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时期中国知识界对日本军部的认识与批判①

2022-12-05 03:53刘树良
东北亚学刊 2022年6期
关键词:知识界军部法西斯

刘树良

抗日战争时期,素有家国情怀的中国知识界(1)“知识界”是一个相对笼统的概念,本文所用“中国知识界”一词,主要指抗日战争时期包括文化、舆论、教育等领域的广大爱国、进步、有影响力的中国知识分子阶层。人士积极投身全民族抗战的洪流中。他们通过报刊、图书、研究机构等各种平台展开对日本的研究和舆论批判,为抗击日本侵略积极建言献策。其中,一些知识分子专门针对日本军部进行了多角度探讨,分析什么是日本军部、军部与日本政治的关系、军部在侵华战争中发挥的作用等主要问题,揭示了日本军部攫取国家政治支配权,引导日本走上大规模侵略扩张道路的缘由,以及因其侵略性、反动性而终会自取灭亡的必然命运。这些研究成果为当时中国政府及人民正确认识日本军部与日本军国主义,争取抗日战争的最终胜利作出了积极贡献。更重要的是,这些研究成果具有较强的学理性,在当代中国学界的抗日战争研究不断深入的今天,仍然具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一、抗战时期日本研究热潮中的军部研究

抗日战争时期,中国知识界自觉担负起揭露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本性,鼓舞中国人民抗战士气的重要历史使命,掀起了针对日本的研究热潮。这一时期的日本研究有几个显著特点。第一,研究队伍不断壮大。一批留日学生、知识分子纷纷回国,加入日本研究队伍,对日本展开全面、深入的研究。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上海日本问题研究所、南京日本研究会等几个研究团体。这些研究团体聚集了一批日本研究者和留日回国人员,出版了大量介绍和研究日本的著作,并且在杂志上发表了很多研究日本的文章。第二,日本问题研究类的图书迎来出版高峰期,在1931—1945年间出版的有关中日关系史,及日本历史、经济、教育、文学艺术、语言、政治制度等领域的研究著作有920种(2)李玉、汤重南、林振江主编:《中国的日本史研究》,世界知识出版社2000年版,第14页。,其中有很多高水平著作。不仅如此,还涌现出不少日本研究丛书,仅在1930年代就出版了50多套(3)例如,当时南京日本研究会日本评论社主编和发行的日本研究丛书“日本研究会小丛书”,共计85种图书,内容涉及日本的政治、经济、军事、社会、文化、教育、外交等16个领域,堪称当时日本研究成果中的佳作。,涉及领域广泛,可谓集众人之力,采百家之长,为国内日本研究的深入开展作出了重要贡献。第三,在中国杂志创办热潮的推动下,一批有关日本研究的专门杂志问世。1930—l947年间,全国的日本研究杂志主要有31种。“此时期的日本研究杂志,其特点愈益鲜明,它们以更加热烈的笔触,鼓舞、激励人们投身伟大的抗战之中。以更加犀利的笔锋,深刻揭露日本军国主义的真实面目,特别是其背后掩藏着的各种内外矛盾。”再加上其“针对性强,价格便宜,具有广泛的群众性、普及性,使得日本研究‘从少数人写少数人看,变成为大家写大家看’,有力地推动了日本研究的普及和深入”。(4)林昶:《中国的日本研究杂志史》,世界知识出版社2001年版,第68页。

在上述抗战时期的日本研究热潮中,一些知识分子关注到军部这个日本军国主义发动侵华战争的核心主体。彭迪先(5)彭迪先(1908—1991年),四川眉山人,1937年九州帝国大学毕业回国,1945年任教于四川大学,1953年任四川大学校长,1979年任四川省副省长。著有《战时的日本经济》《经济思想史》等。认为,“中日战争爆发以来,日本‘军部’的政治地位如何,不仅关系日本政局前途,同时,对中国的政局,对国际政局,都有极大的关系。”(6)彭迪先:《日本军部与日本法西斯运动》(上),《新新新闻每旬增刊》1938年第1卷第1期。卢冠群(7)卢冠群,生卒年不详,广东潮州人,早年赴日本留学,曾任《中华日报》社社长,后旅居日本。认为,“日本军部,事实上已成为世界视线的焦点,因为日本军部在日本政治上的压力极大,它具有左右日本政治的指导力量,它是日本政治的一个支配力量。我们要知道日本帝国主义‘往哪里去’,只要看日本军部的动向便知道了。因为这样的缘故,欲了解日本,必先了解日本的军部。”(8)卢冠群:《日本军部》,《苦斗》1938年第2卷第4期。基于对日本军部展开研究的重要性与必要性的认识,这些知识分子从多个角度对日本军部进行了分析与探讨,出版、发表了许多成果(见表1),介绍和分析日本军部法西斯及其掌控日本政治、发动对外侵略战争的现状,揭露其侵略本质。知识界的日本军部研究,成为当时中国政府以及人民了解与正确认识日本军部及其对外侵略本质的重要参考文献。

