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通古斯语族乌德盖语格系统

贾 越

(黑龙江大学 a.俄罗斯语言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b.满学研究院，哈尔滨 150080)

满通古斯语族语言主要分布于中国东北、俄罗斯东西伯利亚及日本北海道网走等地区。乌德盖语是通古斯族群乌德盖人(1)乌德盖也称为乌德、乌德赫、乌迪赫等，俄语为Удэгейцы、Удэ，英语为Udihe，其他拼写还有Udehe、Udegej、Udege、Udeghe、Udige、Udige、Udighe、Ude等。使用的语言，使用区域为俄罗斯远东南部的滨海边疆区和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分南部和北部两个方言，二者都有地域变体，缺乏官方文字书写系统。乌德盖语是极度濒危语言，据2002年调查，乌德盖人口有1 531人，会说乌德盖语者有140人，[1]1据2010年调查，乌德盖人口有1 500人，会说乌德盖语者已降为100人。(2)数据来源：世界民族语言网(Ethnologue: Languages of the World)，https://www.ethnologue.com。

国内满通古斯语族语言的语法研究以中国境内鄂伦春语、鄂温克语、赫哲语、锡伯语的研究为主，较少涉及国外语言研究。本文在前人研究和调查语料基础上，基于形态句法描写理论框架，总结归纳乌德盖语屈折格系统的句法及语义功能，探讨乌德盖语格系统特点。

乌德盖语格系统

一、先行研究

国内外学者对满通古斯语族语言的分类不同，并对乌德盖语的语支归属分类问题持不同观点。俄罗斯学者钦其乌斯将其归为南语支，阿夫洛林归为东语支，苏尼克和瓦西列维奇归为通古斯语支。中国学者马学良将其归为满语支，孙进己归为赫哲语支，(3)详情参见季永海：《满—通古斯语族通论(上)》，《满语研究》，2003年第1期。日本学者池上二良归为第二语支。(4)池上二良将满通古斯语族语言分为4个语支，认为乌德盖语与乌尔奇语属于第二语支。

乌德盖语分为南部方言和北部方言，南部方言为普里莫耶地区的比金和伊曼方言，北部方言为哈巴罗夫斯克地区的逊卡、乌尼卡和萨马尔加方言，即霍尔、安义和萨马尔加河沿岸的口语。Sunik、Girfanova、Simonov、Kjalundzjuga & Xasanova认为，乌德盖语分霍尔—安义方言、比金—伊曼方言、萨马尔加—洪加里方言。(5)汉英地名对应：霍尔=khor、安义=Anyui、萨马尔加=Samarga、伊曼=Iman、洪加里=Khungari、逊卡=Xunka、乌尼卡=Uninka。Kormušin认为，萨马尔加、比金、伊曼是同一方言的不同地域变体。但从语言和地理角度可以确定，霍尔、安义、萨马尔加在许多语言特征上区别于比金—伊曼方言，是独立的方言系统。[2]6

在满通古斯语中，乌德盖语研究较为薄弱，至19世纪仍没有全面描述语法的论著和词典。1936年，Shnejder基于霍尔方言，描写乌德盖语的语法及词汇，曾经视为研究乌德盖语的唯一资料。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研究成果逐渐丰富。Kormušin发表几部乌德盖语的文本，附有语法描写，包括描写伊曼、比金、萨马尔加、柯比等4种方言的特征，其中伊曼方言和柯比方言的语料十分珍贵。Kjalundzjuga的教科书和Girfanova的文本都做简略的语法描写。乌德盖语语料主要有Simonov、Nikolaeva、Perekhvalskaja & Tolskaja、Kanchuga等人的研究论著。风间伸次郎于2004至2010年间调查收集整理的乌德盖语语料，以民间故事为主、包括传说和诗歌，约600余篇。乌德盖语词典有纳达罗夫词典(Nadarov)，约收录250词；普罗托德雅科诺夫词典(Protod’jakonov)，约收录1 000词；玛格丽托夫词典(Margaritov)，约收录400词；列昂托维奇词典(Leontovic)，约收录2 500词；布拉洛夫斯基词典(Brailovskij)，约收录1 000词。较为完整的乌德盖语词典由Girfanova编撰，约收录5 000条目，并详细考察乌德盖语词源。(6)关于乌德盖语的研究情况，参见Nikolaeva & Tolskaja(2001)，Girfanova(2002)相关著作。

