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筒

2020-04-24 09:25朱安娜
湖南文学 2020年1期
关键词:爱神万花筒卡夫卡

朱安娜

十一月即将要结束了。我和K先生在十一月里只单独相处了不到三十六个小时,潦草地说了几句话,仓促地亲热了一次。并且我们已经约定好下次时间是在一年后,尽管我们还拥有十只完好的避孕套。约定后的第二天,我和K先生在一家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期间,我不小心咳嗽了一声,于是我们停了下来,各自进入了睡眠。

我醒来的时候,K先生正靠在床头柜上给我写信。信写在了一张广告单的背面。他用的那支黑色水笔出墨已经不均匀了。“爱神公园,让你感受到爱。”我小声复述了一遍广告单上的广告语,然后背对着K先生重新闭上了眼睛。我对这则广告已经相当熟悉,在K先生蜷缩在沙发上研究卡夫卡的时候,我以翻阅广告单为乐。它们被我从不同的街道搜集而来,所涉内容广泛,其中最为有趣的一张现在被K先生当作了信纸。爱神公园,离我们现在居住的地方只有不到一千米的距离,但我和K先生却从未去过那里。我很难想象,有谁会愿意费力为一座公园宣传,要么是这样做能给谁带来什么好处,要么是这座公园有它与众不同的地方。我试图说服K先生从他的沙发里跳出来,和我一起去爱神公园里走走,但K先生看了一眼广告单,只告诉我,这则广告语实在是糟糕透顶,完全是一句拙劣又低俗的谎言。所以我完全有理由怀疑,K先生是故意选择这张广告单的。但是我才懒得和K先生争吵,我连争吵的想法都懒得有。就像很久之前K先生就决定要给我写信,一开始我满心期盼,并且多次紧张而曲折地提醒他的遗忘,但我的抽屉里却始终未曾出现过一封对折整齐的信,有的只是一支笔尖生锈的蓝色钢笔。甚至我发现他在给我写信之后,我也难以再产生任何的期待。我宁愿再次睡着。

我没有真正睡着。我昏昏沉沉的,有时候我做梦,有时候我清醒,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K先生已经离开了。他一定又是在隔壁的房间里,和他那些神秘的朋友们,继续研究万花筒。万花筒,一种古老的玩意儿,能够变化出数量有限的不同图案。它绝不是什么伟大的发明,除了能带给我们短暂的新鲜感以外,它几乎一无是处。而K先生沉迷于制作出一支可以变化出永不相同的图案的万花筒。我从来都不搞清楚K先生为什么对万花筒如此着迷。当然,我不是没有问过K先生。而K先生却反问我,为什么要收集那么多的广告单。我说,因为广告单可以折成装垃圾的小盒子,可以让我得知最新的折扣信息,最重要的是,广告单要比卡夫卡有趣多了。K先生很明显地有些恼怒了,我们因此长达半个月没跟对方说过一句话。K先生在最开始的几年,还坚信实验和数据能带领他找到出路,但在经历了多次彻底的失败以后,K先生把他的试管和仪器全都扔进了垃圾车里。我本来以为K先生已经放弃了他那些荒唐的想法,然而有一个晚上,他的朋友Z小姐为他带来了一本卡夫卡的小说集。K先生在阅读的过程中,突然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并向我们高声宣称从卡夫卡里必定能找到关于万花筒的奇迹。从那以后,K先生就终日在沙发上与卡夫卡为伴了。不过K先生并不孤单,每天连续不断地都会有同样对万花筒感兴趣的人来到K先生的房间里(天晓得为什么除了K先生外竟然还会有人对万花筒感兴趣)。当然,这其中就有Z小姐。