表1 抗日战争时期中国知识界的日本军部研究重要成果一览

二、中国知识界对日本军部相关问题的剖析

抗日战争时期中国知识界对日本军部的研究,包括何谓军部、军部的政治特权地位、军部内部派系演变、军部法西斯化等相关问题。这些研究有力地揭露了日本军部的侵略本质及其自取灭亡的命运。

(一)界定何谓日本军部

中国知识分子根据自身理解,对于当时操控日本政治、发动侵华战争的军部到底是什么,做出了广义和狭义的概念界定。广义上,军部是日本全部军事机关的统称。例如,家禾(9)家禾,郑学稼(1906—1987年)的笔名,福建长乐人,是民国时期日本研究领域不可不提的人物之一,著有《日本明治维新史纲》《日本财阀史论》等,译有《社会主义思想史》《日本史》等。在其著作《日本之军部政党与财阀》中指出:“从真正的意义而说,‘军部’应该指日本所谓‘皇军’的全部,除海陆两省外,参谋本部、军令部等都应当包括在内”,“上述各机关,合称为‘军部’。”(10)家禾:《日本之军部政党与财阀》,光夏书店1936年版,第181、185页。思慕(11)思慕,全名刘思慕(1904—1985年),广东新会人,曾赴日本留学,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回国参加“战时日本研究会”,并创办《战时日本》月刊。1956年,任国际关系研究所副所长兼《世界知识》出版社社长、总编辑。1976年任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所长。在其著作《日本的财阀·军部与政党》中提出:“广义的军部是指代表所谓‘皇军’全部的军事机关”,包括陆军省、海军省、直辖于天皇的参谋本部和军令部,以及元帅府和军事参议院。(12)思慕:《日本的财阀·军部与政党》,黑白丛书社1937年版,第40页。狭义上,日本军部通常是指日本陆军,因为其势力正盛,操纵国政。例如,高璘度在《日本军部的本质》一文中指出:军部“所代表的对象是能够操纵指使整个陆军的一(大)势力”,“既能利用陆军各机关发号施令,又能指挥属于陆军系统的全体人员”。(13)高璘度:《日本军部的本质》,《时事类编特刊》1937年第1期。卢冠群在《日本军部》一文中也指出:“一般人之所谓‘军部’,并不是指着陆海军二部,而是只指着陆军部而说的。因为无论在政治意识上,或行动上,陆军是站在前头做领导,海军是做了陆军的尾巴。军部的一切,却是由陆军去代表的。”(14)卢冠群:《日本军部》,《苦斗》1938年第2卷第4期。

另外,知识分子还从军政关系的视角界定军部。例如,邵芙(15)邵芙,卜少夫(1909—2000年)的笔名,江苏镇江人。1945年创办《新闻天地》,当时曾创下中国杂志销售量最高、寿命最长的纪录。在《日本军部的秘密》一书中借用日本学者伊达龙城的见解,认为军部是“军之政治的意志表示机关”(16)邵芙:《日本军部的秘密》,上海明明书局1938年版,第5页。。周伊武在《日本军部论》一文中指出:“所谓日本军部,系指日本军人与政治相接触的一团而言。他有特殊的地位,是支配日本政治的一大势力。”(17)周伊武:《日本军部论》,《日本评论》1935年第6卷第4期。这一界定后来被多位学者引用。

