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意气

2020-05-01 17:00马希荣
青年作家 2020年5期
关键词:腾达通江银耳

马希荣

日暮时分,缕缕地气从草丛中冉冉升起天空中团团雾气徐徐而降。时至子夜,地气和雾气交接,融汇成絮状云团。随即,白色云团在天地之间翻滚扭结,变幻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形态。壮观奇丽之象,宛若游龙戏海。

清晨入林中,但听坠露淅沥,宛如鸣琴,行不数步,衣衫尽湿。近午,雾露散去,万树如洗,苍翠欲滴。愈是天旱,其雾愈浓。四季皆然。

时常呈现在通江县陈河乡九湾十八包的奇观,宛如人间仙境,孕育出了“天地灵气所化育,日月精华之结晶”的通江银耳。

九湾十八包,是通江银耳的发祥地。

太阳把西浴溪河谷晒得雾气腾腾的时候,史俊正在绿意染上枝头的青冈林中捞木叶,手中的铁钯时快时慢,忽左忽右,轻盈灵巧,一点儿也不显得重拙。

大巴山的青冈树一般是在冬天掉叶子,山里人叫木叶子,意思是叶子像木材一样,惯用它引火做饭、垫猪牛圈、烂粪沤肥。可也有冬天不掉的叶子,任凭北风呼吼,哗哗作响,依然傲立枝头。开春后,冰雪融化成生命之液,流经枝端开始催生出新芽时,它们才会被挤掉,在徐徐春风里依依不舍地飘荡起来,完成一段生命轮回的旅程,上演一

场生离死别的凄美故事。

应该有人懂得这场故事。

在春天里捞木叶这个习惯,史俊保持了几十年。油菜花黄了,麦苗孕穗了,此时田地里的活儿也该起来了,枯瘦了一个冬天的牛儿开始辛劳了。平整秧母田是开春之后的第一件大农事。他要捞些木叶回去垫圈,让辛苦的牛儿晚上睡个好觉。

“嘿,你们这些家伙。”史俊抬起头来,望着长到云朵里去的青冈树,亲切地摸索着它们粗糙的树皮,像抚摸着女儿们幼时曾经在寒风里吹皴了的脸庞。

他摇了摇装满木叶的背篼,按了按,又添加了一些木叶。再把一小捆干树枝铺在上面,用绳子拉紧拴好,然后蹲下去,把背篼拉到背上,双腿跪地,使劲拄着铁钯,慢慢地试探着站起身来。

“过去,可没有这么大的家伙。”背上背篼,他扭着脑袋乜斜着眼睛又向天空瞅了一下,低头往家走。

西浴溪村与九湾十八包隔着雾露溪相望。平坝里,田舍整齐、阡陌相通、翠竹垂柳、河水潺潺,一派水乡气象。九湾十八包的云雾经常弥漫开来,把整个河坝场笼罩着,包括场镇街道、李季坪,也包括西浴溪平坝里。

“天生雾,雾生露,露生耳。”西浴溪同样出产好银耳,和九湾十八包一样。

史俊就出生在这里,自小便随父辈耕作在田地间,奔跑在山林中,对通江银耳和生长银耳的青冈树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愫。

“那些,可真是稀奇宝贝。”这辈子,史俊见过很多银耳,也很多次见过野生银耳。究竟有多少,他自己都说不上来,但肯定是西浴溪见过野生银耳最多的人。这些银耳是他的另一些女儿。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一天,他到罗家山去转山,看到一根倒头的水青冈躺在藤蔓之间。在陈河这个地方,这样的树十有八九都会生长黑木耳,雨水适量,气温适宜,会长得满树都是。在这里转山,即使运气不好捡不到银耳,也会捡到一二两鲜木耳或香菇,决不会空手而回。1992 年出版的《陈河乡志》记述,“银耳随黑木耳伴生”,这是陈河人妇孺皆知的经验。

史俊用随手携带的弯刀撩开藤叶看到,满满一树银耳开得正好。树太粗,弯刀砍不动,他跑到山下一户人家借来锯子锯下一段,背下山来。吃过午饭,又背到十多公里外的涪阳镇,然后花了八角钱坐上班车,送到通江县银耳公司,公司上下一片欢腾。

事后,公司奖励他,他用这笔奖金买回了心慕已久的《红楼梦》。

1982 年,县上拨款1 万元在原陈河柞蚕场兴办菌种场。史俊被挑到了场里工作。

那是他人生最惬意的一段时光,他不仅有了三个女儿,而且还有了一份在那个年代人人羡慕的工作。有了工作,就意味着会有固定的工资收入。寻找野生银耳、提取银耳菌丝和香灰菌丝、培育新品种、提供技术指导,从头到尾,他踏实地做好分派给他的每一项工作,也跑遍了全县大多数乡镇。通江银耳的人工栽培历史可以上溯到光绪庚辰(1880)年间,但产量一直不高。据《陈河乡志》记载,1982年陈河乡银耳产量达到了3.5万斤,1986 年达到6.1 万斤。后来,产量逐年攀升。到1992 年,产量达到8.5 万斤,那是一百年来的最高峰。随后,产量不断下滑。最终,菌种场倒闭,史俊也在1996 年回乡务农。