奇怪的是,今天K先生和他的朋友们并没有谈论万花筒。我不能保证我足够清醒,但不管是醒来还是睡着,他们谈论的声音总是能准确地抵达到我的意识里。似乎是起源于一只破碎的玻璃杯,李小姐到目前为止已经郑重其事地表达了三个愿望:结婚、生孩子、嫁给富豪。几乎所有人都对此表示赞同。赵小姐向K先生询问精神出轨是否可行。多数人认为精神出轨依旧是有违道德的,少数人认为精神出轨是合乎本性的自然行为。K先生始终没有发表意见。Z小姐同样没有说话。我猜想他们认为并没什么必要去了解Z小姐的想法。已经三十四岁的Z小姐至今还从未拥有过恋人是众所周知的事实。Z小姐自己也丝毫不避讳这个。李小姐轻笑着对Z小姐说,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你会变成阿玛兰塔的。连半睡半醒的我都清晰地听出了嘲讽的意味。但Z小姐还是没有进行任何的反驳,我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她挂着她那种泰然自若的神情以表示对此的宽容。据我所知,李小姐私下里还说过更为恶毒的话。我不知道Z小姐是否有所耳闻,不过我也并不打算告知她。事实上,我心里简直有点记恨她,要不是她把卡夫卡的小说集带来,K先生现在也不會对一个已经死了一百多年的男人走火入魔了。

当然,我没能料想得到,几天以后我会和Z小姐坐在爱神公园的长椅上一起分享四根烟。那时候我已经打开了K先生给我写的第一封信。我承认在拿起那封放在我枕头边上的信时,我的心跳还是没出息地加快了。我不奢望K先生能再次对我说出甜言蜜语,可是这封信的存在或许意味着我从卡夫卡那里夺得了一席之地。我打开信,准确地来说,我打开了广告单。广告单的背面只写有一句话:去买些啤酒回来。我在那一瞬间感到了货真价实的羞耻。我羞耻的不是K先生写给我的第一封信还没有爱神公园的广告语长,而是我竟然满怀期望地从K先生那里自取其辱。我差点要冲进K先生的房间里,对着他肆无忌惮地大吼大叫,但我也明白,我越是愤怒,K先生就越是得意。同时他又有机会表现出一副沮丧的模样,好让包括Z小姐在内的众人笃定地认为,K先生一直没有制作出万花筒的原因全在于他有一个歇斯底里的恋人。那将会是崭新的羞辱。

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惩罚就是不把啤酒买回来。我像往常一样,靠在床边翻阅广告单。隔壁房间里的谈论还在继续。现在他们已经谈到了忠贞与背叛。我已经十几天没有上街了,我所拥有的广告单已经过时了。我又重新拿起爱神公园的广告单。那算得上一张正儿八经的广告单吗,那只是一张普通的A4纸,上面用加粗的黑体字印着——爱神公园,让你感受到爱。是的,K先生曾经说过这句广告语既拙劣,又低俗,完全是个谎言。而我在反复的阅读之中却感到了莫名的羞涩和真诚。如果K先生愿意和我一起去爱神公园,那我就也愿意坐在爱神公园的长椅上亲吻他,或者由K先生来亲吻我。那里应当有一个长椅。最好还有一只松鼠从草丛里飞速跑过,它需要目睹我袖子纽扣掉落的全过程和我双唇分离时产生的裂缝。但是K先生绝不可能和我一起去爱神公园,所以我也绝不可能在爱神公园里亲吻K先生。

K先生推开门进来了,他察觉到我完全没有去买啤酒的意思。我还穿着睡衣,我的头发还乱糟糟的。K先生就站在房间门口,从他身后飞过来的酒味已经在明目张胆地对我暗示和挑衅了。我说过的,我这次必须要给K先生点惩罚。于是我把手里那封K先生写给我的信揉成一团果断地扔进了垃圾桶里。我把我的目光望向了K先生所在的方向,由于房间里没有开灯,所以我看不清K先生脸上的表情。K先生什么都没有说,他什么都没有说就关上门离开了。后来,在那场关于爱情的谈论中我再也没有听到K先生的声音。

