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时期的浪漫和爱情

◎王岚

1928 年冬，萧萧寒风中，为了逃婚躲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名17 岁的年轻人毅然辞别故土，漂洋过海东渡日本。他在异国学了半年语言后，考入明治大学、东京铁道学校，在政治、经济系学习。在那里，年轻人开始接触到马列主义。那个年轻人就是我党忠诚的战士冯少白。

留日高材生在延安见到毛泽东

“九·一八”事变后，冯少白不愿做亡国奴，便休学回国，先后借读于中山大学、上海暨南大学。眼看政局不稳，学无所用，他深感痛苦。不久，他再次东渡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1935 年，他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日本天皇亲自授予他一柄宝剑。

冯少白想报效祖国。可是对于这样顶尖的人才日本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只要留在日本，他的人生之路或许就得改写。冯少白想到此，就像当年他逃婚毅然踏上扶桑国土一样，这次，他情愿不要苦读几年得来的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毕业文凭，毅然决然地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回国后，他先是在国民党蒋鼎文部队中做参谋。半年后，他便借口回家乡不再去了。抗日战争爆发后，他亲眼目睹了中国共产党是如何团结一致对抗日本侵略主义的，于是找到西安八路军办事处，利用自己在国民党部队中工作过的便利条件，把国民党的一些情况写成文件后，交给了八路军西安办事处主任林伯渠。林伯渠考虑到这样一来，冯少白的身份必将暴露无遗，便建议他不如去延安。冯少白一听，正中下怀，这年7 月份，他随林伯渠来到了向往已久的延安。1938 年，经当时的中央委员林伯渠和抗日军政大学教育长罗瑞卿介绍，冯少白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如今的武康路车水马龙

在延安，毛泽东听说抗日军事学校新来了一位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的高材生，便要接见他。毛泽东一见到冯少白，便热情地握着他的手，用他那举世闻名的湖南官话朗声说：“很欢迎啊，你是受过正规军事教育的，我们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冯少白听了很是激动。他对《孙子兵法》很有研究，回去后，便托罗瑞卿把自己写的一部有关《孙子兵法》的书，以及由他翻译的《苏联红军战略战术理论》，转交给毛泽东。以后冯少白由中央军委批准，由他任队长，带领十位党员深入豫东、淮北敌后开展游击战争。

刘少奇批示发5 元让他们中秋节结婚

1939 年，冯少白来到新四军皖南军部司令部做军事教育科科长。在这里，他认识了同在军部、时任刘少奇速记员的程瑞蒙。程瑞蒙18 岁就参加了新四军，3 个月后入党。当时正值豆蔻年华，端正的脸庞上，一双眼睛既明亮又妩媚，尽管做着严肃危险的机要工作，但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青春气息，犹如初升太阳般朝气蓬勃。冯少白想：能和这样的同志共同战斗、共同生活该是多么幸福啊!两颗年轻的心在共同的理想召唤下，慢慢地走到了一起。

当时，在新四军军部，男同志要结婚需具备3 个条件：一要是党员；二要是团以上干部；三须28 岁以上。1941 年，冯少白已是团级干部，符合上述标准，程瑞蒙虽只有21 岁，但也已是连级干部，经过相识相爱，他们郑重地给组织上打了结婚申请报告。报告送到刘少奇那里，他提笔在上面写了：同意洪隆同志与程瑞蒙同志结婚。几天后，刘少奇又把他们找去，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说：“党允许党员在不违背党的利益的范围内，去建立他个人的以至家庭的生活，去发展你个人的个性和特长。但是，共产党员在人民当中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并向他们道喜说：“就让你们中秋节团圆。”还特意批示后勤部门，发五元钱给他们办婚事。这年的9 月份，在新四军军部所在地停翅港，在一间简陋的茅草棚里，在同志们的衷心祝福下，他们举行了一个简朴而又隆重的婚礼。两个因革命而走到一起的男女，终于幸福地依偎在一起。

