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戏的音乐体系特色及传承发展

柳子戏，是我国历史悠久的一个剧种，在清代乾隆年间，曾风靡中原大地，跨越现今山东、江苏、河南、河北、安徽五个省份，深受广大百姓的喜爱。清代《日下看花记》载：“有明肇始，昆腔洋洋盈耳，而弋阳、梆子、琴、柳各腔，南北繁会，笙磬同音，歌咏升平，伶工荟萃，莫盛于京华。往者六大班旗鼓相当，名优云集，一时称盛。”柳子戏在当时主要流行于三个领域。

一是乡野民间。泰安、兖州、曲阜、泗水、宁阳、沂南、莒南、临沂、商丘、开封、淮阳、太康、临清、大名、清丰、濮阳、徐州等地的老百姓，都非常喜欢柳子戏独特的唱腔和演出方式，戏班简单搭台表演，就会聚集来自四面八方的戏迷。民间法事及婚丧嫁娶等活动时，也少不了柳子戏。

二是庙堂。柳子戏与孔府关系甚密，在春丁、秋丁等祭祀活动中，孔府的门生常用柳子戏的音乐来载于歌舞，甚至不避讳宗法族规，这说明柳子戏的音乐是适合大型祭祀活动的。

三是朝廷官府。孔府等相关的达官贵人，府内长期戏曲活动不断，柳子戏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到乾隆五十五年（1790），柳子戏正式以成熟的大剧种身份进京，它以丰富多彩的内容，婉转柔美的声腔，生动活泼的演出形式和浓郁芬芳的泥土气息，迅速在京城广泛传播。因此，从元代出现柳子戏，一直到清朝乾隆年间，柳子戏经历了萌芽、发展、鼎盛三个时期。

柳子戏怎样维持了500多年的发展？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传播领域？它的音乐究竟有什么特点？我们只有了解它的音乐体系特征，才能知道如何进行下一步的改革。

清朝之后，由于战争等历史原因，柳子戏逐渐走向衰落。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百花齐放”的政策指导下，新的导演、演员改编和重排传统剧目，柳子戏又开始恢复生机。上世纪80年代，西洋乐器的加入，曾让柳子戏的伴奏音乐做了较大的改革。但最终因为各种原因，这种改革也没有持续下去，目前柳子戏由于后继乏人、缺少改革力度等原因，发展较为缓慢。当下的年轻人喜爱有活力的、多元化的艺术形式，柳子戏如果想在当今舞台大放异彩，必须进行较为全面的改革，而音乐体系改革是其中十分重要的一个方面。

一、柳子戏音乐体系特征

（一）柳子戏唱腔

柳子戏的音乐从根源上讲，是植根于民间的，属于弦索声腔系统，唱腔来源于民间的俗曲小调。俗曲小调是什么？明代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时尚小令》中指出：

元人小令，行于燕、赵，后浸淫日盛。自宣、正至成、弘后，中原又行《锁南枝》《傍妆台》《山坡羊》之属……自兹以后，又有《耍孩儿》《驻云飞》《醉太平》诸曲，……嘉、隆间，乃兴《闹五更》《寄生草》《罗江怨》《哭皇天》《干荷叶》《粉红莲》《桐城歌》《银绞丝》之属，自两淮以至江南，渐与词曲相远，不過写淫媟情态，略具抑扬而已。比年以来，又有《打枣杆》《挂枝儿》二曲，其腔调约略相似。则不问南北，不问男女，不问老幼良贱，人人习之，亦人人喜听之。

我们今天来看这些曲牌名字，会觉得特别陌生，但是回到以前那个年代，人们对其熟悉程度，相当于今天的流行歌曲。这些曲牌有的明快、有的悠长、有的悲伤、有的严肃……它们风格各异，旋律和速度等音乐元素都有鲜明的区别。每一个俗曲小调放到今天，都是十分宝贵的音乐遗产。但同样，我们生活在快节奏的现代社会中，这些俗曲小令的旋律音调，是否符合现代观众的口味？怎样在保持传统文化原汁原味的基础上，合理改编并调整音乐的旋律、节奏等具体的音乐元素？这些都是值得讨论的问题。艺术的发展，首先要考虑作品的受众体和时代感。以前的老唱腔放在现代舞台，会略显陈旧和单一，必须进行改革。