到了2015 年,全乡银耳产量不足万斤。

他常常独自坐在小院里,听林涛轰鸣,看满天星辉。每当他的心里响起一种呼喊时,老伴的耳畔就会响起一阵哀叹。

“今晚又睡不着了嘛。”

他怎么睡得着呢?年事渐高,入赘在家的大女婿不幸病故,两个孙女相继上大学,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心里有苦难言。出去打工的人越来越多,种植银耳的人越来越少,村民守着金饭碗受穷,他心里不甘。只有转山的时候,看着满目绿水青山,想起从前的幸福时光,他才得以片刻欢欣。

曾经从事银耳生产工作,让史俊与银耳结下了不解之缘。回乡多年,他还每年坚持去转山,为银科所找几朵野生银耳作为提供菌丝的种耳。2013 年8 月的一个雨后晴天,史俊又找到两枝萌生了野生银耳种源点的青冈树枝,赶紧打电话报喜。

何腾达是从吉林通化师范学院生物技术专业毕业后,考录到通江银耳研究所工作的。也是那天,他得以和年过七旬的史俊相识。

在史俊的带领下,他们往罗家山走了一个多小时。在一处浓荫蔽日的树林里,多年来落叶腐烂后,积下一层厚厚的黑土。前几天刚下过雨,地上还湿漉漉的。躺在湿地上的两根青冈树枯枝直径有三厘米粗细,粗粝的树皮已经发黑,估计掉下来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一股肥沃土壤才有的醉人气息,掺混着茂盛草木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树枝上有三个种源点,其中大的一个有十多厘米长,洁白的耳片并不成型,只有两三个叶片在一起,不像人工种植的银耳那般叶片大、形状规则。但胶质浓稠,有点像白色的果冰,晶莹剔透。这就是野生银耳的典型特征。

何腾达兴致很高,这是他第一次上山采集野生银耳。得知老人是种耳前辈,心中自然十分敬重。

在随后的时间里,何腾达与同事一道,从采集的野生银耳种源点提取菌丝,潜心培育银耳新品种。2014 年底,他们成功完成川银耳2 号新品种选育。有时,他也到各地指导银耳种植技术,这点和当年史俊的工作性质有些相似。

但是,何腾达做梦也没有想,自己会到西浴溪村来当第一书记,更没有想到史俊老人住的那个村就是西浴溪,就是自己一年前曾经来过的这个村子。

走进村口,八月的河谷闷热难受。路旁小溪流水响叮咚,绿树成荫,稻浪滚滚,实在让人想象不出,这个村庄会是一个贫困村。

陈河乡地处川东北油气田构造带的中心地段,“河飞203”气井就位于西浴溪村“天井坝”。不足两平方公里的河谷里,就有中石化的四个企业在此落户。坝里的土地流转租金,每亩高达上千元,甚至两千元。

这是一个贫困村?何腾达有些疑惑,自己从书上看到的“江南风光”不过这般景况。那里云缠雾绕,河网密布,人们生活富足而舒适,有着世外桃源般的幸福光景。

把这样一个村确定为贫困村,是不是乡上想搞面子工程,有意选了这个条件很好的村来锦上添花?对于自己要担负的脱贫攻坚任务,他完全不以为然。

刚进村,何腾达就拜访了老熟人史俊。一见面,老人就热情地招呼他。随即,老人沉默了,不停地叭唧着嘴。一年前两人初次相见时的那种健谈和欢心,像是被炙热的阳光烤干了一样。何腾达感觉到,两人之间隔着什么。

“你要支持我哟。”

“支持,支持。”老人木然地低着头,眼睛始终看着地面。黄色的泥地上有不规则的龟裂,细小的红蚂蚁三三两两地跑动着。有时,它们会停下来,晃动着头上的触角东张西望。

告别老人,何腾达无精打采地走在田野里。整齐的稻田里谷穗已经泛黄,低垂着头,把谷粒根部裸露出来,让火辣辣的阳光把它晒得更加金黄饱满。谷粒开始灌浆后,稻田就被放低缺口,温润的水轻声细语地流淌着,从一个田里流到下一个田里,最后汇聚到西浴溪里。即使没有下雨,溪水也会在这段时间上涨。

对面的九湾十八包起雾了。天上的雾团如云似絮织成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慢慢落下来。一团水汽从河谷里漫上来,像是一缕炊烟。掌灯时分,云雾相遇,紧紧拥抱在一起,便有些疯狂起来,遮住了天,铺盖着水,围绕着山,灰蒙蒙的一片。灯火星星点点亮起来的时候,朦胧的田野里便传来了几声蛙鸣。