(二)分析日本军部的政治特权地位及其原因

1930年代,日本军部从谋划发动“九一八”事变开始,逐步夺得了国家的政治支配权。其所仰仗的,是明治宪法所赋予的政治特权地位。当时知识界对该问题十分重视,并在著述中加以讨论。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刊登在《日本评论》杂志上的两篇文章。一篇是周伊武的《日本军部论》一文。周伊武认为,日本军部自“九一八”事变后支配了日本政权,“上自首相下至国民,无不为军部之马首是瞻”,“军部几乎变成日本的太上政府”。军部如此得势的“最重大”原因,是因为“法律上规定军部有特殊的地位”。“日本宪法规定统帅权属天皇,由帷幄上奏机关辅弼之,因之军部有帷幄上奏权,可任意行动,不受内阁规束;而官制上规定军部大臣武官制,更是军部制内阁之死命的利器。”(18)周伊武:《日本军部论》,《日本评论》1935年第6卷第4期。另一篇是胡铸坊的《日本军部在法制上之特殊地位》一文。胡铸坊认为,“九一八”事变后,“军部超然于政府之上,号称‘太上政府’”。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军部在法制上有特殊的地位”:“一是军部在宪法上的特殊地位,一是军部在官制上的特殊地位”。明治宪法规定,军队的统帅权直属天皇,由军事辅弼机关行使,内阁无权过问。官制上规定军部大臣为武官制,由军部推荐。(19)胡铸坊:《日本军部在法制上之特殊地位》,《日本评论》1936年第9卷第5期。上述两篇论文虽然对军部权势稍有夸大,但是论点与论据基本相同,都准确指出军部特殊地位背后的两大特权——统帅权独立和陆海军大臣武官制,这正是军部攫取国家政治支配权的最重要武器。

知识分子还对军部获得政治特权地位的背景进行了剖析。田庐在《日本军部在政治上之史的根基》一文中指出,军部之所以能攫取政治支配权,在于其有历史的、经济的和宪法的根基:第一,军部的前身武士阶级攫取政权后变成“专制独裁政治的实施者”;第二,军部通过对外侵略“大大培植了资本主义发展的基础”,其权力必然“伴随着日本资本主义的发展而膨胀起来”;第三,日本明治宪法的重要特征,即军队统帅权的独立性,“使军部在政治上获得特殊的地位”。(20)田庐:《日本军部在政治上之史的根基》,《现实生活半月刊》1937年第1卷第6期。卢冠群指出,日本军部政治地位的形成,有着历史背景、政治背景和时代背景。历史背景指近代日本是“靠着打胜仗建国的”,军人说话极其有力;政治背景指军部在宪法上享有特权,军部是“统帅权的系统”,与内阁地位平等;时代背景指军部背负起“挽救日本资本主义的危亡”的时代任务,并以所谓“国际危机”来临为契机支配了日本政治。(21)卢冠群:《日本军部》,《苦斗》1938年第2卷第4期。简言之,田庐和卢冠群二人从历史、政治、经济三个角度解释了日本军部势力享有政治特权的主要原因。

此外,还有人专门从军部与日本资本主义发展的关系这一视角进行解释。思慕强调,军部势力崛起的主要原因在于日本资本主义的发展主要依靠军事势力,致使“军部在政治上的发言权很大”。在当时全球经济危机的背景下,为拓展中国市场日本资本主义更加依赖军事力量,从而促使军部逐步掌控了国家政治。(22)思慕:《日本的财阀·军部与政党》,黑白丛书社1937年版,第41—43页。