二、格系统分类

乌德盖语南部方言和北部方言格差别仅体现在宾格形态的省略，省略宾格标记是其典型特征。但是，北部方言的宾格在形态上存在一定条件的无标记现象，其无标记宾格更有规则。[2]7

学者对乌德盖语格的归纳基本一致，分为主格、宾格、与格、位格、经格、方向格、离格、工具格、目的格等9种格。本文根据格的核心功能将乌德盖语格分为句法格和语义格。(10)格的分类和命名参考了Blake(2004)。句法格包括主格和宾格，主要表达句法的主语和宾语；语义格包括与格、位格、经格、方向格、离格、工具格、目的格，主要表达各种纷杂的语义关系。乌德盖语名词范畴词缀接加结构为“词干—格—人称”，并且该顺序具有强制性。其中宾格、位格和经格根据目标名词元音结尾或辅音结尾的差别，具有变体形态。

三、格标记的句法语义功能

(一)句法格1.主格

主格以名词词干形式表达，主格名词短语为零标记。主格对应及物动词和不及物动词的主语论元，如例句(1)，包括被动语态的人称代词主语、标记受事、客体论元，如例句(2)。主格也标记系动词结构的主语和补语，以及使役句的补语，如例句(3)。在系动词结构中，不仅是主语，补语也不接格，如例句(4)动词d“成为”的补语无标记，可视为主格。个别动词，如bagdi-“生长”、juː-“成长”的第二论元作为次要谓语采用主格，如例句(5)(6)。

我很久以前就得修理我的船了。(N 535)

她养大了自己的男孩。(风 198)

那个男人成为了伟大的萨满。(风 198)

坚果会长成雪松。(N 523)

一个小男孩成长为一个大英雄。(SK 667)/(N 523)

乌德盖语没有属格。无标记的主格名词短语在所有格名词短语中发挥修饰功能，如例句(7)。多数后置词可支配主格，如例句(8)。主格形式在某些固定短语中表示持续性时间，做状语，如例句(9)，以及其他类似的时间表达，如例句(10)。

我的手(N 511)

在凳子上(N 199)

持续了一年。(SK 120)/(N560)

(10)gä：npa ineni ni

一整天。

dogbo ineni

从白天到夜晚。

2.宾格

非反身名词短语的宾格用后缀-wA或-mA标记。元音结尾的一类名词词干接加后缀-wA，辅音结尾的二类名词词干接加变体形态-mA。(11)以元音i结尾的名词，可接加宾格变体形态-jA，其他变体还有-fA。有时，-mA也接在元音结尾的名词词干后。(12)乌德盖语部分名词具有隐藏的辅音n，仅在接加词缀时出现，不接词缀时，说话人无法确定目标名词是否具有词末辅音n。因此，这种例外现象或许由语言类推机制引起，参见风(2010：199)。反身名词短语中的宾格与主格相同，如egda“船”的第一人称主格与反身人称宾格形式都为egda-i。[2]110

宾格名词短语对应及物动词的宾语论元，语义角色有受事、客体等，如例句(11)(12)。宾格也标记表示时间和空间跨度的状语成分，如例句(13)。在使役结构中,宾格标记致使动词的役事(被使役者)，如例句(14)。

我打开了窗户。(N 512)

我相信那个女孩。(N 512)

他睡了20年。(风 247)

他们渡过了河。(风 199)

吸烟使人虚弱。(N 544)

风间指出，在限定结构中，宾格可接加在修饰语后面。如，数词或数量形容词与被修饰名词之间的语序替换时，数词或形容词一方接宾格。[1]247

砍了很多木柴。(风 247)

此外，数词或数量形容词仅在修饰宾格名词时，才出现修饰语接加宾格词缀的情况，这种语言现象并非由一致原因导致。[1]246

带着那四个女儿全去了。(风 246)