（二）柳子戏音乐素材

柳子戏在多年的历史演化进程中，音乐风格不是单一声调，而是融合了高腔、青阳、昆腔、乱弹、罗罗腔、皮黄等，也被称为“客腔类”。它们各有特色，如高腔朴质高亢、昆腔温婉细腻、乱弹粗犷激烈、罗罗腔在句尾常用假嗓等。在实际的剧情设定中，音乐总是跟着角色走的。比如在柳子戏剧目《张飞闯辕门》《赏军》中，就有高腔的《花子拾金》等片段;《大拉墓》中，有昆腔《步步娇》片段等。柳子戏每一部独立的剧目，都会由若干独立艺术特质的音乐片段构成，虽说这是融合了多种艺术形式，但是在当时特定的创作和制作水平之下，音乐的组合与编配还是有瑕疵的。有时候甚至会给人这样一种感觉：听完一场剧，好像没有几段令人印象十分深刻的片段。这说明要想在大舞台上将柳子戏发扬光大，不同音乐素材的整合、衔接方面还要继续提高格局。柳子戏的绝大多数剧本题裁是历史剧，有《孙安动本》《琵琶遗恨》《玩会跳船》《王昭君》等，如果未来在现代舞台上演出，面对的也都是年轻观众，那就需要创作新剧目乃至现代戏，需要将不同声腔、不同曲牌进行合理的统一和编配。

（三）柳子戏伴奏乐器

柳子戏的传统伴奏方式一向比较单一，主要乐器为三大件——笛子、笙、小三弦，其他伴奏乐器有司鼓、大锣、小锣、手镲等。这是典型的全部以民族乐器来伴奏的模式，特别是三件主奏乐器，利用各自不同的声音特色，互相帮衬和发挥。《柳子戏史料汇编》中指出：“艺人们称‘三大件的组合为‘笛似骨，笙似肉，弦似筋，以此形容各自在伴奏中所起的作用和互不可缺的密切关系。在伴腔时，笛子吹奏的旋律基本与唱腔相同，而笙和三弦可加花变奏。在演奏过门时，笛子可作即兴发挥，如拖长音、加花音等，与笙和小三弦构成支声复调。”

这些伴奏乐器的出现，是有历史原因的。在1949年之前，柳子戏的演出场所大多数都是小范围的，比如乡村的小舞台、达官贵人家的小戏台等，这些伴奏乐器方便携带和演奏，且声音明亮有特色，能和演员迅速搭戏。上世纪80年代，山东省柳子剧团在伴奏形式上做出了相当大的改变。首先，加入大量西洋乐器，如小提琴、大提琴、中提琴、巴松、贝斯、单簧管、双簧管、长笛、长号、圆号、小号等;其次，扩大了原有民族乐器的规模，即扬琴、琵琶、阮、古琴、唢呐等。当时，剧团下乡服务基层，在各种地方舞台上演出，还曾进京调演，深受观众的喜爱。但是到了80年代末，由于各方面原因，西洋乐器撤出了伴奏队伍，柳子戏伴奏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二、柳子戏音乐体系传承发展

（一）唱腔的艺术化

柳子戏的唱腔是古老的，我们既要保护其最具精华的部分，又要改革唱腔中老化、陈旧的部分。柳子戏正在努力创作现代戏，唱出时代风貌，反映现代社会的实际生活。但目前，柳子戏的唱腔在传唱度方面具有局限性。我们在听完一场戏后，除了有代表性的片段，很难给人以听觉上大范围的唱腔印象，除非是十分专业的戏曲演员或老戏迷。所以，要争取“雅俗共赏”，要将柳子戏以更美的形式表演出来，使之更具艺术性。在唱腔方面，要往现代戏方向转型，其艺术审美要更符合现代观众的品味。

首先，柳子戏中经常有用本嗓唱的片段，现代观众是很难接受的。本嗓唱出的声音太原始、没有任何艺术处理，有粗陋之感。由于历史原因，一方面，以前这种唱腔是演员为了表达角色的粗犷豪放;另一方面，在过去年代中的农村舞台演出，需要将声音的传递范围扩大，也为了迎合以前当地农民的喜好。但是现在的观众和演出场所，和以前相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样的非艺术化本嗓唱腔是可以去掉的。

其次，柳子戏应该更加兼容化地去发展唱腔，可以融合一点西方的音乐元素。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要改变柳子戏，柳子戏的根是绝对不可以变的。但是，如果未来想成为走向国际舞台的大戏，柳子戏的伴奏就需要呈现交响化趋势，西洋乐要加进来。那么在调式调性上，不仅会融合民族五声调式和西方大小调，还会融合西方歌剧的一些表演、艺术处理方式，甚至在和声功能体系上也要有所调整，达到在保持传统民族音乐原汁原味的基础上，兼容其他音乐表现元素，以增强柳子戏唱腔的艺术性。