(三)介绍军部的内部派系演变与新动向

中国知识界有关日本军部议题的著述大多对军部内部派系演变进行了介绍。相对于其他话题,军部内部派系演变似乎更吸引读者。

研究著作方面,家禾与思慕在各自的著作中都对日本陆军和海军内部派系演变进行了详细介绍。家禾指出:“日本陆军的派别,或依生长地,或以同乡之谊分为萨阀、长阀、石川阀、佐贺阀等,或依士官学校的期别不同,或以某人为中心。”(23)家禾:《日本之军部政党与财阀》,光夏书店1936年版,第201页。“五一五”事件(24)“五一五”事件,是1932年5月15日由日本海军青年军官和民间法西斯势力共同策划实施的一场政变。同日后半夜,政变者自首。在审判过程中,军部大肆煽动舆论为政变者开脱罪责,并反对政党继续组阁。5月26日海军大将斋藤实组成“举国一致”内阁,历时八年的政党政治终结。前的派系有长阀(以出身长州藩的山县有朋为首)、萨阀(有出身萨摩藩的大山严、上原勇作等),事变后有宇垣阀(宇垣一成)、荒木阀(荒木贞一、真崎甚三郎)、石川阀(林铣十郎)、中派(植田谦吾)。海军方面,过去曾有“舰队派”与“本省派”的对立,后有“武断派”(加藤宽治、永野修身)与“文治派”(财部彪等)的对立,现在“文治派”没落,“武断派”抬头。(25)家禾:《日本之军部政党与财阀》,光夏书店1936年版,第209-234页。思慕指出,“九一八”事变后军部内部的对立日益尖锐化,“随着法西斯倾向在军部的抬头,军部将校的分派便要看他们对法西斯化的态度怎样而定”。“二二六”事变前,军部中有三派:皇道派(真崎、荒木主张法西斯化的急进)、统制经济派(建川美次、桥本欣五郎主张大众的组织化)、统制派(林铣十郎、永田铁山主张合法的国民运动)。事变后,军部首脑与中坚层间仍有“稳和的法西斯群”与“准急进的法西斯群”之别。(26)思慕:《日本的财阀·军部与政党》,黑白丛书社1937年版,第50-54页。

期刊方面,《中国新论》1936年第2卷第8期论述日本军部的两篇文章比较有代表性。敬思的《“九一八”事变后之日本军部》一文指出,1934年以前军部内部的主要派系有稳健派、少壮派、中立派,“因为少壮派(荒木系)的积极发展,国内事件继续发生,结果使稳健派与中立派无形合流”,“现在军部内部有少壮派与稳健派的对立”。(27)敬思:《“九一八”事变后之日本军部》,《中国新论》1936年第2卷第8期。梁泽吾在《“九一八”事变后之日本军部分析》一文中指出,“二二六”事变前军部内部有宇垣派、荒木派、真崎派、统制派(松井石根、菱刈隆等)、革新派(建川美次、永田铁山)。事变后已没有明显的分派,如果一定要加以区分,可分为新干部派和下层派。(28)梁泽吾:《“九一八”事变后之日本军部分析》,《中国新论》1936年第2卷第8期。

(四)揭示军部与日本法西斯运动的关系

1930年代,在少壮派军官为代表的革新势力的推动下,军部在日本法西斯运动中发挥了主导作用。中国知识界对此关注较多,并揭示了军部与日本法西斯运动的关系。

思慕认为,“军部在法西斯潮流中扮演中心的、推动的作用。故有‘军事型’的法西斯之称。”军部、财阀以及新官僚相互勾结,稳步地推进日本的法西斯化进程。(29)思慕:《日本的财阀·军部与政党》,黑白丛书社1937年版,第68页。柳仁在其著作《日本军部与法西斯蒂》中指出,“二二六”事变的发生,“无疑义的是军人法西(斯)有计划的行动,是日本法西(斯)反政党、反财阀、反元老重臣而冀求建立法西(斯)政权的表现”。“军部法西(斯)因客观的新条件开始转换方针,由暴力改变为合法的组织,由散漫进而为集体的结构,向着合法的法西(斯)统治的方向走去。”(30)柳仁:《日本军部与法西斯蒂》,上海杂志公司1938年版,第53—54页。赵克昂在《日本军部论》一文中指出,“二二六”事变后,“自下而上的、非合法的急进法西斯运动遭受挫折,然而以军部为中心的自上而下的法西斯蒂运动,却在加速度进行。”军部积极谋求推翻所谓“宪政常道”,企图建立军事法西斯政权。(31)赵克昂:《日本军部论》,《世界文化》1937年第1卷第7期。

关于日本军部与法西斯运动的关系,论述最为详细的当属彭迪先的《日本军部与日本法西斯运动》一文。他在文中首先阐明了二者间的关系:“军部是指导与推动日本法西斯运动(的)主流,法西斯运动是军部的行动的表现”,“二者不能分离”。(32)彭迪先:《日本军部与日本法西斯运动》(上),《新新新闻每旬增刊》1938年第1卷第1期。接着分析和揭露了日本军部在法西斯运动中的作用:“日本军部自九一八事件以来,即组织右翼团体,领导法西斯运动”,“利用官僚、财阀,使其法西斯蒂化,极力鼓励法西斯运动;在国外则积极武力侵略中国,与德意法西斯国签订协定”,“激化了日本对各国的摩擦,因而使军部以非常时为口实,极力进行法西斯的变革。据此可知:日本军部,不仅与日本法西斯运动,有不可分离的极密切的关联,而且日本军部在法西斯运动中,还扮演着重要的领导角色。”(33)彭迪先:《日本军部与日本法西斯运动》(下),《新新新闻每旬增刊》1938年第1卷第3期。