越往山上走,雾越浓重,把整个青冈林都笼罩起来,绿荫变成了有些缥缈的淡墨色,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树。村医李成龙走在前面,好像会变戏法似的,忽地一转弯,就消失在茫茫浓雾中,有时又在前面化成了一个移动的小黑点。

大雾中,何腾达迷迷糊糊地跟在后面,混沌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完全像个睁眼瞎。太阳缓缓升起,只剩下一团红晕,迷茫中透出淡淡的光。枝头的水滴掉下来,打在脸上、胳膊上,冰冰凉凉的,让他多少有些清醒。

到达化龙坪的时候,大雾已经被他们踩在脚下。向山下望去,那雾还没有散尽,河谷弥漫在水雾里。四周山峦叠翠,莽莽苍苍,雾霭落潮一般渐渐褪去。

李成龙今天要到六社搞防疫工作,刚好陪何腾达到这里来入户走访。有防疫任务的时候,他才会来,每年两三次。爬这些山,是一件重体力活。

西浴溪村有十一个社,其中七个社在山上。这些社不通公路,运送东西有时靠人背,有时请马驮。说话听得见,走路要半天。

高大的青冈树将稀稀落落的穿斗结构瓦房掩映在自己的浓荫里。村里的人不多。见有陌生人来,狗懒懒地叫几声,便又踱回去,找个阴凉处继续睡自己的觉,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房前坎下,有几只鸡在垃圾堆里刨食。累了,就使劲刨出一个小坑,然后蹲下去,拼命地摇晃着自己的身子,好让泥土蹭到身上。有人走近,先是两眼紧张地盯着,然后猛地站起来,展开翅膀尖叫着飞快地跑开。

惨白的阳光照在垃圾堆里的香飘飘空纸杯上,一束炫目的光影反射回来,很刺眼。最近,办过红白喜事的人房前屋后的垃圾堆里,这种空纸杯特别多,不是山下垃圾堆里的那些牛奶、酸奶、王老吉一类的饮料盒、易拉罐。何腾达脑海中闪过一丝惊奇,心想,现在的农村人生活的确不错,连平时喝的都这么讲究了。

“姑父咋样了?”有人走出来跟他们打招呼,是李医生的姑姑。他知道姑父已经生病很久了。

“晓得过得到这个七月不?到屋里坐吧。”姑姑一脸悲戚。

“他们几姊妹晓得不?喊他们回来哦。”

“打了电话的,估计再过两天就要回来了。到屋里坐嘛。”

李医生没有打算到姑姑家去坐,也不想去看病重的姑父。作为医生,他忌讳到危重病人家去。

“我们去坐一下吧。”何腾达提议,他不知道农村医生有这样的忌讳,但这是他作为第一书记的职责。他的话让李医生不好拒绝。看望了睡在病床上的老人后,何腾达与姑姑谈起了老人的后事。

“赶快把儿女都喊回来吧,万一老人家走了,你一个人咋办?还要置办好些东西才得行啊?”

“哎,何书记,他们赶回来又能咋办嘛,只能说是尽个孝。置办东西,他们回来能背多少?还不得请劳力往家里背。”

何腾达没有听懂姑姑的意思。李医生解释说,这里山高路陡不好走,做红白喜事要用的东西在街上买好后,就得请人背到山上来。一般情况下,七八个人要背一天。你不是看到这里有很多香飘飘的空纸杯吗?你知道为啥这里办红白喜事不用其他饮料?因为其他的饮料重,背上来得多请几个人。香飘飘奶茶虽然价格要贵一块多钱,但是它轻,能省两三个劳力。

不通公路,山上的粮食、猪肉、山货背不下去,山下的东西也运不上来。这里的村民世代受的苦难太多。此时,何腾达才感受到,贫困是自己肩上一份沉甸甸的重担。

午饭时分,他们走访到罗茂成家。腊肉、蔬菜、泡菜、山菌,一桌农家好饭菜。正吃午饭时,主人的一个熟人赶羊子上山来了,想调换种羊。刚端起碗,他便嚷了一句。

“这山陡得……连羊子都歇了两次才爬上来,要是背个东西,我怕今天还赶不上你这顿午饭哟。”

“那就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就是这羊子遭罪了。”农村人爱护牲畜胜过爱惜人。

“它再辛苦也划算哦。有一群女朋友在等着它。”

“哦,那我今天是带它到老丈人家走人户来啰?”