从那天以后,K先生拒绝再和我说话。我一度怀疑他丧失了开口说话的能力。后来我否定了这种可能性。K先生的身体状况一向良好,除了有轻微的高血压。三十六岁的K先生有高血压并不奇怪,他抽烟,他也喝酒。但高血压不会导致说话能力的丧失。对此唯一的解释是,K先生是故意不和我说话的。他的确是故意的。如果他希望我做点什么,他就从那叠广告单里随意抽出一张,写在广告单的背面。甚至连需要发出的喘息声他也会写下来。啊。啊。啊。这真是让我火冒三丈。我情愿他对我吝啬的是金钱、亲吻、亲密的次数,而不是语言。可偏偏是语言。广告单和睡眠也无法再阻挡我的焦躁。白天,我终日光着脚在地板上来回踱步。一张矮小的餐桌,我要来回擦拭十几遍。我不停地制造着垃圾不停地提着垃圾袋出门,这样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观察K先生的行动。晚上,我趴在门上全神贯注地听着K先生和他的朋友们的谈话。是的,没有错,和他的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语言再次降临到了K先生身上。

我不是没有想法设法地让K先生的言语再次对我打开,但赞美和辱骂在此时都同等地毫无作用。我甚至假装对万花筒的艺术燃起了不可磨灭的热情,并且卖力地为K先生出谋划策。就在我几乎是用着讨好的语气向K先生解释着我的推测,可怜地妄想重新引起K先生的关注的时候,K先生依旧是蜷缩在他的沙发里,怀抱着卡夫卡的小说集,连头也不肯抬一下。我简直是在乞求他了。K先生最后终于抬起了头,轻蔑地看了我一眼。他一定是觉得我蠢极了。这一眼完全激怒了我,于是我开始咒骂他。我咒骂他从来不会打掃浴室里的头发,我咒骂他总是会把菜汤洒落在衬衣上,我咒骂他嘴里的烟臭味,我咒骂他日益变快的高潮。我咒骂得越厉害,K先生就越悠然自得,到最后我再也没有力气咒骂他一句。我只能虚弱地坐在椅子上喘气。K先生慢悠悠地拿起一张广告单在背后写道:

该做晚饭了。青菜再煮烂一点。小米粥里不要再放糖了。

我不再千方百计地让K先生开口说话,但我仍旧会在每个夜晚隔着两扇门仔细分辨着K先生的声音。在万花筒的艺术上,最近他们似乎有了不小的进展,我经常能听到K先生发出一种我从没听到过的轻快又愉悦的笑声。我的不安像没有拧紧的水龙头一样源源不断地流淌。有个星期六晚上,那可能是某个节日,也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休息日,K先生和四五个人把他们的万花筒抛在了脑后,放着音乐跳起了舞。我第一次感到声音,以及K先生离我是如此的遥远,只有黑夜和我同生共死。我再也忍受不了,于是我接连旋开了两扇门的门把手。我从没这么做过,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我出现在,我第一次出现在了K先生的朋友们面前。我想我应该说点什么,但我的舌头发麻,吐不出完整的音节,甚至是一个感叹词。包括K先生,在场的所有人都冷静地凝视着我,好像他们每个人都早就预知到了我的出现。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Z小姐站出来告诉大家我是来找她的,我们要一起去附近的爱神公园里散步。

我在爱神公园里的长椅上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亲吻K先生,而是和Z小姐一起分享四根烟。爱神公园要比我以前去过的其他公园荒凉狭小许多,除了一片高低不平的野草,就只有几棵瘦弱的松树和几个掉漆的长椅。还有风。风从我们脚下涌上来。在爱神公园里,恐怕难以感受到爱。K先生说得对,那句广告语的确是一句谎言。不过幸好,这里还有着一个长椅。我和Z小姐一言不发地抽着烟,在抽完第一根烟以后,我们心照不宣地用自己那截闪着火星的过滤嘴,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对方的过滤嘴。就像干杯那样。那时候我才真正对Z小姐有了感激之情。在我和Z小姐抽烟的期间,没有身手敏捷的松鼠跑过去,只有一只脖子上套着荧光绿项圈的狗。我们注视着那只发光的狗逐渐消失。Z小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也跟着笑了。这是我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发自肺腑的快乐。