(五)阐释军部对华侵略及其自取灭亡的命运

中国知识界还重点阐释了军部与侵华战争的关系,揭示日本军部的侵略本质以及终将自取灭亡的命运,这也是当时中国知识界研究日本军部的一个主要目的和论断。

张平君在《日本军部外交的探讨》一文中详细分析了日本军部外交及“双重外交”在对华政策上的体现,提出军部外交与外务省外交指向的目标都是中国,军部和外务省双方相互利用,军部外交是“前锋”,外务省外交做“善后”,是军部外交的“辩护者”“烟幕弹”,故而“双重外交”有时合为一元外交,但实质上是军部外交。(34)张平君:《日本军部外交的探讨》,《东方杂志》1936年第33卷第11期。敬思对“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军部对华侵略的诸事实进行了详细梳理,认为军部正以“强力的炮舰政策为工具”,对中国展开侵略。(35)敬思:《“九一八”事变后之日本军部》,《中国新论》1936年第2卷第8期。赵克昂指出,“日本军事法西斯蒂成长的一个主要因素是对华侵略”,只有中华民族坚决抗战,才能够粉碎日本军阀的对华侵略政策及其所依据的社会根源——军事法西斯。(36)赵克昂:《日本军部论》,《世界文化》1937年第1卷第7期。

知识分子通过自己的冷静观察与深入分析,认为貌似强大的日本军部存在着许多弱点,看着“好像是光芒万丈,其实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37)李云侠:《 日本军部之政治前途》,《世界政治》1937年第1卷第4期。。主要原因是:其一,军部与日本资本主义发展之间存在矛盾。高磷度指出,“军部在中国大陆的侵略战争,是和日本资本主义的存立有密切关联的”,军部与日本资本主义“一旦利益的条件相反,二者之间即刻要发生对立抗争”,“其已经发动的战争,也要遭很大的影响”。进而,高磷度得出军部势力“是建筑在沙上的,终有一天被维护和平的巨大力量所粉碎”的结论。(38)高磷度:《 日本军部的本质》,《时事类编特刊》1937年第1期。其二,军部上层与政党、财阀之间存在矛盾。卢冠群认为,军部与政党、财阀之间的矛盾“难以缓和”,因此军部企图“以对外的手段去克服其国内的困难”,不顾一切地发动全面侵华战争。(39)卢冠群:《 日本军部》,《苦斗》1938年第2卷第4期。其三,军部在国内缺少群众基础。卢冠群指出,日本军部没有群众基础,其影响不能深入到民间,“这是日本军部最弱的一点,亦就是它终必失败的地方”。(40)卢冠群:《 日本军部》,《苦斗》1938年第2卷第4期。中国知识分子通过以上对日本军部弱点的分析,认为军部发动侵华战争,实际上是自掘坟墓,只要中国人民坚持抗战,军部最终必然走向灭亡。

三、中国知识界对日本军部研究的特点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抗战时期中国知识界对日本军部研究体现出三个特点。

第一,具有非常明显的时代感和紧迫感。具体表现在三方面:一是研究成果的发表时间比较集中,绝大多数成果发表于1936—1938年间。这三年间,日本军部先是于1936年通过“二二六”事变攫取国家政治支配权,然后推动日本于1937年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中国则掀起全民族抗战热潮,开始加紧深入认识日本军部。二是研究成果的展示平台相对集中,大部分成果发表在各类期刊上。这是因为1930年代正是中国杂志的创办热潮期,不仅有《日本评论》这样的日本研究专业杂志,也有《时事类编》《中国新论》等时政类杂志。各杂志大多关注日本局势与中日关系的变化,成为知识界对日本军部研究成果的展示平台。三是日本军部研究相对集中于“九一八”事变,特别是“二二六”事变前后。正是在这段时间内,日本军部对外不断侵略中国,对内推动法西斯运动,攫取了国家政治支配权,进而发动全面侵华战争,成为日本军国主义的代表。

