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乃丹
名列元代四大爱情剧之首的《西厢记》是我国文学史和戏剧史上的一部伟大的作品,它以“天下夺魁”的美誉,笑傲文坛七百年而不衰。它最成功的地方就在于深刻、真实而又血肉丰满的人物塑造。崔莺莺就是其中最为光彩照人的一位。
《长亭送别》选自原作的第四本第三折,是《西厢记》中最为脍炙人口的精彩片段之一。这折戏写崔莺莺、红娘、老夫人等到十里长亭为“上朝取应”的张生饯行,通过十九支由莺莺主唱的词曲,真实表现了莺莺送别时的心绪,刻画了珍视爱情的崔莺莺被迫与张生分离的痛苦与无奈。虽然她叛逆、敢于反抗礼教束缚,但作为贵族小姐,作为一位封建社会女性,她在与张生饯别时的心理显得更合情合理、真实可信。
敢于反抗封建礼教却又不得已而妥协。
崔莺莺不顾父母之命,与张生私下皆为夫妻,虽然她勇于挣脱封建礼教束缚、追求自由爱情,但她作为相国家的小姐,毕竟有着深厚的封建文化教养,因而处处体现了处于弱势的女性的无奈。这一折就表现出了她对“门当户对”的门第观念和“妻妾制”不合理婚姻制度的妥协。
莺莺并不嫌贫爱富,并不在意张生只是一介寒门书生。然而门第观念深重的老夫人却以家谱为重,不肯顺水推舟,顺从女儿心愿,提出了“三辈不招白衣女婿”的条件,逼令张生进京赶考。莺莺碍于母女之情,为了家谱的荣耀,无力反抗老夫人的主张,只好选择接受新的痛苦和风险。后来,当张生金榜题名回到莺莺身边,有情人终成眷属,爱情划上圆满的句号。当然,张生再也不是白衣女婿,新科状元的地位使他和相国小姐得以平起平坐。莺莺是欣慰而又自豪的,不但自己获得了幸福,而且给家谱争得了荣耀,夫“贵”了,妇更“荣”了,比翼双飞不在话下。所以说,崔莺莺在门第观念上向封建势力作出了一定的妥协退让。
尽管莺莺与张生感情深厚,情深意长,她仍然害怕有朝一日张生会负心于她。许身张生时,莺莺对张生说的话就表明了她的担忧。“妾千金之躯,一旦弃之。此身皆于足下,勿以他日见弃,使妾有白头之叹。”当时不合理的妻妾制度使莺莺担心会被抛弃。男子即使已有妻室,也可在外寻花问柳,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莺莺的担心被抛弃的哀求正是她无奈的表现。相国小姐又怎样呢?有身份地位又怎样呢?仍会有被抛弃的危险和可能。可见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的社会现实。她一个弱女子是无能为力的,所以才会有这样忧虑和感慨。
长亭送别,莺莺凄怆悲苦的眷恋之情让人心折。
(旦云)君行别无所赠,口占一绝,为君送行。“弃掷今何在,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
(旦唱)你休忧文齐福不齐,我则怕你停妻再娶妻。休要一春鱼雁无消息!我这里青鸾有信频须寄,你却休金榜无名誓不归。此一节君须记,若见了那异乡花草,再休似此处栖迟。
“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体现了她的顾虑和担忧,“我则怕你停妻再娶妻”则直接道出了自己忧虑的关键所在。虽然她与张生感情笃厚,但还是怕自己会被抛弃。张生赴考之地——长安乃繁华之地,“秦楼楚馆”特别活跃,“异乡花草”触目皆是,中与不中状元不是莺莺担心的,她担心的张生“停妻再娶妻”。莺莺对于弃妇的命运应该是有所耳闻的,所以才会担心自己会有如此不幸的遭遇,一再叮嘱张生不要另讨新欢,让他“此一行得官不得官,疾便回来”。她的担心表面上是怕张生负心于她,更深一层的则是对当时允许的婚姻制度的妥协。
除了独自承担内心的煎熬和痛苦之外,莺莺别无他法。她生活在那样一个封建枷锁重重、身心备受摧残的时代,纯粹的、唯美的爱情没有生存的土壤。崔莺莺不是当代独立的女性,没有独立的选择权,如果她和张生的感情破裂,她就会成为有违妇道的“弃妇”,为社会所不容,她的命运可想而知。她的担心是旧时代妇女命运的真实折射,或者说是对妻妾制婚姻制度的一个侧面的控诉。
骨子里难免的庸俗
长亭送别,充斥着莺莺对张生将去进京赶考造成两人离别的不满和怨尤,她时而泣诉,时而诅咒,只求与心上人厮守,并不在意世俗功名,甚至把张生要考取的功名为称“蜗角虚名,蝇头微利”。很多人将此解读成“莺莺重视爱情,轻视功名利禄”。这是否真的说明她对功名利禄的的轻视呢?莺莺的唱词中:“你与俺崔相国,做女婿,妻贵夫荣,但得一个并头莲,煞强如状元及第。这才是莺莺对张生应试的态度。原来,“蜗角虚名,蝇头微利”并非不值的考取,而是因为自己生在相国之家,功名利禄与生俱来,对这些并不放在眼里而已。即使父亲去世,家财方面“瘦死的骆驼也会比马大”。张生跟了自家做女婿,妻贵夫荣,根本犯不着为上京应试求取功名而离别娇妻美眷。与其说是重爱情轻功名,不如说这段唱词刻画出崔莺莺以富贵自诩的骨子里难免的庸俗。做为贵族小姐,她的这种优越自得是不自觉的自然流露,是显赫家庭环境中耳濡目染不可避免的结果。但是她的这种庸俗并没有丑化她,反而使她的形象更加真实、丰满。
《长亭送别》一折为崔莺莺的形象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她的深情、忧虑、埋怨、不安,妥协以及不自觉流露出的庸俗,都使她丰满而真实,鲜活而生动。
崔莺莺形象的意义,并不取决于她反抗封建性的强弱,而是取决于王实甫对她的心理状态的深刻分析和现实主义的如实描写。俄国汉学家孟列夫这样评价:崔莺莺无限钟情和奋不顾身,妒忌和痛苦,孝顺和不屈服——这样多侧面的妇女形象确是任何一位元代剧作家都没有塑造过的。正是这样一个光彩照人的形象,才能千百年來一直在戏剧舞台上熠熠生辉。
(作者单位:成武第二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