两个人的玩笑把一桌人逗得哈哈大笑。

在山上,一天走访不了几户人。所到之处,大家最企盼的就是把公路修通。六十多岁的唐朝元坐在自家的屋檐下,一边卷着兰花烟,一边慢悠悠地说:“不管扶贫扶哪个,咋个扶,都要重点解决基础设施的问题。”

几年前,六社的群众自己集资十多万元,修过一条毛坯公路。但几场大雨一下,路垮了。没人行走,又长满了野草,如今荒得已经看不出路的样子了。

何腾达还没有到,村民就感觉到今天开会的气氛不一样。村两委干部正围着说话,村委会会议室的桌子上都竖了座牌,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平时开会,桌子上是不会立这些牌子的。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黑皮笔记本,不是村干部开会时用的那种纸皮本子,一看就是上面派下来的干部。

“大家坐好了,我们现在开会。”村支书王成江今天的语气调低了度数,努力地显得和乡亲们亲近一些。来开会的大多数是老人,也有和老人一起来玩耍的孩子。他们簇拥着坐在会议室的后排。

“各位村民,今天我要向大家介绍一位新书记,何腾达何书记,是县银耳科研所派下来的,是专门来我们村当扶贫第一书记的……”

何腾达站起来,尴尬地笑了一下。他环视了一圈,来的人不多,而且大多心不在焉。前两排桌椅空着,像一个隔断,形成两个不同的时空,台上台下,各忙各的,各说各的,似乎谁也没有想着顾上谁。

史俊刚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主席台,就轮到何腾达讲话了。那情形,像是史俊给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可以开始讲了。

这个年轻人到家里来过一趟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十多天过去了,也不晓得干了些啥。西浴溪这个地方,坝里一派好风光,山上一副穷模样。这些情况,他了解不?史俊这些天的心思没有离开过这个年轻人,甚至有些担心。论起过去自己在菌种场工作过这一理,年轻人应该算是自己的同事。

何腾达讲了些啥,开始他没有听清楚。突然,他发现那些坐在后排的人提起了精神,都抬起头来望着主席台,有些人还侧过脸支着耳朵听。

“这十多天跑下来,我看到了村里的情况,比我预想的贫困状况要严重得多。今天请大家来,就是请你们说说,咋个才能脱贫致富。”何腾达微笑着,示意大家发言。

“何书记,老汉今年七十三,这个脱贫会上把言参。要问咋个能致富,基础设施理当先。我觉得,首先是要把山上七个社的水泥路整通。”

“还要发展产业才行。我们这里山场广,适合搞养殖种植。”

会场上没有出现预想过的尴尬情形。相反,大家讨论得十分热烈。台上的村干部一个个很兴奋,好久没有开过这么多人的会了,好久没有这么热闹的会场气氛了。以前,丁来拐不来,你来他不来。来了大家也是蹲缩在后面几排,抽闷烟吹壳子开小会。但今天的会是一个圆满的会,也是一个团结的会。

何腾达比较满意,他本想见好就收地结束讨论。转眼之际,看见史俊坐在那里还一言未发,便点了他的名。

“史老师,你还没有发言呢?说两句吧!”

“算了,何书记,我一个老汉有啥好说的。”

会议在热烈的讨论中结束了,人们意犹未尽地陆续散去。何腾达看见史俊孤独地走出会议室,然后又孤独地走在回家的田埂上。

“这个老汉才怪。”何腾达想,史俊这老头真的和自己生疏了。

何腾达走在大雾中,细蒙蒙的湿气扑面而来,脸颊上轻柔的绒毛似乎不堪承载,痒酥酥的。睫毛上黏结着小水珠,清凉的感觉润到心底。晃动的手机光,引起狗汪汪地叫。到了史俊的家,那吠声便戛然而止,像是玩具狗突然断了电。

“谁?”听到脚步声,屋里有人问。

“史老师,是我。”何腾达一步跨进屋里,昏暗的灯光下,老两口还在忙家务。

“今天开会,你没有发言,但我看得出,你有话想说。”何腾达接过史俊递过来的小板凳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的老伴赶紧扯过一块抹布,想把凳子上的灰擦一下。可是,来不及了。她转头瞪了史俊一眼:“凳子上的灰都不晓得抹一下,我看你老糊涂了。”

“我心里清楚得很。”

“那你就说说。”

“看得出,这次脱贫攻坚是动了真格的,你这个小伙子做事也认真。那我就说两句。”史俊慢条斯理地说,通江是中国银耳之乡,陈河是通江银耳发祥地,通江银耳声名在外。西浴溪村要说脱贫致富的门路,还真得依靠通江银耳的品牌优势。再说,你在银耳科研所工作,也有技术优势。”

“我调查了一下,好像大家对种植银耳不大认同。都说过去种银耳收成好,抱怨现在不行了。”

“现在发展银耳难度大,缺劳力缺技术是真的,关键还要有一个领头人。你来得正好。”

一夜长谈,老人打开了心结。何腾达心里也十分高兴,披着满身的雾气轻快地走在田埂上。他心里已装了一张月光一样明亮的银耳产业发展蓝图。

三月,山林还一片萧瑟,丛生的青冈树枝条相互搭接在一起。山风徐来,树枝来回晃动,互相撞击着,像几个顽皮的孩子在玩那种相互碰撞的游戏。金色的树叶厚厚地铺在地上,粗大的树干直插云霄。