第二,研究成果具有较强的学理性。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具有研究的广度,又不失社会普及性。从何谓日本军部到军部的内部派系、政治特权,再到军部与日本法西斯运动、军部与侵华战争等问题,均有涉及,对日本军部勾勒出一个相对完整的样貌,便于读者形成完整和正确的认知。二是具有研究的深度,揭示了军部的实质性。如对日本军部的界定,既厘清了军部的组织结构,又突出了日本陆军“暴走”的军政关系实态;对于日本军部的权力,不仅阐述了其政治特权的具体表现,还深入剖析了军部获得政治特权地位的背景与原因,非常有助于中国人理解和把握日本军部问题的要害。三是研究方法的多样性。很多成果用历史与现状的对比分析法来探讨军部夺取政治支配权、发动侵华战争的背景因素。还有一些成果运用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的“经济决定政治”原理,从军部与日本资本主义发展的关系角度来解读军部势力的膨胀与侵华战争的关系。

第三,存在一定的时代局限性。具体而言,一是对日本军部的研究时段相对集中于“九一八”事变后,特别是“二二六”事变前后。对于当时的中国知识界而言,日本军部的诸多行为是刚刚发生或正在发生,无法拿到很多详实的参考资料,因此对于日本军部的认识有时相对粗浅,且难免有错漏之处。二是行文方面,句式、词汇、标点等明显体现出民国时期的特点,并且很少使用注释、引用,甚至语言的流畅性有所欠缺。三是在研究内容上,对于日本军部与近代天皇制、军国主义间的关系阐释不够充分,导致无法真正认识军部在近代天皇制中的角色定位及在日本军国主义对外侵略扩张中的主导地位。

四、中国知识界对日本军部研究的影响

抗战时期中国知识界的日本军部研究,不仅为中国人民抵抗日本侵略发挥了舆论宣传教育的作用,而且一些研究成果和观点还深深影响了当代中国学界的研究。

第一,抗战时期中国知识界对日本军部的认识与批判,为中国人民抵抗日本侵略发挥了舆论宣传教育作用,帮助了当时的中国政府及人民正确认识日本军部与日本军国主义。首先,有关日本军部研究的作者群分布广泛,既有从事日本研究的学者,又有舆论界的从业者,还有政府宣传部门的官员。他们研究日本军部的目的在于揭露以军部为代表的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本质,激发全国人民的抗战热情和决心,为抗日战争的胜利提供强有力的舆论支持,并具有一定的军事参考价值。其次,有关日本军部的研究成果充分显示出作者们对当时风云变幻的日本政局和日本军部动态的敏锐观察与理解,这些研究成果通过图书、期刊等媒介向社会扩散,带动普通大众开始认识和关注日本,关心抗日战争与中华民族的前途命运,有力地促进了中国人民坚决抗战到底的主流舆论的形成,成为中国对日舆论战的重要组成部分。

第二,中国知识界的日本军部研究还深深影响了当代中国学界的学术研究,一些研究视角和主要观点被后辈学者所继承和发展。从1980年代开始,当代中国学界有关日本军部的研究开始活跃起来。他们最初的日本研究视角就是日本军部与法西斯运动的关系问题。当代学者继承并发展了前辈“军部领导和推动日本法西斯运动”的观点,将日本军部明确界定为“军部法西斯”,将日本法西斯问题研究推进了一大步。(41)代表性研究成果有:李玉:《三十年代日本法西斯政权的形成及其特点》,《世界历史》1984年第6期;徐勇:《日本的军部政治化与法西斯主义的确立》,《历史研究》1988年第4期;徐平:《战前日本军部法西斯体制确立原因新探》,《日本学刊》1991年第3期。当代中国知识界还继承和发展了前辈对军部的概念界定及其特权地位的主要论点,形成了更加深刻的认识。(42)代表性研究成果有:蒋立峰、汤重南主编:《日本军国主义论》,河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兰奇光:《论日本军部法西斯体制的形成》,《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4期。

时光不断流逝,但前辈的真知灼见依然散发着光芒,对于我们今天深入解读日本军部及其战争责任,批判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本质,仍然具有非常重要的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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