直接宾语有时无宾格标记。在被动和无施事被动结构中，受事、客体论元的名词短语宾格标记同样具有省略倾向。(13)直接宾语省略宾格标记可以导致非反身名词短语宾格与主格一致。对于宾格缺失的现象，风(2010)认为,其与不定指无关，并非如同土耳其语和蒙古语的宾格蕴含不定语义，Nikolaeva(2001)则认为,其由语音和语义两个因素共同导致。

你会被我杀死的。(N 572)

(二)语义格

乌德盖语有7种语义格，分别为与格、位格、经格、方向格、离格、工具格、目的格，用来表示句中述语与非核心论元、核心论元与非核心论元之间的语义关系。

1.与格

与格后缀为-du(14)在比金方言中可以观察到变体形态-di。风(2010)认为，该音变过程为-di-ni <-du-ni，由元音逆同化过程导致。，主要标记二元和三元动词的接受者、受益者、目标论元，表示受益或受害、目标、方向等语义角色。

他们给了我那匹马。(风 199)

老人向女孩们指路。(N 524)

这眼镜适合我。(N 523)

与格名词短语还表达行为动作发生或存在的处所，可与位格互换。

我在学校学习。(N 557)

与格名词可以表达行为事件发生的时间等语义关系。

雪深的时候，他们滑雪追赶野猪。(风 199)

与格另种特殊功能是编码被动句中的施事和及物动词派生的致使动词的役事(被使役者)，以及使役句的动作主体。

你会被我杀死的。(N 572)

也让人(他)吃了。(风 200)

2.方向格

方向格后缀是-tigi，语音形式常被简化为-tiː，因为g可发音为非阻塞性y，进一步缩减导致y及其后元音的简化(tigi > tiyi > tiiː> tiː)。[2]124方向格原型功能表达方向和空间，语义为“朝向，至”，如例句(25)，扩展功能表达时间界限点，如例句(26)，以及抽象层次的目的或原因，如例句(29)。

一只老虎袭击了我。(N 516)

他去到桌子旁。(N 517)

她飞向了自己的孩子。(风 201)

方向格标记接在表示时间的名词或动词形动词后表示时间的界限点。

直到那时候，她的丈夫才回来。(风 201)

(食物)有足够的吧，到我们死之前。(风 201)

他求你，让我做他的妻子。(风 201)

方向格对应表达愿望、生理或心理状态的经验性谓词的有生性个体感事论元。

不要生你朋友的气。/不要因为你朋友生气。(N 516)

3.位格

位格后缀-lA接一类名词，-dulA、-dilA接二类名词。与方向格表示朝向或指向对象的方向位置相反，位格表达的空间位置语义是“位于某物中/之上/在某物处/由某物移动进入某物”。此外，还表示局部关系、来源关系和时间点。

我来到伊曼。(N 521)

他们到家了。(风 200)

(那只鸟)停在了门户。(风 200)

位格表示局部关系多为某物体或身体的部分。

抓了乳房。(风 200)

握住胳膊。(风 200)

位格的扩展功能表示来源、原因等。

为了不让狗从船上取食物，把狗栓起来了。(风 200)

向(从)你们祈求幸运。(风 200)

我想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困难才来的，英雄？(SKX 200)/(N 563)

位格表示确切的时间点。

位格名词短语表达存在语义时，可抽象为系动词结构中的所有者。

比金有很多鱼。(N 555)

4.经格

经格后缀-li接加一类名词，-duli、-dili接加二类名词。经格表示沿着或经过某物的移动场所，以及时间和期间语义等。

她去了那里，沿着他们的足迹。(风 201)

沿着河岸去，不要经过正中间去。(风 201)

通过汲水用的水坑喝了水。(N 523)

经格表示目标场所，表达与方向格相同语义。

我到了伊凡的家。(N 523)

经格还表示经过的时间语义。

日复一日。

aŋa-li-ni aŋa-li-ni

一年又一年(N 560)

他已经活了90年。(SK 1069)/(N 560)

5.离格

离格用后缀-digi标记，表达原型语义“离开”。离格名词短语作为移动性动词的论元之一表示空间起点，如例句(40)，作为附加成分表达空间语义、时间语义，如例句(41)。离格另一个重要功能是在比较结构中表示比较的基准，如例句(42)。