青冈树是速生树种,而且密生的青冈树难以成材,所以越是间伐生长速度越快。如果依次成片砍伐,四五年之后,又可以长成碗口粗细的一片林子了。而且,青冈树是生产通江银耳的最佳椴木材料。树龄与银耳产量和朵形大小有着直接关系。实生树长到八至十年的最好,围着伐后的树蔸生长起来的再生树以五年生的最好,老一辈人常说“坐七砍八”“坐四砍五”就是这个道理。

“这些林子早该砍了,可惜了这些树子。”史俊有些伤感,看着这些树木一天天长大成材,却无用武之地,就像长大的孩子浪荡着不找正经事做,总是让大人放不下心一样。青冈树木质坚硬,山里常用来做犁、耙,或建房做柱子。可是,现在有几家人在用犁头耕田?又有几家人来修穿斗结构的那种房子呢?青冈树最大的价值还是生产银耳,否则只能当柴烧。

“这样的林子多不?”

“你想要好多?”

“砍一百五十万斤棒。”

“好几个一百五十万斤都可以。”

每年,陈河乡政府都要向各村下达银耳生产指标。一百五十万斤棒,是西浴溪村一年的生产任务。乡政府态度很明确,陈河不种银耳,还是中国银耳之乡吗?

丰富的椴木资源贮备让何腾达很欣喜。他像街头卖打药的,见人就唠叨开了。要种银耳哦,我们科研所给大家提供部分菌种和材料,免费提供全套技术服务。

“何书记,说话算数?”说起种银耳,十社贫困户唐林来了兴致。在陈河这块地面上,别的技术不敢说,种耳的技术大人细娃或多或少都懂一些。

“你这个人才怪哦,难道第一书记说话还日白扯谎蛮?”同路的村主任赶紧补充说道。那意思,也是将何腾达的军,怕他变卦,到时承诺的东西不兑现。

“你种嘛,你家的塑料薄膜和钢架,我负责帮你找。”到村里来的时候,何腾达就开始打起了县城周子坪食用菌产业园区那些废旧材料的主意。通江银耳生产基地很奇特,一般不连续多年在同一地方种植。不然,就会感染杂菌,影响银耳产量。

唐林喊回在场镇超市上班的老婆,两口子没日没夜地砍山、背棒、搭架,顺坡就坎建起了大小不一的六个棚子。银耳科研所随时派人来指导技术。何腾达隔三岔五也往大棚里钻,生怕出现半点差错。如果唐林这个头开孬了,他想在西浴溪村发展银耳产业的规划就可能夭折。

唐林的耳棒生长杂菌的时候,何腾达刚好那几天有事没空去。接到电话,他丢下手头的活儿,开车冲了过去。接过耳棒,仔细端详,他已经明白了原因。发汗的时候,水分重了,引起了杂菌丝生长。合理调节湿度,就可以控制。

“水不要打重了。气温高的时候,要把塑料薄膜敞开,不要使劲捂。”

“晓得了,何书记。”

通江银耳为啥值钱,就是生产难度大,成本高。对银耳生产技术,何腾达了如指掌。银耳种植也是一个劳动密集型产业,最繁忙的时候,唐林请了七个人来帮工,排棒、翻棒、打水、采摘、淘洗、烘烤、分级、包装、运输,哪一道工序都需要人手。

那年,唐林收获干耳四百多斤,收入有十三万多元。除去成本,纯收入有六万多。当年一举脱贫,一家人活得扬眉吐气。

“走路腰杆都要挺得直些。”

从菌种场回家后,史俊再没有种植银耳。早年身体尚好的时候,种银耳不赚钱。现在年老体弱,他已经有心无力了。多年没有采伐,山林已经荒芜,曾经宽阔的大路已经被低矮的灌木遮蔽。山中的青冈林早已过了出耳的年龄,要用也只能使用靠近顶端的部分或枝丫,下面粗大的树干只有当柴烧。更何况,就近的山林已经被陆续零星砍伐过,要成片砍伐也只有到稍远的山上去。那些地方,就是一个强壮劳动力,背一根树的耳棒回来也要两天时间。他,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

唐林的成功,他也很高兴。自己付出了青春和才智的银耳产业在消沉一个时期后,又有了重新兴旺起来的希望。

银耳和诗书是史俊一辈子的兴趣和爱好,占据了他精神世界的全部。夜色里的星辉是闪动的希望之光,树林里吹来的风声是他洞开心境的密语。那一处神秘心境,就是他精神的寄寓之所。

唐林的成功,点燃了西浴溪银耳产业发展的引线,也点亮了乡亲们心中的致富梦想。

“唐林,你整得好。”遇见他的人都会停下来跟他打招呼。就连和他有点过节、多年不和他说话的人,都会主动递上一支烟,然后握拳状把打火机打燃凑到他的跟前。这种亲近近乎一种势利,似乎他们想窥探出一个人突然挣了大钱的成功秘诀,而这个人平时的奋斗和努力,大家往往会视而不见。

效仿还是很快蔓延开来。第二年,全村种植银耳的人家近百分之八十,有种几袋菌种的,也有种近万袋的,其中种两千袋以上的大户有五家。

“今年砍棒了?”

