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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拥军

罗生门

罗生门本为日本京都的罗城门，无非是一个普通的城门而已，日本古典故事集《今昔物语》中亦有以罗生门为题材的物语。日本著名作家芥川龙之介从中获得灵感并创作短篇小说《罗生门》，于大正四年（1915）发表于《帝国文学》上。之后，芥川龙之介将其创作的短篇小说集也取名为《罗生门》。这篇短篇小说是芥川氏本人最为钟爱的作品之一，在他的文学中具有重要位置。

即便如此，罗生门也仅仅是日本囯内一些喜欢芥川作品的读者心目中一个响亮的名字而已。35 年后，罗生门却因为一部同名电影享誉世界。1950 年，日本著名导演黑泽明拍摄的悬疑电影《罗生门》获得了第16 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及第24 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奖两项国际电影节大奖，是电影史上不容置疑的经典，在很多顶尖级100部影片影单甚至“全球十佳”中都榜上有名。《罗生门》是日本新电影的开端，标志着日本电影开始进入西方电影的主流之中，在电影史、文化史甚至在战后的世界史中占有特殊地位。有趣的是，电影《罗生门》非芥川氏的小说《罗生门》，而是以他的另一部短篇小说《筱竹丛中》中的情节为主体内容改编而成，影片以战乱、天灾、疾病连绵不断的日本平安朝代为背景，主要讲述了一起由武士被杀而引起的一宗案件以及案件发生后人们之间互相指控对方是凶手的种种事件及经过的故事。电影并没有照搬原著的叙事结构，在改编成剧本后不仅增加了人物，而且改动原著的情节，作为电影的《罗生门》，其实是结合了芥川龙之介的两则微言大义的短篇小说《罗生门》和《筱竹丛中》来进行整体叙事。黑泽明在小说的基础之上，进行较大程度的整合改编，以电影手法丰富和深化了原著内涵。

黑泽明凭借电影《罗生门》打开日本电影走向世界之门，他是影史上公认的二十世纪电影世界中的巨人之一。其作品影响了全球诸多的电影导演。张艺谋导演也是黑泽明的忠实粉丝。他在1999 年的《时代周刊》中如是说：“在1978 年考入北京电影学院之前，我对电影这门艺术一无所知。 一年后，第一次看到黑泽明导演的电影《罗生门》。我一下子被它迷住了。几年后，在法国戛纳，我坐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亲眼目睹了黑泽明接受终身成就奖。他受到了东西方人民的热爱和崇敬。我从未和他相遇，尽管曾经有过一次机会。有一次，我去东京办事，一位日本友人建议我去见见黑泽明。我不敢去。无论如何，他是一位享誉全球的大师。在电影的王国里，我那时不过是个小人物。”这也足见为什么黑泽明导演在执导《影子武士》资金不足陷入困境时，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教父》的导演）和乔治·卢卡斯不余遗力地为他筹集了足够的资金，帮助他完成影片的拍摄。其时刚刚拍完《星球大战》的卢卡斯称自己的灵感来源正是黑泽明的作品。1985 年，76 岁高龄的他在拍摄由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的《李尔王》改编的电影《乱》时，科波拉和斯皮尔伯格、卢卡斯等一起亲自到片场去看望他。斯皮尔伯格则更是称他为“电影界的莎士比亚”。1999 年12 月，他被《亚洲周刊》誉为二十世纪对亚洲进步贡献最大的一位文化艺术人士。

