室随笔,历代书法论文选[M].上海书画出版社,2007:540.
[4]米芾.海岳名言,历代书法论文选[M].上海书画出版社,2007:362.
作者单位:河南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