“砍了。你准备种好多?”

“不多,只有几十袋。”

“我今年准备搞一千袋。”

“那你整得大。”

按常规计算,一千斤耳棒需要木块菌种十袋,一千袋菌种就要种十万斤棒。一根棒估计有五十斤,十万斤就有两千根棒。一个宽四五米长十米的标准耳棚可以陈放四百根棒。也就是说,一千袋菌种可以栽种五个标准棚。这已是种耳大户的标准了。

又是一年三月,大家在村头路旁见面的问候,不再是“吃过了?”“今年打工走哪里?”之类的话题,而是不约而同讨论着咋种银耳、种植多少银耳。

何腾达忙得不可开交,他要搞清村里的耳农有好多户,贫困户中的耳农有多少,规模有好大,棚子搭在哪里。他还要一户一户去预测收入,特别是贫困户,如果不够,他还要跟他们商定另外的增收办法。这是第一书记的职责。

“何仕海,你今年砍了好多棒?”

“何书记,我今年只整了四万多斤。”

“四万多斤。一百斤棒正常出耳,有九十元钱,成本大约要六十元,收益在三十块左右。三十乘以四百,那今年有一万多块钱哟。”何腾达一边算账一边记录。

何仕海笑了:“哪有那么多,何书记。”

“当然,这只是测算,好好整,争取达到这个数字。今年脱贫莫得问题。”何腾达握着笔,把手一扬,开着车又奔下一家去了。

那段时间,他村里所里两头跑。回到所里,他便一头钻进所长办公室。赵所长正在埋头看材料,何腾达进屋那阵风惊得他猛然抬起了头。

“当了第一书记了不得哟,走起路来衣襟子角角都扇人,像个风车,啥子事?”

“不得了了,所长。”他知道,赵所长那张黑着的脸是装的。

“莫整得那么玄乎,快说,啥子大事能让我们的第一书记如此大惊小怪的。”赵所长没有忍住,脸上的表情放松了,透露出笑意。

“所长,今年你得准备大出血哦。”

“哟?走出银科所才几天,胳膊就往外拐了,硬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哈,你以为这娘屋里是唐僧肉哟,每次回来都不想空手回去。”

“大王叫我去巡山,我得找个靠山做晚餐啊。”

“少贫嘴,村上有啥事了?”

何腾达收住笑容,把村上发展银耳的现状作了简要汇报。他想所里给他支持些菌种、薄膜、遮阳网,好解决贫困户的资金压力。

你造个表册上来,所里研究一下。赵所长听了很高兴,自己研究推广银耳几十年,骨子里早就渗透着银耳情结,他肯定要支持西浴溪村发展银耳产业。更何况,精准扶贫是大事。

七月份,河谷里的太阳炙热难耐,耳棚顶上的遮阳网拉开了。一脚踏入棚里,闷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瞬间汗流浃背。整整齐齐斜立着的耳棒潮湿而沉重,粗粝的树皮上盛开着耳花,单片状如鸡冠,朵形酷似牡丹,晶莹剔透而有弹性,洁白无瑕富含胶质,清香四溢沁人心脾。

何腾达一点都不敢懈怠。这个时节的“温光水气肥”,哪样都要格外留心注意,稍有疏忽,就会影响出耳。从这个大棚进去,又从下一个大棚出来,他浑身汗水湿透。

“大爷,你这个棚子要补水了。”

老人年过六旬,好像没有听见,麻利地翻动着耳棒,连正眼都没有给他。

“天热,气温高,要多补点水哟。”

“种了一辈子银耳,我还种不来嗦?”

秋天来了,银耳采摘的尾声先后到了。各家各户开始合计着一年种银耳的收入。赚了的,喜上眉梢;亏了的,愁眉苦脸。各有各的夸耀或抱怨。

那个种了一辈子银耳的老头一肚子火气。

“何书记,你们银耳科研所的菌种是歪的。”

此言一出,参会的干部群众都吃惊不小。霎时,会场气氛紧张起来,静得出奇。

何腾达的讲话被打断了。他愣一下,村里的银耳菌种几乎都是自己找银科所提供的,很多耳农一年下来都收益不错,没有听谁说过菌种有问题。老人家的银耳收益不理想,这倒是真的。

“老人家,你怎么说是歪的呢?”

“就是歪的嘛,往年,我种二三十袋菌种,都要收入两三千块钱。今年达不到这个标准。”老人愤愤地说。

“你还记得有次我提醒过你,耳棒要补水不?现在的气候条件变了,气温至少比那几年高两三度吧?”