几十年后，在武康路一幢灰蒙蒙的老式公寓二楼，当年近80 面孔依然白皙的程瑞蒙老人回忆起往事时，感慨地对我说，他们的结婚申请报告如今还保存在中央博物馆。我发现老人笑得很舒心，很甜蜜，朗朗笑声中依然流露出对战争年代那一份简单而又浪漫爱情的深深怀念。

婚后领命进入上海搞紧缺物资

抗日战争时期，根据党中央“大力开展对敌伪政权上层分子的联络工作”的指示，刘少奇、陈毅等先后4 次派冯少白利用亲戚关系进入上海，冯少白利用一切关系不仅募集到大量资金、药品，还机智地周旋于陈公博、周佛海、任援道等汪伪上层人士之间，进行侦察和策反，所获情报为党中央制订决策提供了依据。

冯少白第一次被派到上海，是新婚后3 个月。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夜已深沉，劳累了一天的冯少白进入了梦乡。忽然，一位警卫员拍门叫醒了冯少白，让他立即去见陈毅，冯少白不敢怠慢，披上衣服就去到陈毅那儿，陈毅一见他，放下手里的文件就开门见山地说：“组织上决定派你到上海去辛苦一趟，利用你的亲戚朋友关系，筹募捐款，采购药品，了解敌情，你看有什么困难吗?”冯少白想都没想便干脆地回答：“没有什么困难。”陈毅说：“你去见少奇同志，听他有什么指示。”

冯少白连忙赶到刘少奇住处。刘少奇一见他，就拖了把椅子示意他坐下仔细谈。刘少奇很严肃地说：“我们到敌占区去工作，主要是依靠群众支持我们的抗战事业。你可以利用社会关系进行工作。”为了使工作更有把握些，冯少白又问：“在敌伪方面，我有一些亲戚朋友，是不是也可以去找他们呢?”刘少奇思索了一下说：“对汉奸亲日派，我们采取对其亲日的方面加以打击，对其动摇的方面加以争取的政策”，接着，加重语气说：“但须注意，在目前抗战不利的情况下，不可与汪伪上层的汉奸头子轻易接触，要提高警惕，以防他们挑拨离间，造谣中伤，破坏我们与国民党的团结合作。”经刘少奇这样一说，冯少白更明白了这次出征上海的目的。

经过我根据地的秘密交通线，冯少白来到上海，在上海，他待了近一个月，通过他姑夫、伪税务署长邵式军的关系，募集到数万元老法币以及一批药品和医疗器材。还通过邵式军等上层关系把宋庆龄在国外爱国人士中募捐来的、被日伪封存的一批药品、器材一并带回了根据地。

1942 年春节前，在新四军军部驻地苏北阜宁单家港见到刘少奇、陈毅时，冯少白把捐款和医疗药品交给了组织并详细汇报了情况。

周旋于国民党上层的中共党员

1942 年12 月的一天，新四军代政委饶漱石找冯少白问：“李士群这个人你认识吗？”冯少白回答不认识。饶漱石说：“这次要派你到上海去，可以通过你亲戚邵式军的介绍，打到敌人内部，到那里做地下工作，当一名无名英雄。”

几天后，陈毅找冯少白去谈谈心。陈毅对他说：“组织上决定再派你去上海，不是筹募捐款和采购军用物资，主要是去了解敌伪对我们的政策，以便进一步开展对敌斗争。”冯少白是搞军事教育的，对地下工作缺乏经验，他担心地问陈毅：“李士群我不认识，这次去上海，假如李士群联系不上，找其他汪伪上层人物联络行不行呢?”陈毅说：“可以，现在敌人已在走下坡路，快要跨进坟墓。目前国内外形势对我们有利，估计敌人在动摇、分化、瓦解，对我们的态度可能有所改变。”并嘱咐冯少白掩护新四军一师政委刘炎去上海治病，冯少白到粟裕那里领取江淮银行币两万元作为活动经费后，就和刘焱一起出发了。