猎人从树上爬下来。(N 521)

我从老虎那里逃了出来。(N 520)

天亮之后他起床了。

我比你大两岁。(N 181)

我父亲比我母亲早两天来。(N 181)

6.工具格

工具格以后缀-zi标记，表达的工具语义范围涵盖行为、动作的手段、方式及环境等。工具格名词短语表示工具、材料、价值等，如例句(43)，还包括原因、来源等，如句例句(44)，表示时间，如句例句(45)。工具格的另一功能是表达伴随语义，如句例句(47)。因此，将工具格也称为工具—伴随格。

这个勺子是什么做的？(N 567)

他们靠捕鱼为生。(风 202)

他害怕熊。(风 202)

我要离开10天。(N 559)

形容词接工具格具有副词功能。

一点儿一点儿地分配。(风 202)

我女儿越来越漂亮了。(N 519)

工具格表达伴随语义，而且伴随的对象不限于有生物，如例句(48)。

爷爷和奶奶一起生活，两个人。(风 202)

我喝茶加糖。(N 569)

我带着自己的枪去了。(N 569)

7.目的格

目的格用词缀-nA标记，仅与名词所有格或人称所有格词缀同现。因此，只有所有格名词才具有目的格，目的格短语中必须包含一个所有格词缀，该词缀在人称和数上与目的格宾语及潜在施惠者一致。目的格使用有限，主要表达某一特定的人或事物的目的及其本身，表达的语义包含其潜在受益或目标的“接受者”。

祖母去给我父亲做饭。(N 565)

目的格名词短语作为论元，仅作为baa-“得到，发现”woo-“制作、geene-“寻找”gada-“买”等特定动词的目的宾语，语义为“为某人(人称所有格标记的对象)做某事”“为了某人”“作为某物或某人”。目的格名词短语可在句子中充当论元做目的格宾语，偶尔也作不及物动词的主语，表达目的或替代语义，语义为“作为(为了)某物或某人”。目的格名词短语做小句时，表达宾语的目的，可移动位置或省略，可译成汉语“作为……”“为了……”。目的格名词短语在某些系动词结构中做谓语时，不表达宾语的目的，仅表示“作为某人的某物”语义。

在房子的角落里打个洞，作为我的房子。(N 565)

我来是为了成为你的孩子。(风 203)

我要把你当做英雄的妻子。(K 158)/(N 565)

我正在指定他为我的丈夫。(K 195)/(N 565)

Nikolaeva, I.A.指出，目的格名词接加所有格反身后缀-mi之后，目的格名词短语潜在目的或目标短语无需在目的格短语内表达，如例句(51a)省略“起烟”的目的“防蚊”。另外，当受益者被所有格修饰，所有格词缀也要标记在受益者之上，如例句(51b)。[2]630

这棵烂树是用来起烟的(防蚊的)。(N 630)

那女孩将是我们的儿媳。(N 630)

虽然受益参与者与所有格词缀共同标记在目的格名词上，但有时所有格词缀不具有原有的功能。如，在kusige-ne-mi <刀-DEST-REF>“作为一把刀；对于刀”中，目的格名词上的单数反身所有格词缀用来表示一般目的，不具有反身语义。[2]127风间发现，在比金语料中目的格名词短语有时与宾格名词短语在句中同现。[1]203

他为了自己的妻子，得到女孩就离开了。(风 203)

此外，根据笔者观察，目的格也可接加在与格之后，与与格叠加出现。

父亲为他自己建造了这所房子。(N 565)

本文基于前人研究成果，对乌德盖语格系统进行了归纳和探讨。与以往研究不同，本文将乌德盖语格系统分为句法格和语义格两种类型，并依据形态句法描写框架对各个格进行了归纳和分析。与满通古斯语族其他分支语言的格系统相比，乌德盖语格系统不具有属格、具有目的格，乌德盖语的位格、离格、经格、与格等在表达空间位置和处所语义时经常可以互换，具体采用哪种格标记取决于名词短语自身性质。