“那不止哦,可能高四五度哇。”有人插话。

“气温高了,水分就流失得快些,所以要及时补水。另外,现在的耳棒都比过去粗些,需要的水分也要多些。”

“那是,过去的耳棒只有碗那么大的,现在有盆子那么大,丫枝都有碗那么粗。”又有人插话。

种银耳要讲究科学,不能光凭老办法,要根据实际情况来灵活掌握和控制。好多新手刚开始种的银耳很好,为什么?因为他们不懂就问,别人给他们讲的技术他都会听。可能过几年,他们又种不好银耳了,又为啥?因为有经验了,他们往往就不会再听信别人提供的技术指导了,全按自己的经验办事,结果不理想。所以,种银耳不仅要讲科学技术,也需要我们改变观念,遇到情况要灵活处理,不能照着老经验生搬硬套。”

“哦,活到老,学到老。”几个平时跟老人耍得好的人回应道。老人恨恨地坐下来,再也不说话。

从会场里走出来,史俊比何腾达要轻松得多。两人的目光对视了一下又迅即分开了。何腾达看见,他的脸上带着笑意,快步朝家里走去。经过一个田埂的时候,他像一个顽皮的孩子,突然蹦了一下,远处的雾便在他的脚下荡漾开了。

雾把整个大地笼罩得严严实实,仿佛仙境一般。对面亮起的车灯,给这偌大的轻纱缀上了一朵朵橘黄色的小花。

陈朝云起了个大早,心急火燎地驱车回到西浴溪。他有事要找何腾达。

“我想回村里来种植银耳。”

“陈老板,我没有听错吧?”何腾达正在帮助村民搭建耳堂。这几天,他在思谋如何进一步扩大银耳产业的事。

“我是西浴溪的人,想回老家来发展。这边条件好些。”陈朝云之前一直在九湾十八包那边种银耳,听说收入还不错。

九湾十八包有火匣湾、冼家湾、杜家湾、朱家湾、火地湾、金竹林湾、碾子湾和碑湾九个山湾和十八个小山包,比栉相连,溪曲流转,温湿适度,耳林茂密,是得天独厚的银耳发轫之地,是种植银耳的理想之所,但山路崎岖,交通不便。要平地,要搭耳棚时,如果大型挖机、铲车进场,只要二百二十元钱就可以搞定,但机械开不进去,只有靠人工。每个棚子大约需要三十个工,工资要五千多元。去年建十个大棚,陈朝云开了五万多块钱的工钱。搬耳棒,只能用马驮或人背,工钱自然也是大数。仅此两项,他一年就要多投入十多万块钱。

“陈老板是成功人士,欢迎回乡创业,带领百姓致富。”

“何书记说笑了,成功人士算不上,带着大伙一起干,没得问题。”

西浴溪比往年更热闹了,这是大集体时期生产队里种植银耳的热闹场面消失后难得的一次。

两台铲车轰隆隆开进西浴溪畔的一个冲积平坝时,密密生长的麻柳树叶已经有鸡蛋大小了。阳光从叶缝里透过来,暖暖地照在黄花小毛茛、蛇莓、紫花地丁、红花矮牵牛的花叶上,微风过处,草地像一汪波光潋滟的小湖。

史俊走过来,背着手,看着机械巨大的钢铁臂膀灵活地挥舞着,把那些不平的石堆土包刨平,再把那些低矮的灌木丛压趴铲掉。

“这是一个老耳堂。”

曾经,这里是一块平地,四周有溪水奔流和被人们侍弄得茂盛无比的田地。现在溪流小了,有些田地也荒芜了。

有人走过去,把机械手臂弄断的草木拉走,把一块突兀的石头抱起来填到坑里去。乡亲的行动,陈朝云很感激:“还是乡里乡亲好啊!”

一个小时不到,这个耳棚的地基就平整好了。

陈朝云坐在一块被水冲刷得很光滑的石头上歇息,抬头望了一下天空。天很蓝,云朵雪白,阳光把眼前的山林、远处的天际照得明亮而通透。

走在回家的路上,史俊想起了在菌种场工作时的情景。那些欢乐而充实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日子像野草一样一岁一枯荣,人却像一棵树,一天天长大长老了。

耳棚外疯长的野草变苍老的时候,这一季的银耳采摘也就快结束了。陈朝云的十个棚子收获了两千多斤干银耳,喜获丰收。减少了十多万的成本,今年是赚得最多的一年了。

“品质,比钱重要。”陈朝云一边称秤,一边叮嘱卖耳的村民。他也收购农户的干耳,价出得高,每斤可以出到四百块钱,但他对质量要求最严。耳基剔得干净,朵形盘得好看,颜色微黄无霉点,炭火烘烤质油润。否则,你送给他,他都不要。

陈河也是外地小商贩争相抢购银耳的市场。早在清宣统年间,陈利生就在上海、重庆等地开设“金利成”商号,将陈河银耳销往全国乃至全世界。陈河银耳名声大震,带动一大批优秀的商人,从事陈河银耳的大宗贸易。陈河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因此享有“小上海”的美誉。