（二）声腔的清晰化

柳子戏声腔从本质上说，是综合了多种戏曲流派，经过历史的锤炼最终而成的。所以在实际剧目中，就出现了多种曲牌串联和交替的情况，这些整合在一起的曲牌及音乐段落，是由剧本和主创人员设定的。一部好剧，其戏剧化的对比性和统一性要十分明确，但柳子戏的声腔一直缺乏这两点。长期以来，还没有具体资料表明有人对柳子戏上百种曲牌及各音乐资料进行过系统的分类和梳理。所以，目前声腔的清晰化有待改革，要做到在统一的声腔组织之下进行对比。

首先，我们的声腔占据不同的民族调式，如《黄莺儿》（D宫越调、F宫下调、转调），《锁南枝》（G宫平调），序子（D宫越调、G宫平调、F宫下调），《花落天》（G宫平调转C宫二八调、换F宫下调、换D宫越调、再换转调），等等。其次，还有不同的风格流派，如高腔《张飞闯辕门》《赏军》，耍孩儿《狮子洞》《二龙山》，乱弹《探亲》《过关》，等等。可以想象，那么多风格与声腔各异的曲牌，共同交叉出现在一个剧目中，确实能使每个角色的差异性得到充分表达，但是却很难得到一种思路和情绪上的持续感和统一性。因此，未来要创作大量的现代柳子戏，需要统一的主题音乐和有凝聚力的音乐素材分配，让观众在看完一场戏之后，能够留下深深的印象。而不是像以往的戏一样，虽然各个角色之间的对比性很强，但是传唱度不高。在未来的改革中，我们可以尝试在一幕中统一调式和风格，并且根据角色的性格要求来固定声腔，让一部剧最大程度地发挥统一化的声腔魅力。

（三）节奏的紧凑化

在柳子戏传统剧目中，整体节奏缓慢、部分章节拖沓是长久以来一直存在的问题，主要表现为以下三个方面。第一，在一条清晰明朗的旋律中，经常会出现一些不含实际意义的词，而这些词都是占用旋律时间的，我们称之为“衬词”。第二，词少声腔长，造成唱词在一个句子中来回重复，增加节奏拖延的感觉。第三，柳子戏中温婉悠长的片段较多，缺少快节奏的、情绪激烈的音乐片段，在现代舞台演出中不占优势。

在传统剧目中，经常有些“哎哎”“咳咳”等衬词，再加上剧中一些慢节奏的旋律以及重复的唱词，会给人以陈旧、拖沓和倦怠感。在现代快节奏的生活下，观众群体逐渐呈现年轻化趋势，而且灯光、舞美等舞台设计也越来越立体和多样化。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我们的传统剧目要在保留核心唱腔的基础上，将一些不必要的衬词以及重复的地方进行整合与删减。在现代戏的创作中，尽量将节奏紧凑化，推动剧中故事情节发展，突出剧中人物的性格和表现力，完成在音乐节奏方面的改革。

（四）伴奏的交响化

上世纪80年代，柳子戏有过一次比较大的改革，即西洋乐器的加入，当时也曾经让柳子戏在大范围内得以推广，使这门传统文化遗产再次回归大众视线。但是由于各种原因，改革没有持续下去。如今，我们要想将其与国际舞臺接轨，成为国内外观众都喜爱的一门艺术，伴奏就必然要走交响化的道路。

伴奏交响化，能弥补传统伴奏形式的音乐单调性。现代的舞台规模已经和几十年前大为不同，不再是乡村中的小范围舞台，而是拥有现代音响、现代舞美技术的大舞台，剧本的内容厚度和演员的数量都在增加。再用过去简单的小三弦、笙和笛子作为伴奏乐器，在音乐方面将无法撑起一片天。我们要加入更多的民族乐器甚至西方乐器，增加整个乐队的声音厚度，使和声以及立体效果方面更加宽广与宏大，用真正多方位、立体化的音乐效果来衬托剧本和人物。

伴奏交响化，能更好地符合现代戏的需要。柳子戏未来会有更多反映新时代风貌的现代剧出现，其剧本内容、人物造型、唱腔台词、灯光舞美等都会以全新的气息和面貌出现，这就需要各种不同音色和特质的乐器，配合故事、唱段和表演。以前传统历史剧中单一的伴奏形式，将无法对现代柳子戏起到绝对的衬托和跟进作用。伴奏的交响化，同时也可以展现出音色的多样化和乐器特质化，是柳子戏未来改革的一种趋势。

结语

柳子戏音乐体系改革，是未来柳子戏全面改革的一个重要方面，也是一个基础性改革。音乐的全面革新，会给柳子戏未来的发展带来新的面貌。

[责任编辑：祝莉莉]

[项目简介] 本文系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山东传统艺术传承与创新研究专项“山东柳子戏的传承与创新发展研究”（项目编号：18CCYJ26）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 孙天，山东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非物质文化遗产、音乐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