我们笑到呼吸困难肺部疼痛才止住。我告诉了Z小姐,李小姐私下里说她的那些恶毒的话。我觉得现在我有义务告诉她这些。但Z小姐不屑地向我透露,她其实早就听说过了。我问Z小姐她是不是真的要成为阿玛兰塔。也许,我是说也许,Z小姐的声音像是从风的尽头那里飘过来的,万一我是上帝呢,你不能否认,我有可能会是上帝,长久以来,我的确是靠着这个可能性活下去的。我顿时变得不耐烦起来。我说,你和K先生一样,都令人捉摸不透,捉摸不透有时不是好奇而是厌烦的一种。Z小姐抬高了音调,她问我,知不知道为什么K先生要执着于研究万花筒。我难堪地摇摇头,好像作为K先生的恋人我必须得对此了如指掌似的。直到我变成一片变形的杯垫躺在饭桌上,我都没有记起来那天Z小姐到底是怎么回答的。我只记得,风把烟吹进了我的眼睛里,我一直在无法抑制地流眼泪。你把眼睛闭上。Z小姐提议道。我闭上了眼睛。令我惊讶的是,随着眼睛的闭合,周围的一切反而如同逐渐对焦的镜头那样变得更清晰可见起来。包括Z小姐指尖上滞留的细微颗粒和她脖子上肆意攀爬的天真与失落。我们把四根烟全都抽完了以后,就各自离开了爱神公园。离开的时候我依旧闭着眼。

从爱神公园回来以后,我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K先生虽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并没有停止给我写信。晚饭之前,他把一封写在超市广告单上的信放在了我手里,他似乎认定了即使闭着眼我也能看得见。我指着我紧闭的双眼示意他我没有欺骗他。K先生信以为真,他有些失望地重新回到了那座居住着卡夫卡的沙发里。我趁着K先生低头整理衬衣领口的时机,阅读了那封信。K先生在广告单背面这样写道:“我希望你变成餐桌上一片变形的杯垫。”我在读完信的那一刻,真的变成了餐桌上一片变形的杯垫。K先生抬起脸,意味深长地看了餐桌一眼。我才意识到,这从头到尾都是K先生的阴谋。我不知道Z小姐有没有参与其中,况且我已经无从得知了。因为今天一大早,李小姐就风尘仆仆地冲进我们家里,神色悲伤地通知我们,Z小姐可能已经不见了。

“她飞走了。Z小姐飞走了,和雷梅苔丝一个样。”

很显然,我们每个人都犯了一个离谱的错误。

可我已经无心去修正自己犯下的错误。我以一片变形的杯垫的形态存在了三天。在这三天里,K先生装作一副浑然不知的可恨模样,他对我的消失视而不见。他心安理得地使用着我,他把装着滚烫的碗放到我身上,他故意让菜汤滴落下来,由此加剧了我的变形。就在我的腹部快要彻彻底底凹陷下去的时候,K先生给我写了又一封信。这一次,他在信里写道,他希望我变成厕所里一张被打湿的卫生纸。我因此在垃圾桶里腰酸背痛地弯曲了整整五天,左边角的湿润足够让我浑身发抖。直到第三次K先生在信里希望我变成一只发黄的乳胶枕头,我才得以暂时回到K先生的身边。K先生拥抱着我,他手臂上施加的力度恰到好处,可有好几次他又狠狠地把我从床上踹下去。K先生给我写过的信多达几百封,我变成过弄脏的床单、吃剩的面包、墙角的破洞、地板上的头发丝、窗户边缘上的划痕,我也变成过K先生混乱的鼾声、玻璃杯投射下来的阴影、书本拐角的破损以及K先生下巴上坚硬的胡茬。K先生希望我变成什么,我就会变成什么。