银耳之乡的银耳,谁不想多收购些呢。可他们的价格出不到这么高。耳农常把陈朝云不要的银耳卖给外地商贩,一斤三百块钱左右。

通江银耳年产不过三万斤,只占全国银耳市场份额的百分之零点三,价格却是其他银耳的二十到五十倍。在2014 年10 月举办的第三届中国通江银耳节上,一朵二十三克的“银耳之王”被人以二万二千元的价格拍走。

“陈老板,你做得对,通江银耳靠的就是品质和口碑,不能搞歪了。”

西浴溪人,包括陈河人甚至整个通江人,说起通江银耳,就脸上放光。

他们的自豪是有理由的。通江银耳,尤其是陈河生产的椴木银耳,是许多商家和企业求之不得的宝贝,其中不乏一些药企。这两年,西浴溪村就有三个专业合作社和两家企业在这里种植银耳。

“他们是来促进我们西浴溪发展的,好事。”陈朝云觉得,生意各做各的,历来都不可能一家独大。

“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何腾达担心几家大户和企业相互拆台,找到他们逐一提醒。

开关一旋,淡蓝色的火苗就喷了出来。

上天是垂青陈河人的。除了银耳,还把天然气埋在地底下。

据中石化勘探南方分公司初步探明,通江县天然气储量1700 亿立方米,相当于普光气田已探明储量的三分之一。主体部位在通江县陈河乡以北。通江及周边的南江县、巴州区天然气构造带天然气圈闭储藏面积达10802.4 平方公里,区域供气面积3600 平方公里,总储量约10343 亿立方米。其中,通江县陈河乡河坝区块资源量为5501 万立方米。

坐拥这么好的天然气资源,为什么不利用呢?何腾达协调相关部门,把天然气民用管道拉到了村里,大家陆续用上了天然气。

“这些木柴再也不用来生火做饭,只能蛀掉、烂掉。”

说这些话的人,似乎不想忘记曾经从山上砍柴锯树然后背回家来烧火做饭的艰辛,那口气里带着一种惋惜。好像幸福来得太突然,自己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整整一个冬天,有人把多年舍不得烧的木材抱出来,在院子里点燃了大火,附近的人都围上来,说闲话,打瞌睡。饿了,跑回去打开天然气做饭吃,吃饱了又跑来一起烤大火。

“你要想个办法,这些木柴浪费了太可惜。”史俊看在眼里,难免有些着急。

现在河坝里都不烧柴做饭了,就连冬天烤火,有些人家也开始不用木柴了。以前,砍耳棒剩下的枝叶还可以背回家当柴烧,现在只能任它腐烂在山里。过去,种银耳剩下的废料,也可以当燃料,如今也只有当垃圾扔掉。

“最好的办法就是栽种袋料银耳,我担心的是群众不答应。”

何腾达心里有数,只是有些担心一直靠生产椴木银耳保品牌的西浴溪人思想转不过这个弯子,怕大家接受不了一直瞧不上袋料生产的下脚货。要说技术,福建的袋料银耳技术是现成的,通江银耳科研所早在2014 年也成功研制出了废旧耳棒二次利用种天麻的技术。

能栽种银耳的树种很多,有青冈、麻柳、泡桐、板栗、油桐、白杨、桤木等几十种。由于树种不同,出耳率及产量、质量均不相同。尤以青冈树所产银耳量质最佳,所以陈河的银耳生产全是青冈树椴木栽培。

“急不得,慢慢来。”

“嗯,我们先搞个废旧耳棒再利用吧。”

黄宏才是在通江开门店做生意的湖北人,默默几年下来,不仅有了一些人缘,钱也积累了不少。但他很低调,走在小场镇上跟普通人没有多大的区别。

很快,一个新的生产项目在西浴溪村落户了。

“你收这么多没用的耳棒干啥子?”

“种黑木耳。”

“这棒已经废了,种不出来了。”

“能种,再加些新鲜青冈树木屑就能行。”

“你说的是袋料木耳?”

“是的。”

问的人再也不跟他说话了,明目张胆地显露出不屑的神情。在陈河,不说种银耳全用青冈树,就是种黑木耳和香菇,讲究一点的耳农都会全部选用青冈树。其他树种出来的耳子,就像人们常用来骂人的话,是杂种,没有几个人正经看得上它。但一斤几毛钱的收购价,也让好些耳农白捡了几千块钱。

当人们还在砍树备棒的时候,黄宏才的袋栽黑耳已经开始下田了,不需搭耳棚,摆在地上白茫茫的一片,与开得正艳的雪白梨花李花融成一片,让许多人始料不及。

远山,草木复苏,春意正浓。山间,有雾慢慢涨涌起来,逐渐淹没了山峦、树林、村庄、耳棚……像何腾达心里一个越来越大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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