冯少白再一次来到邵式军家。邵式军因与周佛海较熟，他便托邵先去试探一下周佛海。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的势力逐渐削弱，国民党政府也在全国人民一致抗日声中摇摇欲坠。周佛海是汪伪中央副委员长，最大的实权人物，眼看自己投靠的后台即将土崩瓦解，预感到末日将要来临，听说中共方面有人来联络，私下一盘忖，考虑到该为自己留条后路，便表示愿与冯少白一晤。

1943 年3 月的一个深夜，邵式军带冯少白来到兴国路周佛海小老婆寓所。周佛海用狡黠的目光打量了冯少白一会，表示他曾参加过共产党，在中共方面有不少老朋友，希望与中共、新四军取得联系，并表示军事上可以不再进行“扫荡”，经济上可以解除封锁。冯少白介绍了当时的形势，周佛海一边呷茶，一边眯着眼睛仔细听，然后说道：“佛海愿有所作为。”冯少白单刀直入说：“请周先生以行动来表示。”

过了两天，冯少白正欲回军部复命，听邵式军说陈公博要从南京来见他。陈公博表面上态度很诚恳，好像很识时务，但他不得不承认大势已去，希望与中共取得联络，并着邵式军与中共建立秘密电台。

冯少白通过与汉奸头子的接触，已清楚这些卖国贼的心态，当即回军部复命。中央对冯少白的情报非常重视，并予嘉奖。但共产党中央根据当时的复杂情况，决定不与汪伪具体商谈，以防敌人玩弄阴谋诡计。

党中央根据他的情报改变了抗战后的策略

日本投降后一星期，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在延安命令新四军军部立即派人去南京、上海，争取周佛海、陈公博起义，争取二十万伪军起义。冯少白受命以新四军联络部长的名义前去接洽。但这次因周佛海已和军统特务戴笠勾结上，陈公博受到国民党特务严密监视，冯少白只能返回根据地。

因为会讲日语，回根据地不到一星期，根据毛主席的指示，张云逸等同志指派冯少白到南京去找日本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联系准备谈判受降的事宜。冯少白到了南京，通过地下党员吕一锋进行联系。不久，饶漱石又派扬帆来南京，说是不必去找冈村宁次了，叫冯少白争取伪军起义。

冯少白由邵式军介绍到南京去找汪伪第一方面军的总司令任援道，商谈伪军起义之事。任援道此时正走投无路，一听到有新四军的联络部长来交头，当即引见。谈清情况后，他很爽快得同意起义。这一天，冯少白正准备离开任援道，忽然来了三个不速之客：国民党亲日派何应钦、汤恩伯和日本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事不宜迟，任援道赶紧让冯少白隐藏到楼上，自己则故作镇静地回到楼下应付。任援道告诉他，何应钦在谈话中提出“中国今后的问题还要日本帮忙”。冈村宁次则表示：你们的力量是很雄厚的，有希望。并暗示，他们只向国民党受降，万一中共攻打南京，他们要进行固守和反击。

1944 年7 月，延安城东门外，宝塔山下(图/林迈克)

冯少白敏感地发觉这是一个日伪顽固合流反共的重要情报。

冯少白立即回到上海，在青浦找到新四军游击支队负责人陈伟达，用那里的秘密电台，发报向新四军军部汇报，军部接到电报，觉得事关重大，立即报告延安。果然这个情报得到党中央回电嘉奖。嘉奖说，“情报很重要，望继续努力。”后来，党中央根据这个情报改变了抗战后立即占领南京、上海的方案。

上海解放后，冯少白受命到杭州工作。“文革”中，曾因为4 次到上海周旋于陈公博、周佛海等汪伪上层人士中做侦察和策反工作，被扣上种种莫须有的罪名，几进监狱备受折磨直到“文革”结束。粉碎“四人帮”不久，身心受到严重创伤的冯少白因病去世。而程瑞蒙老人带着长长的回忆和深深的思念，也在二十世纪末悄然阖上了她那双曾经美丽过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