从社会底层的平民（《罗生门》中的强盗、行脚僧、樵夫及《七武士》的浪人）到上流社会的王侯将相（《乱》中的藩主秀虎、《蜘蛛巢城》中的大将鹫津），黑泽明的电影作品像一个多棱镜，多角度地展现了人类社会的人性特征；从五十年代的第一部作品《罗生门》，到八十年代末的最后一部作品《乱》，他以一系列的电影构成了一幅反映人性的全景式图画。通过这些经典“图画”，我们可以看到人性中的虚伪和善良、贪欲的毁灭力量、人情世态的凶残悲凉，黑泽氏诅咒的是邪恶欲望与物质利诱对人性的吞噬。他在揭示人性丑恶的同时，也流露着悲天悯人的人道主义精神，而这一切又被他以独特的视角和独到的手法，用具有夸张性和象征性的影像呈现出来。他独具慧眼地把日本的“能乐”嫁接到电影中。能乐本是一种日本古典歌舞剧，发源于十四世纪，十五六世纪达到了顶峰，由戴面具的扮演者在布景简素的舞台上，以程式化的舞蹈动作来表演，题材多为极具宗教意味的假面悲剧。在黑泽明的影片中，常常运用“能乐”的风格化表演，达到了力量与优雅的结合。能乐风格的音乐、念白方式；能乐的基本演技“擦地步”是把地板当作产生节奏的乐器使用；演员低头站立，身体稍向前倾，以一副僵硬不变的表情盯着什么也不存在的空间和地面，也使人想起能乐的面具。能乐剧目里常见的武士、巫婆等表现形式在黑泽明的电影中都能找到。正如鲁迅在《且介亭杂文集》中说的那样：“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美国著名电影导演彭斯蒂芬·斯皮尔伯格、乔治·卢卡斯、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都曾坦言他们的电影受到黑泽明的影响，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电影精神已经跨越了日本，跨越了时空，树立了世界电影史上的一座丰碑。

黑泽明在1910 年出生于东京一个武士家庭，自小就在严格的家教下学习剑道、书法和绘画。1943年因执导第一部电影《姿三四郎》一举成名。1950 年执导的电影《罗生门》，获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和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从而一跃成为世界级大导演。1954 年执导了日本电影史上最著名的电影《七武士》。其后执导的其他影片《生之欲》《白痴》《蜘蛛巢城》《影子武士》《乱》《梦》等均为世界电影史上不朽的经典作品。 50 年的电影生涯中共导演近30 部电影。1990 年，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授予年届耄耋的黑泽明导演奥斯卡终身成就奖，也是奥斯卡历史上第一个获得终身成就奖的亚洲电影人。他曾写过一部自传《蛤蟆的油》，在此书的序中他解释了让人看后觉得怪怪的书名。日本民间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在深山里，有一种特别的蛤蟆，它和同类相比，不仅外表更丑，而且还多长了几条腿。人们抓到它后，将其放在镜前或玻璃箱内，蛤蟆一看到自己丑陋不堪的外表，不禁吓出一身油。这种油，也是民间用来治疗烧伤烫伤的珍贵药材。晚年回首往事，黑泽明自喻是一只站在镜前的蛤蟆，发现自己从前的种种不堪，吓出一身油——这油的结晶就是这部《蛤蟆的油》。我是山涧那丑陋的蛤蟆，这本书就是我看到自己的模样后，吓出了一身的油。黑泽明用这样调侃的语气，为自己的自传作了注解。但是，他的“油”不仅是他的这部自传，也是他留给后人诸多无与伦比的经典电影作品，他的“油”的确滋润了全世界电影迷的心灵。

蚊子海岸

对我来说，写作并非一件轻松的事，因为总不可以把一些琐碎烦人的无聊之事记下来，害人又不利己。一旦用心经营，就免不得思考，这便是很伤脑筋的问题了，偷懒也因此有了十足的理由。三五相知好友则时常鼓励我写下去，记下自己生活的痕迹。有位兄台年前更是引用《左传》的“三不朽”励我不辍写作，我想前二者：“立德”“立功”于我这样一个粒民无关。至于“立言”也未必立起来，有感于斯言，我当努力写下去。常于半夜醒来望着天花板，头脑中闪烁着无数的意念，五花八门的言辞仿佛一个引我入阿里巴巴口念“芝麻开门”的山洞，但是，那是个珍宝盈充的山洞，还是一个空洞，我常常恍惚不定，伴随这种思索的是白发渐多乃至落发，反倒是平时不思不想，吃饱喝足睡觉，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没有痛苦，做痛苦的人还是做幸福的猪。苏格拉底的提问看来果真值得思索一番！人之文章莫非如蚕之茧，用以自缚。况且，一个人的文章好坏留待后人评说，自我感觉良好只能说是一人一时一地的孤芳自赏，人完完则文完完。时间能将垃圾化为尘埃，也可以使金子变得更为珍贵。