我猜测K先生可能已经通过卡夫卡找到了关于万花筒的奇迹。昨天晚上我从爱神公园回来以后,K先生正在看一部卡夫卡的纪录片。纪录片里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讲卡夫卡和他的恋人们。卡夫卡每爱上一个女孩,就会给这个女孩写数量繁多的信。而他那些坐在镜头前的恋人们,在提到这些信的时候,看起来忧伤而困惑。我几乎可以断定做卡夫卡的恋人并不会幸福,需要极大的忍耐力和同情心。K先生极有可能是从中得到了启发,找到了制造万花筒的方法。

我似乎除了等待别无他法。就像我等待K先生再次开口说话那样。我无法不去阅读那些K先生写给我的信。首先,视线已经从我的眼睛内部剥离下来,不管是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我都看得见。而如果我想要以恋人的形态再次回到K先生身边,我就只有等待K先生在他的信里写道:“我希望你变成我的恋人”。我完全没有把握。可我却不得不对那些未知的信怀有希望。通常我会再次落入K先生的报复里。没错,这绝对是K先生对我的报复。十二月最后一天的晚上,K先生把他那些同样对万花筒着迷的朋友们聚在了一起。在我们的卧室里,他向众人展示了我是如何通过一封信发生变化的。K先生拿起一张床头柜上的广告单,在背后颤抖地写道:“我希望你变成一支万花筒。”

K先生举着变成万花筒的我对着众人语无伦次地喊道:“这是万花筒!一支,这是一支可以变化出,不同图案的万花筒!”

紧接着,K先生又向站在卧室里的人证明了我确实是一支能变化出永不相同的图案的万花筒。他用广告单一封连着一封不停歇地给我写信。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迫不得已变成了一条男士内裤、数字电视上的黑盒子、沾有咖啡沫的勺子、房顶上掉落的白色墙皮……就在K先生兴致勃勃地把我变成了床单上的一道褶皱之后,我们猛然发现,广告单只剩一张了。从K先生僵硬的手指关节中我们清楚地感到了K先生的慌乱。那些前来观赏万花筒的客人们随即对K先生和他的万花筒产生了质疑,他们意识到,随着广告单的使用殆尽,K先生制作的这支万花筒将会和普通的万花筒没什么两样。这也意味着K先生再次失败了。不会有人知道,此时的我比面临着失败的K先生还要慌张。我不确定,事到如今,我依旧不确定K先生是否愿意用最后一张广告单来让我重新回到他身边。K先生转过身,背对着我们,手里攥着笔尖生锈的蓝色钢笔。过了几分钟,K先生有气无力地在最后一张广告单上写道:

“我希望你变成一张广告单。”

就在我快要变成一张单薄的广告单的时候,我终于想起来了,那天在爱神公园里,Z小姐问我知不知道K先生为什么沉迷于制作万花筒,她告诉我,K先生深信,如果能制作出一种可以变化出永不相同的图案的万花筒,那么人们将会掌握关于永恒的秘密,但一直以来K先生没有想到的是,万花筒里的永恒不是因为图案的无限,恰恰是因为图案的唯一。我由此发现虽然K先生已经给我写了几百封信,但我还从未给他回过信。一封也没有。可我已经变成一张广告单了。一张爱神公园的广告单。

十二月即将要结束了。K先生和我在十二月里只单独相处了不到三十六个小时,潦草地说了几句话,仓促地亲热了一次。并且我们已经约定好下次时间是在一年后,尽管我们还拥有九只完好的避孕套。一年后,K先生和我在一家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期间,K先生不小心咳嗽了一声,于是我停了下来,进入了睡眠。而K先生靠在床头反复阅读我给他的回信。那封我给他的唯一的回信:

“爱神公园,让你感受到爱。”

等我醒来以后,我们会去爱神公园里走走。在公園的长椅上,我将会亲吻K先生。K先生也将会亲吻我。

责任编辑: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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