午后看1986 年澳大利亚著名电影导演彼德·威尔的作品《蚊子海岸》。此片虽为34 年前的作品，今日观之仍不失为经典。影片讲述科学家、发明家福克斯出色的创造力令长子查理深为崇拜，但愤世嫉俗的性格让他难容于时人和社会，有感美国社会的堕落，福克斯携一家五口远赴非洲蚊子海岸，在那里买下了河道边的荒凉村落，在那里，福克斯想要开辟出属于自己的乌托邦城市。在那个蛮荒之地，他利用自己超人的智慧开荒种地，动手制造他发明的巨大冷冻机器，建造家园，造福于当地土著居民，他俨然是一个勤勉的好国君。然而好景不长，他千辛万苦建立的乌托城堡被一名牧师和三个歹徒轻而易举地摧毁了。一无所有的福克斯宁愿带着妻子和两儿两女在非洲的河道上漂泊流浪，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救助，更不愿返回现代文明的大都市，他甚至对儿女慌称美国已被核武器所毁灭。尽管妻儿无法接受这种一无所有难以持续的苦难生活，福克斯却心如铁石地坚持自己的人生方向。但是，一无所有众叛亲离的他靠什么实现梦想，福克斯在极度失望和愤怒之下烧毁了牧师建造的教堂，而他也死在牧师的猎枪下。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期望通过自己的个人奋斗建立一个乌托邦的悲剧，只要你生活在地球上、人群中，纵然你饱读诗书，智慧超群，想要以个人奋斗来实现梦想，是注定要失败的！老舍先生笔下的骆驼祥子，这个身壮如牛耐力如驼的男人，本想以自己起早贪黑不惜蛮力的劳作营造一个属于自己幸福的家。有可能吗？祥子的个人奋斗在社会恶势力的铁拳下也同样化为乌有，只是比剧中人物福克斯更为不幸的是，他堕落成骆驼一样的畜生。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福克斯在死前对儿子说，人类进化而直立行走付出了太多的代价，失去了自我防护的坚韧皮肤和防寒的毛发，又失去了遭受攻击用于反击的锐利爪牙，而且由于直立行走，人的心脏和生殖器暴露在人前，这一切很难说人类是在进化！这种指斥是对现代文明在现实中的尴尬处境，他出口便引经据典，甚至不忘附带说明一下他的话引自经典文献哪一章，调侃劝导他信奉上帝的牧师所云出自《福音书》哪一章哪一页，但是滋润活着的是牧师，不是他。倒是他自己死于牧师的枪口之下，因为牧师所持电话连线的那端握在上帝手中。

值得一提的是，片中扮演福克斯长子小查里的演员瑞弗·菲尼克斯是今年获得第92届奥斯卡影帝的乔奎因·菲尼克斯胞兄，瑞弗生于1979 年8 月23 日，1993 年10 月31日因吸毒过量而死。这位卒年24 岁的天才，生前所饰角色的演片每一部都值得一观，其代表作为《不羁的天空》《伴我同行》《蚊子海岸》。他生前一直鼓励他的弟弟乔奎因·菲尼克斯捧回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小金人，2020 年2 月9 日，如果瑞弗九泉有灵，当欢颜含笑，他的弟弟终于实现了他的梦想，因乔奎因·菲尼克斯在《小丑》一片中出色的表演而荣获最佳男主角奖。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在年复一年地老去之时，把年华精彩地定格于银幕和万千影迷心中。在拍完《伴我同行》之后，他说：“我的作品会比我这个人存在久远得多。”

看完电影，从书架上取2012 年8 月23日自新华书店文轩网所购作家杨小洲《快雪时晴闲看书》展读，屋上的积雪在阳光的暴晒下迅速化为屋檐下晶莹剔透的水线濩濩而下。此时，读此书甚是应景。酒瘾又来，好在年前买了两缸黄酒近九十斤，够我在此因疫情而宅居之时且观且饮，立时取温酒器煮黄酒一瓶，以酒代茶，读罢此书，出门已是繁星满天。写此文为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